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1章长远的目光

1

为夺回遭魔女夺取的安殷要塞，负责指挥军队的是古斯卡尔新将军的心腹——里加亚。

古斯卡尔在军中主要负责主计业务，缺乏实战经验。尤其这次的对手是魔女，与其不知轻重地亲自率兵出征，不如交给实战经验丰富的里加亚更为适任，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因此他决定坐镇本营，在后方支援由里加亚负责指挥的要塞夺回部队。

「好，出击。」

里加亚的号令一下，凯萨德拉王国军的先锋部队立即开始行军。

第一大队为三百人。

里加亚亲自率领的第二大队为三百人。

第三大队为两百人。

古斯卡尔在后方率领约两百兵力，这两百人主要是传令兵、运输兵以及保护古斯卡尔的护卫兵，为协助主力的后方支援部队。

里加亚无意指责古斯卡尔的军队编制过于怯弱，古斯卡尔身为凯萨德拉王国军的最高指挥官，保护他的人身安全比任何事情还要重要。

一旦小队长战死，整支小队都会动摇；一旦中队长战死，整支中队都会动摇；一旦大队长战死，整支大队都会动摇；一旦总帅战死，整支军队都会动摇。这个时代的军队皆是如此，里加亚因此认为古斯卡尔自然应当坐镇后方指挥。

（幸好他没主动请缨，说出由自己指挥攻击部队这种话来。受不了解战场、头脑顽固的指挥官指挥，受害的总是前线作战的士兵。）

里加亚在前线的战斗经验丰富，也因为上级指挥官不合理的命令吃过苦头，想到这里，他不禁警惕起自己。

话说回来，这次的对手是魔女。

这是里加亚第一次与魔女对战，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第一大队开始行军后，第二大队也在不久后跟着出发。

第三大队则是接在第二大队后行进。

里加亚打算以第三大队为预备部队，主要由第一和第二大队的六百兵力负责攻打要塞。依据逃离要塞的士兵所称，要塞里只有五十名不到的魔女，六百兵力应该足以应付……正确说来，这一战必得取得胜利。

（虽然那也要里面真的只有五十名魔女。不过，要塞里原本有三百兵力驻守，轻易攻陷要塞的魔女军却只有五十名不到，这种事情真有可能发生吗？然而没有消息指出栖息在暗黑森林的魔女已团结合作，五十这个数字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要塞遭五十名魔女攻陷这事实让人无法接受。不……）

里加亚想起悉拜斯河一役。他没有前往参战，不过据当时在场的士兵描述，那似乎是惨烈无比的一场败战。

（我军派出两千兵力，却遭到仅仅二、三十名魔女彻底击败，如此看来不能大意。这次也就是因为这样搬出了攻城的兵器。）

他计划以破城槌和投石机等攻城用的武器攻打要塞，为了进行这些准备，稍微拖延了凯萨德拉王国军展开夺回要塞这作战行动的时间。只是攻打一个小小的要塞，这样的准备未免太过大费周章，但对方是魔女，里加亚认为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负责指挥行军的里加亚骑在马上，打量周围环境。王都南方原本就田地稀少，几乎见不到部落聚集，这一带的道路两侧更是荒郊遍野，森林密布。再往前行便进入丘陵地带，视野将不如平地辽阔。

（差不多是时候该防备魔女的突袭了。）

魔女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条件下发动魔法攻击，目前仍不清楚，里加亚为此深感不安。

就算向败逃的士兵问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对方会用水的魔法、风的魔法以及火的魔法，虽然大概知道魔法的种类与效果，为什么会陷入遭受那种攻击的状况则是无从知晓。

（可见魔女相当擅长联手攻击，使我军毫无招架之力吧。只是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关于这次的战役，魔女的行动和战斗方式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战胜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尽管如此，这一战势在必行，而且非战胜不可。

（以之前得到的零碎情报拟定作战计划后，接下来只能靠运气了。）

除了尽人事听天命，里加亚也别无他法。

（对方的战斗方式既然与以往不同，说不定会先发制人，主动展开攻击。）

里加亚从第二大队中派出几支侦察部队，同时命令包括先锋部队在内的第一大队派出先行侦察部队，并且警戒魔女展开突袭。

2

「敌人就要进入射程了。」

奈迦站在高处沉吟，俯视着凯萨德拉王国军逐渐逼近的军队。

透过由上空侦察的乌琪和瑟雷娜的魔法——天眼，奈迦大致正确掌握了凯萨德拉王国军的编制和士兵数量。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奈迦坚信自己的作战计划必能成功。

