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再会吸血姬第三章她们的决断

1

来接羽波唯里的人，是个身穿晚礼服的修长男子。

面容深邃、黑发黑眼的异邦人，美如画的青年。

「小姐，餐点已经准备好了。」

「啊……谢、谢谢你……」

在豪华沙发上缩着身体的唯里用紧绷笑容低头答谢。

唯里她们所在之处，是紧邻弦神中央机场的高级饭店客房。「破灭王朝」包下这一整栋饭店，当成自己的据点。

为了让志绪和奥萝菈脱逃，充当诱饵的唯里和葛莲妲是在今天早上跟第二真祖交手的。实际上与其称作交手，说她们用全心在逃离第二真祖的大群眷兽会比较接近真相。

结果，被逼到岸壁的唯里她们举手投降，直接被带到了这栋建筑物。接着就遭到软禁，乃至此刻。

然而意外的是，唯里她们得到的待遇倒没有想像中坏。

智慧型手机与武器免不了都被没收，与外界的联系也被禁止，但是就这样而已。

唯里和葛莲妲并没有遭到拆散，别说拷问，对方就连审问或搜身都不做。甚至有高明的咒术医师来帮唯里治疗扭伤，除扭伤外还顺便治了肩痛及受损的肤质，可谓服务周到。对具备常识的唯里而言，被优待到这种地步，反而会担心是不是有内幕。

「吃饭？唯里，吃饭？」

葛莲妲变回了少女型态，正开心似的蹦来蹦去，一边缠着唯里玩闹。

她穿的是无袖洋装。肩带与背后有暗扣构造，即使变身为龙也不会撑破的好设计。那是唯里和志绪特别为了葛莲妲订做的款式。

「小姐，请让我为两位领路。这边请。」

「啊，好的……麻、麻烦你了。」

唯里对不习惯的千金待遇感到困惑，带着葛莲妲跟到晚礼服青年身后。高级饭店的长廊就像通往处刑台的阶梯一样，令她心情沉重。

这时段以晚餐而言嫌晚了点，不过那是人类的观感，在夜行性的吸血鬼看来，或许会觉得接下来才是一日之始。无论如何，对身为阶下囚的唯里她们来讲，并没有拒绝的选项。

「唔哇……」

抵达晚餐的会场以后，唯里忍不住惊叹。

豪华家具，还有在黑暗中摇晃的无数蜡烛。夜景优美的顶楼餐厅里被装饰得好似宫殿般绚烂。

然而，更让唯里受到动摇的是第二真祖麾下负责伺候的班底。

寻常艺人根本比不上的一群美男子；身穿暴露服装的众多绝世美女；还有古朴的老绅士们。第二真祖艾索德古尔·亚吉兹让他们在旁侍候，自己则悠然坐于宛如王位的富丽椅子。亮丽脱俗的空间简直就像歌剧舞台，唯里被震慑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你的伤势……如何？」

