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第八章雪之遗迹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柯莱特使出夹带着滚烫火焰的上段回旋踢，一脚踢爆冰之亡灵的头部。

「好，进攻吧——！」

法兰馨的白色天使以细剑连续戳刺，把冰之亡灵刺成蜂窝。

「呼——！」

吉妮的双刀画出X字的轨迹，将冰之亡灵切成了四块。

三人随着沙沙作响的脚步声在雪地走位，贴着彼此的背部围在一块，警戒四周的状况。

「呼、呼……这波的敌人就这些了吗……!?」

柯莱特在狂风大作的风雪中呼出白色的吐息，握拳说道。

「似乎是这样没错……不晓得下一波何时会出现……」

法兰馨确认四周的亡灵全都静止不动后，解散了召唤的天使。

在附近战斗的圣莉莉魔术女学院的学生也暂时松了一口气，解除战斗态势。

「……大小姐，我们先回阵地一趟吧。虽然敌人的攻势现在变得比较松散，数量也有减少的趋势……不过，敌方应该还是会持续发动攻击，最好不要大意。」

「没错……看来今晚我们将迎接漫漫长夜了。」

吉妮淡然地提出建议后，法兰馨点头表示赞同。

「你们有受伤吗!?」

警备官部队的队长率领数名部下赶到三人身旁。

「这次也多谢你们帮忙！快过来这里吧！我们准备了热饮！」

冰之亡灵的攻势呈现波状分布。它们似乎是分成零星的团体从北方来袭。

因此法兰馨等人和警备官们在白色城镇的北区设下路障和阵地，只要有敌袭发生，便会立刻赶往现场迎击。

法兰馨和警备官们持续战斗了一整天，现在已经进入傍晚时分。

随着夜晚接近，冷空气也愈来愈强，原本就昏暗的世界渐渐变得更加漆黑。

「话说回来，虽然目前为止你们都设法成功地防守了下来……可是你们也有极限吧？」

队长放心不下地端详法兰馨她们。少女们的身上虽然没有严重的伤势，不过在接连打了几场战斗后，五官端正的脸庞都清楚显露出疲态。

当然，疲累的人不是只有她们而已。警备官和自警团为了牵制亡灵和帮忙疏散市民而疲于奔命，早已累得不成人形。

「这座白色城镇……斯诺利亚真的能逃过毁灭的命运吗？」

面对前途黯淡的不安处境，队长忍不住说出了丧气话。

闻言。

「放心啦！」

「不会有问题的！」

「……哎，应该不需要担心。」

柯莱特、法兰馨、吉妮异口同声地说道。

「为、为什么你们说得那么有自信？你们不也看到那个白银龙了吗——？」

这名队长也是少数还依稀记得白银龙的人。

除非打败白银龙，否则斯诺利亚终将毁灭。正因为他理解这个事实，一旦想起第一次看到那头龙的绝望感，便会不由自主地往做出悲观的想象。

「而且……你们也听说刚才有人发现亚维斯塔山峰的半山腰发生雪崩的消息吧？说不定白银龙讨伐部队因为那场雪崩的关系已经全灭了……为什么你们还能表现得那么坚强……？」

队长也知道，身为大人，不适合向正在努力奋战的小孩子们说这种话。

不过，队长的说词正是所有拼命保护这座城市的人共同心声。

这种极限状态和疲劳，总是有办法在不知不觉间削弱人们的意志。

然而。

「因为有老师在啊！我们的老师才不会输给那种看起来很别脚的蜥蜴呢！」

「没错！老师一定会拯救我们的！因为他是运用智慧和勇气开拓自己的命运与未来的『真正魔术师』呀！」

柯莱特和法兰馨以铿锵有力的语气说道，她们的眼神充满了对葛伦老师的信赖。

「唉，结果反倒被你们激励了哪。明明我们大人在这种时候才是最该振作的。」

队长苦笑着自我反省，这时——

「凯特队长！敌人又出现了！这次出现在第三大道！一共有十六个敌人！」

负责传令的警备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报告。

「知道了！……抱歉，能麻烦你们休息前再出击一次吗？」

「包在我们身上吧！」

「请放心交给我们！」

「……唉，真是麻烦。」

三人打起精神一口答应，踩着积雪冲向下一个战场。其他圣莉莉魔术女学院的学生也跟着出击。

队长跟在她们的后头一边暗忖。

