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三章

在青年的带领之下，米菈走下堡垒内的隐藏阶梯。

两人来到地下室。这里和彷佛废墟的地上相比留有确切的生活感；但是，在这里的人们表情依旧晦暗。

有人不停哭喊呻吟，有人做好觉悟，有人压抑自我鼓励他人，也有人自暴自弃。每个人反应各不相同，却都同样地在悄悄逼近的死亡恐惧面前浮现放弃的神情。

包含陪伴伤者的人在内，这里一共有约二十个人。几乎所有人都对米菈两人毫无反应，只有低著头呼吸。点亮地下室的火光昏暗，加重了阴郁的气氛，形成光是身在此处便令人沮丧的空间。

（气氛真凝重吶……）

地下室的猎人忽然抬起头，以死人般的双眼看著米菈，念念有词又再次垂头。米菈环视甚至让人感到诡异的地下室苦笑。

「多兰爷爷，梅莉莎还好吗？」

地下室一角，青年对正在替一排排伤者看诊的老人这么问。

「拉特利啊。梅莉莎她，那个，不乐观啊。比起这个怎么了，围墙已经修好了吗？」

回过头来的老人多兰，脸上浮现满满的疲劳。由于他多少有些医疗知识，因此似乎负责照顾所有伤患。

「围墙还没修好。比起这个，麻烦你让她……那个，米菈看看梅莉莎的状况。」

青年拉特利这么说，退后一步把位置让给米菈。米菈来到前方，面对多兰轻轻点头致意。

「这还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不过……你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到这里？」

多兰看到米菈后露出淡淡的微笑，马上又变回沉痛的表情眨了眨眼。多兰一眼就看出米菈是从堡垒外来的；可是一旦进入这座堡垒，就会被周遭的魔物监视，不可能逃离。换言之，多兰认为他们将年纪轻轻的少女卷进这次的事件中而懊悔。

然而，这个想法太轻率了。

「你听我说，米菈是骑天马从天上飞来的。她可以飞上天喔。」

拉特利也同样面对过死亡；但是他和身在这里的所有人不同，双眼寄宿著希望如此说道。听到拉特利的话，之前低头不语的人全都抬头看他。

「我已经跟她说好了，请她带梅莉莎出去。只要送去医疗公会，就一定能得救。」

拉特利这么说，绕到多兰背后，握住床上女子的手。看来她就是梅莉莎，也就是他想救的重伤患。

「或许真是这样，但……」

多兰欲言又止。就算没有医疗知识，梅莉莎的状况也严重到一目了然。别说移动，恐怕连今晚都撑不过。

「还真是超出想像吶。」

她的状况令人目不忍睹，米菈还是在梅莉莎身旁跪下，确认她还有一口气。

「求求你，送她回去。就算来不及……至少把她送回家人身边。」

拉特利握著梅莉莎的手，深深低头。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高大的男人来到米菈身旁。他的手受了伤，上头缠的纱布渗著血。男人的脸色欠佳，但眼神中仍留有余力。

「我说你，听说你有方法飞上天是吗？」

男人这么说，接著说「我也求求你。」屈膝跪下。根据他的说法，梅莉莎是为了拯救同伴，自愿成为魔物的诱饵而受重伤的。

伤越重就需要越昂贵稀少的回复药，幸好多兰似乎有一瓶那种药；但就算让梅莉莎喝下，也不知为何几乎没有效果。其他猎人不可能带著那么高级的药品，因此只好收集大家的药水，希望起码能够止血；可是效果仍旧不彰，梅莉莎的重伤毫无起色。

男人如此说明后，瞪了一眼地下室角落堆积的空瓶。然后，男人说如果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他希望起码能报答梅莉莎的勇气，又再次低头恳求。

不过，他背后的众人表情却十分复杂。或许该说理所当然，随后马上有人开口：

「巴尔德，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为了报答舍身保护我们的她，选择能让最多人存活下来的方法不是比较好吗？不是有飞上天的方法吗？我认为在晚上来临之前，尽量把我们这些还能动的人运到魔物的感应范围外比较好。」