第二真祖优雅地微笑，一边问了唯里。

「是……是的，已经不要紧了。」

唯里在美形侍者的引导下坐到第二真祖面前，表情僵硬地这么回话。在餐桌上，已经准备了用银色餐盖<Cloche>罩着的菜肴。

第二真祖扬起红唇笑了笑。

「是吗？那太好了……哟……之前不小心就用粗暴的方式对待你们……呢。」

「呃……不会……毕竟擅闯领地的是我们……」

「呵呵，在冷掉前先用餐吧……因为是这个国家的食物，我想会合你们胃口……哟。」

「啊，好的……」

唯里心不在焉地回话。自己不过是新入行的一介攻魔师，为何会落到跟吸血鬼真祖面对面用餐的处境？她再怎么想也想不通。

侍者掀开盖着菜肴的餐盖。

刹那间，熟悉的刺激性香味冲进唯里的鼻子。葛莲妲脸色一亮，叫了声：妲！因为摆在那里的，是她最爱的菜色。

「在我的王朝，也有和这种日式食物酷似的料理……喔……我们称之为咖哩……哟。」

「原、原来……是这样啊……」

唯里掩饰动摇点了头。盛在盘子上的是咖哩饭，而且并非高级店家端出来的那种道地货色，显然就是市面卖的咖哩调理包。

「咖哩～～！」

葛莲妲握着纯银制汤匙，满脸开心地勺起咖哩。猛一看，第二真祖也舀了跟唯里她们完全一样的咖哩送进口中，还露出满意似的表情。唯里一点也不懂高贵吸血鬼<之人>的想法。

「第二真祖……请问……我能不能发问呢？」

艾索德毫不保留地狂洒用来调节辣度的特制辛香料，唯里则怯生生地朝她问了一句。

「你想知道什么……？」

艾索德微微偏头反问。

唯里略显紧张地吸气说：

「请问你是正牌的曈王<Malik>——『灭绝之曈』吗？呃，我会这么问是因为，之前都听说你是男性……」

「男……或女……那种琐碎的细节……有必要讲究……吗？」

看似少女的第二真祖拨了拨紫色长发，还用纳闷的表情看向唯里。

「……咦？……是……是啊……」

唯里对意料外的回答感到动摇，却也深深信服了。表示第二真祖艾索德古尔·亚吉兹就是这样的吸血鬼<人>。

「月有月之美……花有花之美……而宝石……则有宝石之美。那不就好了……吗？只能认同其中一种美，可是愚人所为……哟。」

「说、说得是呢……」

这话由其他人讲也就罢了，让第二真祖来说便让人心服口服。毕竟他或她，实际上就有一副超越性别的美貌。

然而，艾索德冷冷地眯细优美的双眸说：

「因此在我可见的范围内，不美的事物没必要存在……哟。无论是毫无半点美学意识的战王眷属，或者带有野兽臭味的皇女血族……」

「唔……！」

真祖无自觉发出的杀气让唯里僵住了表情。

而艾索德望着唯里温柔地微笑了。

「不过，我对当代的第四真祖稍微抱有期待……喔……至少，他选择伴侣的品味似乎还不错……呢。」

「伴侣……咦，等等！你是说我们吗？」

唯里指了自己胸口表示出困惑。

艾索德则像是看透了一切，妖艳地点头。

「你们俩，都曾接受第四真祖的吻……对吧？」

「呃……那个……」

是的——唯里小声说道。唯里和葛莲妲各自被古城吸过一大口的血。当中有许多不得已的隐情，好比弦神岛危机，好比异境侵蚀。

「你们运气不错……呢……正好赶上『宴席』……」

艾索德愉悦似的望着羞耻的唯里，嘀咕了一句。

「宴席……？」

「……妲？」

唯里和葛莲妲望向彼此的脸。她们对那个词没有头绪。

「『焰光之宴』……就是由第四真祖榨取记忆，并且引发假性吸血鬼化症候群的大规模感染<Outbreak>……哟。」

「榨取……记忆……？」

艾索德的平淡说明让唯里差点弄掉汤匙。

唯里曾透过晓古城的相关资料，对名为「焰光之宴」的事件有所了解。

然而具体的事件内容，唯里也不得而知。狮子王机关保存的纪录本身就含糊不清了，事件的真面目为假性吸血鬼化症候群，她更是首次耳闻。

能让魔族数量在一夜之间剧增的假性吸血鬼化症候群，乃是狮子王机关最为戒惧的魔导灾害之一。可是正常来讲，那不可能是区区一名吸血鬼就能引发的灾害。没错，倘若感染源为普通吸血鬼——

「古城他……怎么会引发那种事……？」

「第十二号奥萝菈。」

艾索德用淡然的口气告诉唯里。

唯里愕然地睁大眼睛。因为带着「第十二号」——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到这座岛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唯里她们。

