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枪与酒

人心是很复杂的。在荒岛度过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几乎每一天，康德都要登高远望，以期待能够看到航船，看到人烟。人终究是社会性的生物，纵然在岛上衣食无忧，他也无法忍受这深入骨髓的孤独，有时候他也会幻想，也会期待，这里是个异世界，这个世界的文明会是个什么样子，有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文化，有什么样的故事。但真的有人涉足这片岛屿时，他却感到了忌惮和不安。对方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是海盗还是商人，是善人还是恶人，是好是坏，有着什么样的信仰，其所在阵营的道德水准如何……这都是他要考虑的事情。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黑暗森林法则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尤其在这种情况，无法交流，缺乏信息情报，你不知道对面来的是石心灭绝者还是嗜杀蜂群，怎么做朋友。要谨慎而防备地接触，不能轻信，不能冒进。康德平静地呼吸着，催促自己更加冷静。事实上，有了这独一无二的遭遇，横跨两界孤独生活了一年之久，他的精神已经足够坚韧和冷静了。况且现在还处于贤者状态，各项精神属性都提高了至少百分之三十。首先，我要推断一下对方的各项情报。从这位自称蒂娜-泰拉瑞尔的女孩子的身上着眼。美丽的容貌，保养的极好的皮肤，那价值连城的项链、耳坠和戒指，还有那非常讲究的屈膝礼，以及她的仪态。这显然是一名出身尊贵、受过极好教育的女人。她身上的装束便于户外行动，但却没有设计衣兜，身上也没有手机。衣服上没有商标，针脚也并不是机器密织，而是出自手工。以及，从若隐若现的痕迹推断，她穿的不是胸罩，而是马甲式的内衣。这已经可以说明很多很多问题了。穿着便于户外行动的服装，却穿着极为反人类的马甲束胸内衣，这只能有两种可能——第一，在这个世界，胸罩并未发明，第二，这个女孩子，是一个有着紧缚癖好的变-态。康德觉得应该是前者。再者，她对遮阳伞上的冰红茶广告非常感兴趣，对大排档塑料桌的材质非常好奇，也不认识挂在山谷上方的太阳能电池板。车棚里的单车和机车，她也不认识。对启动后的柴油发电机也很茫然，对自动吹风的无叶风扇感到惊讶。对方的所有举动、神态与反应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啧。真的是异世界。甚至没有发生过工业革命。出身高贵的大小姐。最重要的是……自行运转的机器，隆隆作响的发电机，造型奇特的现代产品，功能神奇的各式电器……对于这些，这个女孩子的反应是，惊讶。完全没有科技落后的土著人见到神迹一般的现代产物所应有的模样。这恐怕说明了一件事。她所在的这个世界，虽然没有这种东西，但却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达成这样的效果……所以她并不觉得稀奇，只是好奇其原理。康德又想到了岛上的黑兽。似狮似虎，脖颈生有一圈长羽，身上散发着丝丝的黑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野兽，杀死之后，从心脏里剖出晶体，黑兽的残尸随即化风而去，这样的特性，这样的神奇现象，地球的生物学抓破头都解释不出原理。解释只有一个了。——妈的魔法。战士斗气，法师火球，盗贼潜行，牧师打码。西幻，西幻。多半是这样了。康德捏了捏眉心，心中越发担忧。如果潜在的敌人是能往外甩火球冰枪的施法者……火力不足啊。天朝对武器管控尤为严格，他的那几杆火器，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从运钞车和派出所里借的，将来打开白雾、回归现代社会之后，是要老老实实去警局喝茶吃猪排饭交代情况争取宽大处理的。而且，那也不是什么大威力枪械。霰-弹-枪是押运车用的，子-弹是橡胶弹，依靠停止作用吃饭，大概率不致命，手枪找到两把，一把在押运车驾驶座，一把是从派出所里借到的，一起借来的还有一把微型冲锋枪，全都锁在严密的枪柜里，当时劈凿撬焊，大汗淋漓，着实费了一番手脚。但弹药不够。说到底，在天朝这种治安环境下，枪械的作用是“以防万一”，一两把枪械足够派出所日常使用了，真要遇到那种劲爆的大案子，就直接通知武警开着装甲车过来了，哪里用得上民警去火拼。所以弹药一直是最稀缺的资源，这一年来，康德也一共开了八枪，都是在最危机的时刻用的，全都扭转了局面——老王曾经带他去过靶场，做过最基本的射击训练，况且他身体经过晶石不断强化，就算动作不标准，也能用肉身强吃后坐力，抵近距离开火，从未失过手。但那是对战黑兽。如果目标敌人是人类的话……近战是不行的。他一个现代人，怎能跟异世界身经百战的战士拼刀呢？虽然晶石将他的身体素质大大强化，但他却没有受过什么战斗训练，毕竟身处异世界，也没有人来教他，也不知道怎么练习，也就每天跟这群神奇动物玩闹厮打一番，将它们撵得四处乱跑，可那又能顶什么事儿。还是按照恐怖直立猿的优良传统，将敌人消灭在冲锋的路上。枪弹不够，所以改造了两把射钉枪。购物中心有店铺在装修，所以找到了工具盒，射钉枪的话，弹药是较为充足的，补充气罐也很方便，就是威力相对偏弱。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远程武器。十-字-弩。这玩意儿是派出所大探险的额外收获，属于收缴上来的违禁物品，正准备统一销毁，没想到在执行之前，白雾降临。康德从违禁物品储存间里找到了不少好东西，除了十-字-弩之外，还有若干管制刀具，等等等等。更有价值的是几箱鞭炮。更更有价值的……是一箱毛片。妈的，天知道现在这个年代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储存形式的教育片，为此他还特意找了一台带着光驱的笔记本电脑。“如果那些人讲道理的话……”康德失笑道：“那一箱毛片是不是就能把好感度加到不渝了……”如果那些人讲道理的话。