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终章

就这样，美绪新的人生的第七天终于到了。

这是个假日的上午。美绪她们聚集在校园的一角。校地的外观，似乎是由漂亮的樱花树环绕所构成的。虽是这样，但花瓣早就凋零一地了。

聚在这露脸的，有美绪、小铃、千夜子，以及长女神乐，东云四姊妹全员到齐了。

另外还有知道美绪内情的人类朋友──小光，她养的猫也在这。

那些猫当然是以前那个大小姐养的。有各式各样的猫，结果好像是小光领养牠们了。

「那个饲主说她想要跟弃猫们道歉，然后，我就带她去新饲主那边了。当然也带她去了保管金吉拉的动物医院。」

这些事是小光说的。

看来她那骄傲的态度连个影子都没了。

的确也是啦……遇到那种事，应该不敢再想欺负猫了吧。

之后，听说她就把那些猫委托给小光照顾，也答应以后不再做这种事。

就这样，解决这件事。

所有的人在大塑胶垫上轻松地休息。

小铃亲手做的多层便当放在中心。水壶、点心、各种猫食、酒等等也摆在一起。没错，因为今天是庆祝美绪开始新生活的「赏花会」。

那么，花瓣明明都已经凋零了，赏花会是怎么回事呢？

答案是这个──

「呵哈哈哈！来吧，看咱家让大家刮目相看！」

半兽形态的神乐，喝醉了酒兴致高昂地大叫。她是拥有白猫耳朵和尾巴的和服美女。这个长女向后靠着某棵樱花树的树枝。

「嘿！」

她单手拿着酒壶，从容不迫地高举到天空，用力把酒泼洒出去。

猛喷出去的酒，变成了飞沫，溅飞到了花瓣几乎已经凋零的树枝上。

跟着忽然刮起了强风，暂时挡住了大家的视线。

等到风静止了，大家再次张开眼时──

「哇────────！」

「哇……好漂亮……」

周围的樱花全都灿烂盛开了。残余的柔风吹拂着桃红色的花瓣，如雪般飘落下来，恍如梦幻般的景色。

小铃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喊叫：

「好厉害喔──────────！这不就是开花婆婆吗！」

「攻击──────！」

神乐对于小铃的失言出现了过敏反应，她的指尖迸出了紫色的电光束，光束通过近到差点打到小铃。地面被打出了小洞，小铃的辫子还升起了袅袅烟丝。

「呀──！头发烧起来了──！」

「哎呀啊啊啊！小铃不要胡闹了！会烧到垫子啦！」

美绪一边拚命阻止妹妹引起恐慌，一边啪啪地把火拍熄。

神乐飞快地跳下来，仔细把剩下的酒咕噜咕噜喝干了。

噗啊！她吐出酒气，说：

「小铃……咱家都听到了喔～妳看着咱家的眼睛再说一次看看？」

「……好！厉～～～害，开花美人姐姐……」

「嗯！」

可不能在她喝醉的时候惹恼她，特别是这个长女，因为她的酒品实在是很不好。

「对了，神乐姐姐。」

「什么事，美绪？」

「那个……山里的大伙们，已经同意我变成人类的事了吗？」

「啊──那个喔。」

神乐打了个酒嗝，面红耳赤的，还是很开心地说道：

「呵哈哈！那群死老太婆，对别人家妹妹的事情，就只会在那边三姑六婆、七嘴八舌，抱怨发牢骚个没完──咱家彻底打败她们之后，还用理发推剪给她们理了个夏季超短毛咧！哈哈哈！」

「妳怎么还哈哈哈──！神乐姐姐！不……不管怎样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吧！超短毛是那个猫得了皮肤病，才要剪成那样的吧！」

「小铃妳在胡说什么。明明那个样子让人看了就很高兴啊，说到那个可恨的三毛老太婆的寒酸样！光是想到就让咱家笑破肚皮了！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她早就完全喝醉了。

美绪虽然有一点点着急，不过还是很感谢神乐。

这个长女讨厌人类的程度，可不下于栖息在山里的猫又们，她对美绪成为人类的事情可不会感到高兴。虽是这样，她还是安排让妹妹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令人不得不再次感受到她这样的体贴，以及肚量之大。

