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虚幻的圣骑士第三章另一个现实（Another Reality）

1

蓝羽浅葱正从巨大建筑物的楼顶俯瞰早晨的市容。

建筑物的名称为基石之门，位于弦神岛中央，呈倒金字塔形的大型建筑。不仅掌管电力、通讯、交通管制等弦神岛的所有都市机能，还兼为人工岛本身的安定装置，名符其实地等同于岛上基石【Keystone】的建筑。

由海面下四十层楼、地上十二层楼构成的基石之门楼顶，在缺乏起伏的人工岛上是最高的地方。无以遮蔽的盛夏苍穹就飘在浅葱头上，在她眼底则有整片弦神岛的现代化市容。

基石之门的楼顶并没有防止摔落的围栏。

因为那是没有设想过要让普通民众进入的区块。

但浅葱眼里并未显露出畏惧或紧张之色。

光著脚的她随意将腿伸出楼顶边缘，忧愁似的叹著气。

捧在大腿上的笔记型电脑画面上有看似咒语的奇妙文字列流过。

圣域条约机构向弦神岛发动的大规模攻击──

从俗称「真祖大战」的国际性大事件发生后，大约经过了四周。

在这段期间，弦神岛及周边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

弦神岛已从日本独立这一点可说是最大的变化。目前弦神岛并非日本国内的都市之一，而是在世界上排名第四的夜之帝国【Dominion】──第四真祖领地「弦神市国」。

意外的是，独立伴随而来的政治摩擦并没有发展成大问题。

至少在这当下就没有国家对第四真祖采取的行动公然提出异议。

于圣域条约机构进攻之际，日本政府放弃了弦神岛的领土权，便无法对第四真祖占据弦神岛一事表示抗议，这也是因素之一。

另一方面，对日本以外的各国来说，第四真祖于国际政治舞台上现身反而是值得欢迎的事情。因为这样不只能光明正大地监视日本政府以往藏起来的第四真祖，视情况甚至可以直接与之谈判。即使别国认为现状比只有日本政府能独享并利用第四真祖的局面更有利，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话虽如此，弦神岛与日本的关系并没有完全断绝。

尽管弦神岛现在属于国际法认可的主权国家，原则上与日本往来仍自由无阻。司法及财政方面都全面依靠日本政府，于岛上进行警察活动的也是日本籍警察与国家攻魔官。将部分国家机能委由邻国代管的型态，对弦神岛这种规模的小国来说绝非罕见。有关粮食进口与经济活动方面，大多也要仰赖日本，作为「魔族特区」的待遇亦保持原样。某方面来说，弦神岛与日本的关系称得上比以前更加紧密了。

就算这样，并不是一切都跟独立前相同。

尤其是弦神岛政府的负担大幅增加了。

伴随立国而生的庞大政治手续和办公作业；对混乱的岛民进行说明与维持治安；还有管理及调查迪米特列‧瓦特拉留下的「圣歼」遗产──

出面因应这些的是矢濑几磨上级理事率领的人工岛管理公社、前弦神市长蓝羽仙斋，以及人称「该隐巫女」的神秘天才程式设计师。

辅佐政府员工的高性能应用程式；遗产出现导致人工岛市区一举膨胀后，用于掌握其规模的都市管理系统；对可预料的外交难题加以预测，并导出解决方案的战略性人工智慧。她不到一个星期就把所有程式建构出来了。

人工岛管理公社拥有的杰出情报收集能力，以及蓝羽前市长的行政手腕自是不提，实际上「弦神市国」可以从建国不久的困境中获救，应该可以说是她的功劳。

然而，在无人的楼顶上摊开笔记型电脑的少女却丝毫没有以那些功劳为豪的迹象。

她的意识正专注于画面上不停卷动的奇特文字列。那是她靠逆向工程取得的某个程式的原始码。

不过说到底，那真的能称为程式吗──

那套编码与现存的所有电脑语言都不同。令人匪夷所思的庞大多元处理【Multi Process】，由目前仍未解开的数理理论奠基而成的诡异演算法。正常来看会觉得意味不明的子程式，明显是打算与魔法并用才建构出来的。寻常技术人员别说要解读或逆向组译，也许根本就认不出那是程式。

浅葱就像解析深奥字谜的解谜狂，逐步解读著那套奇特的编码。她眼中浮现的好战光芒要称为纯粹的求知欲则未免过于狰狞。

『唷，小姐。状况如何？』

有电子合成语音对自信地微笑的浅葱问道。

声音来自显示于电脑萤幕边边的3D丑布偶CG。浅葱取名为摩怪的辅助人工智慧【AI】──管理弦神岛所有都市机能的五座超级电脑的化身。

「哪有什么如不如何，就跟你看到的一样啊。这玩意儿的作者不正常。由外部进行魔法演算的想法跟『圣歼』像归像，可是技术上的难度简直不能比。」

『毕竟「圣歼」终究是以魔法为主体，外部演算纯属辅助。』

「就是啊。还有摩怪，你注意到了吗？这套编码──」

『是的。照理来说非得要有的数据轻量化，还有处理效率化的手续都被省略了。照这样执行负担太重，就算是最新的超级电脑也无法正常运作。』

「要嘛是单纯偷工减料，否则就是作者认为不需要效率化──」

浅葱嘀咕到一半，便感觉自己的背脊寒毛直竖了。

以单一软体而言，这里所存的程式确实有欠效率。可是，假设能用硬体性能来弥补软体欠缺的效率──多余的处理被省略，整体运行速度便能提升。数据没有经过轻量化，代表演算精度会变高。即使是现代电脑无法处理的庞大数据，只要技术继续进化，十几年后要这样演算并非不可能。

可是，要把这套推论说出口就有点恐怖了。因为那等于承认这套程式码是为了目前尚不存在的未来硬体才编写出的产物。

『唉，先不提那些了，我说小姐啊──』

摩怪似乎要调戏战栗的浅葱，就换了讲话的腔调。他那种隐约卖著关子的口气，让浅葱不悦地抖了抖眉毛。

「怎样啦？」

『有简讯寄来喽。矢濑发的。』

「基树发的？他有什么事？」

浅葱用漠不关心的语气问。她的视线仍对著笔记型电脑的萤幕。

摩怪用电脑内藏的镜头望著这样的她，挖苦似的咯咯笑道：

『好像找到古城小哥的下落了。据说呢，目前直升机正要送他去医院。』

「──欸，你早说嘛！」

浅葱粗鲁地盖上执行到一半的电脑，使劲站了起来。

2

在弦神岛本岛的周边海域，有呈漩涡状散布的人工群岛漂浮著。

那是咎神该隐留下的古代超文明遗产──「咎之方舟」。

这人工群岛的真面目，就是用来在名为异境【Nod】的异世界保护民众的咎神居城。内藏众多自动防卫机构与古代兵器，还曾经成为祸因，将全世界卷入大战的巨大城塞都市。

不过，它们已经在之前的「真祖大战」中失去作为兵器的威胁性了。

在战王领域的「蛇夫」迪米特列‧瓦特拉与「第四真祖」直接对决的波及之下，「方舟」的武装几乎毁坏殆尽。

现在的「方舟」，不过是围绕在弦神岛周围的广阔人工岛罢了。

内部调查才刚开始，「方舟」的全貌仍旧不明。然而，道路与港口都已展开建设，希望移居至此的人们更从世界各地陆续涌来。

原本下落不明的第四真祖──晓古城被发现的地点，则是在「方舟」最南端，无人超大型浮体构造物的人工沙滩上。

这是晓古城失踪以后第三天早上所发生的事。

「才三天……？」

空气中充斥消毒水的气味，古城盘腿坐在硬梆梆的病床上并发出疑惑之语。

时间是上午八点多，地点在彩海学园保健室。侦察直升机找回漂流到岸边的古城以后，花了约三十分钟返航至弦神岛本岛。它把古城等人送到了彩海学园的校园。

降落地点之所以不是人工岛管理公社，是因为这属于跟「弦神市国」无关的非官方活动。尽管期间只有三天，总不能让市民得知夜之帝国的领主刚建国不久就好像失踪了。

至于他会在学校保健室，则是因为吸血鬼真祖拥有不老不死的肉体，就算带去医院也毫无意义。话虽如此，治疗倒也并非完全不必要。

「是的。学长，你失踪了『三天之久』。」

雪菜一边帮古城赤裸的上半身缠绷带，一边带著严肃的脸色回答。

绷带底下的纱布吸了血变成红黑色，每次呼吸都会造成剧痛。那是被雪菜以「雪霞狼」刺穿的伤痕。

吸血鬼真祖虽为不死身，却不是任何伤势都能瞬间痊愈。因为也有这种能妨碍魔族痊愈能力的特殊攻击存在。

被雪菜用长枪捅的伤所受的影响尤其可观。应该是能让魔力无效化的神格振动波残留于伤口，仍持续造成伤害所致。

古城被雪菜用长枪刺穿，算来这是第三次。之前两次也需要相当时间才能痊愈，但这次的伤势是至今以来最严重的。毕竟伤口深得可以贯穿到背部，让心脏附近开了缺口，严重伤势换成凡人就算当场毙命也不奇怪。