这一次的作战目标为守卫安殷要塞，然而奈迦希望能够尽量减轻敌我双方的被害程度。

在军事会议上，奈迦一提出这样的想法，果不其然马上遭到乌琪等魔女不满驳斥。

「把敌军杀光对我们比较有利吧。」

不只乌琪，魔女们大多不是不满，就是不解，然而奈迦坚持：

「这么做是为了日后着想。」

奈迦暗自期许，之后会出现第二，甚至是第三个蓝柏哈。

他认为，要达成建立人类与魔女和平共存的世界这个目标，不能只靠魔女，最重要的关键在于能得到多少人类的认同。但要是将这个想法说出口，恐怕会惹来魔女们的反弹，因此奈迦只是坚称「这么做是为日后着想」。

为了得到第二、第三个蓝柏哈，必须尽可能地善待蓝柏哈本人。向凯萨德拉王国军的士兵——也就是蓝柏哈的前同僚——大开杀戒，赢得压倒性的胜利，蓝柏哈的心情想必不会好受，奈迦也不乐见这样的情形发生。要是把这真心话泄漏了出去，恐怕不是惹来魔女们的反弹就能了事，因此奈迦绝口不提。

（有言道，【注】请自隗始，一旦见到遭魔女俘虏的蓝柏哈成为我的部下，受到重用，说不定会引来其他人效法，自愿投靠魔女……嗯？请自隗始……这句话是什么典故？）（编注：典出《史记·燕召公世家》。战国时燕昭王欲揽贤士，郭隗自荐请先任用自己，以吸引其他优秀人才。）

由于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奈迦也就放弃了继续深究脑中零碎的记忆。

无论如何，基本方针就此决定，奈迦接着为迎击敌军前来夺回要塞的部队，拟定作战计划。

奈迦与众魔女依据拟定的作战计划，现正准备迎击凯萨德拉王国派来夺回要塞的军队。

3

路旁一个低浅的沟渠里，放置在里面的斗篷往上升起，出现爱妞希欧妮的身影。

为了避免让敌人发觉，爱妞希欧妮出现后弯下腰，压低了身子。

由于大路蜿蜒在丘陵与低矮的山丘间，前往攻打安殷要塞的凯萨德拉王国军自然必须呈纵队的队形前进。奈迦事先料想到这一点，以敌军采取纵队的方式行进为前提，拟定迎击计划。

「母亲大人，敌军快到了。」

爱妞希欧妮向斗篷里的薇妲说道。

「我这边准备好了。」

「……四、三、二、一，就是现在。」

咚，腹部承受巨大的冲击，爱妞希欧妮按捺不住，四肢着地。

「呃。」

尽管爱妞希欧妮早已习惯薇妲的魔法威力，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仍不禁趴在地上。要是手脚不同时施力，便难以承受这样的重力。仿佛只要稍有松懈，就会趴倒在地上，全身动弹不得。连爱妞希欧妮都承受不住魔法的威力了——完全无力抵抗魔法，且没料到会遭薇妲魔法攻击的凯萨德拉王国军第一大队前卫的士兵，更是马上跪倒在地，身体向前倾，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倒地。

薇妲行使魔法时，效果范围半径超过一百码特——约三百公尺——踏入魔法范围内的士兵——走在纵队前方的二、三十名士兵——全员倒地，在地上奋力挣扎。

「发、发生什么事了!?」

「敌军的攻击吗!?」

其中有几名士兵曾在要塞遭到薇妲的魔法攻击，他们马上联想到当时的情形，可惜他们并未事先准备因应对策，只能痛苦呻吟道「这是、魔女的攻击……」，无法提供己方军队正确的指示。

后方的士兵纷纷举起长枪，备妥弓箭，防备敌人的袭击，但是到处都找不到敌人的踪影。这时候，没有一个士兵察觉爱妞希欧妮和薇妲就蹲在一百码特外的沟渠内。

前方士兵忽然陆续倒地，又感觉不到敌人发动攻击的气息，面对这异常情形，几乎所有士兵都认定遭到魔女的魔法攻击，忍不住胆战心惊。走在第一大队前方的二、三十名士兵倒地后，后方的士兵也不肯再继续前进。

