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永不终结的夜宴序章

台版转自深夜读书会

夜里，她在充斥尸臭的地下通道举着银色大剑。

穿深蓝色成套裙装的年轻女子，容貌古朴秀丽，体型匀称。仿佛从时尚杂志走出来的她姿色很是吸引人。

但她的肌肤沾满了汗水与泥巴，剪齐的刘海也乱成一片。

套装胸口的料子严重裂开，外露的左肩被涌出的鲜血濡湿。

看似被庞大外力扯碎的无数残骸散落在她身边。

马达、电子装置、装甲、机枪、榴弹炮——毁坏的有脚战车〈Robot Tank〉零件。

数不清的伤患倒在地上，与那些残骸错落交叠。

他们是弦神岛特区警备队〈Island Guard〉自豪的攻魔师部队精锐。

地点在基石之门第一层，亦即位于弦神岛中枢的巨大建筑内部。

过了深夜零点，通道上并无寻常人的身影。

她的目光狠狠瞪去的方向有不速之客——入侵者们。

戴着样似魔兽头骨的诡异面具，身穿纯白大袍的三人组。

他们摧毁了超过二十辆有脚战车，让众多攻魔师负伤。然而，他们的大袍却连一道伤痕也没留下。

受了伤的她正只身与这样的入侵者们对峙。

不容有半点松懈的紧绷空气，高张的杀意。

残存的少数武装警备员屏住呼吸，望着那幅光景。

她调适紊乱的呼吸，静静地唱诵了祷词。

银色大剑的剑锋朝走在前头的入侵者面具指去。

她的身影如蜃景般无声无息地摇曳。

疾奔，随即纵身跃起。凭咒力强化的肉体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冲刺，并且将大剑横向一劈。

可是，她的斩击没有触及入侵者的身躯。

撕肉断骨的刺耳冲击声方落，飞出去的反而是她。

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重重地撞在墙上，溅出了鲜血，变得一动也不动。

穿白色大袍的那些入侵者甚至没有对倒在血泊中的她瞥过一眼，冷漠态度好似只是将烦人的飞虫拍掉。

「怎么会……这太荒谬了……」

「狮子王机关的剑巫……这么轻易就败了吗……」

难以尽掩的动摇在目睹那一幕的武装警备员之间蔓延开来。

声称专精对付魔族的顶级攻魔师竟然会无从招架地输得一面倒——如此的事实，重挫了他们的精神。入侵者与他们之间令人绝望的实力差距显而易见地摊在眼前。

「…………」

入侵者们无视完全丧失战意的特区警备队，朝通道深处走去。

聘来当作最高战力的剑巫败阵，如今已无人能拦住他们的脚步。

在场所有人都这么想的瞬间，世界被寂静支配了。

「……！」

入侵者们察觉状况有异，抬起了用面具罩着的脸。

下个瞬间，仿佛遭到看不见的铁锤痛殴，他们全飞了出去。

同时，声音回归世界。

连理应紧盯着入侵者的那些武装警备员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意识的连续性中断，宛如电影看到一半掉帧的不快感；仿佛不应存在的空档被人硬是穿插进来的异样感。

「——没有赶上吗？」

被喧嚷声笼罩的地下通道传来沉痛的细语。

声音的主人是个身穿奇特服装的年轻女孩，珠光宝气地镶了金箔及宝石的巫女装束，恐非战场上适合的装扮，却与她身上的肃穆气息不可思议地相衬。哀叹地紧咬嘴唇的她将目光朝向想挡下入侵者而身负濒死重伤的剑巫部下。

「这种攻击……是狮子王机关的『三圣』……闲古咏吗……」

入侵者之一用隔着面具的模糊嗓音嘀咕。是感觉有些愉悦的说话声。

无数闪光毫无前兆地飞来，缠在他们几个的全身上下。

闪光的真面目是冰冷的金属锁链——从虚空射出的细细银链。

穿着豪华礼服的娇贵身影令空间如涟漪般起伏生波后，现身于入侵者眼前。是稚气容貌标致如人偶的魔女。

「他们就是报告中提到的入侵者？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从大门口来基石之门找碴。人工岛管理公社还真是让人看扁了。」