移动视线就看到这时千夜子正抓着小黑的前脚，强迫牠用双脚走路。

「喵、喵──……」

「来啊，走得俐落一点。顺便说，这可没什么意思喔。」

怎、怎么这么过分……因为美绪也被凄惨地训练过，所以她知道那个姿势，会给后脚带来很大的负担，因此眼看着小黑的脚就要抽筋了。

这时忽然发现小光被很多猫包围住，正发呆盯着这边瞧。

「我是听说过啦……最大的姐姐，好厉害喔。」

「啊哈哈……她平常还算是比较温顺一点吧？」

她的意思是因为平常是猫，吃饱了就只会睡觉。

「不过呢……这样好吗？竟然让我们也参加了。」

「当然没关系啊！因为小光已经知道我们的秘密了，没有理由把妳当外人啊！」

「这样喔……妳这么一说，或许我早点坦白一切就好了吧，不过事到如今讲这个也没用了。对了，说起来秘密被我知道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虽然被太多人知道我们的原形会很伤脑筋啦……不过小光是个能帮我们好好保守秘密的人。」

「那当然，我口风很紧的。」

小光说着，还一边抚摸着放在膝盖上那只金吉拉的背。纯白的毛球小女孩，牠喵──的叫着，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对牠的新饲主撒娇。

其他还有很多只猫，也都聚集在小光身边，各自舒服地休息。

……这些猫之前明明就还很怕人……现在却已经完全安心的样子。

才不过几天，小光就解开了这些猫顽固僵硬的心防，顺利地跟牠们成了好朋友。令人又再一次的钦佩她，打从心里觉得这真是太好了。

「啊啊，对了、对了。」

小光在包包里翻来翻去，然后递给美绪一片很薄的东西。

「……这是？」

「这是那部动画的录影ＤＶＤ喔。我觉得虽然晚了几天，不过总比晚一星期才看好吧……我如果直接拿给学姐，她应该会跟我装傻吧……美绪妳可以帮我拿给她吗？」

「…………我们一定会一起看的。」

不知道千夜子又会露出什么表情，来拒收这个宝物了……

可以想像她一定又是跟平常一样那张没表情的脸。

吃吃喝喝后，「赏花会」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美绪横躺在垫子的一角，神乐来到她身边。

「……喵呜，神乐姐姐？」

「虽然咱家不该多管闲事……不过妳一有空就睡觉喔。」

「因为我是猫──」

嘿咻！她爬起来，对着好像已经酒醒的姐姐问道：

「神乐姐姐有什么事吗？」

「嗯──没什么。对了，到今天──就结束了吧？」

神乐说着，浮出好像有些感伤的微笑。没错，就如同跟她约好的，人类世界的体验期就到今天为止了。美绪也感到有点寂寞地笑了。

「……是的。」

「啊啊，到晚上还有些时间。咱家没有要催妳回答的意思……只是啊，咱家想听听看妳的意见……妳觉得人类的世界怎么样？」

「……是……非常愉快。」

她很开心，一开口就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

美绪回想着七天前，她刚刚变成人类的事。

最初感受到的，是初春夜风吹到皮肤的感觉，人类并没有猫的那种毛皮。

她被如针刺般的刺痛寒意给吓到了。

人类的身体很难活动，嗅觉也不灵敏，还有视力也不可靠。

在她习惯之前真的好辛苦喔……到现在还让她觉得很怀念。

第一次说人类的语言，叫出姊妹们的名字，那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现在可以自然就用人类的语言思考事情了，以前却不是这样。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没有语言的世界。

她听过神乐的告诫：成为人类的意义，并非仅仅由憧憬或好奇心所决定。

──「变成人代表的是『脱胎换骨成另一种生物』啊，绝不可能全是好事。」

这句话的意思，她那个时候还不懂；但是现在却有些懂了。

她也明白山里那些厌恶人类的猫又──三毛猫猫魈．神无替她担心的意义了。

──「人类社会那么多的牵扯是猫比不上的。人类拥有的感情有如湍流，也不像咱们这样平稳又单纯──在人类的世界里，身为猫所培养的一切没有能派上用场的，对于咱们以自由为本愿的生活方式根本不合。一定会被许多原来与猫的天性毫无瓜葛的烦恼，给折磨到受不了呢？」