「怎么回事!?」

「前面队伍为什么停了下来!?」

由于没见到敌人的踪影，也没遭受明显攻击，前方的部队为什么停下脚步，后方的士兵完全摸不着头绪。如果有火柱窜上高空，从远处也能知道我军遭受魔法攻击，然而在薇妲的魔法范围外的人并不会有遭受魔法攻击的感觉。尽管如此，这事一定有蹊跷，后方部队的队长于是派传令兵前往确认前方的情形。

这时，有物体撕裂空气，飞了过来。

咚！

飞来的物体发出巨大的冲击声，扬起尘土，埋入地面。

「石、石头？」

石头接二连三砸了过来，每当埋入地面，便发出「砰」的声响，扬起尘土。

这下凯萨德拉王国军的士兵终于明白，也实际感觉到我军正遭受敌军袭击，然而遭到攻击的士兵们，手脚却不听使唤。

艾茵丝从薇妲的魔法效果范围外，在敌军部队旁抛掷石头。由于距离遥远，无法命中目标；不过士兵无法自由行动，因此也没有锁定攻击目标的必要，只需要把石头砸向前方的士兵附近即可。

在着地的数发石头中，可能会有运气不好的士兵遭石头砸中。一旦砸到头盔，将因为冲击力道昏厥，一旦砸到身上甲冑，有的或许会因为角度把石头弹飞出去；反过来说，如果遭砸中的角度差了点，石头必会粉碎甲冑，贯穿身体。一旦砸到手脚，必定当场骨折。石头抛掷的速度非比寻常，威力也是极大。除非这攻击停下，否则势必会让石头砸中，导致重伤，最坏的情形甚至是当场丧命。想到这里，不管身体有多沉重，士兵们再也不敢继续倒卧在地上，纷纷拼了命地挣扎，试图起身。

忽然间，士兵感觉身体变得轻盈，注意到这变化的士兵们接连跳了起来。

战场上照样是尘土飞扬，他们抱着头，一哄而散，往后方冲了过去。

后方士兵向前走去，与从前方逃来的士兵交错，在先锋部队的前卫引起混乱。

「欸，怎么了!?」

「回到自己的位置！」

「发生什么事了!?」

后方的小队长们拼了死命制止，逃走的士兵却是头也不回地向后方狂奔。

「魔女发动攻击了！」

「一往前进就动不了！」

「要是没办法行动，马上会遭到石头攻击！」

实际上石头并未瞄准攻击目标，命中率也不高。但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有石头砸到自己附近，自然而然衍生出的恐惧心态支配了他们内心，害怕继续倒在地上必定会让石头砸中。因此他们不敢停下脚步，恐惧感同样也传染了后方的士兵。

大多数士兵都曾在悉拜斯河一役中吃过魔女的苦头，曾在安殷要塞驻守的士兵也是一样。那时候他们的身体变得沉重，在无法动弹时因为遭到雷击导致昏厥。驻守过要塞的士兵想起当时的情形，像是追逐着逃兵的脚步，往后逃了出去。

「站住，你们想要跑去哪里!?」

「马上停步！不许离开自己的位置！」

小队长们扯开了喉咙喝止，混乱的场面非但没有因此平息，甚至逐渐扩大到第一大队后方的部队。

这时，又有一阵震撼体内的冲击袭来，极力阻止逃兵的小队长及其部下当场跪地，或是狼狈地倒在地上。

「哇啊，又来啦。」

遭小队长阻挡去路，互相推挤的士兵们哀嚎着倒在地上。见第一大队的前卫陷入混乱，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击，爱妞希欧妮和薇妲移动到下一个斗篷所在的位置，再次使出「奏之轻重」。

艾茵丝同样按照原定计划移动位置，再次展开投石攻击。

之后，从上空确认敌军陷入混乱的乌琪让飞空艇的高度下降，飞空艇上另外载着丝雷玛雅族的魔女莉丽。

娇小的莉丽抱紧了乌琪，神情惊恐地（她似乎很害怕在飞空艇上飞行）念起咒文，降下了雷雨。

十来发闪电从上空射向在地面四处窜逃的士兵，莉丽同样没有必要锁定攻击目标。士兵身上穿着盔甲，手上拿着剑或长枪，自然会接连遭到雷击。

凯萨德拉王国军部队的混乱愈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候，由凯雅领军的木偶群逐渐逼近。