（她们是很可靠的战力……话虽如此，她们确实也有极限……）

直至目前为止，法兰馨等人的表现非常杰出，不过和一开始相比，不难看出她们的动作已经流露出疲态。

（要是能在天亮前让事情有个了断就好了呢……）

队长把希望寄托在前往亚维斯塔和白银龙对决的葛伦等人身上，和其他警备官重新提振了自身的士气。

——

「——噗哈！」

被埋没在雪中的葛伦，从雪堆里探出了头。

「……啧……真是的，有够倒楣……」

接着他费尽一番工夫从雪里爬出来后，把手伸到同样被埋在雪堆中的瑟莉卡的腋下，把她从雪堆里拖了出来。

「好险没骨折……总算是活下来了……」

葛伦能侥幸逃过一死的秘诀，在于使用黑魔【重力控制】减轻体重，并且使用白魔【水中呼吸】保障呼吸能力。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用右手遮住嘴巴保留余白的呼吸空间，这是碰上雪崩时最基础的对策。

做好这些防护之后，即便被卷入雪崩之中也不会被埋得太深，只要意识保持清醒就能咏唱咒文。只要能咏唱咒文，就有办法解决问题。

即使如此，这种举动本质上仍跟赌命无异，以结果来看算是上天保佑。

「不过……危机还是没有完全解除吗……」

葛伦横抱着昏迷不醒的瑟莉卡环视四周。

这里似乎是某个位在山中的狭小山谷。

附近跟山上的其他地方一样积雪甚深，风雪威力强大，或许是被雪崩冲走的关系，这里远远偏离了通往山顶的正规路线。

若非雪崩的关系，葛伦绝对不会走到这种地方来。

（嗯，不需要担心白猫她们了。毕竟有梨洁儿这个帝国宫廷魔导士团的头号生存术专家跟在身边。问题在于我们……更进一步地说，是瑟莉卡。）

葛伦低头看了怀里的瑟莉卡。

她就快冻死了。如果不尽快设法处理，真的会有性命危险。

（可恶……不要死……你不准死……！）

即便在这种极寒的气候下，依然让葛伦觉得焦躁感油然而生。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能让这家伙在这种酷寒的风雪中安全休息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葛伦抱着祈祷的心情东张西望。

——那不知该说是何等天大的奇迹。

如果位置再偏差个几梅特拉，他或许就会因为视野被风雪遮蔽住而无法发现。

只见在断崖下的岩石后面，有个看似半埋没在雪中的洞穴。

「真、真的吗……!?太感激了！谢谢神明大人！」

就像是受到火光吸引的虫子似的，葛伦抱着瑟莉卡，踉跄地走向那个洞穴。

「……可恶……」

抱着瑟莉卡的葛伦，努力拨开积雪进入洞穴。

这里似乎原本是坑道之类的设施。与其说是天然洞穴，看起来更像是人工挖掘成形。直径跟成人的身高差不多的洞穴，一路往深处延伸。

「呼……呼……」

葛伦移动到没有雪淹进来的洞穴内部后，轻轻地把瑟莉卡放了下来。

他用冻到频频发抖的手拿出匕首，在四周的岩石壁面和地上刻出卢恩符文，设下阻挡外界冷空气的结界。

「……现在还不行……拜托撑住，我的魔力……还有意识……！」

虽然感觉自己就快濒临极限陷入玛那缺乏症，葛伦还是持续手边的工作。

他一边念念有词地唱咒，一边用匕首在地上刻出小型魔术法阵。魔术法阵沿着他刻出的线条发红发热。接着，葛伦从怀里掏出几颗名为红燃石的魔晶石，摆在魔术法阵上头。

只见石头「啵！」地猛烈起火燃烧，变成了营火。

原本漆黑的洞穴瞬间变得明亮，宛如上天祝福般的热气熏烧着葛伦的脸颊。

那是生命的火焰。刺眼的光芒让葛伦感到一阵目眩，笑容从脸上浮现的同时，不知何故眼眶也渗出了泪水。

「哈哈……成功了，可恶……咳咳……呼……很好……！」

葛伦挤出最后的力量把瑟莉卡拖到营火旁边。

「接下来……」

现在必须尽快让瑟莉卡失温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才行。只是，单凭火势这么微弱的营火，不晓得得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让体温升高。