「目前的第四真祖尚缺第十二号眷兽……呢……那个缺口，非得找东西弥补……比方说，足以匹敌真祖眷兽的庞大魔力……哟。」

「那……有方法可以阻止吗？」

唯里用发抖的声音问。

艾索德艳丽地微笑，并且试探似的朝唯里望过来。

「有方法……喔……非常简单。解开第十二号的封印就没问题了……哟。」

「怎么可以……！如果那样做，奥萝菈就……」

「做选择的人是你……哟。」

艾索德冷冷地用含笑的嗓音予以撇清。

「要我选择拯救弦神岛的人们还是帮助奥萝菈……是这个意思吗？」

唯里用失去血色的脸瞪了艾索德。

紫头发的第二真祖静静摇头。

「不……要让第四真祖杀第十二号，还是由你来杀第十二号……你会怎么选……呢？」

「由我……？杀奥萝菈……？」

唯里茫然地望了自己手边。

「第十二号一旦逃出我的领地到了第四真祖身边，她的封印早晚都会解开……喔。」

「要赶在那之前……杀了那女孩……」

「由我吞了她倒也可以……不过那就没意思了……呢。」

艾索德从唇缝间露出了白色獠牙。

唯里什么话都不答。而葛莲妲不安似的抬头看向唯里。

「小姐，请容我将代为保管的这项物品奉还。」

担任第二真祖随从的美青年递了东西到唯里面前。

收纳在乐器盒里的银色长剑。

「改良型六式降魔剑……」

唯里仍感到强烈混乱，就机械性地收下了。

接着，随从把唯里的手机摆到桌上。

原本在第二真祖领地应该无法使用的手机画面上显示了弦神市内的地图。地图上有两个亮点，一个是唯里的所在处，另一个则是志绪的位置资讯。

而且志绪的身旁恐怕有奥萝菈在。

「唯里……？」

葛莲妲朝紧咬嘴唇的唯里唤了一声。

唯里无意识地从她面前转开目光。葛莲妲的纯真眼睛看了令人难受。

「这是一顿很棒的饭局……喔……咖哩果然只能吃辣的……呢。」

第二真祖用完餐，满意似的微笑。

唯里则是保持沉默，凝望着地图上闪烁的亮点。

2

「好慢！你们俩以为现在几点了！」

古城他们回到研究所以后，就发现忿然而立的雫梨正青筋暴跳地等着他们。在制服上面披了外套的她佩着剑，俨然已经进入备战模式。或许雫梨是察觉到古城先前跟巨人族的战斗，才急忙做了准备。

「……原来你还没睡啊，卡思子。」

「有你那么张扬地散发魔力，谁能睡得安稳……！」

雫梨用怪罪般的眼神瞪向古城，一脸在听到详情以前摆明不会善罢干休的表情。古城只好放弃回房间，改往研究所内的休息室而去。

夏音也在休息室，她正在帮古城等人准备茶。桌上有妮娜·亚迪拉德身穿换装人偶的白袍，还有金色眼睛的黑猫坐着。

「你们俩有雅兴在夜里出去散步，脸色却相当糟糕呢。」

黑猫抬头看了古城等人，并且用挖苦似的语气予以点破。

「师尊大人？」

「喵咪老师……原来你也在啊。」

突然出现的师父让雪菜神色紧绷，古城则慵懒地耸了耸肩。黑猫的真面目，是身为雪菜师父的长命种<Elf>攻魔师，缘堂缘的使役魔。先前没有看见她的踪影，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想起这一点的古城感到有些疑问。

「大哥……去散步了？」

在这种时间吗？夏音拿着茶壶在茶杯上头倒着茶，还纳闷似的问道。

呵呵——妮娜看似愉快地扬起嘴角说：

「八成是去看星星了吧？『瞧，那是大角星、角宿一、五帝座一。』『哇，好美。』『美的是你啦。』『学长，你好讨厌。』就像这样东聊西聊。」

「……哪来的冷场对白啊？」

古城板起脸反问。语带责备的问题暗指：你是从哪里冒出那种妄想的？妮娜却莫名得意地挺胸回答：

「之前从电视影集里看到的。妾身可是站在时代的尖端。」

「好棒喔，院长大人。」

夏音在胸前双手合十，亮起了眼睛。是吧是吧？妮娜兀自点头。她们俩讲话都是认真的，因此才难以应付。

没人吐槽是如此恐怖，使得古城无力地边叹气边说：

「才不是你讲的那样。我只是去跟第一真祖见个面而已。」

「第……！」

雫梨把含在嘴里的茶喷了出来，连话都说不了。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黑猫沉重地吐气，而雫梨就逼问缘：