率领木偶群——在凯萨德拉王国军的士兵眼里看来是如此——的魔女全身半裸，肌肤闪耀着银色光芒；如短木桩生出纤细手脚般的木偶全部举起了弓箭，身体左右摇晃，悄无声息地朝军队接近，看上去实在是幅惊悚的景象。石头仍持续落下，头上又有落雷打了下来。

第一大队前卫的士兵眼见就要陷入恐慌状态。

「哇啊啊啊！」

「咿咿咿咿！」

「救命啊！」

小队长们这下终于明白，先前阻挡士兵逃走是错误的判断，然而他们的身体比平常重上数倍，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行动。

附近一带的地面全是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士兵。

「魔女来啦！」

「我们遭到魔女攻击了！」

「救命啊！」

最先逃往后方的士兵们冲出第一大队，接着往后方的第二大队冲了进去。

从逃走的士兵口中听见魔女来袭，第二大队的士兵也不由得惊慌。

中队长下令前往支援，对魔女的攻击进行反击，然而将近半数的士兵不肯前进，只是停留在原地观望。

第二大队的前卫不是打算遵从队长命令前进的部队，就是犹豫不前的部队，或是由第一大队逃来的士兵，使第二大队也陷入了混乱。

接着，混乱甚至扩大波及至第二大队的中卫。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里加亚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很清楚一点，这第一次的冲突已经使得我军分崩离析。

（这就是魔女的战斗方式吗？我军简直被玩弄在掌心。我实在想不通，原本一味防守的魔女怎么懂得使出这样的战斗方式!?这个样子就像由优秀的指挥官率领的精锐部队啊。）

这精彩的先制攻击远超乎里加亚的想象，难怪杰欧巴尔克将军这样身经百战的将领也会一败涂地，里加亚不由得接受这个事实。

（不行！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眼前最重要的是重整队形。再这么下去，我军必败无疑。）

位于第二大队后卫的里加亚亲自率领部队前进，为平息我军的混乱而奋起，持续督促队长，激励士兵。

4

薇妲见第一大队的混乱逐渐扩大而解除了魔法，之后趴倒在地上的士兵又可以自由活动身体。

感觉身体变轻的士兵连忙跳了起来，接着向后转身。

一旁仍不停有石头抛掷过来，石头打在地上，接连传出冲击声，扬起尘土，要是继续躺在地上，必定会让石头砸中身体。

抛掷石头的只有艾茵丝一个人，抛出的石头还不足以形成枪林弹雨，但是雷击相当密集。雷击的威力不怎么强大，遭到击中也不至于丧命，顶多只会带来可能造成昏厥的冲击。

在遭石头砸中，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士兵身旁，遭到雷击的士兵全身痉挛，这样的景象随处可见。

不仅如此。

逼近的木偶群甚至射来飞箭。木偶共有六十具以上，飞箭的密度更甚于石头，如枪林弹雨射了过来。由于射箭的是木偶，威力不大，但是凯萨德拉王国军的士兵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先是见识了石头惊人的攻击威力，自然以为飞箭的威力也是同样强大。

在场没有一名士兵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前进，或是尝试反击。

逃离的士兵理所当然是往后方逃了出去。

第一大队全队陷入混乱，要阻止或是镇定逃走士兵的情绪都不可能。

逃走的士兵纷纷叫喊着魔法的可怕之处——身体变得沉重，无法动弹——又更是拼了命地向后奔逃。

士兵们不知道薇妲的魔法发动条件和效果范围，以为要是继续留在原地，又会成为相同魔法的饵食。不过，在尚未遭到魔法攻击的后方士兵当中，也有些勇敢的士兵试图反击。他们朝逼近的木偶群射出弓箭，只是光射中个一、两根箭，根本无法阻止木偶的行动。

「攻击前方！攻击前方魔女！只要打倒她，木偶群应该就会停止前进！」

队长下达号令后，马上有几名士兵集中对凯雅发动攻击。可是不管他们如何攻击，射出去的箭全都弹飞了出去，落在地面。

如果她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他们还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率领木偶的魔女看上去只是半裸着身体。箭射中裸露的肌肤，却射不进肌肤里，只是发出铿铿的尖锐金属声响，弹了开来。

