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莉子脱胎换骨的秘密 三年后

<p>濑户内陆被捕的隔天早上，是个万里无云的日子。</p><p>二十三岁的凛田莉子，离开世田谷区松原的大楼套房，走向明大前车站。</p><p>车站传来电车行驶的声音，人潮缓慢移动，窗户被砸破的超商也重新开始营业，虽然货架还是空空如也，但至少收银台前有客人排队。有个客人买了三明治、矿泉水和几个面包。店员说：「四百二十七日圆。」</p><p>一时还不习惯这样的金额，因为之前这些东西要上万日圆，但她很快就明白现在跟之前几天哪边才算不正常。杂志架上的贴纸，印着：「周刊少年JUMP以正常价格贩售。」</p><p>站前的小钢珠店还没开门，但彩虹大楼里的店家已经开始营业，门口还挂着「可使用日圆」的手写告示牌。杂货店门口摆着六大报的报纸，头版都以前所未有的大篇幅印着黑底白字：「超级通货膨胀告终。假钞不存在。全国大误会造成物价暴涨。」</p><p>杂货店里的老太太看着小电视，电视上播放官邸记者会，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断重播。官房长官语气强硬地说：「警视厅特别对策搜查总部昨晚以诈欺罪嫌疑，逮捕东京都内某家廉价商店经营人，该经营人为消除本身欠下之帐款，而让各大媒体误认有人制造假钞，企图引发超级通货膨胀。」</p><p>一位记者突然发问：「但政府调查委员会不是宣布有伪钞流入市面，比平时的货币流通量高出二十兆日圆吗？」</p><p>官房长官满头大汗地回答：「调查委员会是由证券分析师等专家学者所组成……然后呢，首相也表示第三者的检验可信，结果来说……就是呢，其实这是民间的调查，与财务省官员的意见相左……」</p><p>电台主播的语气听来比昨天要冷静一些：「正如以上记者会内容所说，政府宣布伪钞并不存在，公平交易委员会接受这份宣布，公开要求国内所有商家恢复正常价格，并且考虑于今天内订出罚则，惩罚不愿降低售价的商家。接下来我们请教今中先生来解释这几天的超级通货膨胀之乱。今中先生，昨天晚上的政府记者会是否造成相当大的震撼？」</p><p>「确实如此。不过全国银行协会与各地企业总会，也的确纷纷对伪钞动乱提出质疑。毕竟是政府调查委员会的宣告让动乱恶化，甚至可以说这件事是由内阁决议所引发的动乱。虽然政权才刚刚交替，新内阁上路不久，但首相有可能因此下台。」</p><p>「更换首相能够解决问题吗？」</p><p>「无论由谁担任新任首相，目前的政权都无法做好各省厅之间的联系，又不得民众信任，一旦发生了前所未见的大灾难，很可能对应不及，反而增加混乱。比方说这次的伪钞动乱迫使首都圈各城市进行限电来保存电力，但限电只是小规模的实验性质，每个地方政府无权管理辖区内的变电所，权责归属错综复杂，电力公司甚至不了解哪个地方停了电。假设发生天灾，电力供应短缺，我想现行体制完全有可能造成民众生活的混乱。」</p><p>「您刚刚提到天灾，世人总说日本国民的特色就是在大地震之中依然保持秩序，但这次的伪钞动乱中确实也发生了暴动与破坏行为，这点您有甚么看法？」</p><p>「一旦货币经济崩溃，就会撼动资本主义的基础，民众面对这样前所未有的经验，恐慌心态可能急遽升高。国外媒体经常报导灾区的日本人依然会在收银台前面排队付钱买东西，但这前提是货币的绝对价值依然成立。这次动乱再次让民众体会到钞票不过是国家发行的印刷品，如果没有稳定国力支撑货币稳定，钞票等同废纸。往后我们在选举投票之际，更应该惯重选择候选人。」</p><p>路上行人似乎已经对电视的声音充耳不闻，各自行走，仿佛在表示自己只要这种付个几百日圆就能买到报章杂志的普通生活。前几天的动乱像梦一样，人们逐渐开始适应原本的生活，或许这样的适应力也是民族性吧。</p><p>车站开始拥挤，月台上人山人海，一如往常的尖峰时刻光景，莉子发现人们的脸上不时浮现出笑容，好久没见到开朗的表情了。</p><p>通常莉子会搭到新宿车站，再转搭JR前往饭田桥，但今天她要去另一个地方，所以改搭井之头线前往涩谷。挤进爆满车厢之后，她注意到上方的悬吊广告，里面包括了《周刊角川》的广告，虽然标题没有写到伪钞动乱的真相，但应该是要复刊了。</p><p>涩谷又变回往昔的景色，大楼电视墙播放着住宅出租的广告。笃屋书店二楼的星巴克里，靠窗座位坐满了欣赏路口风景的客人。</p><p>感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世界逐渐修复，再次感受到社会果然是由人所组成。