「什、什么意思……」

「我是指第四真祖小弟会有异常吸血冲动的原因。正好，你们俩都跟我来。」

黑猫爬起身，从工作桌轻灵地跳下来。

古城和雪菜感到困惑，一边跟到她后头。

看来缘似乎光从古城和第一真祖接触的情报，就察觉「焰光之宴」再起的可能性了。她的那句「正好」，让古城和雪菜感到疑惑。

缘仍旧什么都不说明便穿过昏暗的走廊，朝研究所深处走去。

以前古城等人也来过，这里是对受验者进行治疗及检查的区块。替模造天使化症状加剧的雪菜做检查就是在这地方。

「师尊大人？请问现在要去哪里……？」

雪菜用提防似的语气问道，黑猫却头也不回地继续走。雫梨彷佛理所当然地想跟着过去，但是半路上被缘一瞪，就沮丧地离去了。

不久黑猫停在走廊途中的某道门前面。灯光熄灭的小房间。

「这里是……病房？」

雪菜仰望挂在门上的名牌，嘀咕了一句。

黑猫默默地摇了摇尾巴示意。那似乎是要叫他们开门。

「谁待在这种地方啊？」

古城怀着不安将门打开。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飘散过来。

被夜灯点亮的昏暗病房。代替窗口的大型萤幕上映着热带鱼在水槽里游的影像。

以那幕影像为背景，有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子出来迎接古城等人。

尽管脸在逆光的环境看不清楚，但对方的年纪恐怕跟古城他们相差无几。然而她全身裹着绷带，还打了石膏固定脖子的模样，光看就凄惨得令人痛心。

「好久不见呢，第四真祖。姬柊雪菜也是，担任监视者之职，辛劳你了。」

她摆了摆点滴管线抬起视线，然后用空灵的嗓音这么说道。

「这声音……！你是在我们跟那月美眉交手时出现的……」

「闲古咏……大人……？」

古城反射性地摆出架势，雪菜则连忙端正姿势。

「无须拘谨。现在乃非常时期……何况我本身也成了这副模样。」

坐轮椅的女子——闲古咏自嘲似的吐气。

古城有一阵子说不出话，只是凝视着她惨痛的模样。

狮子王机关「三圣」之首，「寂静破除者<Paper Noise>」闲古咏——

古城跟她只有交手过一次。

精确来说，那次称不上战斗。即使有古城和雪菜，以及太史局的妃崎雾叶三人合力，还是连古咏都碰不到就被瞬间驱散了。

然而，如今闲古咏却身负重伤，藏匿于这间研究所。有人破了古咏那被视为无敌的能力，让她受了伤。

「你是被末日教团打伤的吗？」

古城用沙哑的声音问。闲古咏只靠目光表露了点头的动静。

「是我不智，误判了敌方的实力。没想到龙族居然会出手帮助『吸血王』——」

「龙族……那家伙吗……！」

古城想起昨晚交手过的面具男子身影。被赤铜色鳞片所覆的巨龙。要对付那头巨大的怪物，即使她会落败也不足为奇。

「你们也遇上了，对不对？」

闲古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古城带着险恶脸色颔首。

「那家伙直接吃了我的眷兽攻击，也还是一脸没事的样子。」

「因为龙族是与吸血鬼在不同层面上君临于魔族顶点的存在，尤其是活了几千年的古龙，论单独战斗的能力，或许还凌驾在吸血鬼真祖之上——」

「为了警告这件事，你才叫我们来的吗？」

「不。我非得转告的，恐怕是对目前的你们来说最为重要的一件事，虽然不知道那是否算好消息。」

古咏语带叹息地告诉两人。古城和雪菜有了不好的预感，并且看向彼此的脸。

「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十二号的奥萝菈已经来到弦神岛了。」

「什……！」

雪菜微微发出惊呼。古城一脸难以置信地摇头问：

「那家伙怎么会……？」

「原本保持昏睡状态的她是在MAR的医疗设施受人保护，你们晓得这件事吧？」

「是、是啊。」

「晓深森把醒来的她带走，然后托付给狮子王机关的攻魔师了。」

闲古咏淡然地继续说明。唔——古城低声咕哝。

「……把她带走？没有知会公司就放走奥萝菈吗？」

「我不清楚晓深森有何目的。」

闲古咏在轮椅上低垂目光。

「不过，MAR以企业的立场参与了领主选斗的营运，所以她对领主选斗说不定会成为『焰光之宴』导火线这一点或许是知情的。」

「难道是为了让我吞噬奥萝菈，才把那家伙带出来……？」

古城怒气毕露地上前逼问。而闲古咏则是冷冷地回望古城。

「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第四真祖才对。」

古城听她这么说，沉默下来。深森并不知道第四真祖的真面目就是古城。

「可是……到头来，还不都一样！」

「您刚才说，她将奥萝菈托付给狮子王机关的攻魔师了，对不对？」

雪菜安抚似的打断激动开口的古城，硬是提出问题。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来到弦神岛了吗？」

是的——闲古咏爽快承认。

「羽波唯里与斐川志绪似乎利用放假到了蔚蓝乐土。」

「蔚蓝乐土……？这样啊……她们俩是来见葛莲妲的吗……！」

克制住焦躁的古城嘀咕了一句。

葛莲妲在这个时代醒来后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唯里，因此跟她格外亲昵。而唯里和志绪为了葛莲妲来到「魔族特区」，肯定就被领主选斗波及了。

