第四卷 然后，那个人如是说

<p>作了梦。</p>

<p>遥远昔日的梦。</p>

<p>他被白皙温暖的手臂抱起。</p>

<p>打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已经完成的生物。</p>

<p>他很丑陋，是与任何东西都不相同的存在，因此也不存在需要别人照顾的时期。他没被设置幼年体的模样，就是因为这样，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这是最初、也是最后一次被某人抱起的经验。</p>

<p>世界仍是白纸时，他就借由那个人的手率先被创造了出来。</p>

<p>在纤细臂弯里得到意识时目睹的光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p>

<p>那段记忆真的很短暂，却也是定义往后人生之物。</p>

<p>正是因为这样，他收下了恶魔的肉块。</p>

<p>某一天，她在双臂中抱着用红布裹住的块状物现身。那是她尚未流出血泪，也没以倒吊之姿被人们谈论时的事。</p>

<p>她有如在面对婴儿似的，用充满爱怜的笑脸望向布里面。</p>

<p>那儿裹着红黑色的肉块。</p>

<p>她抱着恶魔的肉块。</p>

<p>看见那东西时，他领悟到她致命性的疯狂与恶意。</p>

<p>即使如此，他仍是紧紧拥住有如托付亲生小孩般交过来的肉块。明知那是骇人的污秽之物，却还是小心地保管着以便分配给后世。</p>

<p>虽然明白一切都乱了套，却还是做出这种选择。</p>

<p>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p>

<p>是称之为创世记的话会很丑恶的悲伤逸事。</p>

<p>正是因为如此，他一直将其称为童话。</p>

<p>虽然被授以重任，他却没有名字。</p>

<p>因为她并没有替他取名。</p>

<p>其实他是知道的。对她而言，他就是这种程度的存在。</p>

<p>连名字跟昵称都没有，也不需要叫唤。是只要用「使徒」称呼就足够的人。</p>

<p>说到他自己，顶多也只是贵重的她所播下的其中一颗恶意的种子。</p>

<p>是在涂满颜料的画布上，被揉入角落的种子。连凭借自身意志落地都不被允许，既悲哀又渺小的存在。</p>

<p>就算理解这些事，他仍是怀抱着自身使命存活至今。</p>

<p>要用人生来称呼的话，这段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p>

<p>里面有无谓的争执，也有宝贵的邂逅。他为了另一项使命——建造流通基础，让人世变成坚固之物而战。</p>

<p>在成立五大商人公会时，世界虽然平稳，与「至高肉龙〈Legend Dragon〉」的战斗，以及围绕着「虹之卵」利益的斗争却极为炽烈。</p>

<p>在那之后，模仿他自称是「蛋商」或是「鱼贩」的人们会吵得不可开交吧。然而，到头来应该还是会让他开拓的道路变巩固才是。</p>

<p>相识的人很多，分离的人也不计其数。</p>

<p>他们都是同伴，而且说到底也只是敌人罢了。与许多种族的人们扯上关系，一起饮酒、歌唱、旅行。虽是敌人，他仍是以商人的身份对这个世界做出贡献。</p>

<p>这是过度虚幻，早已变得像是幻影般的遥远昔日之记忆。</p>

<p>（真怀念啊……哎呀呀，话说回来。亏我有办法用这种姿势睡着呢。不过就算是自吹自擂，果然也已经没人在听了。）</p>

<p>如今，在「吊笼」里醒过来后，「肉贩」茫然地思考。</p>

<p>就算，有五千名部下。</p>

<p>就算，有一万个朋友。</p>

<p>就算，有三个亲近之人。</p>

<p>觉得他们很耀眼时——</p>

<p>如果被问「至今为止不辛苦吗？」的话——</p>

<p>他会回应「不会」吧。</p>

<p>就只是「不会」这一句话。</p>

<p>开心是真的，愉快也是事实。</p>

<p>特别是最近，去卖东西兼观察而造访那座城堡的日子更是如此。「肉贩」绝不讨厌有事没事就去变亲密的三人组那边露个面吵吵闹闹。</p>

<p>客人因商品而欣喜他很开心，天真无邪地说很好吃令他欢喜。他们受到伤害他会难过，被道谢时心情会雀跃不已。</p>

<p>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p>

<p>也只是这样而已——对「肉贩」而言，可以像这样做出断言。</p>

<p>「……如果是愚钝的随从大人，一定会说这样才『悲哀』吧。因为他是个心软到不行的好好先生啊。」</p>

<p>「肉贩」像这样在「吊笼」里喃喃自语。「肉贩」并不讨厌他，甚至到了照顾美丽的机械人偶，又出手相助的地步。</p>

<p>「肉贩」用绝妙的方式移动体重，摇晃狭窄的笼子。坚硬锁炼叽叽叽地鸣响。对这个声音也感到厌倦后，他环视连宴会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地板上方。</p>

<p>伊莉莎白云，山怪的右臂很难吃。不过，史莱姆的三分熟肉排还挺不错的。龙尾巴太硬最不受欢迎。</p>

<p>他本来就完全没必要为了「拷问姬」而烤肉。然而，他还是这样做了。然后，现在变成了这样。但「肉贩」并不后悔。</p>

<p>他也不怎么感到悲伤。</p>

<p>该来的时候就会来，就只是这样而已。</p>

<p>「……因为，我就是这种生物呢。」</p>

<p>「一切都是为了顾客〈All For You〉。」</p>

<p>「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All For You〉。」</p>

<p>他抱持着两个矛盾的信念，就这样存活至今。</p>

<p>然后，直到最后他也会这样做吧。</p>

<p>就算，五千名部下死亡。</p>

<p>就算，一万个朋友过世。</p>

<p>就算，三个亲近之人生气时自己在睡觉。</p>

<p>如果他们变得不再对自己笑，</p>

<p>虽然这样确实很难受，</p>

<p>不管是以前或是此后，都只有一件事能决定他有生存的价值。</p>

<p>「————那么，世界公敌就像世界公敌般地动身吧。」</p>

<p>「肉贩」如此缓缓低喃。</p>

<p>他从斗蓬深处的奈落深渊吐出有着复杂形状的铁丝。接着，「肉贩」用站姿卸去手腕骨头。他用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动作令软绵绵摇晃着的手腕蠕动，开始用铁丝摆弄「吊笼」门扉。</p>

<p>不久后，锁喀嚓一声开启。</p>

<p>「肉贩」略微眯起眼睛。</p>

<p>只要走出这里，终结就真真正正要开始了吧。</p>

<p>在这之后，自己得表现得像是所有生灵的敌人才行。</p>

<p>正是因为如此，他喃喃低语。</p>

<p>「我很开心喔，伊莉莎白大人、美丽的女佣大人、愚钝的随从大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因为日子如果没有乐趣，生物是活不下去的啊。你们反抗的姿态也是，对我来说真的很耀眼……即使如此——」</p>

<p>「肉贩」大大地打开门，他用低沉声音继续说道：</p>

<p>「即使如此，还是要让童话划下句点才行。」</p>

<p>就这样，世界公敌咚的一声，</p>

<p>降落在石板铺面的地板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