话虽如此，面对雪菜憔悴至极的模样，古城也不太能抱怨什么。基本上，他连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都理解得不够清楚。

「男友大人失踪后，剑巫大人就陷入了惊慌状态是也。据在下所见，她这三天几乎都没有睡觉是也。应该连饭都没有好好吃。」

穿著名门小学制服的红发少女用格外拘谨的语气接著说道。

欧洲蒂谛叶重工创业者家族的掌上明珠，丽迪安‧蒂谛叶。目前实际年龄仍是小学生，过人智慧却与完成博士学程者相当的菁英儿童。为了找回古城而驾驶侦察直升机出动的人其实也是她。

「是这样吗？」

古城听了丽迪安的说明，便抬头看向雪菜确认。雪菜「唔」地语塞，还莫名其妙像在生气地瞪了古城。

「监、监视的对象弄丢了，我当然会焦急啊！」

「是吗？总觉得过意不去呢，害你担心了。」

古城把手伸向抓著绷带的雪菜，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雪菜脸红，默默低著头一阵子，但不久就红著脸在抓著绷带的手上添加力道。她似乎莫名地冒出怒火了。

「……害人那么担心，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很痛耶！欸，姬柊……你把绷带缠太紧了……会痛啦！」

「……先告诉你，我们几个也一样担心。弦神市国独立还不到一个月，最要紧的第四真祖就被绑架，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矢濑基树拉开罐装咖啡的拉环，难得地透露出真心话。

尽管语气跟平时一样轻浮，眼睛底下的深深黑眼圈却道出了他的辛劳。毕竟矢濑目前在立场上是人工岛管理公社的最高负责人。

可是，古城却一脸不高兴地叹气说：

「那也无妨吧。反正平时就是把麻烦的交涉事务全部交给替身去办。其他夜之帝国的真祖还不是很少在人前现身？」

「不在人前现身，跟凭空失踪完全不一样吧。」

「哎，那倒也是啦……」

古城不情愿地接受了。他在「真祖大战」中单方面宣布独立以后，之所以勉强能用第四真祖的身分经营夜之帝国，大多是靠成为矢濑家总帅的好友鼎力相助。在这种情况下，身为骚动元凶的古城擅自消失了，矢濑想发牢骚的心情也不是无法理解。

「所以呢，结果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要听你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矢濑因咖啡的苦涩皱起脸孔，并直截了当地转向古城。

「是啊。还有学长跟那名叫作香菅谷的女性有什么关系，也要仔细说明。」

雪菜帮古城治疗完，也快速地把脸凑过来问道。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她今天早上的眼神乱恐怖的。

「我从刚才就讲过好几次了吧。这半年来，我都在名叫恩莱岛的『魔族特区』接受攻魔师训练。有跟式神打模拟战，也有在地下迷宫对付恶灵──」

「……半年是吗？」

雪菜微微蹙眉。由他们的主观来看，古城失踪的时间只有三天。她没办法照字面上认同古城所说的半年也是无可厚非。

「在地下迷宫打退恶灵啊……」

另一方面，矢濑则露出似乎随时都会笑出来的冷静脸色。他从口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输入简短的字句，然后把萤幕转向古城那边。

「你说的，该不会是这玩意儿？」

「这是……？」

古城望著矢濑递过来的智慧型手机，困惑地眯起眼睛。因为萤幕上显示著知名玩具厂商的官方网站。

「这是电玩游戏啦，Carceri Arcade。坐进专用胶囊型机台就能融入游戏世界的FSVR──好像叫全感官对应型虚拟实境【Full Sence Virtual Reality】动作游戏来著。」

「……名字叫Arcade，所以是摆在电玩中心或游乐园的那种大型街机吗？」

古城一边卷动手机画面，一边感受到胸口有种悸动的感觉。

他不认为网站显示的游戏影像和自己在恩莱岛的体验有共通处，可是对看似棺材的大型游戏机台本身却隐约有看过的印象。

「男友大人在泰迪丝商场的电玩区参加了这款新游戏的试玩活动，然后就没有出来了是也。」

「我……没有出来？」

古城望著丽迪安反问。

纵使算不上电玩迷，古城也跟一般人一样会玩电玩游戏。国中时期就常有朋友在社团活动结束后，邀他顺道去电玩中心。如果需要复杂的知识或技术就比较吃力，但是他私底下对单纯靠反射神经与直觉就能玩的游戏还满有自信。

所以说，要是碰巧遇到感觉有意思的新游戏在举办试玩活动，古城会一时兴起而参加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然而，他不明白「参加后就没有出来」是什么意思。

「你在机台中消失了啦。像高超魔术师变的把戏那样，连痕迹都不留。」

为了回答古城的疑问，矢濑冷淡地继续说道。

「后来姬柊抓狂的样子可猛了。」

「……咦？」古城皱了眉头。他搞不懂矢濑说的抓狂是什么意思。

「听说泰迪丝商场有好几个警卫人员都住院了；游戏公司的负责人也吓得心智退化成幼儿，这几个星期的记忆好像都不见了。」

「姬柊……你……」

「不、不是的！我只是考虑到有集团绑架的可能性……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雪菜被古城目瞪口呆地盯著看，就带著泫然欲泣的表情辩解。

伤脑筋──古城一边叹气一边又把视线转回手机。

「Carceri Arcade是吗……名称确实很类似，不过那才不是游戏啦。就算用上最新技术，也不至于真的出人命或感觉到疼痛吧？」

「那当然了，毕竟只是游戏啊。听说多少会摇晃或感觉到刺激就是了。」

矢濑滋滋有声地啜饮剩下的咖啡，并且耸了耸肩。

古城看似痛苦地皱起脸摇摇头。琉威、希未、大仓山，还有他自己──古城曾在咫尺间体验到众人死去，这些他都明确地记在心里。

「那才不是单纯的刺激，我们几个是真的死了。死了好几次，一再重复。」

古城尝到死的滋味并非只有一次。他待在恩莱岛的半年来，有过好几次队友全灭的经验。不对，到全灭为止的半年岁月，他重复体验了好几次。

这显然有所矛盾，却也是无法另作说明的事实。

基本上，事到如今就算多一丝矛盾也没有多大差别。毕竟要是信任雪菜他们的说词，古城失踪的期间才不过短短三天。

「在下与各位也没有认真觉得男友大人进入了游戏世界是也。万一真有其事，那倒是颇有意思是也。」

「既然如此，我是跑到哪里了？恩莱岛究竟在什么地方啦……！」

古城有些怨恨地瞪了冷静点出事实的丽迪安。

光讨论古城被掳走的经过，再怎么讲，应该都可以用魔法得到说明。能瞒过弦神岛的警备网还有雪菜的监视确实有一手，不过那并没有多重要。

古城更在意的是留在恩莱岛的雫梨与优乃。

雫梨她们现在恐怕还被留在迷宫里。可以的话，他想立刻回去恩莱岛救她们。掳走自己的凶手身分为何，还有时间感觉上的矛盾，大可之后再思考。

「『魔族特区』……恩莱岛……」

矢濑同情似的望向古城，然后有些挖苦地嘀咕了。

「那样的岛并不存在。」

「……不存在？表示它其实有别的名称吗？」

「不。你所知的恩莱岛，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土地，这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当然，在网路上的虚拟空间也一样找不到。」

古城看矢濑缓缓摇头，嘴里便吐露：怎么会？

恩莱岛才不是游戏中的虚拟世界。丽迪安也认同这一点。

可是，要说它也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就莫名其妙了。既然如此，古城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了……姬柊！你晓得恩莱岛吧……？」

古城使劲回头看了雪菜。虽然仅有一瞬，但雪菜确实曾在恩莱岛的古城面前现身，她是明白恩莱岛实际存在的证人。

雪菜却不知为何咬住嘴唇，暧昧地摇头。

「关于恩莱岛的所在地，你别问剑巫大人，改向女帝大人请教应该比较好是也。」

丽迪安代替沉默的雪菜回答。

「女帝？你是指浅葱吗？」

「正是。若无女帝大人献策，也无法把剑巫大人送到那个世界。」

丽迪安有些得意地告诉古城。雪菜听了她的话，也默默地点头附和。

「我刚才有先联络过浅葱，所以我想她之后就会来这里。」

矢濑说完，就从古城手里拿回自己的智慧型手机。

看来矢濑他们并不打算继续解释恩莱岛的真面目。或者说，也许他们对详情也不了解。

「细节要直接问浅葱，是这个意思吗？她知道全盘的真相对吧？」

「是啊。与其由一知半解的我们在这里说明，那样也比较节省时间。」

雪菜不知为何带著担心似的紧绷神情点了头。她从刚才就瞄了好几次时钟留意。

「何况在蓝羽学姊抵达以前，学长还有非完成不可的重要任务。」

「……任务？」

古城感觉到苗头不对，便担心地发出嘀咕。受伤的他会被带来彩海学园而不是回家，理由似乎就是出在那所谓的任务。

然而，古城凭空失踪后刚刚才回来，伤势也还没有痊愈，更重要的是他惦记著雫梨等人，坦白讲根本就无心应付那些名堂。

即使如此，古城还是无法对雪菜提出抗议。他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了。

雪菜面对面望向古城，然后静静宣布，脸上带著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

「是的。严酷的考验。」

古城只得对她说的这句话点头。

3

「欸，摩怪……这是什么啊？」

基石之门中央区块的地下二楼。浅葱面无表情地杵在人工岛管理公社的正面玄关前。

她面前的门廊底下停著陌生的交通工具──全身涂成粉红色的小型陆战兵器。近似陆龟的圆乎乎外型，搭配备有球形轮胎的四只脚。主武装为短炮身的八十四毫米低后座力炮，副武装为两门五点五六毫米机枪及其余众多兵器──