美绪现在觉得完全就像神乐所说的。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星期，然而以人类的姿态生活的每一天，却已经将美绪改头换面，成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生物。

神乐曾对她说过──想放弃当人类时，可以帮她封印记忆。

因为若是不这么做，就再也无法变回原本猫的样子生活了。

如今看来，神无是基于自身的实际经验，才说这些话的吧。

人类拥有的感情，远比猫来得激烈又复杂，有时连他们本身都无法完全控制。这就像神无因为过度担心美绪，而那么生气的情形。

那时候美绪对这位伟大的前辈，这么宣称：

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于是这一星期，就去体验了人类的世界。

从那天开始，美绪的人生就开始了。

和小铃一起泡澡，还是猫的时候，曾经非常讨厌洗毛，现在却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了；身上会留着香味，身体用香皂搓过，觉得好清爽……风一吹来就感到好舒服。

肩膀以下都泡在浴池里，这种感觉真是飘飘欲仙。

刚洗完澡喝了咖啡牛奶，那种甜的滋味让她好感动。

第一次吃人类的食物──不会灵活使用筷子，被千夜子戏弄。

那时候吃的鲔鱼生鱼片，还有马铃薯炖肉的滋味，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初次打扮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人类这种生物会换毛色。

小铃跟千夜子告诉了她「想当人类的理由」。

从山上的高处，第一次看见早霞。

用「人类的眼睛」看到了色彩缤纷的世界，真的很漂亮。

就这样，开始了最初的第一天。

第二天偷偷入侵学校。黑猫小黑带着她好不容易到了学校，她变身成猫爬上树，一直盯着姊妹们的教室瞧。

后来在屋顶上被小铃训了一顿，还跟小铃谈了关于人类「恋爱」的事。

「神乐姐姐……妳谈过恋爱吗？」

「嗯，妳、妳干嘛忽然说这个……！」

神乐忽然拒绝说这件事，不知为何满脸通红，很慌张的样子；这反应跟小铃很像。

美绪发着呆，双手在垫子上一撑，一屁股坐下。

「没有啊……无意间想到……」

「咱、咱家的事情，怎么样都跟妳没关系啦！现在是要听妳说吧──好啦！妳快点继续说吧！」

「喔、好……」

美绪被催促，就乖乖点头了。

对美绪来说，人类的恋爱真是让她搞不懂。老实说，她到现在也还是不太懂。总之人类跟猫不一样，会说谎。有时明明喜欢却说讨厌，有时又不直接传达心意。这样实在是让人觉得很不耐烦，而且又麻烦。

小黑很喜欢千夜子，千夜子也明明很喜欢小黑──

那个次女对自己的心说谎，还想跟人类当情侣。

这件事美绪无法原谅，那时候还怒气冲冲的。

「……妳说什么？」

「啊……」

说溜嘴了。

「那个笨女孩，竟然想跟男人当情侣吗！」

「那个，不是啦……因为……他们马上就分手了……」

美绪赶快解释。

神乐本来气冲冲的，于是「唉……」不太高兴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不管对象是猫也好或人也好，猫又的恋爱都不是什么好事。咱家想跟妳说，尽可能的话，最好妳也不要谈恋爱──唯独这件事，只能这么办了。」

她的口气非常不痛快。虽然这不是可以详问的气氛，然而美绪有点惊讶，原来连活了五百年的长女，也会有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事啊……