况且葛伦自己也到极限了。继续使用魔术的话，会有丧命的危险。

「……哎，虽然老套，但也只剩那个方法了。」

葛伦立刻下定决心，动手脱掉瑟莉卡身上的衣物。

他帮她松开胸口，解掉钮扣，先是脱掉吸湿后变得更加笨重的厚重御寒衣物和毛衣，接着脱掉又湿又冷透着肤色的上衣，最后让贴身内衣和胸罩穿过手臂褪下。

未经允许擅自帮养育自己长大、形同母亲的女性脱掉衣物……这种行为所产生的悖德感，让葛伦的背部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可是现在只能咬牙忍耐了。

不久，瑟莉卡那如美神般白皙妖艳的裸体，朦胧浮现在仅有一团小小火焰做为照明的黑暗中。

「原谅我吧。」

葛伦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上半身赤裸，只穿着一条内裤。

接着葛伦拿自己的御寒大衣铺在地上，从背包拿出一条大毛毯，将自己和瑟莉卡包覆起来，自己再紧紧地搂抱住瑟莉卡的身体。他一手搂着瑟莉卡的性感香肩，一手搭在她的美背上，并让她的细腰贴向他，彼此紧密地贴靠着躺在地上。

瑟莉卡的身体冰冷到让葛伦一度以为在抱着冰块。和瑟莉卡的肌肤贴在一起的地方产生了麻痹般的痛楚，折磨着葛伦。

葛伦的体温一下子就被瑟莉卡吸走，逐渐感到一股寒意。

即使如此，葛伦依然紧抱着瑟莉卡不放，持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瑟莉卡。仿佛在分享自己的生命给她。

（不准死……求求你了……！不要死在这种地方啊……！）

葛伦像是在向上天祈祷，紧紧拥抱着瑟莉卡的身体。

洞穴里除了火焰摇曳的影子以外，只剩下火花迸射时所发出的干硬声响。

——

————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呜……嗯……？」

火花静静地迸射时所发出的啪叽声响，隐约刺醒了淹没在黑暗中的意识。

她感觉到一股让人感到身心放松的舒适温度，就依偎在自己身旁。

如沉在泥泞里的泡沫慢慢浮上表面般，瑟莉卡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半晌后，她终于张开了沉重的眼帘。

「……、……这、这里是……？」

「你醒来了吗？瑟莉卡。」

瑟莉卡听到呼唤移动视线，只见打着赤膊的葛伦就坐在一旁，脸朝着其他方向。

「……葛伦……？」

瑟莉卡低声呻吟。身体显得非常笨重无力。

意识仍有些朦胧的瑟莉卡，慢慢搜索自己的记忆。

她一边努力回想，一边慢慢思考自己和葛伦目前所置身的状况。最后，她终于理解和葛伦睡在同一件毛毯里的事实。

——随后。

「～～～～!?」

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瑟莉卡涨红了脸，连忙用手臂遮住胸部。

「呜、呜哇!?喂、喂!?你这样实在太——……!?」

瑟莉卡完全想歪了，她支支吾吾地张动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过，脑筋灵光的她，很快就理解为什么状况会演变成如此，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难为情的关系，她别开视线，红着脸说：

「……是吗……你来找我了啊。」

「……是啊。」

葛伦回答得很冷漠。

于是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营火静静燃烧的声音和摇曳的火影，在两人之间不断变化。

不久，或许是受不了那股沉默，瑟莉卡幽幽地吐出了一句话：

「……你生气了吗？」

「那当然。」

葛伦立刻回答。

「呐……对你来说，我有那么不可靠吗？」

瑟莉卡逃避葛伦那带有责备之意的眼神，别过了脸。

「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些什么，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包袱。可是……做为你的家人，我希望可以在背后支持你……这就是我的想法。」

「…………」

「难道我做不到吗？我没有能力支持你吗？就凭软弱无力又渺小的我……没有资格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走下去吗？」

葛伦满脸不甘心，说出了真心话。

「……不……不是那样的，葛伦……」

闻言，瑟莉卡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低喃着：

「我……恢复记忆了……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连累你这个重要的家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葛伦，你听我说。制造出那个白银龙的人……恐怕是我。」