南宫那月不悦似的歪着嘴抛下一句不客气的话。她那带有魔力的银链已将入侵者五花大绑，完全封住了他们的行动。

「亚丝塔露蒂，状况如何？」

那月朝随侍于身后的少女问道。那是个蓝色头发的人工生命体〈Homunculus〉，身上还穿着背后莫名其妙地镂空了一大片的女仆装。

「报告〈Report〉。基石之门第二层的D入口分隔墙破损。防卫系统沉默。特区警备队攻魔中队的耗损率百分之六十四。入侵者总数三。魔导罪犯资料库中查无吻合人物。袭击目的不明。」

叫亚丝塔露蒂的人工生命体少女用淡然语气回答。

「实力足以轻易击溃特区警备队，却连身份和目的都不明的入侵者吗？」

那月困惑似的蹙眉了。入侵者查不出来的底细让她感到意外。

透过整顿情报网路与魔族研究的发展，魔导罪犯的资料如今已能在弹指间分享到全世界。构不成多大威胁的小角色也就罢了，实力足以打倒剑巫的强手照理说不可能无人知晓其存在。倘若有例外，应该也只有遭人封印长达数世纪的「焰光夜伯〈Kaleido Blood〉」奥萝菈系列，或者像晓古城这样由凡人变成后天性吸血鬼的特殊案例。

「也罢。逮住以后再慢慢查清就行了。」

「……不，看来他们并非那么简单的对手。」

「什么？」

那月纳闷地回头望向用严肃语气相告的古咏。

说时迟那时快，地下通道发出金属的沉沉声响。原本封锁入侵者行动的银链失去光彩，像糖雕一样脆弱地碎散了。

「居然……切断了由众神锻造的『规戒之锁〈Læðingr〉』？」

那月的声音流露出讶异之色。她当成武器操控的银链是称为「天部」的远古超人类遗产，为捕捉神话怪物而造出的强效魔具。除非用同等或更强的魔具对付，否则无法轻易将其破坏，更遑论用蛮力扯断，即使是兽人也不可能靠化为神兽的膂力办到。