『试作型有脚战车Ⅶ号「铃鹿」。虽然火力与装甲强度逊于「战车手」小姐的「膝丸」，但是在机动性与电子战装备是我们占上风。据说吸排气系统与关节都有配合弦神岛的气候，施以专门的调整。』

从浅葱紧握的智慧型手机里传出了莫名得意的说话声。摩怪的声音。

「我是叫你帮忙招计程车！谁要你准备战车了！」

浅葱指著停下来的战车叫了出来。摩怪毫不惭愧地咯咯发笑。

『这比计程车要快吧。公路行驶许可已经发下来了，所以不用担心。』

「哎唷！先告诉你，我可不穿那套驾驶装！」

『既然如此，请换这套提高透气性的镂空款式──』

「谁会穿啊！」

浅葱瞪著显示于手机画面上的校用泳装风格驾驶装吼了出来。光是在大街上搭战车走动就已经让人头痛了，还被要求穿那种丢脸的衣服，没人受得了。

「够了！反正又是基树那边指使的吧！意思是我可以不带护卫，但至少要搭战车？」

『答对了。因为这座岛最近也挺不平静啊。』

「唉，我倒不是不懂他的心情啦。」

浅葱的语气透露出不耐，把手放到了战车装甲上。她爬上位于甲壳部位的驾驶席【Cockpit】，并且留意裙子的下襬，把腿跨到机车风格的前倾式座椅。

虽然浅葱本人并没有特别自觉，但是她拥有名为「该隐巫女」的特殊体质。浅葱无意识发挥的魔法性演算能力，就是以「圣歼」之名为人所知的易世禁咒之钥。

那代表浅葱是与第四真祖同级，或者更胜于彼的危险人物。

毕竟得到「圣歼」力量的瓦特拉就曾和吸血鬼真祖们周旋且占得优势，还差点只身毁灭圣域条约机构的多国籍舰队。

幸好晓得浅葱真面目的人仍算少。但就算这样也大意不得。既然「圣歼」已被确认实际存在，世界上的各方势力都针对「该隐巫女」展开行动了，因此矢濑想替浅葱安排自卫用的战力就不得不说是合情合理。

话虽如此，搭粉红色有脚战车【Robot Tank】在街上跑，未免也太显眼──浅葱并非没有这种感觉。

『假如护卫和战车都让你排斥，倒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了。』

摩怪似乎看穿了浅葱的不满，便语气认真地说。有脚战车载著她，刚开上前往人工岛南区的高速公路。

「你说有方法，是什么？」

浅葱一面提防一面表示有兴趣。听到有方法从这辆丢脸的战车得到解脱，她实在无法漠不关心。

摩怪乱有人味地对浅葱这样的反应咯咯笑了笑。

『简单来说呢，只要小姐有足以保护自身安全的力量就行了吧。好比不死之躯或无穷的魔力。』

「你在胡说什么啊？现在哪有可能弄到那种力量？我又不是吸……血鬼……」

当浅葱差点冷冷否定摩怪的提议时，她恍然大悟地倒抽了一口气。

撇开身为人工吸血鬼的第四真祖这种例外不提，人类要以后天形式变成吸血鬼并不可能。不过要得到与吸血鬼同等的力量，方法是有的。

「──欸，难不成你是要我成为吸血鬼的『随从』吗！」

『与其称作吸血鬼的「随从」，具体来说应该是古城小哥的「伴侣」啦。』

摩怪刻意用冷静的语气告诉浅葱。「血之随从」或者「血之伴侣」──那是与吸血鬼订下契约而成为其眷属的假性吸血鬼总称。

他们有别于纯粹的吸血鬼，并不能召唤眷兽，但是成为「随从」后得到的不死性与魔力，与身为「主人」的吸血鬼几乎不分上下。视「随从」自身的本领而定，据说战斗力超越「主人」的分子也绝不算少。

另一方面，成为吸血鬼的「随从」也就代表要伴著主人永生。和吸血鬼订契约，那本身就是种凶猛的诅咒。

然而，摩怪理应知道这一点，口气听起来却只像在戏弄浅葱。

『并不是说先抢先赢啦，不过好像也有情敌已经定下暂时契约了，我觉得要勾引古城小哥最好趁早喔。』

「说……说什么傻话，我才没有想过要当『伴侣』──」

浅葱用高八度的声音反驳，并且粗鲁地捶了驾驶席的操控面板。行进中的战车配合驾驶者的动作摇晃，展开危险的蛇行。跑在周围的车辆急忙改换车道，高速公路上响起了剧烈的轮胎磨地声与抗议的喇叭声。

『镇定点，小姐。就算目前是自动驾驶状态【Autopilot】，在驾驶席大闹也会有危险。』

「你以为谁害的啊！还不是因为你扯那些无聊的事情──」

浅葱对摩怪彷佛事不关己的忠告破口大骂。

然而，她的反驳被预料外的冲击打断了。有脚战车急遽减速，浅葱趴倒在座椅发出「唔呀」的尖叫声。

「这次又怎么了！」

『敌人来袭。』

「敌人？」

摩怪格外认真的答覆声让浅葱也跟著收敛表情。

猛烈的轮胎磨地声再次响起，原本想追过浅葱的后方车辆打滑飘移。因为它们想闪开马路上出现的诡异怪物，车身都严重失去平衡了。

后方车辆的车体轧到护栏，火花四溅。可是，浅葱现在没空确认那些驾驶人的安危。

「唔，好恶！那是什么！」

在道路上爬行的奇异身影让浅葱等人受到了惊吓。

以形状来说像猫，不过那丑陋而膨胀的身躯反倒有老虎或狮子那么大，代替四肢支撑其肉体的是像水母一样的无数触手。

『无体温、呼吸、脉搏。看来那是动物的尸体。』

摩怪一边用有脚战车的感应器扫描，一边愉快似的发出嘀咕。浅葱吓得脸颊抽搐。

「行尸？表示那是死灵法师【Neancer】的使役魔？」

『那倒是不无可能……但现在没空确认了，对方要来喽！』

「唔！等等……讨厌啦！别过来！」

在摩怪发出警告的同时，行尸便以意外的速度跳了起来。

浅葱反射性地让有脚战车后退，并解除战术人工智慧【Tactical AI】的保险装置。人工智慧启动后，立刻发令展开自卫行动。前脚侧面内藏的两门机枪声势惊人地吐出枪弹。

迎面承受对付魔族的高膛压弹药，使得跳到半空的行尸被轰退了。落在地上的行尸残骸沐浴到阳光，顿时融化似的瓦解溃散。

「意、意外地脆弱耶。」

『毕竟原料是单纯的尸体。』

浅葱望著没两下就消灭掉的行尸残骸，放心地捂了胸口。

可是，她露出的安心神情只能维持一瞬。

因为有大小与形状各异的成群行尸越过路旁挡板，像要包围浅葱一样陆续聚集过来了。数量转眼间超过数十，掩没了整条道路。

『──不过，这样的数量不太妙。它们再继续增加下去，子弹就不够了。』

摩怪吹起口哨，还用听起来不晓得在高兴什么的语气如此说道。有脚战车「铃鹿」装载的左右机枪各有一百发子弹。当然没有备有的弹药。要对付大群怪物，弹药量实在让人无法放心。

「照这样看，莫非它们的目的是堵住我的退路……？」

浅葱发现施术者营造出这种局面的计略，脸上便显露焦虑之色。

凭行尸的攻击力，想来是无法打破有脚战车的装甲。然而，被它们包围就十分麻烦了。

行尸身上的湿滑黏液大有可能导致车轮打滑，轰碎的肉片若卡在关节更是惨不忍睹。最重要的是浅葱不想靠近行尸。以陷阱来说，用诡异怪物搭起的肉墙比想像中还要有效。

『怎么办，小姐？要强行突围就趁现在喔。』

「你叫我冲进去那群鬼东西里面？怎么可能做到嘛！我绝对不要！」

浅葱一边发出夹杂哀号的尖叫，一边用机枪扫射。

从战车前脚射出的子弹被耀眼光芒包围了。内含微型魔法阵的深红光粒。那是改变世界的咎神禁咒──「圣歼」的光芒。

行尸们被深红子弹射穿，转变成纯白的盐块。「圣歼」是改写世界的魔法。并不是行尸变成了盐块，而是行尸存在于那里的事实本身遭到窜改了。浅葱凭一己之力使不出魔法，然而以有脚战车当触媒，她就能取用一定程度的「圣歼」之力。即使远不及「圣歼」原本的力量，要对付行尸这样就够了。