「那么，奥萝菈目前是跟唯里同学她们在一起吗？」

雪菜的声音里交杂放心之色。虽然这对假期泡汤的唯里等人而言是件不幸的事，但己方多了可靠的人手，对现在的古城他们来说倒是谢天谢地。

闲古咏和待在她腿上的黑猫却吐出沉重的气息。

「那就是把你叫来这里的理由，姬柊雪菜。」

古咏看似下定决心地静静开口。

「今天早上，羽波唯里一行人在登陆人工岛东区之后，随即遭受第二真祖『灭绝之瞳』的袭击。」

「第二真祖……！」

雪菜惊愕地睁大眼睛。闲古咏不等她从震惊中恢复，又继续说：

「羽波唯里和她带着的龙族少女消息不明。可以想见是被『破灭王朝』军方捉拿了。」

「被抓的，只有两个人吗……？」

古城冷静地做确认。唯里和葛莲妲消息不明，似乎也可以解读为另外两人平安无事。而且「寂静破除者」并没有否定古城所说的话。

「目前斐川志绪和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还在人工岛东区逃亡。她们现在仍平安，但是要独力逃出『破灭王朝』的包围网应该有困难。」

「我明白了。现在去救她们就行了吧？」

古城刻不容缓地说。而雪菜连忙制止。

「不可以，学长。」

「为什么啦！」

「先冷静下来，第四真祖小弟。雪菜说得没错。」

闲古咏抱在腿上的黑猫加重语气劝古城。

「连喵咪老师都这么说……所以，到底为什么……？」

「凭你现在这种将近崩溃的身体状况，想跟第二真祖斗？那些眷兽会在转眼间失控，然后纵情摆下『宴席』喔。」

「这……！」

古城为之语塞，并且懊恼地握紧拳头。

光是真祖们在同一座岛上齐聚，古城的那些眷兽就已进入备战态势。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跟第二真祖实际开战，应该就会如缘所说的立刻爆发失控。苏醒的奥萝菈陷入危机，古城却连赶去救她都没有办法。