既然射箭没用，只能以剑或长枪直接斩向对方的身体，然而在这一阵箭雨与石头的攻势中，没有一名士兵有勇气往木偶冲去。

听说了因为魔法无法行动的可怕、石头的攻击威力和雷击的恐怖，并且亲眼见识之后，第一大队的士兵心生怯意，缓缓开始后退。

这时，又出现一波新的攻势，形成致命一击。

狼群冲进了凯萨德拉王国军第一大队。

狼群发出低沉的威吓声，在士兵们脚下奔驰，造成士兵的恐慌。这群狼由亚尔卡茵操纵，她并未命令狼群咬死士兵，只是要狼群奔跑穿梭在士兵之间，但带来的效果却极为显著。马群一嗅到狼的气味，立刻因为害怕而失去控制，陆续把骑兵甩下马，或是载着骑兵逃离战场，使混乱愈演愈烈。

第一大队终于无法维持队形，开始撤退。

第一大队撤退后，第二大队的混乱更是蔓延了开来。

其中也有士兵误以为第一大队遭魔女军击溃，因而败逃。

这些士兵擅自推想起最坏的情形，认为魔女军在击败第一大队后，很快就会攻来这里；胆怯的士兵们于是接连离开自己的位置，纷纷逃了出去。

「站住！冷静下来！魔女不会攻来这里！立刻重整队形！」

里加亚和幕僚们设法阻止往后方逃来的士兵，试图让第二大队前进，但事态只是一再恶化。

逃走的士兵们众说纷纭。

「身体变重了，没办法动。」

「有石头飞了过来。」

「和人类一样大的岩石飞了过来。」

「飞天魔女打下了闪电。」

「木偶正在逼近军队。」

「领军的魔女是金属制成的。」

「那不是魔女，是魔法人偶吧。」

「吃人的狼群来袭，有人被吃掉了。」

他们七嘴八舌大喊着，消息不只过于零碎，甚至加入不实流言，让人仍是无法从中掌握整体的战况。

再这么继续下去，试图逃往后方的士兵和试图阻止他们的士兵很有可能自相残杀，害怕发生这种情形的里加亚只得放弃这场战役，毕竟他不能再让士兵的牺牲人数继续增加。王国能动员的兵力已经不足，要是再造成更大的损失，恐怕保不住王国军的组织。军队功能一旦停摆，王国的存续势必面临重大危机。

「暂且撤退到后方的古斯卡尔将军本营，在那里找回逃走的士兵，重整队形！」

附近的幕僚们纷纷大喊着，向士兵传达里加亚的命令。

（得救了！）

逃走的士兵终于可以定下心来，为了阻止逃兵的士兵们也松了口气，争先恐后往本营冲了过去。

里加亚派传令兵向将军报告，接着和心腹留在现场，喝止逃走的士兵，向他们传达撤退命令。

5

接到里加亚的传令后，古斯卡尔因传令内容而大为愕然。接着，他想起悉拜斯河战役中遭受的严重损失，不禁战栗。

「我军的损失有多少？里加亚没事吧!?」

「我军没有遭受严重损失，里加亚指挥官留在现场，由于有士兵逃走，他正在坐镇指挥！」

「这样啊。」

古斯卡尔闻言松了口气，接着他想起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向幕僚们下达命令：「立刻让撤退的士兵整队！」

见幕僚们慌慌张张地展开行动，古斯卡尔忍不住咬牙啐舌，在心里暗自怒骂。

（话说回来，魔女居然这么不好应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们不是光要守住暗黑森林都很勉强了吗？）

古斯卡尔很想抱怨情形和之前听说的不同，但又不知道可以向谁抱怨，只好放弃这个念头。既然连善于用兵的里加亚也赢不了，可见魔女的实力确实更为坚强。

（魔女会乘胜追击吗？是不是该趁现在让本营也一起撤退？不，不能这么做。至少在逃走的士兵全部回来前不能撤退，要是他们逃回这里的时候发现本营不在，恐怕会四处分散，再也不会回到军队。）