行尸组成的包围网被打破，铺满盐的白色道路随之出现，残存的行尸也无法踏进那条盐道。盐具备的吸湿强效会从行尸的黏液夺取水分，妨碍它们的行动。

「我们逃，摩怪！」

浅葱让有脚战车冲向包围网的破洞。车身一边冲散盐粒结晶，一边甩开大群行尸展开加速。就在这时候──

『慢著，小姐！有人在！』

「不会吧！」

摩怪的警告让浅葱的表情僵掉了。尽管车轮会被粗糙盐粒绊住，她仍让有脚战车紧急煞停。

有个身穿奇特服装的少女站在高速公路中央，望著浅葱的战车。

有如修女的长长头巾；附有装饰，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长大衣；背后背著金属制锤矛，配在腰际的则是长剑。

「难道……那个女生就是操控行尸的施术者……？」

浅葱瞪著萤幕上映出的少女，困惑地发出嘀咕。

纯白的长发与蓝色眼睛。对方是个容貌好似从奇幻游戏中冒出来的美少女，然而她在这种情况下挡住浅葱的去路，想来不会是单纯的cosplayer。

少女带著僵硬如冰的表情拔出长剑了。起伏如火的优美剑刃被深红光芒所笼罩。

「那柄剑……！」

浅葱感觉到无法言喻的恐惧，便命令战车闪开了。有脚战车发出听似痛苦的尖锐摩擦声后退。

「摩怪，展开屏障【Shield】！」

『了解。』

人工智慧挖苦似的应声，同时深红光芒包围住战车四周。屏障以战车为中心展开呈正方体，并将追来的众多行尸转变成无害的盐块。

可是，理应操控著行尸大军的少女目睹那幕景象也没有改变表情。她静静地举起长剑，然后无声无息地随手挥下。

玻璃碎裂般的尖锐声音响起，深红四方体消失无踪。

怎么会──浅葱的呼吸开始颤抖。

「那柄剑是什么玩意儿！『圣歼』的屏障被打破了耶！」

『与其形容成被打破，感觉比较像魔力本身遭到吞噬。』

嗯──摩怪用兴趣浓厚的语气说道。

少女所握的长剑在斩断屏障后，剑刃显然更添光辉了。如摩怪所说，那柄剑吞了「圣歼」的魔力。

「现在哪是冷静分析的时候！准备电磁麻痹【Stun】弹！快点！」

浅葱快言快语地对战车的战术人工智慧下令。就算是她，也没有胆量对血肉之躯的人类发射实弹。

然而，白发少女趁著战车切换武装的短瞬空档，一口气拉近与浅葱的距离。她的右手仍拿著长剑，左手则抽出背后的锤矛。

有脚战车的感应器对塞在锤矛的炸药产生反应，响起了急促的警告声。在紧贴状态下用炸药予以直接打击，由步兵发动的反坦克战术──肉搏攻击。

「回……回避！」

浅葱想让战车退后。可是，少女的攻击比较早。银色锤矛直击战车侧腹，锤矛尖端将轻量的FRP装甲打碎并且陷入其中。

少女舍弃锤矛离开后，闪光就在战车表面炸开了。

具指向性的爆压从战车内部呼啸而过。车体如皮球般弹跳，冲撞到道路的侧墙。爆炸规模绝不算巨大，可是要破坏战车的机能已经足够。

「摩怪……！你听不见吗，摩怪！」

浅葱被吸收冲击的气囊挤成一团，同时仍拚命呼叫搭档。然而摩怪没有回答。无论性能再高，它终究是人工智慧，被摧毁殆尽的战车内部没有它能操控的电子机器。

驾驶席舱门像被掀掉一样大大张开。陷入瘫痪的有脚战车让安全装置启动了。

为了灭火而喷出的冷却液变成浓雾，笼罩住战车。

手里握著深红长剑的少女从雾中出现了。她不出声地跳到战车上，毫无感情地望著动弹不得的浅葱。

少女默默举起了长剑。浅葱被埋在气囊中，没有躲避其攻击的手段。她无意识地觉悟自己会死，便用力紧咬嘴唇。

可是，白发少女打算挥下的长剑却好像遭到看不见的墙壁阻挡，被用力弹开了。

「抱歉，能不能请你别对那个女生出手？」

从浅葱她们头上传来了恶作剧般的含笑说话声。清澈的女低音。白发少女那毫无感情的眼睛里浮现了明显的警戒之色。

「因为呢，她对我的好朋友是很重要的人──」

对方的细语还没说完，大气就「铿」地发出刺耳声响。人为的空间扭曲将大气压缩，造成了肉眼不可视的冲击波。

冲击波子弹发射出去后，袭向手握长剑的白发少女。

她的剑纵能吞噬魔力，也斩不断压缩成块的空气。她一边躲开洒落如雨的冲击波，一边掀起外衣后退。少女轻易跳过高速公路的侧墙，身影直接消失在高架之下。她操控的众多行尸也在不知不觉中不见了。

「逃得真漂亮。要追踪或许有点勉强。」

有道人影背对太阳站在路灯上，佩服似的发出嘀咕。苗条而中性的身影。来者毫不介意不稳定的立足点，低头朝地确认浅葱平安以后眯起眼睛。

「你是……之前来找过古城的……！」

从气囊中爬出来的浅葱抬头一看，便哑口无言了。

对方久违似的回望这样的浅葱，露出了和气的微笑。

4

「……这是怎么回事啦？」

古城低头看向摊在桌上的讲义，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印在讲义上的是外语长篇文章与复杂算式──英文与数学的考试题目。说过有重要任务的雪菜带古城来到教室，然后他就领到这些考卷了。

「还有怎么回事？如你所见，这是补考啊。」

古城把时间浪费在厘清现况，南宫那月便生厌地望著他说道。

那月的打扮一如往常，身上穿著镶满荷叶边的豪华礼服。不过，她的表情之所以显得意兴阑珊，应该和今天是星期日这一点不无关系。难得放假却被迫来监督学生补考，也难怪她会不高兴了。

不过要这样说的话，不情愿地被迫接受补考的古城也一样。

「呃～～我说明过情况了吧？这半年来，我失去记忆待在叫恩莱岛的地方，今天早上才刚回来的。」

「那是你主观所见的情况吧？」

那月一边用平板语气回话，一边以轻蔑的目光朝古城看过来。

「以客观事实而论，你跷掉了期末考，还在这三天期间持续旷课，就这么回事。再顺便告诉你，这次考试要是不及格，你明年就要跟自己的妹妹在同一班上课了。」

「意思就是留级嘛，混帐！」

你是魔鬼吗──古城一边暗骂一边把目光转向考卷。

古城的妹妹晓凪沙目前就读国中部三年级。假如古城就这样考砸了，还得重读一次高中一年级的话，肯定会跟妹妹变成同一学年。

受不了你这令人操心的学生【小鬼】──那月叹著气，慵懒地靠到椅子上。

与高中教室不搭调的古董扶手椅。身穿女仆装的人工生命体【Homunculus】少女替这样的那月端来刚泡好的红茶。

「夜之帝国的领主居然留级。所谓的『弦神市国』前景堪忧啊。」

「又还没确定我会考不及格……！」

古城一边小声反驳一边写起英文的翻译题。结合时事的长篇文章，换成三天前的古城，恐怕会手足无措才对。

不过古城苦恼归苦恼，勉强还是能逐步解开难题，意外漂亮的表现让监考的那月露骨地露出了纳闷之色。

那月心想：不会是作弊吧？还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在教室角落等待的雪菜与矢濑，被怀疑是共犯的雪菜等人连忙摇头。

「刚才就说过啦，我多读了半年的书，要解高一程度的题目轻轻松松。尤其是英文，我被修女骑士大人狠狠地恶补过一顿。」

古城露出有些受伤的脸色辩解。在恩莱岛生活了半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对他来说是如假包换的事实。虽然遭殃次数不只一两次，但是在那里体验的事情并非完全无意义。

「哼，圣团的修女骑士吗……」

那月微微哼声以后，用严肃的脸色看了古城。

咦──古城讶异地抬起头。

「南宫老师，您有听说过圣团吗？」

「修女兼圣骑士……欸，原来那不是古城的妄想喔？」

雪菜带著困惑的表情反问；说出失礼感想的则是矢濑。

那月像后悔自己说溜嘴似的稍微板起脸，但她似乎拗不过古城等人的视线，便夹杂短短的叹息开口：

「圣团是洛坦陵奇亚正教的小支派，所谓的异端派系之一。」

「……洛坦陵奇亚？」

耳熟的字眼让古城稍微睁大了眼睛。要说的话确实令人意外，但是并不到难以置信的地步。雫梨爱穿的长大衣式样还有她格外顽固的性格，说起来都跟古城认识的洛坦陵奇亚歼教师相当类似。

「洛坦陵奇亚正教的特徵是圣人信仰。将拯救众多人们的圣职者、与魔族战斗而立下功劳的英雄赞扬为圣人，并予以崇拜。当然，这种信仰模式在世界各地的宗教倒是或多或少都可以看到共通的特徵。」