「不要紧。」

好似要替焦急的古城打气，雪菜毅然地断言。

「姬柊？」

「由我去接奥萝菈。师尊大人，您是这个意思吧？」

雪菜望着黑猫问。缘似乎纠结地迟疑了一瞬，才厌烦地点头。

「欸，等等。再怎么说，光靠姬柊一个人……」

「不，我去才方便。这样入侵东区既不会被第二真祖察觉，也省得担心学长失控。」

雪菜断然否定古城的忧心。

「要担心的顶多只有被留下来的你会不会去拈花惹草而已呢。」

黑猫不负责任地开了个小玩笑，古城便撇嘴表示：要你管。

「无须为姬柊雪菜操心，第四真祖。阻止『焰光之宴』这种大规模的魔导灾害，是在狮子王机关担任剑巫的第一要务。」

闲古咏用让人摸不透心思的官腔口吻告诉古城。

「可是……！」

「再说，你忘了吗？她的七式突击降魔机枪<Schneewalzer>在狮子王机关属于秘藏兵器——是连吸血鬼真祖都能诛灭的破魔之枪喔。」

古城瞪着露出挑衅神情的狮子王机关「三圣」，深深地叹了气。

闲古咏言下之意，形同若有必要，她就会命令雪菜诛讨第二真祖。

如此下命令未免太鲁莽，但除了持有「雪霞狼」的雪菜以外，无人能实行也是事实。有可能拯救志绪和奥萝菈的人，就只有雪菜而已。

「我懂了……麻烦你，姬柊。」

古城用流露出憾恨的语气说道。

「是的，请交给我吧。斐川学姊的所在地找出来了吗？」

雪菜用力点了头，然后又重新面对黑猫。

受领主选斗影响，雪菜等人无法利用志绪手机发出的位置资讯。话虽如此，逃亡中的志绪她们要将下落转达给雪菜这边得知也有困难。

剩下的手段，就是透过咒术进行遥视或派出大量式神搜索，但这一类的复杂咒术属于雪菜不擅长的领域。雪菜到底是专精于跟魔族肉搏的剑巫。

「关于这一点，你用不着担心。只要抵达人工岛东区，就有某个人会为你带路。」

闲古咏这话彷佛闪烁其词。与其说她在卖关子，倒不如说有种羞于将该人姓名讲明的味道。缘和古咏能掌握志绪的动向，恐怕也是靠该名人物提供的情报。

接着闲古咏将轮椅稍稍推向前，跟站直的雪菜牵起右手。

「……闲大人？」

雪菜讶异地反问一声。位居狮子王机关「三圣」之首的负伤女子就这么牵着雪菜的手，像在祈祷一样闭了眼睛。

「姬柊雪菜，请你不要忘记。未来并非望之能及，而是开辟出来的，靠自己的手。」

「好、好的。」

雪菜对俗套的打气之语感到疑惑，仍神色紧张地深深点头。不久古咏便缓缓放手，雪菜则对她行了礼。

「姬柊。」

雪菜为了前往救志绪等人而准备离开病房，古城无意识地叫住她。

因为古城从雪菜绷紧的脸感觉到跟她平时有几分差异的危险迹象。

「我走了。学长……对不起。」

回头的雪菜生硬地微笑，然后逃也似的拔腿离去。

古城没理由地感到不安，并目送她的背影。

3

「她说……对不起，那是什么意思啊？」

被留在病房的古城想起雪菜临走前所说的话，把头歪一边。难不成雪菜是在介意留下他，自己跑去跟奥萝菈见面吗？古城感到疑问。

「是我窝囊。结果，我把要紧的决断推卸给她了。」

坐轮椅的闲古咏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

黑猫则待在她腿上，颇有人味地摇头。

「哎，慨叹这些也没用。我们得尽我们的力才行。」

「狮子王机关不是无法干预领主选斗吗？」

古城想起了缘之前谈到的一席话，便纳闷地反问回去。

日本政府对于弦神岛的混乱仍贯彻不予干涉的立场。因此，隶属政府特务机构的狮子王机关也没办法派新的战力到弦神岛上。

「是啊，假如所谓的领主选斗真的是仅限于弦神岛上的争斗。」

缘用意有所指的语气说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城进一步追问。这个嘛——黑猫好似笑着眯细眼睛说：

「那个叫『吸血王』的有何目的，大致上都厘清了。那厮身为第四真祖的试造品，声称要将第四真祖拱为恐怖的象征——荒谬归荒谬，道理倒是说得通。哎，无聊到发慌的其他真祖会趁乱来闹事也是可以理解。对吧？」

「是啊。」

「然而身为企业的MAR又如何？那帮人是出资者，也投资了大笔金钱建设弦神岛。『焰光之宴』就是场灾害罢了，我不认为那帮人能从中获得满意的回报。我可有说错？」

「表示MAR……怀有跟『吸血王』不同的目的吗？」

缘出乎意料地点破，让古城连眼睛都忘了眨就陷入沉思。

「在目前阶段，这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不过，感觉有一查的价值吧？」

黑猫愉悦似的从喉咙发出声响。闲古咏则接过缘的话，冷静地继续说：

「既然有多国籍企业MAR在领主选斗背后操弄，其行为明显侵害了日本政府认同弦神岛拥有的自治权。狮子王机关既为专门对付魔导恐攻的组织，要采取行动已是有凭有据。」

「就是这么回事。你别抱太高的期待，静候其变吧。」

黑猫在古咏腿上闭起眼睛。接着当它睁开眼睛时，缘的使役魔已变回普通黑猫了。缘切断了与使役魔之间的联系。

而且大概是缘离去让闲古咏放松了紧张，她的身体忽然瘫向一边。

「你不要紧吧……是不是找人过来比较好……」

古城赶到她身边扶了一把。

闲古咏目前的伤势恐怕重得必须绝对静养。即使如此，为了转达奥萝菈的情报，她大概就硬撑着跟古城等人会面了。

「对不起，我要睡一会。」

闲古咏说完，在轮椅上直接闭起眼睛。

医护人员们听见呼叫铃的声音，急忙赶到病房。

「晓古城，请你别忘记。」

古城出于体恤打算离开病房，闲古咏便气若游丝地叫住他。

「对雪菜下命令的是我。所以，今后她的安危，就要拜托……」

她没能把话说到最后就力竭似的入眠了。

依旧困惑的古城被赶出病房，然后杵在昏暗的走廊上叹了气。

日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从古城等人回到弦神岛后，即将经过四十八小时。领主选斗第五天的早晨就要来到。

尽管古城对拖长的领主选斗感到焦躁，此刻的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为之心烦的古城走在廊上，就看见夏音从休息室赶来的身影。平时温和的她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焦虑。