如果他们不讲道理，如果他们起了邪心……康德的眼神沉了下来。他将外套脱了下来，拿起了武器柜中的战术背心。魔改版的。霰-弹-枪，射钉枪，手-枪，燃烧瓶，自制闪光弹，防狼喷雾，飞刀，电棍……他将这些东西一件件挂在身上。从一到九，装备位全都占满了。经过晶石强化的身体可以轻易负担这些重量。康德很擅长投掷。当一个人认真去做一件事的时候，那他的技艺就会因此突飞猛进，就像康德的书法，就像康德的厨艺，就像他的投掷技能。他这一年投入精力最多的，就是投掷练习。尤善飞斧。将他安身立命的装备佩戴完毕，康德突然笑了起来。之前的担忧和不安似乎一扫而空了。身上佩戴的，有正规工业制造的杀人兵器，有自行改装的强大利器，它们来自另一个文明，另一个世界。“说到底，交涉……是力量的交涉。”“与其指望对方怀有崇高的道德感和善意，不如寄希望于自身的强大，让他们敬畏，让他们自惭形秽……如此，他们就会老老实实的。”他拍了拍脸颊，自言自语道：“没什么好怕的。”蒂娜公主坐在遮阳伞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讲道理，这其实是一件比较诡异的事情。因为天上地下，不少眼睛正在盯着她看，这些动物简直太奇怪了，但却不像是德鲁伊的契约兽……还有。“康德……”她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震旦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呢？在刚刚短短的接触中，她也在观察对方。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却能从很多细节中获取情报，首先是短发，这个在震旦人中很少见，其次，皮肤很好，完全没有晒黑，而且身上和头发上都散发着莫名的清香，也许是某种珍贵的香料。衣服的话，款式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料子从未见过，是东方禁止出口的顶级丝绸吗？对方看起来气色很好，他打量自己的时候，眼神扫过戒指和项链，眼中只有好奇而无一丝贪欲，说明他完全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富有，博学，礼貌，这样的人出现在圣印列岛，他来了多久了？还有……她看向谷中各式各样的物件。以博学多识著称的蒂娜公主也不得不羞愧地承认，这些东西，她从未见过，而且是如此得神奇。她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却没有去触碰。那太失礼了。不过……骑士长和侍女长现在应该很担心我吧。虽然康德先生是个好人，但我们语言不通，无法告知他我现在的处境，也无法请求他送我回营地，这可怎么办啊……语言不通……她神色微微一动，隔着衣服握住了胸前的一样东西，也许……不，不行。这可是一个糟糕的决定，当然不行，还没到那地步。就在这时，门户重新开启。公主松了口气，急忙回头，却呆住了。这位名叫康德的震旦人似乎换了一身衣服，不，不止如此，他身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物件，乍一看，像是传说中来自苍穹之城的全副武装的法师探员，只是看起来相对要土一点。但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气质。如果说之前的康德是无欲无求的圣者，而今的他就是锋芒毕露的将军，眉宇间凛然的自信，甚至足以与探寻世间奥秘的法师媲美。他端过来一个盘子。盘子中摆满了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博学多识的公主殿下再一次感到挫败，因为她依旧一样都不认得。——都说了，我不是在要吃的啊……她捻起一片金黄色的薄薄的像是脆饼一样的东西，放进了嘴里。——真香！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公主殿下脸红红地站在一旁。还小小地打了个嗝。这该死的可口可乐竟然如此甜美！事实证明，无人能在阳光明丽的下午拒绝一杯冰镇的肥宅快乐水。等她吃饱喝足，康德与她展开了新的一轮手势交流，让她感到高兴的是，对方最终听懂了她的话，并且答应送她回去。并且康德先生也收拾了一些礼物，比如她不认识的酒，比如她不认识的食物，比如她刚刚认识的可口可乐。真是太好了。公主的心情愉悦起来，她望着谷中神奇的事物，若有所思，船长说修好船只需要额外的材料和助力，如果康德先生愿意帮忙的话……真希望能够快点返回大陆啊……两人并肩出谷，就在这时，康德啊了一声，并且向公主歉意地打着手势，请她在这里稍等片刻，他回去有点事。公主笑着点头，做了一个请您自便的优雅手势。康德快速返回谷中，来到了仓库前，有几只动物等在这里。他一边打开仓库的防盗门，一边对猩猩说道：“你带着大家跟着我，可能会有危险，明白吗？就像诱捕黑兽时那样。”从遇到神奇动物开始，他就与猩猩关系最好，而也许是智商的原因，也只有猩猩最能听懂他的话，甚至能够理解一些复杂的指令。“这里有些东西，你分给大家带着，还有，我给你准备了一件新武器。”铁门开启，一根粗大的钢筋棍倚在墙角，锈迹斑斑的棍身有着螺旋的纹路，底部还连着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块。康德指向了另一样东西：“这玩意儿，你让大力雁带着，到时候……”猩猩不断点头。等吩咐妥当了，康德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倚在门边，他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有激动，也有忐忑，不知如何来形容。“今天之后，事情就会变得不同了……”他向着猩猩慢慢地笑着。猩猩歪了歪头，似乎没有听懂，但却伸出手来，抚摸着康德的脸。康德一笑。他掏出了身上的本子，拿出笔来，在今天的日记里写了一句话。“一月二十三日，我带着枪与酒，去拜访异世界的人们。”￥￥￥￥￥

第八章 枪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