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序章

<p>序章</p>

<p>***</p>

<p>“啊？什么啊！原来是你啊！妈妈的话还……啊？要我转达？才不要，这种事你自己去说啦。”</p>

<p>“真是没用啊！”对方咂嘴道。“什么？”边说边用力拉紧外套的带子，把风帽收紧。电话那头传来“pa——ni——！”——曾经只在姐弟之间流行的独特的“说话方式”又回来了。“我开玩笑的啦pa——ni——！”以前仅仅是这样充满紧张感的叫声就会让人哈哈大笑，但现在——</p>

<p>“话说回来，有事的话打妈妈的手机不就行了。”</p>

<p>“我打了但是没打通啊！”对着生气地回答的弟弟的声音，真想用更加火大的，更让人不爽的方式顶回去，但也只能隔着看不到对方的电话机用力咬紧嘴唇。</p>

<p>“我这里冷死了啊！白痴！因为你这种家伙的电话站在走廊里，简直让人火大！”</p>

<p>“那你用子机啊！”</p>

<p>“子机！？”</p>

<p>“你连子机都不懂吗！？”</p>

<p>“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了啦！”</p>

<p>事实上，真是冷的要命。因为在被炉里把袜子脱掉了，所以现在赤着脚，而摆着电话的玄关前走廊上的地板的体感温度简直在冰点一下。更可怕的是即使是在家里，呼出来的气依然是白的。</p>

<p>“谁管你啊！bu——si——”电话那头这样回答道。这个混蛋！更加用力地把外套的带子卷在冻僵的另一只手上，背上的风帽被拉成了一团。</p>

<p>“等你下此回来的时候一定宰了……啊。好像是妈妈回来了。”</p>

<p>玄关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穿这外套，单手提着购物袋的妈妈回来了。</p>

<p>把电话递给她，就说了一声“碧”，对方就立刻了解是住在学校宿舍的弟弟打来的电话。</p>

<p>“喂——喂——！？”弟弟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p>

<p>“烦死了，声音太大了……”</p>

<p>正要把购物袋放到厨房的时候，看到妈妈的外套上粘着发光的微粒，一瞬间还以为是雨——</p>

<p>“……啊？骗人！”</p>

<p>光着脚冲向玄关。套上廉价的皮大衣，打开冰冷的铁质大门，冲到公寓的外面的走廊上，被外面简直像要渗到肺里的冷空气下了一跳。</p>

<p>真的有啊！</p>

<p>从四楼看下去的城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仿佛无数在夜空中飞舞的小小的羽毛，让人不知不觉忘记寒冷就这样走到外面去了。虽然雪在修学旅行时早就看厌了，但在自己平时居住的城镇上落下来还是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p>

<p>“哇！……好漂亮！”</p>

<p>回房间给好朋友发邮件吧。下雪喽！你看到了吗？真的好漂亮啊！喂，到外面来看吧！你现在干什么啊？</p>

<p>“白色情人节……这样看起来简直就像白色节一样嘛！怎么说好呢。”</p>

<p>但还是站着一动不动，凝视着飞舞着雪花的夜空。像拍照一样从双手的拇指和食指组成的方框中看过去。</p>

<p>今夜是神圣的情人节。</p>

<p>这雪说不定是上天送来的礼物啊。为了让那些不敢坦白的家伙们，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从各种复杂的日常琐事中解放开来，上天展开了这纯白的天幕。</p>

<p>那就下个够吧！两手向更寒冷的夜空伸去。合上嘴，合上眼睛，也不去发邮件，我待在这里就好。五指展开来接收落雪的手掌，看上去又薄又小又不可靠。这双手所接触到的温度，至今仍挥之不去的各种鲜明的回忆，交谈时话语的记忆，感觉都随着蒸发的温度而升到天上去了。</p>

<p>然后变成水滴，又很快在云层中结成冰，再度降临到世上。这样就好。这体温就能从所有人的头上倒下来。连变成闪耀的钻石粉末的声音也没有——</p>

<p>“喂！姐姐！味噌味和酱油豚骨味哪个好？”</p>

<p>从玄关里探出头来的母亲手上咔沙咔沙地抓着冷冻拉面的袋子。</p>

<p>“……太浪费了，妈妈……！”</p>

<p>抱着头发出呻吟。真是的，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抓着前发，再次抬头看向飞舞着雪花的夜空。</p>

<p>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结果这里今天晚上还老样子。把拉到底的外套的带子卷在手上，向夜空吐出长长的白气。下个不停的雪也好，这长长的白气也好，要是能成为隔开日常琐事的白幕的一部分就好了。要是能成为守护这世上某处终于能真心面对面的两人的如蛋壳般纯白的防御壁就好了。</p>