古斯卡尔还残留着一点理性，不至于因为过度惧怕魔女，命令本营撤退。

在本营担任古斯卡尔副官的幕僚回来了。

「将军，情形正如传令兵所说，我军的损失不严重。请下达进一步指示。」

副官这话的意思是，在整好队之后，是否要与魔女再战。

「整队确认我军的损失，整队完成后，在里加亚回本营前，命令士兵原地待命。」

「是，在下立刻整队，确认我军损失，下令部队在里加亚指挥官回来前，在原地待命。」

「等里加亚回来后——」古斯卡尔瞥向前方，眼前仍有士兵陆陆续续奔回本营。年老的副官等待着古斯卡尔接下来的指令。

「——我们撤兵回王都。」

（很现实的考量。）

古斯卡尔没有说出整队后再进攻这种话，副官暗自放下了心。

（这种重视实际状况的对应正是古斯卡尔将军的优点。）

不因为意气用事或是为卖弄而出兵，大概是一路在主计的圈子里打滚，为古斯卡尔培养出独特的判断力。副官庆幸他无意发动愚蠢的自杀式攻击，里加亚应该也是相同的想法。

（可是采取这种实际的对应方式，恐怕克服不了眼前的困境。）

副官同时也有这样的预感。

话虽如此，他也无计可施。

他是里加亚的部下，这次只是碰巧接下担任古斯卡尔副官的任务，想不出什么解决眼前困境的对策。他擅长忠实而且有效率地执行命令，可是不懂得如何以自己的想法带领他人，也可以说就是因为这样，他选择了军人这个职业。

在他看来，古斯卡尔同样属于平庸之辈。如果在太平盛世，他或许可以安然治理国家，至于能不能带领国家度过这个乱世，他实在不怎么看好。

（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算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副官压抑住内心近似死心的情感，向古斯卡尔敬举手礼。

「是，待里加亚指挥官回营后，立刻撤兵回王都。」

「总之先整好队伍，如果有士兵试图逃跑，格杀勿论。」

「是，如有士兵叛逃，必不手下留情！」

「好，去吧！」

古斯卡尔把视线从转身的副官身上移开，再次望向南方。

面对意外冷静看待那些逃兵的自己，古斯卡尔有些吃惊。

（问题在于魔女的战斗方式……啊。）

依据里加亚的传令，实际上出现在军队面前的魔女只有一到两人，然而六百兵力的部队遭到轻易击退，狼狈地逃了回来。

（难怪身经百战的杰欧巴尔克将军也会出师不利啊。）

古斯卡尔与里加亚产生同样的感想，也许要实际上了战场，才能体会这个事实。

（不过，为什么魔女突然变得这么厉害，这一点我实在想不通。难道是出现强大的魔女王，统整各魔女氏族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说不定往后再也不可能战胜魔女，古斯卡尔隐隐约约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6

「他们逃啦！」

站在木偶部队前方的凯雅兴奋地跳了起来。

「太棒了——！击退他们了！我们没让凯萨德拉王国军接近要塞，就击退他们啦！」

凯雅兴奋跳跃的时候，艾茵丝也从右手边的小丘上跑了下来，后方跟着骑在马上的伊可希奴，以及紧抱住伊可希奴的洛洛薇尔。

如果敌人以弓箭反击，洛洛薇尔的任务是张起水盾保护艾茵丝；但是直到最后，敌军始终没对艾茵丝展开攻击，她也就没有活跃的机会。

「噢——艾茵丝———辛苦啦——！」

「凯雅也辛苦了！」

「没这回事——我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凯雅苦笑，往下望向自己的身体。

「敌军看见弓箭刺不进凯雅的身体，心生畏惧，可怕的凯雅也算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吧。」

