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修女

期末考前倒数三天的放学后时间。从今天起到期末考结束为止，原则上所有社团活动都暂时停止，学生们必须全神贯注地准备考试。平常随大家高兴自由消磨时间的邻人社也不例外，所以我在图书馆念书到傍晚才准备离开学校。就在这时候……我念的这所圣克罗尼卡学园正如它的名字所示，是一所基督教的教会学校，因而有许多教会派来的修女在这里工作。她们的工作内容除了教授神学或伦理学之外，也会辅导有困扰的学生，或者负责弥撒之类的宗教仪式。不过，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因为神学和伦理学是选修科目，我并没有选那两科，而且二年级念到一半才转学过来的我，从不曾参加过什么宗教仪式。对我来说，虽然偶尔会在学校里看到修女，但基本上她们是跟我无缘的人种。除了邻人社的顾问，幼小的银发修女——高山玛丽亚以外。为什么我会突然提起修女呢？这是因为我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刚好在附近看到一位修女。修女——本来应该跟我无缘，并非玛丽亚的修女。圣克罗尼卡学园的校地很广，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从校舍延伸到校门口，沿途放置许多长椅。在午休时间，许多看似现实充的学生们都喜欢坐在这里吃午餐。一个修女正坐在其中一张长椅上。她的背部完全靠在椅背上，两只脚大剌剌地左右张开，以不雅的姿态伸直双脚，脑袋仰向天空，右手则拿着可乐罐。明明是修女却这么邋遢啊……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走过她面前。这时候——「呃、噗。」用文字来表现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不过我一时也想不出像「咯」或「喀」之类的拟声词——总之，正如同字面形容的那样，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嗝。那个修女打了嗝。……不，算了。修女毕竟也是人，喝了可乐当然会打嗝！像玛丽亚吃了洋芋片还不是会大便！我非常努力地阻止心中「修女」淡然神圣的形象崩溃，稍微加快脚步往前走。可是，这时候——「啊～站住，你这只迷惘的小呃噗羊。」那个修女突然有气无力地开口（我想「呃噗」应该是打嗝声，她要说的是「迷惘的小羊」）。迷惘的小羊是谁啊？我心里有一点在意，不过还是继续往前走。「喂喂～怎么可以无视我呢？小羊同学。我可是侍奉神的人哟～背对我的话就是那个哟～是背叛神的罪人哟！」真是满嘴胡说八道……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朝她看了一眼，视线刚好跟她对个正着。她在看我。往后一看，我的周围还是一如往常地没有其他人。「呃……难道你是在叫我吗？」我厌恶地询问。「嗯，然当。不对，是当然才对，噗哈哈。」那个修女一边点头一边为自己说出口的无聊话语大笑。唔，她身上有一种超级怪人气质（就像「七龙猪」里的「气」），这种奇怪的程度或许跟邻人社的社员有得比。我一边觉得恐惧，一边仔细看一下她的长相一不小心却差点看到出神。那是一个美到极点的美少女。年纪很轻，大概跟我一样是高中生的年龄。在夕阳映照下发出闪闪橘色光芒的银发。清澈的蓝色眼珠。那张端整得恰到好处的脸蛋，刚好介于「可爱」和「美丽」中间，具体而生动地呈现出最理想的十几岁少女模样。即使包裹在修女服底下，仍旧可以清楚看出她修长的腿部线条和纤细的腰，以及绝妙的丰满胸部。她跟玛丽亚一样是北欧系的美少女是个宇宙无敌超级奇迹的美少女。玛丽亚如果再成长七年，应该可以变成这样子吧。「啊～嘿咻。」她懒洋洋地从长椅上起身，朝我这边走来。