「似乎是这样没错。」

古城面带苦涩地肯定那月所说的话。

生活于「魔族特区」就不太有机会意识到，然而在许多国家与地区，魔族目前仍被当成人类的威胁而广受畏惧。

古城身为吸血鬼真祖固然心情复杂，但他很能明白人们害怕魔族的心情。

许多魔族的确拥有更胜人类的体能，因此人们会崇拜能对抗魔族的圣人也合情合理。

「不过，你说圣团是异端对吧？」

古城对那月说的话感到一丝介意，便提出问题。那月默默地点了头。

「对崇拜圣人的洛坦陵奇亚正教来说，魔族是应该消灭的邪恶存在。因为标榜正义之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正当性，就会需要敌人。」

「表示魔族算简单好懂的反派喽？」

这次古城就明显摆出不悦的脸色了。

为了同伙的利益而主动树敌、憎恨、相争。到最后就忘记最初的目的，只剩下恨意与争斗。这并不仅限于人类与魔族，世界上到处可见这种事发生。

「然而圣团的教义不同。那些人主张魔族是必须予以引导教化的存在，而非与人类敌对的存在，这就是他们与正教的相异之处。」

「那样也满讨厌的耶，有种自视甚高的感觉。」

古城看似不满地托起了腮帮子。那月没有否定他的话。即使是身为教师的她，大概也对圣团的教义有所想法。引导这种说法虽然好听，但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变成将价值观强加予人的危险行为。

话虽如此，圣团不把魔族视为邪恶的思想，对古城来说也未必只会带来不愉快。那反而是接近于「魔族特区」居民的价值观。

「圣团若有值得肯定之处，应该就是他们的主张并非空口说白话。他们有实际前往战地与对魔族仍留有浓厚歧视色彩的地区，并且持续采取行动保护受虐待的魔族。」

那月说到这里，便优雅地端起茶杯喝茶。古城发出感叹。那确实是值得肯定的行为才对，同时也是伴有危险的行动。

「当然，对此感到不快的人也多有所在。与魔族敌对的各国军队自然不用说，就连同为洛坦陵奇亚正教的其他支派都对圣团强烈谴责。圣团还曾经与旗下保护的魔族一同受到袭击，造成众多的牺牲。」

「原来异端指的是这么回事啊。」

无处发泄的愤怒涌上心头，让古城的拳头开始颤抖。

主义与主张的对立发展成互相厮杀。世界上同样到处可见这种事发生。

想保护魔族的圣团并没有错。可是，赌命与魔族战斗的人们憎恨圣团，其心情也不是无法理解。

这是用正义或邪恶一类的武断字眼所无法解决的问题。

「为了从这种敌对势力手中保护同伴与魔族，圣团也被迫武装自己了。圣团的活动地区总在战争最前线。结果靠实战锻炼的强大战士就这样培育出来了，令人啼笑皆非。」

那月说完便淡淡地露出微笑。古城忘了愤怒并凝视她。

「你说的战士，该不会就是……」

「对，就是圣团的修女骑士。」

那月漠然地点了头。

原来是这样啊──古城放松身体吐气。

对修女骑士这个头衔的自尊心之强；对监视古城有异常热忱；特别喜欢照顾人。要是考虑到圣团的来历，雫梨这些性格上的特质就完全能让人信服了。

「既然圣团是实际存在的组织，要调查香菅谷小姐的底细就有可靠线索了呢。」

原本默默听著说明的雪菜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对喔。直接向那个叫圣团的组织打听就行了吗？」

矢濑立刻拿出智慧型手机。他大概是打算命令人工岛管理公社派人跟圣团联系。

而那月望著雪菜他们，静静地摇了头。

「很遗憾，那应该行不通。」

「为什么？圣团并不是跟狮子王机关一样的秘密组织吧？」

古城一脸纳闷地回望那月，雪菜则开口向他订正：是特务机关才对。

「圣团确实没有理由掩饰修女骑士的底细。」

那月以不近人情的语气说道。

「既然这样──」

「但是，行不通。圣团已经不存在了。」

那月似乎要告诫激动的古城，便淡然地开口断言。

「不存在……？」

「直到六年前，圣团都将根据地设于欧洲的『伊鲁瓦斯魔族特区』。」

「伊鲁瓦斯……魔族特区……？」

古城对那月单方面的说明露出困惑之色。

他并没有对她说的话感到意外。圣团的目的是保护魔族。倘若如此，把根据地设于「魔族特区」是合理的。不只弦神岛，在世界各地会成立「魔族特区」，目的就是要让人类与魔族共存。

古城是对伊鲁瓦斯这个地名感到疑惑。

他听过那座城市的名字。告诉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月。

「深渊之陷……」

雪菜语气生硬地嘀咕了。这句话让古城的记忆随之接通。

「这样啊……深渊之陷！欧洲的『伊鲁瓦斯魔族特区』，不就是千贺毅人他们在六年前毁灭的都市名称吗……！」

「据说圣团成员几乎都在伊鲁瓦斯留到最后，致力于救助市民。结果他们来不及逃难，名为圣团的组织便消灭了，圣团的修女骑士并无生存者，至少就我所知是如此。」

那月讲话的口气和缓，反而更令人感受到真相有多沉重。

「原来……她们全灭了啊……」

古城无助地目光游移。那月的说明合乎逻辑，她也没有理由在这种事情上骗古城。圣团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即使如此，古城仍不觉得雫梨有说谎。她确实自称是圣团的修女骑士，言行亦无矛盾之处。或者雫梨早就死了，难道古城见到的是她的亡灵──？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古城带著恍惚的表情问自己。

「废话说得太多了。离英文考试结束只剩二十五分钟喽。」

那月取出金色怀表以后，忽然换了一副口气如此说道。

她那句意料外的话让古城严重呛到。看来刚才讲话花掉的时间都被算在考试时间里了。她会特地提醒，当然就没有打算延长时间才对。明明自己讲了那么久却这么不通人情。

而留在古城手边的，是几乎没有动过的空白答案卷。

搞什么嘛──想草草应付的古城又叹了一口气。

5

当古城勉强补考完英文，连休息都没有空就写起数学题目时，之前离开的亚丝塔露蒂随即走进教室。

「教官【Master】，我收到了紧急联络。」

人工生命体少女手里捧的托盘上摆著重新泡的红茶与两块饼乾，还有小型的通讯装置──国家攻魔官专用的暗号通讯机。

「嗯。」

那月瞥向装置，然后朝教室里迅速看了一圈。面临升级危机的古城正在解连立不等式；担任监视者的雪菜似乎非常累，正靠在教室墙上熟睡；而旁边则有矢濑和丽迪安玩纸牌游戏玩得正兴起。某方面来说算是和平的光景。

「亚丝塔露蒂，这里交给你。对舞弊行为要严厉处置。」

「命令领受【Accept】。」

亚丝塔露蒂点头接受主人那月草率的命令。

那月拿了一片亚丝塔露蒂送来的饼乾，便准备离开教室。古城把她叫住了。

「那月美眉？」

「忘了吧。你放在心上也没用，别动脑筋。」

古城一脸「出了什么事吗？」的表情，那月则冷漠以对。

「考试中要我怎么不动脑筋啊……」

你那是老师应该对学生讲的话吗──古城呕气似的托腮。于是当他再次抬起脸时，那月的身影就忽然消失了。

在仓库有枪战发生。位于人工岛东区近郊的老旧出租仓库。

招牌上写著活动营运公司的名称。即使有陌生货物频繁送来也不会让人起疑，以这点来说应该算不错的伪装。

展开枪战的是由攻魔局搜查官指挥的特区警备队突击部队。特区警备队在人数与火力上强过对方，形势却称不上有利。这是坚守仓库的魔导罪犯用了强力攻击魔法所致，会向那月发出支援请求的理由恐怕也是如此。

那月靠著操控空间转移到仓库内部，然后走向战斗进行的现场。

困守不出的魔导罪犯大约有七人。他们用的是以现代标准而言既危险又不合效率──却凶狠无比的魔法。

腐蚀金属的强大瘴气，以及敌我不分地引发失心疯的心灵攻击系魔法。

施术者手里各自抓著装订厚重的古老魔导书。

「LCO的魔导师吗？」

那月看穿魔导罪犯们的身分，便感到无趣似的叹气。

Library of Criminal anization──通称「图书馆【LCO】」。收藏了相传会散播灾祸的众多禁忌魔导书，并以研究这些为目的的魔导师集团。

他们有段时期曾在全世界拥有傲人的巨大影响力，但是在指导者仙都木阿夜背叛后受到莫大损害，目前仍持续在衰退。而且之中有多名主要成员都折损于弦神岛，这里对他们来说应是深恶痛绝之地。

「被阿夜摆了一道以后，你们应该都夹著尾巴逃了，现在却又厚颜地回来，难不成你们觉得弦神岛目前刚独立就可以设法混进来？」

那月随手拿扇子朝唱诵咒语的魔导师挥舞。

目不可视的冲击波发射出去，毫不留情地将敌人打倒。原本笼罩在仓库里的瘴气散去，特区警备队方阵营的攻势加剧。

「南宫攻魔官！」

熟识的搜查官认出那月就赶了过来。地盘被人捣乱的不甘还有掩饰不尽的安心都显露在他的脸上，交杂成复杂的表情。

「南宫那月……！」

「『空隙魔女』吗！」

困守的魔导师之间鼓噪起来了。逮住仙都木阿夜而导致LCO衰败的那月，对他们来说是憎恶与恐惧的对象。

「带伤患退后。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月傲然地对搜查官断言。一瞬间，搜查官曾显得败兴，但他并没有打算反驳，因为他明白那月说自己一个人就能应付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月身穿高雅礼服的身影像融入虚空一样消失了。