葛伦一反常态露出了真诚的表情，注视瑟莉卡的眼睛。

她的眼神不像是在说谎，也不像开玩笑。

「……细节我还想不起来。可是……是我把白银龙变成那种危害人类生命安全的恶魔。斯诺利亚今天会碰上毁灭的危机……你会遭遇生命危险……全都是我一手促成的……！」

瑟莉卡一口咬定地说道后，悔恨地闭上了眼睛。

葛伦完全无法理解瑟莉卡在说什么。不过，既然瑟莉卡说得如此笃定，就算葛伦提出不同的见解，恐怕也只是徒劳吧。

况且——葛伦曾在现场亲耳听见白银龙所说的话，他本身也肯定瑟莉卡和白银龙之间过去曾经有过某种恩怨。

「葛伦。不知道我们还能像这样继续当家人多久呢？」

瑟莉卡轻声说出这种话来后，葛伦陷入了缄默。

「因为有你，我才能接受自己『永恒者』的体质。你说你不介意我是什么人，依然把我当作自己的家人，所以我才能获得救赎。原本我已经下定决心，不愿再去管那个想不起来的使命了……」

「…………」

「可是……我办不到……！」

瑟莉卡突然用充满苦涩的表情大喊，用力抓住了葛伦的手臂。

「总是向我耳语的那个《内面之声》，最近愈来愈强势了！自从在上个月的骚动，我目击了《铁骑刚将》和《炎之船》后，那道声音就不断告诉我：『你不属于这里！』『快完成使命！』『回去真正属于你的地方！』某个沉睡在我体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慢慢醒过来了。再加上刚才的白银龙……我已经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瑟莉卡。」

葛伦喃喃地唤着抓住他胳臂不放的瑟莉卡。

「那个我至今仍想不起来的使命，对我而言或许是『诅咒』吧。它是我绝对无法逃避的宿命。纳姆露丝说过……我总有一天一定会想起使命的内容，并且找回真正的自己，进而完成使命。未来的命运一定早就注定好了……」

「…………」

「这阵子我常常做梦。我所梦到的，应该都是被我遗忘的过去片段吧……在梦里头，我总是身穿奇妙的衣服，出现在陌生的地方，怀着满腔对这个世界的疯狂憎恶与愤怒，不断重复着非人道的杀戮行为……虽然这四百年来，我也经历过非常荒谬的时期……但也没有那么可怕。」

「…………」

「我很清楚，我梦到的杀戮，八成跟我忘却的使命有关……呐，葛伦。不惜犯下那么深重的罪孽也非完成不可的使命……你觉得究竟是什么？」

不管怎么样，梦终究只是梦吧？内容是否真实，根本无从得知。

可是看到瑟莉卡钻起了牛角尖，葛伦实在无法将这种敷衍的安慰说出口。

葛伦迷惘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同时，瑟莉卡苦恼地说道：

「葛伦。如果在不久的将来，我想起了真实身份，找回了遗忘的过去，必须面对自身的『使命』……我还能继续做自己吗？我还能留在你的身边吗？」

瑟莉卡抬头看着葛伦。

在她脸上，过去那个无比灿烂、洋溢着目空一切自信的表情，早已不复见。

「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葛伦。我不是害怕死亡。我怕的是……以后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葛伦眼前的瑟莉卡，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寻找父母的雏鸟，那么软弱无助。

（……原来如此，这就是原因吗？）

葛伦看着直打哆嗦的瑟莉卡，总算厘清了疑惑。

瑟莉卡企划的这场旅行，对她来说肯定形同葬礼前的准备。

虽然葛伦完全无法理解瑟莉卡的心情，可是瑟莉卡怀有带着几分强迫症味道的把握，深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变成另一个人』。

所以她希望至少在那一刻到来前，能度过美好的时光。

瑟莉卡担心不久之后或许会和葛伦分开，为了在不安成真前留下美好的回忆，为了不要徒留遗憾，才把葛伦拉来这种地方。

而她之所以有勇无谋地独自一人挑战白银龙……理由或许是为了赎罪，也或许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理由。

告诉自己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告诉自己有资格留在葛伦的身旁。

她想要让自己可以接受。她想要肯定自己。

她希望得到葛伦的肯定。

当初的葛伦也是如此，他为了破除双手沾满鲜血后是否有资格留下来的疑虑，不惜奋不顾身地挺身为学生而战。

该怎么说呢——

「……看来我们俩同病相怜呢。」

葛伦喃喃地脱口说出这句话。

「咦？」

瑟莉卡泪眼婆娑地望向葛伦。

葛伦像在逗弄小孩子般，摸了摸瑟莉卡的头说：

「我啊……之前也是这样啊。跟你有类似的烦恼。」

葛伦向猛眨眼的瑟莉卡露出坚定有力的微笑。

「我不太会安慰人，也不想表现得虚情假意。的确……你过去应该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不瞒你说，我不觉得你是什么正派的人物。所以对于这种事我早就心里有数了。」