什、什么「嘿咻」啊……你这家伙……这种水准的美少女不，就算不是美少女也一样，一个年轻人怎么可以使用那种老人家才会用的词汇呢？我觉得有点头晕。「啊……有什么事吗？」「没有啦～该怎么说咧？你看起来好像有烦恼的样子。我毕竟是修女嘛，总不能丢着有烦恼的学生不管吧。」那个修女一边用单手抓屁股（！）一边说道。「烦恼啊……也不是说没有啦。」像是期末考的事、夜空的事、星奈的事、幸村的事、理科的事、小鸠的事、该怎么处理史黛拉塞给我的那个塑胶小玩意儿，还有，该怎么应付眼前这个奇怪修女之类的。以及交不到朋友这件事。「嗯嗯，我都懂喔～人生毕竟会遇到很多事情嘛～不管是辛苦的或悲伤的事都会遇到，也难怪你那么阴沉啦～」「那个……如果你是在说我这头头发的话，不好意思，这是我天生的发色。」大叔系美少女用一副什么都能理解的表情频频点头，我则对她如此解释。「咦！是天生的？」「是的。」「是喔，天生的啊……」「……」在一阵微妙的沉默之后——「呃，人生总会遇到很多事嘛～」那个修女随口蒙混过去。然后，似乎有点遗憾地叹一口气。「我还以为在这所只有乖乖牌少爷和小姐的学校里，终于看到一个感觉还不错的摇滚小子呢～」「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在说『如果那不是天生的发色，那个学生是真正的小混混该有多好啊』……」我有点惊讶地说，修女则斩钉截铁地肯定我的说法。「嗯～因为我觉得，跟乖乖牌的小羊比起来，走摇滚路线的家伙感觉比较有年轻人的味道。」「圣职者说那种话没关系吗？」我露出一丝苦笑。修女闻言，顿时瞇细眼睛。「摇滚的基本思想就是对现有体制的反叛哟。反正基督教一开始也是为了反抗旧有的权威，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是吗？」「嗯。拿撒勒的耶小稣所率领的犹太教耶稣派认为『不对，你们的想法太奇怪』，所以挺身反抗当时的犹太教主流派别，这就是后来被称为基督教的教派～」竟然把耶稣基督叫成耶小稣……我不认识除了玛丽亚以外的修女，不过大概可以知道，眼前这位修女是个不守常规的人。「因为一开始是这样创立的，所以本来的基督教可不是乖乖牌的好孩子宗教哟，应该说是一个超激进的摇滚教派吧。在以前的年代，如果不挺身抵抗，只有单方面挨打的分而已，所以才会变得这么激进。」「咦……」「有一句很有名的训示说：『如果人家打你的右脸，就把左脸也伸出来让他打。』这句话并不是什么『暴力是不好的』温和主张，而是在说：『面对单方面的暴力时，即使没有办法抵抗，心里也绝对不能屈服，要抱着「已经结束了吗？我还有左脸喔！」这种坚毅的精神面对敌人。』两者在意思上有这种微妙的差别。」「耶小稣也是摇滚派的呢。」在说用乱七八糟的手段反抗社会一定是正确的。我只是想说，不必一直当个乖乖牌的顺从小羊而已。」「……原来如此。」我感到不可思议地点点头。被叫住的时候本来还在想对方要干嘛，没想到会听见这么有趣的言论。我不由得心想，如果是这种人讲课的话，选修一门神学或伦理学好像也不错。大概是因为讲到口渴了，修女喝着手上的可乐。「咕噜咕噜……呃噗。」她像是很舒服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嗝。「把你叫住真是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就变得很爱说教呢。」美少女修女咧嘴露出亲切的笑容。这个人到底几岁啊……「……不，可以听到这么有意义的话，我觉得很棒。」「是吗？要是有烦恼的话就来辅导室吧，基本上我都会在那里滚来滚去。」修女说完便朝校舍走去，还边走边抓屁股。总觉得她是个不拘世俗礼仪的人。要是她外表也长成一副邋遢大叔的样子，绝对会是个不得了的家伙。「竟然说是滚来滚去啊……」我不禁露出苦笑。「对了，我可以请教您的名字吗？老师。」我叫住她，修女回头露出温和的笑容回应。「我叫高山凯特，也有学生叫我小凯凯或凯特修女。」修女……高山凯特……高山……高山？