<p>如果两人独处，其他人谁也看不到的话，他们也一定会变得坦白起来，共同分享这秘密的时刻吧。</p>

<p>装作要返回妈妈所在的玄关，用力旋转上半身。双脚交叉再次面向夜空——对吧，世上的诸位！</p>

<p>在胸中吸进满满的冷空气，像是要吸引更多人的视线似的，夸张地张开双手。</p>

<p>“哪有给在拉面店打工的女儿吃拉面的妈妈啊——！？”</p>

<p>“你……别叫了……”</p>

<p>哈哈哈哈——大笑着，总算回到了漏出光线的玄关。</p>

<p>同一时刻，在视野之外的大桥上，一辆漆黑的跑车以宛如有生命般的流畅动作，在超过数量车的同时驶过了大桥。</p>

<p>***</p>

<p>经过的黑色汽车，看上去都好像妈妈的保时捷。</p>

<p>十字路口，人行道的一角。躲在已经关门的美容院招牌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等待红灯改变的时刻。在感觉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明亮的红光映照下，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像灰一样飞舞着。</p>

<p>想说“好冷啊”。</p>

<p>想说“雪会积起来吧”。</p>

<p>“……”</p>

<p>龙儿，好想出声叫他，但是声音却好像被冻结在喉咙深处似的。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落到鼻子前面的头发上粘着的雪用嘴吹飞。</p>

<p>只要开口说话，大概就停不下来了吧。龙儿，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怎么办好啊？从今往后我们会怎么样？——正因为说不出口，才只能保持沉默。</p>

<p>眼前的十字路口上，超速的巨大卡车在转弯时与货架发生激烈的摩擦。简直就像是被谁吓到了似的，在夜晚无人的住宅区的街道上响起刺耳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穿着靴子的双脚来回踏步。早已冻结的柏油路的冷气从脚尖开始沿着骨头传了上来。</p>

<p>右手一直和龙儿的左手紧紧相握。而龙儿则始终保持着沉默，相握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好几次用力握紧又松开，但颤抖却始终没有停下来。</p>

<p>仰视站在身边的侧脸。感觉显现出来的轮廓的位置好高，踮起脚的话说不定还能伸手够到。狠狠地向上吊起的双眼瞪视着红色的信号灯，但脸颊一定很温暖，下巴也一定很光滑吧。一片雪花落在失去血色的上嘴唇上，在碰到的瞬间就融化了。</p>

<p>在快要接触到的瞬间把眼睛移开了。</p>

<p>大到吓人的欲望从紧握的右手上传过来。好想用力握紧那只手，用手指把它撕裂。好想紧紧咬住它，把牙根都嵌进去。好想满足这骇人的饥渴。然后咬着牙齿发出来自内心的吼叫。</p>

<p>把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犹豫不决的想法全部一口气踢飞。虽然早就这样决定了，但是，现在却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能躲在美容院的招牌下面。剪发要四千五百元，长发再加一千元，吹风要两千五百元。一遍遍读着价目表都快能背下来了，而红色的信号灯还是没有改变。</p>

<p>支撑起自己颤抖着缩成一团的背部的好朋友如果知道自己变成了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的话，到底会——</p>

<p>“……”</p>

<p>——到底会摆出这样的表情来呢？低头时流出来的鼻涕，嘶地一下用手背擦掉。吸鼻子的声音被龙儿误会成是在抽泣的声音，原本僵硬地握着的手不经意间松开了。</p>

<p>“啊！？”</p>

<p>“……别叫的这么大声</p><p>，会吵到别人的啊！再说我们现在可是逃出来的喔！”</p>

<p>不小心了发出悲鸣一样的叫声，被龙儿教训到。而龙儿的声音也由于一直没有说话而变得生硬，音量也控制不好，变的很大。</p>

<p>但是龙儿仍旧毫不犹豫地解开他的喀什米尔围巾，然后——</p>

<p>“欸……骗人的吧……”</p>

<p>“好了，就这样！”</p>

<p>一下子围自己到脖子上——龙儿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自己买来的围巾卷到了外套的下面，大概是为了不让雪落到围巾上吧，并且在下巴下面打了个结。</p>

<p>“……这样简直就像是在跳捞泥鳅舞啊……”</p>

<p>龙儿露出宣判死人下地狱的阎罗王似的眼神。</p>

<p>“泥鳅也不是能随便捞到的东西，好了，快点。”</p>

<p>慢慢的，好像是在仔细欣赏似的，嘴里还小声咕哝着什么。</p>

<p>“……至少先说明一下情况就好了。”</p>

<p>自言自语似的说出意义不明的话语。</p>

<p>“……什么啊？”</p>

<p>“北村的事啊。想告诉他打工的事要向父母保密。”</p>

<p>眼神还没有交接。悄悄试着把失去原来去处的右手握紧，然后又松开。还能再紧紧相握吗？</p>

<p>但是。但是。但是。</p>

<p>信号灯还是没有改变。</p>

<p>***</p>

<p>——虽然是这样，我还是认为现在就得出结论未免为时尚早。以上。</p>

<p>——但是如今已经出现众多的不同意见也是事实。以上。</p>

<p>——虽然是这样，但至今还是保持没有得出结论的情况……</p>

<p>“‘意见还没有达成一致’……很难达成一致吧。‘结论还没有得出，为时尚早’……‘也有说法是为时尚早’……呜。……还没有，请不要，‘还没有得出结论’，以上。好了，差不多就这样吧。”</p>