「葛伦……」

「可是呢，即使如此那也无所谓。根本没有关系。」

葛伦温和地笑着说道：

「你就是你。我和你的关系，不会因为你的使命或者过去而有所改变。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

瑟莉卡开口后先是顿了一下，才又怯生生、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有可能是连你都会避之唯恐不及的邪恶犯罪者喔……？就算这样你也能接受……？」

「是啊，没有关系。」

葛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如果你遗忘的使命事关正义，我一定会帮助你。如果是伤天害理的坏事，哪怕要痛扁你一顿，我也会阻止你。你说你过去或许曾经犯下罪孽？事情都过去了也没办法，我愿意帮你一起弥补。」

「……葛伦。」

「放心吧。不管你是什么人，都无法拆散我们的。把我们连系在一起的可是孽缘呢。就算想割舍，也没办法那么简单就能一刀两断……家人不就是这样吗？」

瑟莉卡眨了眨眼，抬头注视葛伦的侧脸。

葛伦向瑟莉卡说道：

「瑟莉卡。我以前……曾经想成为『正义魔法使』。」

葛伦这番唐突又意义不明的话，让瑟莉卡歪起了头。

「于是我思考起自己想成为『正义魔法使』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嗯，以前很崇拜『墨尔卡斯的魔法使』也是原因之一啦……可是追根究底，为什么魔法使和魔术师对我来说，会是意义特别的存在？这才是根本的原因。」

「…………」

「或许……我从小就一直想要变成你吧。」

瑟莉卡倒抽了一口气，睁大眼睛。

「对我而言，成为『正义魔法使』不过只是一种手段或过程……最终目标还是想变成跟你一样吧。仔细想想，我以葛伦的身份所拥有的记忆，是从模样凄惨的你把我从阴森又冰冷的黑暗中解救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的。」

「…………」

「三两下就把我从那个绝望深渊拯救出来的魔法使……你能理解吗？或许在那个当下，你的心中并不存在什么正义……可是对我来说，你就是真正的『正义魔法使』啊，瑟莉卡。」

葛伦只是向傻住似地沉默不语的瑟莉卡投以温和的微笑。

「既然如此，你从现在开始成为那个『正义魔法使』，又有什么不可以？」

「从现在开始……？我吗……？」

「没错。啊啊，我的意思可不是要你回去军队喔？只是，你过去曾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么，你现在就改当足以让过去的罪孽一笔勾销，甚至还绰绰有余的超级魔术师，不就行了？……这对你来说很简单吧？」

「那、那个，我……」

「这样才是我一生追求的、世界最顶尖的魔术师瑟莉卡啊。拜托你以后展现出就算我花一辈子时间也望尘莫及的帅气一面吧……好吗？」

瑟莉卡茫然地望着葛伦的侧脸。她的视线丝毫没有偏离。

葛伦突然感到难为情，害臊地把头撇向一旁，说道：

「虽然我讲得这么冠冕堂皇……可是我当初也做过许多后悔莫及的事情，也是在很多人的支持和帮助下，才有今天的。所以……看在你我交情这么久的份上，我也会想帮你一把，不是吗？那个……以家人的身份啦。」

「…………」

瑟莉卡定睛注视着葛伦的侧脸……不久后便放心似地破颜微笑。

「这是为什么呢？明明我随着光阴的流逝变弱……而你却愈来愈强大了……」

「……瑟莉卡？」

「……心血来潮捡回来的那个臭小鬼……我以为非由我保护的不可靠小子……现在居然长成这般顶天立地的大男孩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啊……」

说完，瑟莉卡突然依偎在葛伦身上。

葛伦感受到瑟莉卡那柔软身躯的触感与温度。

「喂，很重耶。」

「笨蛋……偶尔乖乖让我撒娇啊……」

瑟莉卡生闷气似地嘟囔后，把头靠在葛伦的肩膀上。

这时的瑟莉卡就像躲在树荫下打瞌睡的幼童，脸上的表情十分安详。

「你这家伙有时候真的很小孩子气哪……」

看到这样的瑟莉卡，葛伦也不由自主地温柔了起来。

算了，暂时就由她去吧。

葛伦脸上漾起了笑容，就在这个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洞窟里突然响起了少女错愕的大叫声。