「咦？听你这么说，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受到称赞的感觉。」

凯雅不服气地鼓起了脸颊，这时乌琪乘着飞空艇从上空降落。

飞空艇着地后，娇小的莉丽跳了下来。

「莉丽也辛苦啦——！」

凯雅挥着手，莉丽也同样挥手回应。

「啊～～真是累死我了。我没从飞空艇上使用过魔法，光是要集中精神就让我耗尽全力了。」

「我还不是一样，我不常载人飞行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也快累死啰？」

「噢噢，这样啊，不过乌琪没差啦。」

「为什么我就没差!?我比起一个人的时候更需要留意弓箭攻击，别无视我的辛劳啊！」

「啊～～知道啦、知道啦。辛苦了！」

凯雅低头赔礼后，乌琪摆起了架子说：

「知道就好。」

莉丽听了低声窃笑，这时爱妞希欧妮和薇妲与众人会合，接着奈迦、蓝柏哈和荷丽歌恩及其他魔女也一同集合到了这里。

「击退他们了……可以这么认为吧？」

听荷丽歌恩这么一问，奈迦盘起胳膊，瞪视着前方。

「应该没问题。换句话说，我们连续三次战胜了凯萨德拉王国军。」

「哟呵——」

魔女们欢呼声四起，或是高举起手臂，或是踏响地面，或是往上跳了起来。

「不过，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打赢啦。」薇妲佩服地说道，艾茵丝也接着说：

「我也有同感。原本以为至少需要死守要塞，结果在要塞前就击退敌人了。」

「就是说啊，你这人到底有多擅长作战。」

奈迦挥着手，连连否认。

「不是我擅长作战，我们和凯萨德拉王国军之间的局势已经大致底定，只要顺应着局势就行了。」

「是这样的吗？」

薇妲似乎还是无法释怀，奈迦于是满不在乎地解释了起来。

「比方说，经历过前两次战役的敌兵，光是遭受到来自你们的攻击，就会想起之前战败的记忆。这种士兵很容易丧失斗志；由这种士兵占了队伍大半部分的军队更是脆弱不堪。所以就算是和前两次相同的攻击方式，不对，正因为是相同的攻击方式，才能发挥绝大的效果。虽然实际上没遭受严重伤亡，但他们个个惊慌失措，提不起勇气应战，只要持续攻击这一点，队形自然会瓦解，敌兵也会溃散败逃。」

「听你这么解释确实有一番道理，然而实际上了战场可没说起来这么容易，何况我们实在没有看穿局势变化的目光，在我们看来你擅长作战这事实没有改变。难道是我们这些魔女不擅长作战，所以才这么认为吗？」

薇妲一副疑惑的模样，往蓝柏哈望了过去。

「你认为呢，蓝柏哈。」

「不，我也认为奈迦大人的作战手法高明。不只是先前提到的对于局势变化的观察，掌控时机的能力也相当敏锐，总是在最正确的时机下达确实的指示；凯萨德拉王国军的将军就算全员出动，我想也不是奈迦大人的对手。」

「薇妲还有蓝柏哈，在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这么称赞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哦。」

「为什么特地强调现在？」一旁的荷丽歌恩问道。

「总有一天我们必须好好论功行赏，虽然条件是目前的人数还需要再继续增加。」

「噢，是这个意思啊。」

「哎，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目前最要紧的是……」

「我知道，奈迦！」凯雅竖起了大拇指说：「目前最要紧的是开庆功宴吧！」

「不是！」

「奇怪？不是吗？这次不举行庆功宴吗？」

「不，庆功宴还是照样举行，只是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等到确认敌人真的退兵，没有继续攻击我们的意愿后，到时候再来举行庆功宴。」

「啊～～确认啊，说的也是。」

凯雅难为情地搔了搔头，在一旁微微笑着的艾茵丝插嘴说：

「凯雅的脑子里一年到头都在开庆功宴，也难怪会这么说呢。」

「艾茵丝真过分！」

魔女们哄堂大笑，守住了安殷要塞的安心和兴奋感，使得每个魔女脸上都是神采飞扬。

「那么，乌琪，劳烦你帮忙侦察了。敌军现在兵荒马乱，应该不会反击，不过你在侦察的时候还是小心为上。」

「用不着你提醒，那么我这就去进行侦察。」

吟诵着咒文的乌琪跳上飞空艇后，风在她的周围卷起漩涡，飞空艇轻盈地浮上半空中。

乌琪乘着飞空艇急速上升，在空中暂时停了下来，接着立刻展开滑翔，转眼消失在众人面前。

「瑟雷娜。」

魔女中一位较为年轻的少女站了出来。

「可以麻烦你用天眼确认周围情形吗？」

「遵命。」

「凯雅、洛洛薇尔和可舞，由你们担任瑟雷娜的护卫。」

「收到～」

「明白。」

「知道了。」

「好，剩下的人帮忙确认倒在这里的敌兵状态，有人受伤的话就帮他们疗伤，如果是手脚骨折，给他们一根木棍，他们自己可以想办法，之后应该会有人过来找回受伤的士兵。」

「遵命。」

魔女们正准备展开行动时，奈迦又出声叮咛。

「啊啊，还有，要是有士兵昏倒了，记得把他们叫醒后再进行疗伤，必须让他们知道是魔女在帮他们疗伤，这一点很重要。」

魔女们表示了解，依事先决定好的组别，为确认凯萨德拉王国军士兵的状况分头行动。

「感谢您的费心，奈迦大人。」

在奈迦身旁待命的蓝柏哈轻声道谢。

「别在意，这是为了颠覆人类对魔女的评价，提升魔女名声必须做的事，不是为了怜悯你以前的同僚。」

奈迦说着挥了挥手，蓝柏哈稍微低下了头向他鞠躬。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过还是要感谢您大发慈悲。」