下个瞬间，她便出现在困守的魔导师集团中央。

银链从全方位射出，击穿了杵著不动的那些魔导师。锁链直接缠住目标，并且剥夺他们的自由。一切都发生在短瞬之间。那月看似无趣地用像在看待羽虫的眼神，睥睨那些倒在地上发出痛苦呻吟的魔导师。

「不堪一击。就算LCO衰败了，我倒不认为他们只能准备这种程度的战力……」

特区警备队的队员们确认过那些魔导师已被无力化，便踏入仓库之中。他们脸上一律露出放心的笑容，反观那月却脸色黯淡。她在介意LCO的那些魔导师一下子就没劲了。

被捕的魔导师发出恐惧之声，打断了那月的思绪。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

「这些鬼东西是哪来的！」

特区警备队的队员们也慌得裹足不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光景正是如此异常。

无数身影从仓库里的暗处爬出。那是腐坏而变得臃肿的大群异兽。虽然还留著野狗、鸟或鱼等各种动物的面貌，却没有任何一头保有原形。好几十头怪物聚集成一团，从仓库里涌来了。

「恶……恶灵！怎么可能！大司书，为什么！为何要加害我们这些LCO的同志──」

仍倒在地上的魔导师带著悲怆表情尖叫。

特区警备队朝逼来的成群怪物展开枪击。

然而，被称为恶灵的那些怪物没有停止进攻。湿滑发亮具黏液性质的身影吞没了那些动弹不得的魔导师，开始啃食他们的肉体。

「原来如此。这些家伙是弃子吗？目的在于湮灭证据吧。」

那月不悦地眯眼，然后挥了右手上的扇子。

周围空间如涟漪般摇荡，并陆续吐出小熊布偶。灰色、褐色、粉蓝、圆点图样、格纹，五颜六色的布偶有条不紊地排出队伍，冲向大群恶灵。熊熊们的真面目是那月的使役魔【Familiar】，那是她用魔力制造的「炸弹」。

那月的使役魔将恶灵们推回数公尺后，就纷纷爆炸了。爆炸规模虽小，要炸飞终究只是行尸的恶灵却已经足够。更重要的是，使役魔数量压倒性地多。

恶灵们统统变成烤焦的肉片，化成了白色蒸气逐渐消失。只留下出神的特区警备队队员，还有负伤的那些魔导师。

「那么，看来你们似乎被上司拋弃了，还有气力继续抵抗吗？」

那月朝著因恐惧与伤势疼痛而开始哭哭啼啼的一名魔导师问道。

魔导师呜咽不停，却还是拚命地摇头。他应该是理解到假如那月没有将恶灵炸飞，自己已经被杀了。

「那好，把你们运到这里的货物交出来如何？」

那月用不具感情的嗓音问。被银链捆著的魔导师勉强用获得自由的左手指了摆在旁边的机器。

塑胶制的廉价外壳、华丽的配色。那是可以在游乐园或电玩中心看见的大型电玩机台。

「你在开玩笑吗！」

好胆量──攻魔局的搜查官大骂，还揪住了魔导师的胸口。

「不，是真的！大司书……『逢魔魔女』命令过我们，绝不能把这台机器交给别人。」

魔导师用夹杂呜咽的声音回话。搜查官对那副拚命的模样沉默了。那是不知该如何看待其情报的态度。

「『逢魔魔女』是吗……原来如此。」

那月在口中喃喃嘀咕。在仓库中积了三天灰尘的电玩机台，看在她眼里似乎有些意思。

6

「考试结束【Time is up】。」

人工生命体少女无机质的嗓音在冷清的教室里传开。

时钟的针指著上午十一点五十分。古城补考完毕的时刻。

「结束……了……」

设法填完答案卷的古城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毕竟从他在弦神岛海岸被接回来算起，才过了六小时而已。

莫名其妙被人带回学校，又突然接受补考。此外，还得知了圣团的真面目，古城的脑袋早就濒临超载。

他暂时不想思考任何需要动脑的事情。

基本上，古城自己也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确认答案卷提交。补考结果将在两天后通知。」

不知道亚丝塔露蒂是否了解古城的苦恼，她用完全秉公处理的口气说道。亚丝塔露蒂面无表情地确认过收回来的考卷，就收进信封了。古城等人之后能做的只有祈祷会及格。

「学长，辛苦你了。」

雪菜朝陷入虚脱的古城搭话。她的脸色看起来变得开朗了一点，那大概并不是出于古城的心理作用。

或许雪菜身为监视者，也对古城被逼得差点留级这件事感到有责任，要不然就是单纯因为睡眠不足得到消解。

「姬柊，你醒来不要紧吗？」

古城姑且试著对她的身体状况表示关心。也许雪菜自己以为没有被发现，但是连考试中的古城都晓得她打过小盹。

即使如此，雪菜还是一脸装蒜地否认。

「学长在说什么？我并没有睡眠不足耶。何况身为狮子王机关的剑巫，我受过可以九十六小时不眠不休行动的训练──」

「你的脸有留下痕迹喔。」

古城指著雪菜的左脸，把最基本的资讯转达给她。曾熟睡的雪菜脸上留著用手臂当枕头的鲜明痕迹。

「伤势的情况怎样，古城？」

矢濑语带苦笑，代替满脸通红沉默下来的雪菜发问。

「哎，勉强过得去。要全力跑步还不行就是了。」

古城无意识地摸了自己的左胸回答。尽管他已经习惯疼痛，不过那是被「雪霞狼」贯穿的伤，因此无法期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显著愈合。而且用「雪霞狼」造成的伤口还会妨碍他召唤眷兽。古城从过去的经验知道这一点。

话虽如此，伤势并不至于碍到日常生活。这大概要归功于雪菜精准地避开了要害。

「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吃饭吧。浅葱应该差不多也该到了。」

矢濑一边确认时钟一边说道。他的话让古城察觉自己正饿著肚子。毕竟古城最后一次用餐，已经是在迷宫里泡温泉之前的事情。

目前古城连那座迷宫是否实际存在都不太有把握。理应可以为此说明的少女还没有抵达彩海学园。

「这么说来，浅葱还真慢耶。」

古城随口嘀咕了一句。矢濑联络她以后，已经过了三小时以上。

可是，矢濑并没有多著急地点头说：

「对啊。好像是战车在路上出了状况。」

「……出状况？」

古城不安地抖了抖眉毛。他没有问浅葱为什么会搭战车在街上跑，因为他觉得现在才问也嫌晚了。

「我派了丽仔去接她，应该不用担心啦。再说她在路上──」

矢濑中途打住了说到一半的话。他把耳朵凑向爱用的耳机，露出了平时绝不会让人看见的严肃脸色。

「……矢濑？」

「有客人。一个女的，还带著武装。」

矢濑带著凝望远方的眼神，嫌恶似的咂了嘴。

「武装？难道是来袭击我们的学校？」

古城也收敛表情。今天是星期日，除了部分练社团的同学以外，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假如有人来袭，其目的应该十之八九是古城。

「──学长！」

然而古城还没有掌握情况，教室里就响起了雪菜警告的声音。她从制服口袋里抽出咒符，像手里剑一样掷出。

咒符在空中变换形体，化成了银狼的样貌。金属制的式神。

狼越过古城的头顶，前往朝著阳台的窗口。

有一道蓝黑色身影待在那里。好似将两只蜥蜴硬是相连在一起，长著八只脚的爬虫类。其肉体已经严重腐化，臃肿得诡异。

它跨过敞开的窗框，直盯著古城等人。突出的眼球骨碌碌地转，就像在监视古城他们。

雪菜放出的式神化为疾风，朝那只怪物展开攻击。怪物的肉体被带有咒力的利爪撕得四分五裂，飞散的肉片短时间内仍在抽搐，但不久后就在阳光下变成烟雾消失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