「你你你你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洞窟入口出现了三名少女的身影。

她们是西丝蒂娜、鲁米亚、梨洁儿。

「嗄……你、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葛伦没想到她们三人会突然登场，脸颊不禁抽搐，身体也跟着僵硬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葛伦……

「我、我们那么担心你，拼了命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结、结果你居然跟阿尔佛聂亚教授……那、那实在太狡——不，实在是太低级了——————！」

西丝蒂娜满脸通红，脑袋一团混乱，不断以尖锐的嗓音大呼小叫。

「啊哇哇哇……原、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原来如此……」

虽然鲁米亚用双手遮住红通通的脸，不过她还是透过手指缝隙，把葛伦和瑟莉卡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葛伦和瑟莉卡是在练习寝技吗？可是为什么没穿衣服？」

只有梨洁儿半眯着眼睛露出了纳闷的模样。

葛伦死了心，重新整理他和瑟莉卡所置身的情况。

葛伦和瑟莉卡。尽管两人下半身都有穿内裤，可是上半身一丝不挂。由于两人的下半身盖着同一条毛毯，内裤被遮住看不到，所以看在第三者眼中，应该会觉得两人现在是全裸抱在一起吧。

这样的两人坐起上半身，紧密地依偎在一起，不仅如此，瑟莉卡还娇滴滴似地用一只手挡住丰满的胸部。

一无所知的第三者看到这个画面会做何感想？姑且不论跟小孩子没两样的梨洁儿，正值思春期的西丝蒂娜和鲁米亚会产生什么样的联想呢？

「不管怎么看，这都像是刚刚办完事的状态。真的是谢天谢地啊。」

葛伦以掌心盖住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低级————！你们有够低级的————————！」

西丝蒂娜不肯就此放过葛伦，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逼上前，高声大呼小叫。

少女的尖锐叫声在狭隘的洞窟里反射，感觉非常刺耳。

「——就说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了！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少啰嗦少啰嗦少啰嗦！你这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啊哇哇哇……这、这就是大人的……大人的……啊、啊呜……」

「欸，为什么没穿衣服？为什么？」

葛伦等人跟平常一样吵成一团。

瑟莉卡看了一眼这几个少女后，嘴角漾起了笑意。

「……谢谢你，葛伦。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如此喃喃自语后，瑟莉卡穿上了用火烘干的衣服。

一段时间后。

各种误解冰释，骚动终于收敛。

五个人围着营火，面对面席地而坐。

「……现在才想起来，其实我们都有携带魔导发信器，以防有人在山中遇难。」

穿戴好一身装备的葛伦望着摇曳的营火咕哝道。

他手上把玩的东西，正是宝石形的魔导发信器。

「对不起，老师。我们本来也想马上来迎接你们的……可是那个当下，我们碰到大雪造成的白化现象……」

「嗯。因为被困在原地，所以就做了雪屋躲在里面休息。」

鲁米亚一脸歉然地解释，梨洁儿从旁补充。

然后……

「……所以呢，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到现在还是气呼呼的西丝蒂娜，语中带刺地说道。

眼前必须及早拍板定案的事情，当然是下一步的行动。

西丝蒂娜重新把那个问题搬上台面。

「现在的情况可不允许我们在这个地方逗留太久喔。我们必须尽快打败白银龙才行……况且，停留在这种地方的话，我们的贞操也有危险。」

西丝蒂娜直勾勾地瞪着葛伦。明显话中有话。

「明明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可恶的家伙。」

葛伦一边叹气一边搔头。

「可、可是……实际上我们该怎么做呢？老师……」

鲁米亚暧昧地笑了笑，把对话导回正题。

「我查看过地图了……我们被雪崩冲到很远的地方。从现在的位置前往山顶的话，因为地形的关系，势必得绕很大的远路才行……」

「啊啊，我知道。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等我们抵达山顶时，恐怕白色城镇已经要灭亡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葛伦苦恼地咬牙切齿。

「唉，虽然捡回一命……可是我们也跑到了一个非常偏远的地方。」

「对啊……这里是以前的坑道吗？」

西丝蒂娜环视了洞窟内部后说道。

「这种地方居然有人工洞窟……」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人厌烦的鬼地方啦。问题在于……」