「你要是这么想谢我，我不会阻止你的。」

奈迦笑说，接着把头转向留在现场的荷丽歌恩和薇妲。

「眼前最要紧的问题是，凯萨德拉王国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们会再次起兵攻打要塞吗？」荷丽歌恩问道。

「我想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只是本国兵力不足，说不定会向他国寻求协助。关于这一点，你们怎么看？」

奈迦轮流望向荷丽歌恩、薇妲和蓝柏哈。

「他们会这么做吗？我认为可能性很低。」荷丽歌恩回答，接着望向蓝柏哈。

「我也是这么认为。从过去的情形看来，很难想象凯萨德拉王国会向他国寻求援助。」说完，薇妲也把视线转向蓝柏哈。

奈迦也一样往蓝柏哈看了过去。

承受三人的视线压力，蓝柏哈不由自主缩紧了身子。

（让这三个人盯着瞧，压力实在太沉重了。）

「你怎么想，蓝柏哈？」

「我、我认为凯萨德拉王国的国王会尽量避免向他国借兵这种事……我是这么想的。」

「这样啊，这么一来我们多少可以争取到一点时间，趁现在进行建国准备，同时调查凯萨德拉王国内情。」

「就是你以前提到过的潜入调查吧？」

听荷丽歌恩这么问，奈迦点头应道：

「没错。我们必须事先掌握凯萨德拉王国的现状，这么一来要推断出他们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就简单多了。只是，我想想，调查队的规模似乎得大一点比较好办事。」

「你有什么主意吗？」

「有是有，不过那是之后的事，在那之前还有一件要紧事。」

「嗯，什么事？」

「欸欸，刚才凯雅不是提到了吗？我们好不容易击退王国军，当然要开庆功宴啊。」

「原来是指这件事。说的也是，可是最近好像老在举行庆功宴啊。」

「说这种话小心遭天谴啊，荷丽歌恩。这是证明我们打了胜仗，而且最近屡战屡胜，该值得高兴啊。」

「这……薇妲这话是没错，只是我还不习惯打胜仗，该说是还有点不知所措吗？」

「真丢脸啊，我劝你还是多学习你们那里的凯雅。」

「不，要是我学习那个家伙，我们这一族离破灭也不远了。」

「这说法真过分啊。」

「不然，要是爱妞希欧妮献上什么策略，你会采用吗？」

「我会想也不想就拒绝。」

荷丽歌恩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是谁的说法比较过分啊。」

「算了、算了，今天就快快乐乐地庆祝胜利吧。」

奈迦笑着说道，两位族长大大点了个头。

「我没有异议。」

「赞成。」

7

之后，在等待乌琪和瑟雷娜回来的奈迦等人身旁，替士兵疗完伤的魔女们陆续聚集。艾茵丝表示有几位士兵身负重伤，要是把他们留在原地，恐怕还没等到友军前来找回他们，他们就会丧命在这个地方。

「没办法，只好先用车子把他们载回要塞，在那里帮他们进一步疗伤，等没有大碍后再放人。」

「知道了，我马上去处理。」

艾茵丝走后，瑟雷娜、凯雅、洛洛薇尔、可舞也回来了。

「四周没有发现敌军踪影。」

「百忙之中辛苦你了，瑟雷娜。」

奈迦慰劳说，瑟雷娜听见摇了摇头。

「不，这没什么辛苦的。」

凯雅指向自己，像是在说：「我呢、我呢？」

「噢，凯雅、洛洛薇尔和可舞你们也辛苦了。」

「语气好随便哦。」

「是很随便。」

「真没心。」

遭到三人指责，奈迦不禁苦笑。

「没这回事，我这话可是真心的哦。」

「真的吗～？」

凯雅露出怀疑的眼神，斜眼瞪着奈迦。

「敌人既然退兵了，接着终于要举行凯雅期待已久的庆功宴啦。」

「我？大家都很期待哦，期待的可不只有我一个人。」

「别那么计较啦。」

「奈迦太过分了。」

凯雅大为吃惊，洛洛薇尔和瑟雷娜窃笑不止。

过没多久，乌琪乘着飞空艇回来，报告敌军只留下一小支侦察部队，其余军队全已退回王都，魔女知道后更是欢声雷动。

「好，这下终于能举行凯雅迫不及待的庆功宴，大家回要塞去吧！」

「噢——！」

魔女们欢欣鼓舞，只有凯雅一个人「我～说～啊～别说得好像只有我在期待啦～～」掩不住脸上不满的神情。

第四卷 第1章 长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