矢濑厌恶地用室内鞋踩向仍在融化的残余肉片。

雪菜似乎在迷惘要不要把变回咒符的式神捡起来。要赤手触摸被怪物溅到血的咒符，应该会让她感到犹豫。

「恶灵……」

古城咕哝出怪物的名称。

「你说……恶什么？」

矢濑狐疑地眨起眼睛。

「这算行尸的一种啦。据说是动植物尸体靠迷宫的魔力活性化以后才变成的怪物。」

「迷宫……欸，真的假的……？」

古城不得要领的说明让矢濑目瞪口呆。理应只存在于恩莱岛的怪物会在这个世界现身，对矢濑来说应该是意料外的事态。

「刚才那并不是自然产生的死灵。虽然很些微，但我感觉到指向性魔力送出的迹象。」

雪菜语气冷静地予以指正。古城听出她话中的含意，脸色就变严肃了。

「表示有人在操控这些家伙？」

「假如是这样，目的在于侦察吧。我们被对方发现了。」

矢濑捂著两耳的耳机说了。古城不晓得他这样断言有何根据，不过那副耳机似乎有什么玄机，因此便接受了。

「难道是冲著我来的……！」

「嗯，照这种情况，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确实没错……」

嫌麻烦的古城一瞬间差点认真动怒，却立刻就改换想法。反正都会被扯进风波，直接冲著他来还比较轻松愉快──古城如此转念。

既然对方会操控恶灵，那就更不用说了。古城想当面问袭击者的问题像山一样多。

「你晓得入侵者的位置吗？」

雪菜从爱用的吉他盒取出银色长枪，然后问了矢濑。

「对方刚从便门走进学校。以这个时段来看，会碰上其他学生的可能性大概很低……我们要怎么办？」

矢濑把目光转向靠走廊的窗外。古城把他后半句的问题解读为：我们就这样在教室伏击，还是要主动杀过去？

「我打算过去。反正我们的位置已经泄漏了吧。」

古城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了。不晓得对方的真面目，就无法订定有效的对策，何况位置被得知也无法构成奇袭，枯等敌人接近应该没有帮助。基本上，古城的眷兽在狭窄建筑物中没有任何一头能派上用场。

「我表示同意。要代替南宫教官抓住入侵者。」

让人稍感意外的是，亚丝塔露蒂率先赞同古城的意见。

亚丝塔露蒂身为受保护观察的人工生命体，有义务听从那月的命令。而那月交代她的是「这里交给你」这样含糊的命令。结果亚丝塔露蒂似乎认为那月不在时，维持校内治安就是自己的任务。维持校内治安，亦即排除入侵者。

「我明白了，由我来诱导其他同学避难。早知道会这样就把丽仔留下来了。」

矢濑也勉为其难地采纳古城他们的方针。丽仔应该就是指丽迪安吧。丽迪安本身就跟外表所见一样是个瘦弱的小学生，不过她那台有脚战车仍是宝贵战力。尽管那种玩意儿要是在学校土地内发威，也会造成挺大的问题就是了。

「我先出发。」

「咦？亚丝塔露蒂……喂，等等！」

古城还来不及阻止，亚丝塔露蒂便走向走廊的窗户。她跨过校舍三楼的窗框，直接朝地面跳了下去。半透明翅膀从穿女仆装的少女背后展开，吸收掉坠落的冲击。

「学长，我们也走吧。」

雪菜已经从吉他盒抽出银枪，毫不犹豫就跟著亚丝塔露蒂动身了。她像猫一样在空中灵巧翻身，不出声地轻盈著地。那恐怕是靠咒力强化过的体能。雪菜甚至还有宽裕将差点外掀的裙襬牢牢按住。

「哎，可恶！只好跟了吗……！」

古城有些泛泪地跟在雪菜她们后面跳下去。凭他目前吸血鬼化的肉体，这点高度并不算什么，但恐惧这种东西不讲道理，会怕就是会怕。

「警告【Warning】。确认有名为恶灵的死灵接近。」

古城以乱害怕的姿势著地，同时亚丝塔露蒂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恶灵……这样的数量……！」

雪菜环顾校舍中庭并发出惊呼。阴森的大群死灵就像要占满通往侧门的路，逐渐逼近。其身形是以老鼠尸体为基底，丑恶得令人恶心，连雪菜也掩饰不住心慌。

「你让开吧，姬柊。还有亚丝塔露蒂也是。」

真是没办法──古城一边转动右臂一边走到前面。

他不动用眷兽。第四真祖的眷兽据说可匹敌天灾，基本上专门用于歼灭大军或大规模破坏。在这种地方使用会招摇过头，校内设施也难以幸免。需要的并不是眷兽，取用眷兽具备的些许魔力就够了──

「咦……！」

雪菜冒出了目瞪口呆的动静。因为古城用右手拿著刚才她理应忘在教室的咒符。由古城而非雪菜灌注魔力后，咒符便化为式神，变成身上环绕蓝白电光的狮子样貌。

古城的式神现身了一瞬。

它化成闪光扑向恶灵大军，随后就迸裂似的从敌阵内侧炸了开来。恐怕是咒符承受不了古城的庞大魔力所致。

可是，恶灵大军在那一瞬间全灭了。古城的式神在本身燃烧殆尽以前，就将几十只恶灵全部撕裂。

「嗯，差不多就这样。」

古城望著恶灵逐渐蒸发的残骸，放心地吐气。式神实体化只有短短一瞬，也没有得到精确掌控。尽管他的表现实在不值得嘉许，目的也算达成了，应该可以说是成功才对。

「学长……刚才那是……？」

雪菜愕然睁大了眼睛，还用变调的嗓音问道。她会讶异也是难免。虽说那是靠魔力含量取胜的蛮横术式，古城就是使出咒术了。

「我不是说了吗？这半年来，我曾被迫接受攻魔师的修行。哎，结果我到最后还是使不出正常的咒术就是了。」

古城看似害臊地说。包含操控式神的方式在内，咒术的基础都是琉威教给他的。正因为古城了解琉威的手法忠于基本，才更明白自己所用的咒术有多么不成气候。

「难道……学长真的有在恩莱岛修行……？」

雪菜惊愕地嘀咕。然而，古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古城察觉到袭击者踏过恶灵残骸靠近而来的身影了。

佩带长剑的白发少女。

古城看见她的身影以后，就像触电一样停住动作。

「怎么会……操控恶灵的人……居然是你！」

古城脸色苍白地摇头。他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身上穿著在各部位加了装甲的长大衣；所戴的长头巾底下有纯白长发流泻而出；端正的相貌；蓝色眼睛。