纤痩的男猎人看著梅莉莎的状态难过地低头，表示这是在场几乎所有猎人的意见。

「你们几个……！」

高大的男人巴尔德，怒气冲冲地瞪著地下室的猎人们，但还是将怒气吞回肚里。如果赌上一缕希望将梅莉莎送至最近的村落，现在出发的话，夜晚也会在米菈回来之前降临。和不知道救不救得活，或许更该说几乎回天乏术的梅莉莎相比，选择其他成员能存活下来的方法绝对较为明智。因此巴尔德无法责备他们。

「嗯……药效不彰啊……」

米菈则是完全不理会两名男人间的对话，低头看著气若游丝的梅莉莎。他在意的是巴尔德所说「高价药水几乎毫无效果」以及「伤得越重需要越昂贵的药水」这两句话。

关于后者，游戏时代并没有这种限制。过去使用大量便宜药水也能从濒死状态复原。米菈认为这是游戏变成现实所造成的变化。

随后米菈打开道具栏，确认手上的回复药。

（嗯……话说老朽才刚收下这些啊。）

道具栏中收藏了最顶级和高等药水，共计近千瓶称为灵药的回复药。米菈看著这些回想游戏时代，想起这些是自己和自称穷极炼金术的朋友大量订购的药水。

这些药水是他计画单人挑战推荐由多人攻略的任务，也就是单枪匹马挑战多人任务时留下的。在实行之前游戏就变成现实了。

（嗯，看来能成为一笔财产吶。）

米菈一面微笑一面关上道具栏，接著注视梅莉莎的脸。米菈对在意的前者，即「药水没有效果」一事心里有数。

玩家具备能以「注视」调查他人简易资讯的能力。虽然只能看见名称与能力值，但身体状况也包含在内。

「果然如此吗，不过为什么吶？」

米菈看见视野中梅莉莎的状态，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脑中同时浮现疑问。梅莉莎陷入了名为「魔阻毒」的异常状态。

「什么，果然怎么样？」

听到米菈的嘀咕，拉特利一头雾水，忧心忡忡地问。多兰、巴尔德以及向巴尔德提出意见的男子看到这一幕也都闭上了嘴。

地下室顿时鸦雀无声。

「看来，此人中了『魔阻毒』吶。」

在猎人们的注视之下，米菈开口说出看到的结果，直接开始简洁地说明。

首先，若是受到「魔阻毒」侵袭，包含自然回复等所有回复效果都会显著降低。

因此即便使用昂贵的回复药也几乎毫无效果，必须靠专用药品或是法术治疗。更重要的是──

「原本，这座大陆上应该没有持有『魔阻毒』的魔物栖息才是吶。」

最后将脑中所想的此一疑问说出来后，便结束了说明。

米菈等人现在位在亚斯（Earth）大陆，遥远西侧有另一座方舟（Ark）大陆。玩家们将隔著海峡位处西边的广大大陆称为开拓大陆。正如其名，特徵是由玩家建国的国家非常之多。

生长在那里的一部分魔物具有「魔阻毒」；但在祈祷者森林中毒，是平常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该怎么办才好？」

拉特利委靡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祈祷似地握住梅莉莎的手。医疗公会中究竟有没有亚斯大陆不需要用到的「魔阻毒」解药？有没有能够解毒的术士在场？越想状况越不可能。

这个诊断结果也让多兰哑口无言，巴尔德再次垂下头。就连应该如愿以偿的纤痩男子也不发一语呆站原地。

不可能有这种事情。没有人提出这种反驳。梅莉莎的症状确实和米菈的诊断一致。此外那头魔物明显不是栖息在祈祷者森林周边，也不清楚其生态，这是他们无法否定的主因之一。

在强大个体出现之前，他们狩猎了各式各样遥远地区的魔物，就是这个事实让猎人们认为，就算出现方舟大陆的魔物也不奇怪。

正因如此，他们认为无法治疗而放弃；但是，转机在这时出现。

「总之，就是那个。既然了解原因就不成问题了。」

在沉闷的气氛中，米菈一派轻松地说。

听拉特利说医疗公会不只有医术，还会使用与医疗相关的法术。于是米菈认为依照伤者状态，召唤术也有可能治疗。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要求诊视梅莉莎的状态。追根究柢，他本来就不想让天马载运伤患。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该惊讶还是该疑惑，拉特利抱著比这些还接近愤怒的感情看著米菈。