</p><p>独自在涩谷晃了晃，又搭半藏门线前往永田町站，再从永田町转有乐町线，过一站在樱田门站下车。从四号出口出来，皇居前广场对面有栋侧面呈现锐角的大楼，就是警视厅。</p><p>警视厅门口挤满媒体记者，莉子对守门的制服警官说明来意，立刻被领往侧门进入。</p><p>带路的是一位陌生的警部补田名部。警察组织极为庞大而且彻底分工，一路上根本见不到昨天把莉子从便宜货带出来的警方人员。</p><p>田名部说拘留所在三楼南面，莉子搭电梯来到三楼。</p><p>走廊尽头有扇铁栅门，里面站了警官待命，莉子一上前，电动铁门就往左右退开，再往前应该就是拘留所。</p><p>莉子将手提包寄放在柜台，再穿过一扇铁栅门，就是一条没有窗户、幽幽暗暗的走廊，仿佛是医院的地下室。</p><p>走过一个转角，碰见一位年轻女子，一时莉子还认不出她是谁，因为以往那头工整的金发如今是蓬松杂乱。</p><p>莉子脱口而出：「枫小姐……」</p><p>濑户内陆的女儿枫，用一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瞪了莉子一眼。</p><p>莉子如坐针毡，愣在原地。</p><p>枫慢慢走上前来，双唇紧闭，无声啜泣，斗大的泪珠滑落脸颊。</p><p>两人默默相对。莉子心想，她一定不肯原谅我。</p><p>「啊，那个……」莉子畏畏缩缩地说：「枫小姐……真的很抱歉。」</p><p>「是怎样？」枫语带哽咽：「抱歉，抱歉甚么？」</p><p>「因为……我害枫小姐的爸爸……」</p><p>「别说了，你根本不是那个意思。」</p><p>「枫小姐……」</p><p>「我可不是笨蛋，爸爸错了，莉子才是对的，这我也知道。可是……」</p><p>莉子无法正眼看枫，不禁低下头：「枫小姐……你已经讨厌我了吧？」</p><p>枫一听就像个孩子一样边哭边说：「谁讨厌你啊！别看不起我！我……怎么会讨厌莉子啊！」</p><p>莉子哑口无言，只能看着枫。</p><p>枫拭着脸上泪水说：「可是……我也喜欢我爸，没办法讨厌他啊。他很笨，是个笨到不行的爸爸……可是我觉得这样就够了。只要过个几天，新闻说伪钞只是某人的恶作剧……我们家欠的债不知不觉地消失，就可以跟爸爸一起快乐生活。我好想装疯卖傻，现在知道事实又有甚么用！」</p><p>语毕，枫掩面痛哭。</p><p>莉子无话可说，昨晚她就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一刻，却没有心理准备该怎么面对。</p><p>半晌，枫低着头小声说：「与其发生这种事，还不如过老日子的好……爸爸也根本不该想怎么处理问题，就是因为我骂他，成天说我讨厌背债度日，才会这样……」</p><p>「不是这样！不是枫小姐的错……」</p><p>莉子也不禁语塞，拼命忍住泪水。</p><p>就算哭了也无济于事，但眼前所有社会问题都获得解决，一切结束得太突然，徒留空虚，肯定也只能想到大哭一场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p>低头哭泣的枫，慢慢走入门内。</p><p>门里是个只有一扇窗的单调房间，房里有张铝桌，两张椅子对放，其中一张坐着熟面孔。</p><p>濑户内陆身穿衬衫，没打领带，一看到莉子便露出虚弱的笑容。</p><p>「嗨，来得真早啊。」</p><p>莉子身后的门关上，房里就只剩他们俩，宛如昨天晚上便宜货的办公室。</p><p>莉子坐在濑户内对面的椅子上。</p><p>她也不敢正视濑户内，只能低头看着桌面。</p><p>但濑户内却毫不犹豫地直盯着莉子瞧。</p><p>濑户内问：「为甚么不看我？」</p><p>「咦？」莉子抬起头。</p><p>「没有好好看着一个人，就不能观察这人是谁，有甚么表情。别让情绪主导了你。」</p><p>莉子一时无言以对，然后才点头回答：「说得是……我记住了。」</p><p>「昨天晚上，你后来去哪了？有回家去吗？」</p><p>「有，不过不是晚上，是凌晨了……官邸举办记者会的整个过程，我都被留在附近的建筑物里待命，说可能有事情要问我。不过最后甚么都没问就是了。」</p><p>「因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吧。媒体动向怎样？还没有人拿报纸给我看呢。」</p><p>「濑户内先生的名字没有出现，只说是廉价商店经营人。」</p><p>濑户内露出自然的微笑：「那街坊邻居应该会发现吧。毕竟附近挤满了警车啊。」</p><p>「只有极少数人了解完整情况，像是财务省的绢笠先生、警视厅的绋崎先生、工艺官藤堂先生。