入侵者们取回自由的模样使得特区警备队的众队员表情紧绷。那月回过头朝他们喊道：

「带还有一口气的伤患撤离！剩下的由我和亚丝塔露蒂收拾！」

「可、可是……！」

疑为小队长的人物看似纠结地发出变调的嗓音。

他何尝不明白即使自己这些人留下来，也只会成为包袱。

话虽如此，他也无法断然丢下那月她们直接逃跑。因为做出那种行为，也就等于辜负了殉职而死的众多伙伴。

「别担心，我会将功劳让给你们。毕竟今天的我并没有轮班……还是说，你不放心把事情交给我？」

「哪、哪的话……」

那月对小队长投以微笑，小队长就怕了似的带着苍白的脸色摇头。

对特区警备队的队员们来说，别号「魔族杀手」的「空隙魔女」是敬畏与恐惧的对象。违逆那月的命令而触怒她，某方面而言可是比对付那些入侵者还要恐怖。

「……祝克敌制胜。」

小队长恭敬地对那月行举手礼，其他队员也跟着效法。他们也有察觉到那月表现得冷漠就是为了将自己这些人赶离战场。

「会否介意有我作陪？」

古咏目送队员开始撤离，用正经的语气问道。

「随你高兴。」

那月不领情似的冷冷回答。

要特区警备队去避难是因为敌人身份不明。就怕入侵者发动大规模攻击时，会波及特区警备队的那些队员。

但古咏在这方面便用不着担心。

她应该能自力应付，何况那月本来就没有道理为她操心。对那月这些国家攻魔官来说，狮子王机关是同样负责对付魔导罪犯的生意对手。

「对于袭击的目的，你怎么看？」

古咏望着悠然起身的入侵者们，用冷静的语气发问。

「用这种醒目的作战方式……正常来想大概是为了声东击西，但这些入侵者……」

「是的，他们强过头了。」

古咏对那月嘀咕的内容淡然表示同意。

「以基石之门的情况来讲，声东击西根本没有意义。毕竟主要的区块几乎都位于海面下，入侵途径有限。」

「想抄最短距离前往目的地……为此才正面来犯吗？不过事到如今，袭击基石之门有何价值可言？」

那月露骨地用不高兴的态度自问。基石之门曾经保管过圣髑，其名为「贤者的右臂」。要实现近似奇迹的大规模魔法，必须有如此强效的触媒。但是那在日前才物归原主，送回洛坦陵奇亚王国，已经不在这里了。基石之门并未留下值得让人发动袭击强抢的物品。

「既然如此，目的在于暗杀重要人士或恐攻……再不然就是宣战了。」

那月粗鲁地咂嘴。

对于主张人类与魔族应共存的圣域条约以及作为条约象征的「魔族特区」，有不少人怀恨在心。弦神岛身为远东唯一的「魔族特区」，往往会成为那些人的攻击对象。

因此，即使入侵者们是来自那些手段激烈的恐怖分子集团，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问题是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点」采取行动。

「第四真祖不在到底有影响吧。」

古咏以没有感情的嗓音点破。

此刻的弦神岛若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身为世界最强吸血鬼的「第四真祖」晓古城并不在岛上。

因为他利用黄金周假期，前往北欧的阿尔迪基亚王国了。

该事当属机密情资，却早已被众多人知晓。那是古城在当地卷入国家规模的阴谋，还引发了让一整艘空中战舰沉没的风波所致。

「不惜放弃休假留下来待命，看来并没有白费。」

「是啊。」

那月意兴阑珊地随口说道，古咏也语带叹息地微笑。

躲在弦神岛的魔导罪犯会趁第四真祖离开时出来作乱是可想而知的事。正因如此，狮子王机关才将宝贵的剑巫派来基石之门当护卫，古咏本身也成了待命的预备战力。

「光是第四真祖不在就被小看，也很令人不愉快呢。何况还有部下被伤的帐要算——」

古咏将具有攻击性的目光朝向入侵者。

入侵者似乎对她的杀气起了反应，便摆出架势。

但是，古咏的攻击已经结束了。世界被短瞬的寂静笼罩，等到声音再度回归时，入侵者之一便已趴倒在地。

入侵者披着白色大袍的身躯被柔韧如鞭的无数薄刃贯穿。

薄刃的真面目，是古咏手中突然出现的银色大剑——她的剑巫部下在被打倒前一直使用的武器。那柄大剑的剑身像水银一样融解并改换形体，变成了长达十几公尺的利刃，将入侵者钉在地面。

「咒术反应金属刃——狮子王机关的新型兵器吗？」

「对手有能耐击毙我方的剑巫，应该是不用手下留情。」

古咏手握被命名为十三式斩魔大剑〈Heidenroslein〉的银色武神具，冷冷地宣告。那是由狮子王机关所研发，甚至可用以令吸血鬼真祖无力化，却因太不人道而被封印至今的禁忌武器。古咏毫不犹豫地用上这强力的武神具，可见剑巫部下被伤让她多愤怒。但——