就在这时，米菈在眼前展开蔷薇召唤阵，对面露警戒神色的拉特利说「汝看著就是了。」笑了笑，朝浮现空中的魔法阵开口：

『纯白的治愈之手，自圆环之中降临。』

【召唤术：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

召唤术伴随短短的咏唱发动。召唤阵获得米菈的魔力产生发出淡白色光芒的球体，随后白蛇从中现身。

它的体长大约一公尺左右，蠕动纯白的身躯爬上米菈的身体缠绕上手臂。白蛇名为阿斯克勒庇俄斯。虽说是化身之后的样貌，它仍是在治愈领域所有法术中，能力首屈一指的可靠伙伴。

阿斯克勒庇俄斯缠绕在米菈手臂及身体上抬起头，开始调查梅莉莎全身每一个角落。

「不愧是大夫吶。」

丝毫不在意阔别三十年的重逢，立即诊视患者，米菈一面觉得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这副模样可靠无比，一面有些寂寞地嘟哝著。

「什么，居然是召唤术。」

见到自魔法阵中出现的白蛇，年长猎人发出惊讶的呼声。他过去曾见过衰退之前的召唤术。

但对年轻人而言，老年人口中的召唤术都有如昔日的荣耀，几乎所有人都皱起眉头开始鼓噪，说一条蛇究竟能做什么而放弃希望。

（阿斐尔看了就那么开心吶。真是可叹。）

米菈见到召唤术的现状，叹了口气重新鼓起提升召唤术地位的热情。

「那个，你说没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拉特利一面戒备，盯著梅莉莎看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一面困惑地向米菈提问。他的声音带有一股不愿放弃的希望。

「哎呀，抱歉。哪里，很简单。只要除去毒素再治疗就好。」

「治疗……难道那条蛇会治疗吗？」

拉特利露出战战兢兢的表情看著阿斯克勒庇俄斯。阿斯克勒庇俄斯则似乎结束诊断，以一双大眼看著米菈等待指示。

「它是个可靠的大夫，交给它吧。」

话语甫落，米菈将手臂上的阿斯克勒庇俄斯靠近梅莉莎指示它展开治疗。然后，阿斯克勒庇俄斯发出白色的光芒，下一瞬间竟然一口咬住梅莉莎的脖子。

「喂！」

拉特利立刻大喊并伸出手来。随后，多兰抓住他的手。不只有拉特利，就连巴尔德和在一旁观看的猎人们也开始骚动。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医疗行为。

「你们想救她吧！」

在年轻人近乎暴动的大喊声中，多兰将拉特利的手推了回去用力一喝。他的声音响彻整座地下室，年轻猎人们稍微安静下来时，老猎人就说著「那样没关系，不用担心。」来安抚众人。

尽管年老，他们仍是猎人，实力依然健在。年轻人们旋即禁声，接著老猎人们面带严肃的表情看著梅莉莎。

喧闹瞬间止息，过了数秒、数十秒的寂静。

所有人皆屏息守候，三分钟后变化终于发生了。梅莉莎紊乱沉重的呼吸稳定下来，她的表情也渐趋安稳。

「梅莉莎……」

拉特利抚摸梅莉莎微微红润起来的脸颊，祈祷似地呼唤她的名字。

然后又过了几分钟，阿斯克勒庇俄斯放开梅莉莎的脖子，回到米菈手臂上。

「辛苦了吶。」

米菈如此出言感谢，阿斯克勒庇俄斯便从米菈手臂跳到脖子上，如同围巾一般卷了起来，用头磨蹭米菈的脸颊。

「老朽也让汝担心了，今后老朽再也不会消失了。」

米菈温柔地抚摸阿斯克勒庇俄斯这么说，阿斯克勒庇俄斯便开心地从喉咙发出轻快的喀喀声回应。

米菈和阿斯克勒庇俄斯嬉戏的同时，喧闹的猎人们担忧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梅莉莎。她真的没事吗？那真的是治疗吗？真的可以相信她吗？不安自各种夹杂的感情而生。

就在这个时候，重伤到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明天的梅莉莎张开眼睛，倏地坐了起来。