要是就这样以人类的姿态活下去，不，就算还是以猫的样子。

……我也会谈恋爱吗……？

美绪现在还不晓得，觉得既期待又不安。

「然后──接下来呢？妳也去上学了吧？」

「是！」

把耳朵跟尾巴藏起来，可以去学校的时间是第四天了。

第一天的上学日，美绪很生硬紧张的感觉。

「不过……班上每个人，都对我很好……」

她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老师及学生们，大家都是既亲切又温柔的人。

小铃也在班上，拚命地带领她。

「妳跟得上进度吗？」

「是的，因为千姐和小铃都事先教过我了……应该没问题。」

只是，一上起课就会非常困，这点很辛苦。

不仅想睡觉也得忍着，而且即使很无聊也不可以聊天。

「每天每天都有功课要做……没做的话老师又会骂人……」

当人类不光都是好事。竟然要半天都坐在位子上才行，当学生真辛苦……这几天，美绪都已经体验到不耐烦了。

「咱们也是有规矩的，但是人类必须遵守的法律或拘束既多又复杂，是猫所比不上的啊。这与咱们随心所欲，以自由为本愿的生活，是互相矛盾的──对妳来说很辛苦吧。」

「但是……神乐姐姐，我在学校交到人类的朋友了喔。」

那也是美绪一直期待的事。和人类聊天、玩耍，有时候也会吵架……是的，这几天来，她了解了这些。

「所谓的人类，也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可以跟他们好好培养感情。」

「这样啊，妳这么觉得吗？」

「是的。」

美绪微微一笑，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神乐小声地又说了一次「这样啊」，也回以相同的笑容。

那天也是第一次遇到小光的日子。小光跟小铃从三年前就是好朋友了，她也是小铃第一个人类朋友。她发现小铃不是人类的事情，虽然如此仍旧跟她当朋友。还不只这样，听说她还帮着小铃不要被别人发现原形，帮小铃应付了各种事。

她是非常好的人，就算在猫里面，也很少这么棒而且正直的猫了。

「虽然她是人类，还是不能对妹妹们的恩人有无礼的举动。礼貌上咱家想还是得回礼才行。」

连讨厌人类的神乐也这么说。

「但是美绪，咱家想妳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是那样。他们当中也有人生性丑陋，丑到惨不忍睹。」

「是……」

同一天，她发现了被丢到河里的小猫。

那只小猫非常怕人，还诉苦希望有人去帮她的同伴。

人类当中有非常坏的人，她也确实用这双眼睛看到了。

而且，那种人还不只一个。美绪看到的，只不过是一鳞半爪而已。

「……那种人类，比我想像的还要多很多很多……我想像不到的坏人也有好多好多……在我没看过的地方，大概也有很多不好的、可怕的事物……我认为这就是人类的世界了。」

她觉得很可怕。栖息在山中的猫又们，害怕人类，所以绝对不会接近人类。

她觉得好像能体会这种心情了。

「妳幻灭了吗？」

「有点──不对……是严重幻灭……」

她老实地回答。人类的世界绝对不是什么天堂。她以前听姊妹们说的，从而憧憬及想像出来的，跟现实相差悬殊。虽然不能说得很明白……

「人类比我以前想的还要肮脏，也比我以前想的还棒。」

「原来如此。」

神乐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看来妳每一天都收获不少呢。」

神乐平常总说：人类很可恨、最讨厌什么人类了。然而她跟美绪说完这句话后，却什么都没再说了。

「是的！」

──「不过，咱家想听的是妳的答案，那是妳的决定，专属妳个人的答案，美绪。」

她重新体认到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这是美绪必须亲自决定的事。

成为人类的一星期中，发生了好多开心的事，也看到许多讨厌的地方。

那么，该怎么办呢？

忽然抬头一看，樱花飞舞着，落英缤纷。

樱花花瓣飘落下来，如同雪花般飞舞。

人眼所看到的这番景色，非常美丽如梦幻一般。

视线往下，看到了很开心的宴会景象。有着最喜欢的姊妹们，还有刚交的人类朋友。

然后不知不觉间，很多猫聚到了美绪四周。

有家猫也有野猫。各式各样的毛色和种类。大家、大家都是美绪重要的朋友。

不管是变成人类，还是恢复成猫，这都是不变的。一这么想，就觉得好高兴。

猫跟人类，那个好呢──

「喵──」

结果，才一星期当然还没有答案。

美绪现在这么想着：但是，至少──

不管明天或大后天，还是……我想一直跟大家一起当人类啊……

这就是东云美绪人生第七天的结论。

＜完＞

全一卷 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