葛伦话才说到一半。

「嗯。大家都相当疲惫了。如果离开这里前往山顶，只会让疲惫的情况更严重。」

梨洁儿似乎察觉他想说什么，从旁打了岔。

「如果疲劳继续加深……我们不可能赢得了那头龙。八成没错……这是我的直觉。」

不需要仰赖梨洁儿那身为天生的战斗者的直觉，在场的人都隐约看得出来。

究竟该怎么办？就在葛伦他们索尽枯肠时，贵重的时间和残余不多的燃料仍持续不断流失。

八方受敌。当葛伦他们被凝重的沉默压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事情唐突地发生了。

「……这、这里是……？不……怎么可能……」

从刚才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洞窟深处的瑟莉卡突然站了起来。

「……瑟莉卡？」

瑟莉卡没有理会葛伦，摇摇晃晃地往洞窟里面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似的。

「喂、喂……你要去哪啊，太过深入的话……」

「骗人……我……知道这里……？」

「什么？」

「而且……有人在呼唤我……？」

瑟莉卡口中嘟囔着意义不明的话，继续朝洞窟深处走去。

「……喂，你们准备行动了……我们跟在后面。瑟莉卡好像不太对劲。」

「是、是的……」

葛伦等人匆忙整理行囊和收拾营火，紧追在瑟莉卡后面。

瑟莉卡一路往洞窟内部走去。

她仰赖手指头的魔术光源淡淡地往前走。

（什么……？在我脑海里复苏的这个记忆……到底是什么？）

瑟莉卡一如受到催促般向前走，心跳也持续慢慢加速。

刚才瑟莉卡看着洞窟内部时，不断有奇妙的画面搭配不同的场景在她脑海中切换。

那跟以前仿佛蒙上一层雾、若隐若现地出现在梦境之中的过去并不相同。

（就像……有人把梦境投射到我的脑海里……有人在强制我看其他人的梦境……类似这种感觉吗？……到底是为什么？）

在投射而来的梦境中……有另一个就连瑟莉卡自己也感到陌生的瑟莉卡，正在和某人结伴同行，走进了这个洞窟的深处。

（不懂……很久以前，我曾经……跟某人一起进入这个洞窟？）

现在的瑟莉卡可以看到自己跟某名人物一起走进洞窟内部的画面，她就像受到那两个背影的吸引似地紧跟在后。

走在前方，保持着数梅特拉距离的幻影瑟莉卡……身上披着众人从不曾见过的黑色长袍。

而在她旁边的则是一名少女。

穿着白色服装的年幼少女。那身服装的氛围，感觉跟之前瑟莉卡在奉纳舞踊时所穿的白银龙戏服有几分相似。

瑟莉卡的灵魂告诉她。

目前自己所看到的这个幻影的记忆……恐怕就是那名年幼少女的梦境。

自己跟那名少女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强烈的连结。

走，走，不停地走。

瑟莉卡跟着自身的幻影和幻影少女不断向前走。

「喂，瑟莉卡。你到底怎么了……？」

跟在后方的葛伦显得有些不耐烦，他的话也被瑟莉卡当耳边风。

她仅是专心跟着幻影。

这里应该是以前的废弃坑道吧。一行人走在有着复杂分歧路线的通道中，先是往右，然后往左，接着又往右。

一路朝着坑道深处移动。不断深入。

仰赖着指尖的魔术光源，一味地持续挺进。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距离。

原本壅塞的视野突然豁然开朗。

「这里是……!?」

瑟莉卡背后的葛伦等人惊愕地叫出了声来。

这里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圆形空间。空间里竖立着好几根上面有着复杂图腾的圆柱，天花板仿佛被吸入上方的黑暗中而无法看见。连天花板是否真的存在都令人存疑。