在她手里，握著剑身起伏如火的深红长剑──「炎喰蛇」。

「卡思子，这是为什么──！」

香菅谷雫梨面无表情地回望大叫的古城，然后举起了长剑。

呈波状起伏的深红剑刃反射著阳光，散发出冷冷锋芒。

7

「确认入侵者动武。基于人工生命体保护条例／特例第二项，发动自卫权。」

校园里响起亚丝塔露蒂无机质的嗓音。她那穿著女仆装的纤弱背影再次张开了透明翅膀，翅膀不久便化为一对手臂。巨大的人型眷兽手臂。

「执行吧【Eecute】，『蔷薇的指尖【Rododaktylos】』。」

亚丝塔露蒂本身被吞没以后，半透明巨像【Golem】随即现身。她是世上唯一的眷兽共生型人工生命试验体──能操控眷兽的人工生命体。

人工生命体少女穿上了眷兽铠甲，彷佛要保护古城等人而站到雫梨面前。

一切的物理性攻击都对眷兽不管用。而亚丝塔露蒂的眷兽「蔷薇的指尖」，能力是反射与吸收魔力。换句话说，那表示用任何攻击都无法伤到她的眷兽。

但古城明白这样的事实，却还是吓得皱起脸。

「不行，亚丝塔露蒂！卡思子她……香菅谷用的剑是『炎喰蛇』！」

雫梨发动攻击比亚丝塔露蒂对古城的叫喊产生反应还快。她拿著深红长剑摆出下段架势直接疾奔，并且出剑砍向巨大的人型眷兽。

亚丝塔露蒂想操控眷兽用手臂挡下其攻势。她大概打算毫发无伤地直接捉住雫梨。

然而，巨大手臂在接触到雫梨的前一刻就被深深地劈开。

受伤对魔力组成的眷兽并没有大碍，意料外的震撼却让亚丝塔露蒂的反应慢了一拍。雫梨便趁机冲到巨像怀里一砍再砍。

「她斩断亚丝塔露蒂的眷兽了……！」

雪菜同样受了震撼。毕竟亚丝塔露蒂的眷兽是雪菜用「雪霞狼」也伤不了的。

而雫梨以长剑轻易突破了「蔷薇的指尖」的牢固防御，还单方面对其造成伤害。何止如此，感觉她越是砍在「蔷薇的指尖」身上，那柄剑的威力似乎就变得越强。

「那家伙的剑会吞噬魔力增强力量。靠眷兽挡不了那柄剑！你退下！」

「命令领受。交战中止。脱离现场。」

亚丝塔露蒂乖乖地听从古城的命令。她应该是理解再继续斗下去也只会有利于雫梨。亚丝塔露蒂靠巨像的过人腿力一举后退，而雫梨也不打算予以追击。

「卡思子……！」

古城叫了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的雫梨。在他背后则有雪菜静静地持枪摆出架势。

「可总算找到你了，晓古城。」

雫梨用像是跟陌生人搭话的语气如此说道。她以毫无感情的眼神回望古城，并且将深红剑刃指过来。

「第四真祖，给我回到恩莱岛。逃离『魔族特区』可是重罪。」

「逃离……？」

雫梨寻衅似的说词让古城严重混乱了。

古城当然没有从恩莱岛逃离的印象。他被雪菜用长枪贯穿而从迷宫消失的那个瞬间，雫梨理应亲眼目睹过。

「慢著，卡思子，你真的是从恩莱岛来的吗？用什么方式……？」

矢濑说过名为恩莱岛的土地并不存在。

雫梨却出现在古城等人面前，还要他回恩莱岛。那不就表示有往返恩莱岛的手段吗？

然而，雫梨没有回答古城的疑问。她放低身子，垂直举起长剑──那是准备朝敌人突击的架势。

「我是圣团的修女骑士，第四真祖的监视者。我要引导晓古城进入迷宫，这是为了保护恩莱岛──！」

「卡思子？住手。香菅谷！」

古城表情紧绷地大叫。他无意与雫梨交手。古城根本不觉得自己能赢她。但是雫梨不管古城的想法就蹬地冲过来了。

凌驾人类极限的压倒性加速，双方距离立刻接近零。深红剑刃描绘出优雅的弧度，将古城的身躯斩成两段──

霎时间，近似闪光的银色锋刃赶过古城他们眼前。

「『雪霞狼』！」

「──！」

雫梨的目光因惊愕而动摇，因为她挥舞的神速之剑尚未触及古城就被拦住了。雪菜也利用双方各持兵器较劲的力道纵身向后，并且毫不松懈地重新用长枪摆出架势。

「姬、姬柊……？」

原本僵住的古城晚了一拍才掌握情况。

然而这时候，雪菜与雫梨已经进入备战态势。她们都已经了解眼前的对手是大意不得的强敌。

「『炎喰蛇』的魔力消失了……？」

雫梨望著失去光芒的爱剑，微微地咬住嘴唇。「炎喰蛇」刚才应该已吞下亚丝塔露蒂的眷兽而提升威力，现在却变回普通长剑。雪菜用能让魔力失效的「雪霞狼」抵销了剑所蓄积的魔力。

「我来当你的对手，香菅谷雫梨‧卡思缇艾拉。」

雪菜毫不畏惧雫梨的怒气，还严正地发表宣言。

古城没有阻止雪菜。不，或许应该说他没能阻止雪菜。两人慎重地拿捏敌我间距并且互瞪，古城连接近都无法接近。他随便靠近只会拖累雪菜而已。

「你是什么人？」

雫梨瞪著雪菜问。

「姬柊雪菜，狮子王机关的剑巫。」

「……狮子王机关？」

雫梨稍微偏了头。她大概不晓得这个名号。

「请你放下武器，然后投降。你那柄剑的能力对『雪霞狼』不管用。」

雪菜淡然警告。雫梨似乎把这段话当成挑衅，美丽的脸孔更添险恶之色。

「告诉你，少瞧不起人！」

雫梨在放话大喊的同时踏进了雪菜的间距。

雪菜反射性地出枪，雫梨以长剑招架。但雪菜的攻势没有中断，她利用枪尖被弹开的劲道将长枪一转。全金属制的枪柄变成打击武器，袭向了雫梨的侧头部。雫梨压身闪过攻击，再顺势从下段挥剑砍去。雪菜以俐落步法躲开深红剑刃以后，再次使出了直线性质的突刺。雫梨举剑由上段劈落，并藉此迎面挡住那一枪。双方的武器激烈冲突，反作用力让两个人都弹开后退。完全不相上下的攻防战。

「卡思子，住手！姬柊你也一样！」

古城开口想制止她们，声音却被锋刃碰撞的声响盖过。

连古城变成吸血鬼以后的动态视力都无法将两人反覆过招的细节尽收眼底，只看得见无数的武器残影与火花飞溅。

「你跟古城是什么关系！」

雫梨一边施展行云流水般的连续攻击，一边质问雪菜。

「我是晓学长的监视者！」

雪菜将狂风般的斩击悉数击落以后，做出了答覆。霎时间，雫梨眼中现出从未有过的动摇之色。

「啥！监视者？那是我的职责才对！这半年以来，我一直都是与他寝食与共的！」

「与他……寝食与共……」

亚丝塔露蒂用不含感情的嗓音复诵。

「不对啦！呃，虽然她没有说错，但事情不是那样！」

人工生命体少女嘀咕的内容难保不会招来误解，古城便急忙否认了。

格外猛烈的金属声响起，雪菜与雫梨再度拉开距离。两者都倦色浓厚。雪菜呼吸紊乱，雫梨的额头已经汗湿。

「学长，香菅谷小姐目前的状况恐怕并不正常。」

雪菜微微喘气并告诉古城。

「呃，我想应该也是啦。」

古城对雪菜说的话表示肯定。当雫梨会操控成群恶灵时，早就可以知道她并非处在正常的状态。

所以说──雪菜锐利地眯起眼。

「不好意思，请让我用全力将她制伏！」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我要让你见识圣团修女骑士的实力！『炎喰蛇』！」

伴随咆哮，雫梨加快身手了。以大上段架势朝肩头砍下的斜劈。这是她最擅长的舍身攻击。

雪菜迎面冲向那最快的一剑，然后名符其实地在间发之际躲开了。狮子王机关的剑巫有洞穿未来之力，她早一瞬看穿了雫梨的剑路。

「啥！」

必杀一击被躲掉，让雫梨吓得动作慢了一拍。这是她首次露出的致命破绽。

「──鸣雷！」

雪菜使出的膝撞陷入了雫梨的侧腹。剑巫编来对付魔族的肉搏战斗术。凝炼的咒力化为冲击波，将雫梨外衣的装甲贯通。

「土雷！」

雫梨停下动作，雪菜便转身以回马拳攻向她的侧头部。雫梨的头部被一拳轰得不自然地移位了。那阵冲击应该直接撼动了她的脑。

「姬、姬柊，你搞什么……！」

下手未免太重了吧──如此心想的古城脸都白了。虽然是雫梨先砍过来的，但防卫过度也该有底限。狮子王机关的剑巫就算赤手空拳也能让兽人无力化，血肉之躯的人类要是硬生生接下雪菜的攻击，难保不会酿出攸关性命的惨剧。

可是，古城心里的不安立刻就被恐惧盖过了。

因为差点倒地的雫梨当场踏稳脚步，又举剑砍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雫梨朝著才刚攻击完而毫无防备的雪菜猛劈。

「唔……！」

雪菜勉强接住了对方的反击。「炎喰蛇」具特色的波状剑刃【Serration】撞上「雪霞狼」的枪柄，迸出青白色火花。不过雫梨的攻势仍未停止。她直接挥动劈在枪柄上的剑，硬是把雪菜的身体抡向后方。

「姬柊……！」

古城无能为力地看著雪菜的背脊摔在地上。

雫梨是出色的剑士，但绝非体型魁梧或肌肉隆隆。正常来想，她不可能单手就逼退使劲抵抗的雪菜。何况雫梨才刚挨中雪菜的攻击，连能够站著都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古城……要回去喽……你跟我一起……」

雫梨用没有对焦的眼睛望著古城，断断续续地告诉他。

她在意识朦胧间朝古城伸了手。原本戴著的头巾掉下来，纯白发丝翩然散开。

「香菅谷……你……」

古城声音沙哑地发出嘀咕。雫梨目前怎么看都不是能正常走路的状态。即使如此，她仍靠著执著向古城走来。这是甚至可以感受到悲怆感的光景。

「原来是这么回事……香菅谷雫梨‧卡思缇艾拉，你……」

倒在地上的雪菜缓缓站起。她受的伤也不轻，连掉了的长枪都无法捡起。

雫梨认出雪菜那副模样，眼睛便急遽对焦了。

「啊啊啊啊啊──！」

雫梨举起了深红长剑，砍向才刚站起的雪菜，大概是无意识的斗争心所致。然而，她的攻击已经没有先前的速度与精细度。

雪菜轻易避开来势汹汹的剑以后，抢进了雫梨的怀里。她反而用徐缓的动作将手掌凑在雫梨胸口，将冲击灌入她体内。

「──撼鸣吧！」

雫梨的身体微微颤动了。她短短咳出一口气，力气从全身泄出。

这一次雫梨才完全失去意识，雪菜便让她慢慢躺到地上。

「姬柊，你没事吧！」

古城赶到静坐不动的雪菜身边。

雪菜身上的制服乱糟糟的，浏海黏在汗湿的额前。目前她的呼吸依旧紊乱，不过雫梨的伤势远比她更重，连有呼吸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卡思子呢……？你没有杀掉她吧？」

古城蹲到雫梨旁边，战战兢兢地开口确认。

亚丝塔露蒂握起雫梨的手腕，开始测量其脉搏。她本来就是被设计用于医疗的人工生命体，在这种情况会比医术不高明的医生更可靠。

「我想香菅谷小姐只是失去意识了。可是她──」

雪菜低头看向昏迷的雫梨，含糊地把话截住。

古城默默地点了头。他对雪菜讲到一半的话也心知肚明。

那月的声音在古城脑海里蓦地复现。圣团的修女骑士并无生存者──

「原来是这样啊，卡思子……你……」

古城用手轻轻碰触像睡著一样闭上眼睛的雫梨脸庞。

她的侧头部被纯白秀发盖著，左右耳朵上头有著陌生玩意儿。长度不满十公分，有如发饰的小小突起物──她始终用头巾遮住的东西。

散发著翡翠色光泽的两支角──

那是她身为魔族的证明。

第十六卷 虚幻的圣骑士 第三章 另一个现实（Another Reality）

第十六卷虚幻的圣骑士第三章另一个现实（Another Rea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