「咯……咯……咯咯……」

被刺穿的入侵者——从外型仿效蜥蜴头骨的面具底下冒出声音。

令人不快的嘲笑声。被钉在地面的入侵者及其同伙正发出嘲弄的笑声。

「挺有意思……耐人寻味的武器……不过……！」

「咦！」

古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理应将入侵者钉住的十三式斩魔大剑剑刃突然迸开了。

从大袍缝隙涌出了白茫蒸气。咒术反应金属刃触及蒸气后，就像受热的蜡一样融化。

古咏再次祭出了「寂静破除〈Paper Noise〉」——绝对先制攻击的能力。

不应存在的时间随着寂静穿插而入，仿佛页数被撕去的书，突然出现的就只有她发动攻击的结果。

然而，结果是一样的。即使古咏的攻击命中入侵者，他们的肉体也没有受到伤害，只会徒劳无功地让融解的十三式斩魔大剑迸散而已。

「嘎……！」

而且入侵者随意就拉近了跟古咏的距离，还掐住她细细的颈子。对方直接用单手将她举至半空，失去剑身的十三式斩魔大剑掉到地上。

即使拥有连时间都能操控的强大能力，古咏的躯体正如外表所见，是个脆弱的少女。单纯比蛮力，自然不可能对抗得了身为魔族的入侵者。

「去支援『寂静破除者』，亚丝塔露蒂！」

「命令领受〈Accept〉——执行吧〈Execute〉，『蔷薇的指尖〈Rododaktylos〉』。」

面对监护者〈Master〉的命令，人工生命体少女机警地做了回应。她将植入体内的人型人工眷兽召唤出来，并且挥拳朝抓住古咏的入侵者招呼过去。

亚丝塔露蒂的眷兽「蔷薇的指尖」被赋予了能令所有物理性攻击失效，更可反射魔力的极强大特性。无论入侵者的异常防御力底细为何，对亚丝塔露蒂与她的眷兽都不会管用——理应是如此。

而在亚丝塔露蒂眼前，有另一道人影挺身阻挡。

面具外型仿效野牛头骨的入侵者。他手上握着的是形状奇特的单刀——弧度如波浪平缓，有着半透明锋刃的弯刀。

戴野牛面具的入侵者就用那把刀劈向散发虹彩光芒的人型眷兽。

没有任何花样，只是随手劈砍。

对能让物理性攻击失效的眷兽来说，这一刀连闪都不用闪。

然而，在半透明锋刃挥下的瞬间，将眷兽像铠甲一样穿在身上的亚丝塔露蒂胸前被划出一道细细的线，仿佛用尺画出的红色直线——

从那条线冒出来的，则是大量鲜血。

「——亚丝塔露蒂！」

那月脸色僵凝。

虹色眷兽的身影摇曳消灭，浑身是血的亚丝塔露蒂摔了下来。

戴野牛面具的入侵者垂下染有鲜血的弯刀，低头望着倒下的亚丝塔露蒂。戴蜥蜴面具的魔族仍紧紧勒住已失去意识的古咏。

「啧……」

那月身边的空间摇晃。她射出武器银链，打算再次捆绑那些入侵者。

不过，这波攻击并未发动。一回神，某种黏滑发亮的绳状物体就缠住了那月的手脚。

那是被浓密的黏液状魔力围绕着的触手。

第三名入侵者从大袍底下吐出了无数黑色触手，将那月全身捆了起来。那股魔力干涉到那月的魔法，以防她动用空间操控能力。

「逮到你了……『空隙魔女』。」

入侵者从外型仿效人类头骨的面具底下发出模糊笑声。

从大袍底下吐出的触手质量远远超出了入侵者本身的体积。黑色触手似乎跟那月的银链一样，都是从异空间召唤而来。

「空间操控能力……竟比我的『轮环王〈Rheingold〉』更强……你是什么人……？」

娇弱的肉体遭受拉扯，那月仍用冷静的语气发问。

「我等乃末日教团〈Order The End〉。」

从人类头骨面具底下传出了自豪的说话声。那月全身被无数触手吞没，无法得知她有没有听见那道声音。

「自古便侍奉真正第四真祖之人——」

黑色触手被吸入纯白大袍之中，跟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消失了。

被触手绑住的那月亦完全消失踪影。

某处传来宛如将沉重行李扔下的潮湿声音。那是戴蜥蜴面具的入侵者像丢弃物品一样，将失去意识的闲古咏扔开所发出的声音。

拿弯刀的入侵者并未确认同伴有何战果就消失在地下通道的深处。另外两名入侵者也迈步跟到同伴后头。

「南宫教官〈Master〉……」

为了追赶被带走的那月，身负重伤的人工生命体少女有意站起来。不过，她在途中就力竭似的踉跄倒地。她本身所流的血冷冷地沾湿了全身。

「教……官……」

亚丝塔露蒂的细语在地下通道引起微弱回响，而后消逝。

不久，她的意识也同样陷于昏黑之中。

第十九卷 永不终结的夜宴 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