<p>把一大叠报告认认真真地总结，准确的数清页数。三份报告每份都有差不多十页。然后只要再加上封面，再用订书机订起来就完成了。这样就是两千元*3，总共六千元。2B的铅笔，0.3mm的HB自动铅笔，青色的粗笔道圆珠笔，虽然用不同的字体来区分不同的笔，但也没法一眼就看出来。</p>

<p>取下陷进鼻梁里的眼镜，擦了擦眉间。鼓起气势用力伸了个懒腰，全身都响起“咯啦咯啦”的吓人声音。转了转肩膀，又转了转脖子，“嗯～～～”地发出连自己都觉得像大叔似的呻吟。</p>

<p>关上从小学用到现在的写字桌上的台灯，为了不把三份报告弄脏而叠放在一起。就算只要做到“能证明自己已经好好读过了”的程度，把一篇论文和三份报告拼凑起来也是相当累人的作业。而且不是脑袋，反倒是眼睛和手异常吃力。</p>

<p>根据哥哥的话，最近用语言处理机写的（如今这个时代还有多少大学生在使用语言处理机也挺微妙的）报告好像越来越少了。把网上搜索到的报道直接复制粘贴，或是把作为资料的论文直接剪辑重组。虽然这样简单了事的学生愈来愈多，但也有必须手写的情况。对于高中二年级的“弟弟”来说，这就是商业机遇。</p>

<p>虽然搞不定专业科目的高难度报告，一般科目的报告还是可以借助机器来完成的。</p>

<p>写字桌旁边的软木板上贴着哥哥的“预约”记录。摘掉眼镜直接看过去。跨越数所有名的私立大学，并被大企业预先录用的哥哥还真是交游广泛，现在正值学年末最好的工作时期。虽然数量不多，但有的甚至五千元一份。反正暂时没有社团活动，正好有时间。</p>

<p>“一千、五百、一千……两千、两千，现在总共两万八千元……”</p>

<p>闭上嘴唇，扳着手指数着，还早得很呢。眼下的问题是燃料附加费。对了，可不能忘了。还得给那个守财奴老哥十分之一的费用。</p>

<p>“十分之一还蛮多的啊！可恶，得想办法……啊！怎么了？”</p>

<p>听到从窗外传来的沉重的排气音，不由得抬起头来。坐在狭窄的椅子上伸出手打开窗帘。</p>

<p>“噢噢！”</p>

<p>被落下来的雪吓了一跳。怪不得觉得这么冷，在路灯的光芒中无数的雪花毫不间断地落下来。接着，</p>

<p>“……噢噢……！”</p>

<p>对着在雪中保持低速向这里开过来的特制的车头灯，不禁又叫了一声。排气音的源头是一辆保时捷，在这种住宅区里跑车还是挺少见的。</p>

<p>冷得有点发抖，于是把窗帘又拉上了。打算到暖房里去而站起身，按下墙上的开关。隔着老旧空调的呜呜声，发现外面的引擎声停了，接着又传来了打开车门的声音。</p>

<p>难道是来我家的客人吗？不记得有会开那种高级跑车的熟人啊——叮咚！——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从楼下传来了门铃的声音。接着响起了妈妈的脚步声以及通过对讲机有点迷惑地讯问“谁啊？”-</p>

<p>g$r.R0b!?先听到了交谈着什么的声音，过了一会又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敲着门，母亲探进头来，脸上一副什么也说不出来的表情。</p>

<p>“能下来一会儿吗？”</p>

<p>语气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有一股不祥的预感。</p>

<p>“什么？找我？……是谁啊？”</p>

<p>“说是逢坂同学的妈妈。你班上的，就是那个夏天一起到川屿家的别墅去的女孩吧？那个……好像正在找她，说是离家出走了。”</p>

<p>逢坂大河离家出走了——在这高须龙儿也行踪不明的时候。</p>

<p>反射性的想到，糟了！一瞬间灵光闪现，脑子里的疑问揭开了。就是那个电话！从那时起，就有什么事开始了。</p>

<p>呐～北村同学，小龙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他在那里吗？——那个时候傻乎乎地就回答了。</p>

<p>逢坂大河和高须龙儿，今天说不定会做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是真的做什么就好了，这么想着。所以觉得就算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觉得就算在应该回来的时候没有回来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才没有担心。只是因为在下意识里认为高须泰子是他们的保护人，才诚实地说出了他们会去的地方。</p>

<p>逢坂大河说过自己因为父母离婚所以一个人住，那她妈妈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期出现在这里？如果要找她的话，不是应该去栉枝家或是高须家——刚刚打电话来的我的死党的家里找吗？两个人在一块吗？一起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吗？因为不见了所以过来找？还是因为大河妈妈过来找，所以一起消失了？</p>

<p>“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知道什么吗？”</p>

<p>妈妈皱着眉头问道。</p>

<p>代替回答直接走出房间，一边下楼梯一边思考——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得不思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