正当我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时——「哥～～哥～～哈哈，是哥哥耶！哥哥在这里！啊哈哈哈哈哈！」道路旁边有一座长满绿草的小山丘（可以看到山丘上有一间教堂）。只见一个小小的修女完全不把这座山丘放在眼里，横冲直撞地跑过山丘，气势惊人地朝我这里扑过来。是玛丽亚——高山玛丽亚。「啊哈哈！今天没有社团活动，没想到放学后还可以看到哥哥！啊哈哈哈！呜喔！为什么为什么？超赞的！可以看到哥哥超赞的！」玛丽亚不知为何兴奋极了，我则像平常一样摸摸她的头。玛丽亚很幸福地抬头看着我。「哥哥，今天的午餐也超级好吃的喔！有煎蛋耶！煎蛋超级好吃的！为什么呢？」只要学校有上课，我都会帮玛丽亚准备午餐的便当。「这次的调味比较甜，你喜欢吗？」「嗯！太棒了！万岁！万岁！万岁！」玛丽亚活力十足地高举双手回答。看到她吃得这么高兴的样子，那就是厨师最大的幸福吧。以我个人的喜好来说，今天的煎蛋太甜了一点，不过小鸠同样喜欢这种口味，那么以后便当都走这种调味好了。「煎蛋竟然可以弄成甜的，简直像是奇迹一样！啊哈哈！难道哥哥是救世主吗？超厉害的！」「不，没有那么夸张啦……」玛丽亚像是两千年前目睹耶稣神迹的人一样，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着我，令我不禁露出苦笑。「啊，对了。玛丽亚，这个人……」我看向修女——高山凯特。「嗯？」这时，玛丽亚好像才发现凯特老师也在一旁。「呀～～」玛丽亚大声惨叫，像是要躲开凯特老师似地缩在我身后。「为、为为为为什么老太婆会跟哥哥在一起！」「你们果然认识啊。」我以前听玛丽亚提过凯特修女的名字。玛丽亚曾说「是我的……像上司一样的人，是个很可怕的老太婆」。十几岁的女孩怎么也不像「老太婆」，不过我知道小孩子常把国中生或高中生叫成「欧吉桑」或「老太婆」之类的。可是，她们都姓「高山」……这是怎么回事？「谁～～是～～老太婆？谁啊～～～～」「呀啊啊啊！」凯特老师用一种恐怖的爆发力，瞬间杀到躲在我身后的玛丽亚后面，两个拳头顶住她的脑袋两侧用力钻压。以前妈妈也曾这样对付过我，超痛的……「呀！好痛好痛——住手！你这个大便老太婆去死吧！」玛丽亚说出修女不该说的暴力言语，凯特老师同样露出凶暴的笑容。「就说我不是老太婆，应该叫我『姐姐大人』才对吧？」「少啰唆！你这个米田共大便老太婆！」「米田共跟大便是同一种东西～你这个米田共大便玛丽亚。」「好痛！去死去死吧！大便老太婆！」凯特老师更加用力，玛丽亚则哀号得更大声。这两个人啊，明明有着精灵般的可爱容貌，却满嘴低级脏话，这种落差实在太令人心碎……「来，说说看！叫姐、姐、大、人。」「哼哼……大便老太婆！」「我是老太婆所以听力不好哟，而且因为是老太婆所以不会手下留情哟。」「呀！好痛好痛！对不起我错了姐姐老太婆。」「还敢讲！你这个臭小鬼！」「痛痛痛痛痛啊啊啊痛痛痛痛！对不起请原谅我吧姐姐大人！」玛丽亚泪眼汪汪地道歉，凯特老师这才停止攻击。这时候，凯特老师突然看向我。「对了，难道你就是羽濑川小鹰同学吗？」「啊，是的！」我有点紧张地回答。「是吗？我常常听玛丽亚提起你呢。我家的笨蛋老妹受你照顾了。」「啊，没有，我们才让玛丽亚老师费心……」玛丽亚个人虽然没有照顾到我们，不过就邻人社顾问的身分而言，她毕竟提供社办给我们使用，所以我这么说应该没有错。「那个……她是你妹妹吗？」「嗯，我是玛丽亚的姐姐。」「哼！你只不过是大便老太婆而已！大便老太婆！」砰咚！凯特老师连头也没回，就准确地让玛丽亚挨了一拳。「呜哇！」玛丽亚的姐姐啊……两人都姓「高山」，有着银发蓝眼，美丽的五官也非常相似。她们是姐妹的事实虽然无庸置疑，可是玛丽亚一直看起来很像是独生女，所以我还是吃了一惊。「嗯，哈哈，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小鹰哥哥啊。」凯特老师像是在评估什么似的，愉快地打量着我。「正像你所看到的，我家这个老妹笨死了，所以一切就多多拜托啦，小鹰。」「哼！