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蒙娜丽莎之瞳 笑容的记忆

<p>夕阳西下，饭田桥一带染得火红，今年六十二岁的英国人凯尼斯·艾林根正独自走在神田川岸边。</p><p>都内随处可见〈蒙娜丽莎〉展览广告，连电线杆上都有，这肯定是日本艺术史上的一大活动。眼见明天就要开展，听说预售票即将销售一空。</p><p>但他心中却有几分遗憾。艾林根曾经担任卢浮宫馆员，现在又是调查员，实在难以接受主办单位这次的决定。</p><p>修复家的手腕令人敬佩，从法国来到日本的当天立刻动手撕下所有贴纸，连一微米的损伤都没有，可说是大功一件。但艾林根看不过去修复家自居唯一功臣的骄傲模样。</p><p>难道凛田莉子的功绩就不该获得表扬吗？如果没有莉子大展长才，就找不回〈蒙娜丽莎〉，世界名画如今可能被扔在保加利亚的乡村港口里，受到潮湿的地中海型气候摧残，加速毁损，默默消失、颓败。</p><p>但卢浮宫方面的〈蒙娜丽莎〉策展委员会，却不积极让莉子重新担任临时馆员。经艾林根一问，原来是莉子本身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p><p>所以我才说，不能让民风不同的人掌控大权！日本人的民族特色就是以谦逊为美德，不像法国人会强调个人权利，光凭这点就决定莉子没打算取回职位，未免太草率了。</p><p>她怎么可能不想拿回这光荣的职位？莉子应该要当上临时馆员，这头衔可以让她走上康庄大道，她有权获得这样的奖赏。</p><p>艾林根拿着之前抄下的地址，在附近东张西望，应该就是这一带了。</p><p>他发现商店街角落有栋住商混合大楼，一楼的店面围着七、八个人，店面虽小，玻璃门面却相当时髦，看来像是发廊或咖啡馆。</p><p>这吸引了艾林根的兴趣，走近一看便发现「万能鉴定士Q」的招牌。</p><p>就是这里？这么小的铺子还能排个小队出来，挺了不起的。顾客有主妇、小朋友、男性上班族，形形色色，可是看起来都对美术没什么兴趣……</p><p>或许是因为排队的关系，自动门总是开着，可以看见店里简单时尚的装潢，以及待客中的莉子。</p><p>她身边站了个年轻男子，正在担任助手……不，应该不是聘来的，这人我见过，是《周刊角川》的记者，好像姓小笠原是吧？似乎是以朋友身分帮忙招呼客人。</p><p>客人都拿些什么来鉴定呢？艾林根眯起眼睛仔细瞧去，有位中年男客人拿出了一小包黑色粉末。</p><p>「哦～」莉子微笑说：「电气石啊。您是买来给田里改善土质的？」</p><p>男客人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老婆还以为是泡澡粉，几乎都扔进浴缸去了！」</p><p>「因为您指甲里有泥土啊。效果好吗？」</p><p>「这个……其实我有点不能接受，撒进土里感觉没什么改善，老婆也不喜欢用电气石泡澡。」</p><p>「我想也是，这是市面上最劣质的电气石，含了锌跟其他一堆杂质，所以效果很不好喔。」</p><p>艾林根看得目瞪口呆。</p><p>如果是珠宝饰品用的高级电气石也就算了，她看了形同垃圾的电气石粉，竟然还能分辨出毫厘之差？这种案子或许很符合商店街的顾客需求，但实在太委屈聪颖的凛田莉子了。</p><p>但莉子却没有一点不悦，反而亲切地送客人出门，迎接下一位客人：「欢迎光临。」</p><p>看似家庭主妇的客人，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包牛肉。</p><p>小笠原看了那包牛肉就说：「国产牛吗？看来挺好吃的。」</p><p>「是啊。」主妇点头说：「不过价格只有隔壁超市的黑毛和牛的一成，所以我好担心喔。这真是国产的吗？」</p><p>莉子微笑回答：「标示没有问题，但是从价格来看，应该是国外出生的牛吧。」</p><p>「咦？」小笠原皱眉问道：「那这标示还算没问题吗？」</p><p>「法律规定只要牛只在日本的饲养期间比在国外更长，就可以标示成国产牛。」</p><p>主妇一听瞪大了眼睛：「哎哟，真的啊？」</p><p>艾林根见了又感到难以置信，这已经很难算是鉴定了。</p><p>不过……我毕竟只是就自己的理解范围判断，对她来说，这才是日常生活，而上门来请她帮忙的人们也都心满意足。</p><p>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莉子的那天，她热心地为我选了咖啡豆，就只为了泡一杯咖啡给我。</p><p>莉子的鉴定并不分对象，即使委托物品与艺术天差地别，她还是会以丰富的知识与难得一见的观察力全力以赴，这股专注力绝对不输卢浮宫的馆员。看她鉴定的架势浑然天成，就是注定要吃这行饭的。</p><p>另外……不知道她是否有注意到，自己与重要的帮手小笠原，总是保持绝佳的距离。我在文化厅碰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就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并不是普通朋友。</p><p>小笠原指着主妇拿出来的东西说：「这包标示无糖耶。」</p><p>莉子摇摇头：「日本的无糖（sugar off）跟不含糖（sugar-less）是不一样的。无糖代表每一百公克食品含糖量在五公克以下，或者每一百毫升饮料含糖量在二·五公克以下。」</p><p>两人一搭一唱，天衣无缝，问题迎刀而解，这窍门肯定在于为彼此设想的体贴。当对方思绪打结，立刻伸手拉对方一把。或许他们并没有发现，彼此已经心有灵犀了。</p><p>想到这里，艾林根才注意到莉子为何会有那样的笑容。</p><p>原来如此啊……</p><p>莉子继续进行平民鉴定，手里拿着一块全新的肥皂说：「请看这包装，上面写纯皂成分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百分之一是天然保湿成分甘油，可以滋润皮肤喔。」</p><p>小笠原吃惊，客人开心，店里和乐融融。</p><p>艾林根不禁露出微笑，他总算明白莉子不要求恢复临时馆员身分的理由了。</p><p>这里的人们喜爱她、需要她，更有意气相投的伙伴陪着她。远在天边的美术界头衔，对她来说一文不值。<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