「叶濑？」

「大哥！请问，你有没有看见雫梨同学？」

夏音把妮娜捧在胸前，求助似的朝古城问道。

「呃，我没看见……卡思子怎么了吗？」

被古城一问，夏音顿时犹豫似的咬住嘴唇。

「她不见了。」

「不见了？」

古城回望走廊蹙了眉。

这么说来，研究所里格外安静。换成平时，雫梨应该会等古城和闲古咏见面谈完，然后抢先找他问东问西才对。

「难道说，她跑去追姬柊了？」

古城板起脸说道。不忍看雪菜只身前往第二真祖的领地就硬要同行，某方面来讲，倒也像是雫梨的作风。

「我不清楚……可是，雫梨同学在不见之前，曾经来问过到基石之门的路要怎么走，让我有点在意。」

「基石之门……？」

夏音的意外证词让古城偏过头。

刚搬来弦神岛的雫梨人生地不熟，所以她要去基石之门会找人问路并没有不可思议之处。问题是，为什么雫梨会在这个时间点提出那样的问题。

「其他呢？叶濑，那家伙有没有提到别的事？」

「其他……要说的话……啊……！」

夏音似乎心里有数便倒抽一口气，看了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妮娜。

嗯——妮娜朝夏音点头回话：

「趁今晚让领主选斗结束，宴席就不会发生了——那丫头是有这么说过。」

妮娜撇过身，口气高傲地断言。看来她似乎在模仿雫梨，意外地还挺像的。

「那家伙怎么会晓得『宴席』的事啊？」

古城全身失去血色。雫梨一旦得知古城也许会引发「焰光之宴」，就算或多或少逞强，也会设法阻止才对。

「那家伙该不会听了我和齐伊·朱兰巴拉达的对话……所以才……！」

跟雪菜察觉古城的眷兽失控而冲到外头一样，或许那时候雫梨也在研究所外听着古城和齐伊对话。

可是，雫梨却对古城等人瞒着这件事。

万一她是刻意佯装不知情，目的恐怕在于——

「大哥……？」

夏音用担心似的目光看向脸色发青的古城。

古城则急得出手捶了墙壁。

「得阻止卡思子才行……那家伙打算一个人打倒『吸血王』！」

「呼嗯……鲁莽之举呐。」

妮娜难免面有难色，夏音也无话可说。

古城粗鲁地吐了气说：

「妮娜，不好意思，麻烦你照顾叶濑和亚丝塔露蒂。」

「你打算去哪里？」

「把卡思子带回来啦！」

交代完以后，古城就迈着大步离去。

得知雫梨要去基石之门，可以当成是幸运的了。只要动用吸血鬼的全副体能，或许趁现在还可以把她带回来。

问题在于，古城的眷兽是否能安分到那个时候。

「凭你现在的身体？」

妮娜似乎看穿了古城的担忧，便从他背后出声搭话。夏音碎步追上离开研究所到外头的古城。

「不带她回来就无济于事了吧！」

古城不领情地转头朝背后回嘴。

然而，妮娜平静地接纳古城的反驳——

「呼嗯。那码归那码，似乎有怪东西在飞呐。」

说完她便一脸不在乎地望向头上。

「……啥？」

古城也跟着抬起脸。

从古城先前打穿的天花板可以窥见黎明前的天空。星光消失得仅剩几许的灰色天空。

而近似蜜蜂振翅声的刺耳噪音正从天空另一端传来。那是飞机涡轮轴引擎的排气声。

「搞什么？那是直升机……？」

从弦神岛上空飞过的机影让古城忐忑地眯细眼睛。

直升机有五架。古城等人在前天早上遇过那种隶属于MAR的大型直升机。

奇妙的是，那五架直升机不停地急速调头与俯冲，正在互相缠斗。机体周围不时还迸出耀眼火花。那是机关枪开火发出的枪焰<Muzzle Flash>。

「难道同属MAR阵营的直升机在空战？」

预料外的景象勾住了古城的目光。

精确来说，与其称为空战，那更接近于单方面的追击。有一架直升机想逃，剩下四架就到处追赶洒下枪林弹雨。

被追的那一架也应战，双方却有悬殊的火力差距。面对靠数量优势侵袭的追杀方，逃亡者的机体并无剩余弹药。

再这样下去会被凌迟至死吧——当古城忧心的瞬间，从逃亡者的机体射出了一道银光。散发惊人巨响飞射而去的那道光芒，在空中描绘出巨大魔法阵。

魔法阵催发出瘴气。能破坏电子仪器，让人们陷入混乱的诅咒之雾。古城认得那种攻击的真面目。

「那道魔法阵……！是煌坂吗？」