「梅莉莎！你、你还好吗！？」

尽管表情困惑又担忧，拉特利还是伸手扶著梅莉莎的肩膀。周围聚集的猎人们也抱著期待与不安伸长脖子观察她的状况，几乎所有人都还半信半疑。

「感觉……痛楚好像全部消失了……这就是来世吗……」

在临死边缘自所有痛苦中解放。或许是想起了在亚斯大陆广泛流传的三神教教义，梅莉莎有气无力地仰望天花板呢喃，又缓缓躺下闭上双眼。

「欸，到底怎么了？」

拉特利以随时都会哭出来的颤抖声音问米菈。梅莉莎命悬一线的身影在脑海中萦绕不去，拉特利的心中还残留著曾经感受到的绝望。用来治疗的是召唤术或许也造成了影响。

「应该没有问题，汝可以拿下绷带确认伤势。」

即使生命力恢复，流失的体力也维持原样，乍看之下梅莉莎确实虚弱不堪。米菈心想他一定是为此感到不安，然后指著手臂上染血的绷带，告诉他亲眼确认比较快。

听到米菈的话，拉特利微微点头，在众人的屏息注目之下解开梅莉莎手臂上的绷带。

「好猛，连伤痕都消失了。」

梅莉莎露出的肌肤上不仅没有伤口，就连伤痕也奇迹似地消失了。只留下令人不忍直视的大量血迹，证明那里曾经遭受重伤。

然后拉特利一面不停感叹一面解开其他部位的绷带，看到没有伤口。

他的惊愕一转，脸上开始浮现喜色。或许是被这副模样影响，其他猎人也蜂拥而至，希望能一睹梅莉莎绷带下的身体。然后，他们亲眼发现之前惨不忍睹的身体毫发无伤，只留下红色的血渍。

下一瞬间──

「臭男人！你们在看什么啦！」

伴随一声裂帛般的喝斥，女生大声赶跑群聚的男人。一看才发现梅莉莎被拉特利脱到接近半裸。他想必相当高兴，握著绷带泪流满面。女生们似乎不忍将他和其他男人一起踢飞，只有拍著他的背，语带叹息地说：「太好了。」

说到男人们，不知是否该说不愧是猎人，他们若无其事地起身，为梅莉莎平安无事欢天喜地。看到这一幕，米菈在一旁放松紧绷的肩膀。看样子直视梅莉莎裸体的时候被女生们喝斥，害他不由自主吓了一跳。

（不要紧，老朽是可爱的女儿身，没理由被骂啊！）

米菈客观地重新认识自己，说著「看来没～事～吶～」以触诊的名义抚摸梅莉莎的身体露出色眯眯的表情。

「虽然搞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是那条蛇做的对吧……？梅莉莎是这样得救的吧？」

用手臂胡乱抹脸，拉特利带著哭肿的双眼追问米菈。他想得到梅莉莎已经平安无事的确切证明。

「嗯，毋须担心。它具有治愈的力量；不过只有解毒与疗伤，流失的血液与体力并没有复原。要吃好睡饱好好疗养吶。」

米菈抽回手端正坐姿，清了清喉咙才说出梅莉莎的状态。

「是吗，已经不要紧了吗？召唤术也能用来治疗啊。真的很谢谢你。她是……我的好朋友。」

拉特利看著米菈和缠绕在她手臂上的阿斯克勒庇俄斯深深低头致谢。或许是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他当场跪坐下来，梦呓般重复念著「太好了，太好了。」紧握梅莉莎的手。梅莉莎在他身旁发出舒服的呼声。

「圣医白蛇，阿斯克勒庇俄斯。我是第一次看见，比传闻中厉害啊。看来召唤术士现在还没灭绝啊。」

多兰向米菈行了一礼开心地笑道。不熟悉过去的年轻人以及了解过去的老年人之间，对召唤术的认识偏差不小；但这次应该能大举革新这个现状才是。

「那当然。既然老朽来了，召唤术就高枕无忧啦！」

拯救年轻人同时彰显召唤术的威严。看到周围的反应，米菈如此确信站起身，心满意足地挺胸自信满满地宣言。猎人们则笑著声援米菈，多兰面露微笑低语著「真可靠啊。」

第四卷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