没错，这个空间是——

「骗人!?古代遗迹……!?居然有古代遗迹藏在这种地方……!?」

西丝蒂娜顿时又惊又喜地发出大叫，然而——

「咿——!?」

下个瞬间，她吓得面无血色，连话都说不出来。

「……太夸张了。这也太残酷了。」

葛伦皱着脸低声嘟囔。

鲁米亚捂着嘴巴倒抽了一口气，梨洁儿也不发一语，默默地警戒着四周。

这个圆形空间里面……有大量枯竭得惨不忍睹的木乃伊散落在地。

而且，从木乃伊身上那极具特色的白色三角头巾和白色长袍来看……

「《银龙教团》？这些木乃伊全部都是《银龙教团》的人……？」

「…………」

瑟莉卡对惨状视若无物，走向空间的中央。

中央是一座四角锥形的巨大祭坛，正面的斜坡设有阶梯。

瑟莉卡眼中的幻影瑟莉卡和少女就站在阶梯尽头……祭坛的顶端。

瑟莉卡默默地一步一步踏上阶梯……不久终于抵达祭坛顶端。

幻影少女仿佛在祈祷似地十指交织握拳跪在地上，至于幻影瑟莉卡的手上则拿着某种『钥匙』。

两个幻影疑似在交谈什么，可是无法知道内容。

不久，幻影瑟莉卡把『钥匙』插进了幻影少女的胸口。

只见『钥匙』渐渐没入少女的体内。

「——!?」

瑟莉卡不禁瞪大双眼，体内被刺进了『钥匙』的少女，逐渐产生了变化。

只见她的手臂开始长出白银色的鳞片，而且就在幻影少女脸上浮现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幻影瑟莉卡面露笑容的时候……

两者的幻影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消失无踪了。

瑟莉卡的眼中不再有任何画面的投射。

「喂，瑟莉卡……你真的没事吧？」

沿着阶梯冲上来的葛伦站在瑟莉卡身旁。

「这是怎么回事？」

葛伦查看了祭坛的中心。

除了白骨尸体和木乃伊以外，还有满地的冰块碎片。

「喂……这不是永久冰晶吗？上面可以感觉到封印的魔力……既然会在这种地方看到永久冰晶的碎片……表示本来有什么东西被封印在这里啰？」

葛伦不可置信地捡起一块碎片，对状况进行推理。

「话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

「葛伦。」

背对着葛伦的瑟莉卡突然开口。

「怎么了？」

「我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应该说，我遗忘的过去有绝大部分还蒙上一层白雾。可是……我大概知道我原本的身份了。」

瑟莉卡话说得正经，葛伦闻言，表情不禁僵硬起来。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奇妙的沉默。

葛伦困惑着不知道该跟瑟莉卡说什么才好。就在此时……

「……呵。」

背对着葛伦的瑟莉卡突然笑了。

「……瑟莉卡……那个，我、我……」

「喂喂喂，怎么啦，葛伦？你那个反应很教人受伤呢……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都和你都没有关系，不是吗？」

「…………」

「话虽如此……真伤脑筋。看来我似乎是超乎想象的、无可救药的存在喔？哈哈哈……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啊。不过……」

瑟莉卡转过身。

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葛伦难掩惊讶。因为——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我。不管我的身份是什么，我跟你都是一家人……是吧？」

脸上挂着自信满满、不可一世的灿笑——是一如既往的瑟莉卡。

「瑟莉卡……？」

「而且，你不是说希望我可以成为『正义魔法使』吗？成为你穷极一生也望尘莫及的『正义魔法使』？好啊，虽然那跟我的个性有落差……我就如你所愿吧。所以——」

虽然她的笑容一如往常地狂傲，而且强而有力，可是——

「拜托你了，葛伦。你一定要……守护我到最后一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她的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忍不住快要落泪的笑容。

「老师！」

「阿尔佛聂亚教授！」

这时，西丝蒂娜她们急急忙忙地沿着阶梯冲上来。

瑟莉卡立刻背过身，不让西丝蒂娜她们看见她的脸。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到葛伦和瑟莉亚之间弥漫着奇妙的气氛，西丝蒂娜歪着头，不解地询问。

「不、不……没什么啦……」

葛伦只能做出这种不甚聪明的暧昧回答。

这时……

「好了……你们做好准备吧。」

瑟莉卡突然开口如此说道。

「虽然有点匆促，不过我们要去屠龙了。」

「什么!?教授你有没有搞错？我们现在处在这种——」

「龙，就在那里。」

瑟莉卡举头望向上方。

上方有一团连天花板也看不见的黑暗深渊。

「那、那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感觉得到。虽然我自己也说不出原因，不过我确实能感受到龙的存在。白银龙……就在那边等我。」

在惊讶的一行人面前，瑟莉卡弹了一下手指。

「砰！」的一声，她召唤出了一把老旧的扫帚。那是瑟莉卡的飞行魔导器。

「过去、因缘、怨恨、罪孽……我已经不想再去思考那些事情了。我要为了活在现在的你们而战。我要杀了白银龙……这是我做为『正义魔法使』的第一件任务。」

瑟莉卡转头望向葛伦等人说道：

「所以，请你们也把力量借给我吧。」

「那、那当然了！」

葛伦等人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

「……谢谢你们。」

瑟莉卡仿佛在面对某种令她向往的、遥不可及的耀眼存在般，眯起眼睛凝视着葛伦他们。

第十二卷 第八章 雪之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