各界不打算公开我的名字，角川的小笠原先生也说不会把我写成报导。」</p><p>「所以警方也没有透露给辖区的分局罗？」</p><p>「是。您还记得牛込警局的叶山先生吗？叶山先生也没听说昨天晚上的事情。」</p><p>「所以他不知道你是解决超级通货膨胀动乱的大功臣罗？」</p><p>莉子默不作声，再次低头。</p><p>怎么会是大功臣呢……我现在的心境跟枫小姐一样，宁愿不要知道这样的事实。</p><p>但此时濑户内却像是看透了莉子的心：「凛田，你烦恼就不对了。」</p><p>「咦？」莉子抬头看着濑户内。</p><p>「你找到了逻辑正确的答案，是透过有机自问自答与无机验证这两段式思考找到的结论，道德上也不可能有错，你才是对的人。」</p><p>「可是……濑户内先生……」</p><p>濑户内作势不让莉子多说：「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p><p>「甚么事？」</p><p>「昨天你不是告诉了我竹富岛上的事情吗？」</p><p>「啊……就是纸钞的那件事吗？」</p><p>「对，你误以为那是伪钞工厂，怕得心惊胆颤对吧。」</p><p>「因为岛上的人都太悠闲了……跟我一起去的警察又靠不住的样子。」</p><p>「你不是在豪华邮轮上对抗过大批黑道吗？」</p><p>「因为那时候还跟着上百个扫黑部的人啊……」</p><p>「凛田，恐惧本身并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因为恐惧而放弃观察。」</p><p>莉子不解地说：「观察……」</p><p>「印纸钞的机器并不是一般印钞机，你却看错，正是因为没有正确观察才会找到错误的答案。」</p><p>「您说得没错……我根本没心仔细观察。」</p><p>「看来这就是你的弱点了。乍看之下胆大包天，实际上却胆小如鼠，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如果你还要自己一个人营业下去，这会是你该克服的问题。」</p><p>「克服……我行吗？我从小就很没胆啊。」</p><p>「勇敢可不是叫你往危险里头冲，而是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要看清楚、想明白。我自己也是整夜都没睡，才体会了这件事。」</p><p>「濑户内先生体会了这件事？」</p><p>「没错，无论情况多么困窘，都绝对不能放弃思考。我走错路，就是因为某天突然放弃了思考。只要有想清楚，就不会打算执行这计划，陷众人于不幸来摆脱自己的债务……思考，就不会采取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p><p>濑户内表面上说给莉子听，实际上更像说给自己听。他望着半空中愣了一会儿，似乎在咀嚼自己刚刚说过的话。</p><p>接着，濑户内豁然开朗地微笑：「如果只是诈欺罪，是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当我回到社会上，不知道万能鉴定士Q会做到多大喔？」</p><p>濑户内还记得昨天晚上的承诺，不说Queen而是Q，莉子不禁笑说：「哪会大？肯定还是神田川河畔的小店啦。」</p><p>「你不是一直在找地方搬家吗？」</p><p>「是啊……房仲偶尔会联络我，我也很想让拉提莎饭田桥分店东山再起，不过……好像没那个必要了。」</p><p>「哦……」濑户内沉稳地说：「无论如何，都要记得坚持到底，坚持你昨天晚上说的信念，全力以赴帮助他人。只要看你活得正派，我就能放心休息了。而且……」</p><p>「甚么事？」</p><p>「以后能不能请你继续跟枫好好相处呢？」</p><p>「那当然，我们是朋友啊。」</p><p>濑户内满意地笑了。过去只要他看见莉子迈进一步，就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如今也是一样。</p><p>房门打开，田名部警部补进来说：「濑户内，时间到了。」</p><p>真心话时间结束，现实取而代之。濑户内站起身来。</p><p>「麻烦你罗。」濑户内微笑说：「请不要恐惧犹豫，更别放弃思考喔。」</p><p>「是。」莉子抬头看着濑户内：「我答应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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