即使没有你这个老太婆的拜托，哥哥也会照顾我啦！大便老太婆！」玛丽亚乘隙逃离凯特老师的魔掌，朝她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然后像兔子一样火速逃离现场。「回教堂之后要好好做事啊！」「谁理你！」玛丽亚认真地停下脚步转头回答，然后再次迈开步伐跑走。「哎呀哎呀……」凯特老师一边抓着屁股一边露出苦笑。然后，她一只手插着腰，咕噜咕噜地把可乐喝光。「伤脑筋，为什么会变成那种笨蛋小丫头啊。呃瞨，你说呢？」头雾水。「我们？」「嗯，是叫『邻人社』吧？成为那个社团的顾问后，玛丽亚变得很有精神。」「是吗？我觉得那家伙本来就很有精神啊……」我开口说道，同时想起玛丽亚还没有成天缠着我的那个时候。不过，凯特老师摇摇头。「该怎么说呢？不管是好是坏，总之能让她变得比较像小鬼这一点，应该谢谢你们才对。那个笨蛋从以前就很会念书，所以神父们也对她抱持很高的期待，让她去念了一间很大、很有名的小学。因为她是个只会念书的笨蛋，所以变得越来越骄傲，看不起身边其他的小学生。她念小学时跳级毕业，知道自己的学力可以去念国中甚至高中后，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凯特老师的眼神飘向远方。「小鹰，在自尊心超强、充满菁英高中生的班级里，把一个成绩比他们好、个性骄傲、嘴巴又坏的小鬼放在里面，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我想象一下。很遗憾，不是什么太好的景象。「总之，事情大概像你想的那样。虽然很丢脸，不过当事情演变成那种情况时，包含我在内的其他大人们，才终于第一次发现，除了念书之外，玛丽亚还有其他应该先学习的事情。」凯特老师很寂寞地笑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所以，小鹰跟你妹妹……叫她『大便吸血鬼』好吗？还有三日月夜空同学，我要谢谢你们。特别是那位三日月同学，我再怎么感谢她都不够。」「夜空？」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说起夜空跟玛丽亚的关系，我只能想到夜空用魔人明日太郎和帅哥造型任意欺负玛丽亚的景象。「由于以前发生过那些事，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玛丽亚相处比较好。可是，三日月同学却毫不犹豫、毫不留情、毫不客气、不容拒绝地把那样的玛丽亚硬拖到外面的世界。对于那个时候的玛丽亚来说，这正是她最需要的东西。对玛丽亚而言，三日月同学是第一个无法用『我很会念书』这张王牌来对付的人。」真令人意外。当我听到夜空用暴力让玛丽亚屈服、逼她担任邻人社的顾问时，还觉得夜空的做法太过乱来。但现在看来，那么做似乎才是正确的。「不过，偶尔也有做得太过火的地方啦～让她全裸在外面奔跑实在太那个了。」「对、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凯特老师用责难的语气说着，我下意识地低头道歉。「总之，以后玛丽亚就拜托你啰，哥哥。」「啊，是……咦！老师为什么叫我哥哥？」我一脸疑惑，凯特老师则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哥哥不是念高二吗？我才十五岁而已哟～而且，如果你是玛丽亚的哥哥，那对我来说当然也是哥哥吧？」「说的也是……咦咦咦！」我还是一脸困惑，但凯特老师挥挥手，说声「拜拜啰，哥哥」，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噗！凯特老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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