逃亡者的直升机内可以看见举起银弓的少女。MAR派出直升机部队追杀的人，是狮子王机关的舞威媛，煌坂纱矢华。

「妮娜！」

「嗯。夏音，你把眼睛闭上片刻。」

被夏音用手臂抱着的妮娜在一瞬间似乎就明白了古城的用意。

有两架直升机被纱矢华的咒术炮击波及，已放弃追击并且脱离了。然而剩下的两架依然对纱矢华搭乘的直升机紧追不舍。

而妮娜用指头比成手枪，指向追杀方的直升机。

她慎重地瞄准，下个瞬间，惊人豪光就从她的指尖释放而出。

应用炼金术的重金属粒子炮。荷电粒子光束的炮击。

被荷电粒子炮弹以亚光速射穿，有一架追杀方的直升机失速了。妮娜又接着发出炮击，将另一架也击坠。

「刚才那样未免太过火了吧……？」

古城望着喷出火焰下坠的直升机，怪罪似的对妮娜念了一句。

「妾身可不想被你这大量破坏的化身说呐。」

妮娜表情从容地回嘴。

「别担心，射穿的只有动力装置。那种机体就算发电机停了，听说还是可以靠『旋翼自旋』安全迫降。」

「亏你连这种事情都晓得喔。」

「妾身在有线电视的海外影集看过。」

「……哎，算了。」

妮娜展露出意外的知识，差点感到尊敬的古城在嘀咕之后就改换心情似的耸了耸肩。无论如何，成功击退了追杀方的直升机这一点是不变的。

「总之，这样煌坂她们也就安全了吧。」

古城仰望纱矢华搭的直升机，放心地松了口气。

「啊……」

就在随后，夏音惊叫出声。

纱矢华搭乘的直升机忽然冒出黑烟，失速般摇摇晃晃地逐渐让高度下降。她的机体承受追兵猛攻，早就撑到了极限。

直升机留下「砰」的蠢蠢爆炸声，从古城等人眼前消失了踪影。

「坠机了耶。」

妮娜用毫无情感的嗓音嘀咕了一句。

4

穿过楼层构造复杂的人工岛北区地下街，就能看见基石之门。有如将巨大楔子插入地面，呈倒金字塔型的建筑物。将东西南北四座人工岛连接在一起，名副其实的基石<Keystone>。那就是这座奇妙建筑物的真面目。

十二层楼高的地面建筑为弦神岛上最高的建筑物，形成了将政府厅舍、饭店、小卖店及餐饮店融合在一块的复合商业设施。

然而具未来感的建筑物外墙上却冒出了彷佛被隐形斧头劈开来的巨大裂痕。

领主选斗揭幕之际，「吸血王」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第四真祖，就用了剑之眷兽将其破坏。与此同时，那也有宣示这座基石之门就是自身居城的含意。换句话说，「吸血王」目前恐怕仍在这里。

「啊，找到了找到了，雫雫她在。喂～～雫雫！」

在通往基石之门的联络桥前面站了个长着尖尖兽耳的娇小少女。她晃着栗色卷发朝雫梨亲昵地挥手。

站在她旁边的，则是个相貌端正有如模范生的少年。从他背着的钓竿<Rod>盒里露出了突击步枪的枪托<Stock>。

「优乃同学，琉威同学，谢谢你们来。对不起，这次难为你们了。」

雫梨朝以往恩莱岛「攻魔专校」香菅谷班的伙伴——天濑优乃和宫住琉威低头行礼。

当然，雫梨并不认为单枪匹马闯进基石之门就能打倒「吸血王」。话虽如此，她也想不到哪里有好事之徒肯陪她进行这种鲁莽的作战，除了她最能信任的这些朋友以外。

「既然是班长下令，多少要知难而上啦。」

立刻开始准备武器的琉威答道。优乃也把附有金属装甲的手套戴到手上，还摆了摆毛茸茸的耳朵说：

「为了城城，我们要速战速决地打退『吸血王』，让领主选斗结束对吧？」

「是、是啊……从用意上来讲是那样没错。」

优乃的态度乾脆得令人傻眼，反而让雫梨迟疑了。口气轻松得像是去附近超商买东西一样。

「就算没有打倒『吸血王』，只要制压他们占据的人工岛管理公社电脑，领主选斗应该就会结束了。」

琉威仰望一片寂静的基石之门嘀咕。

就近仰望，倒金字塔型建筑物远比预料中巨大。这栋建筑本身就是一座独立的人工岛，同时也是管理弦神岛全土的掌控装置。

海面下多达四十层的人工岛集中管理设施里设有名为五大主电脑<Five Elements>的五座超级电脑，掌管弦神岛全岛的基础建设和魔族登录证。末日教团就是制压了那些，藉此发起领主选斗。

换句话说，只要从他们手中制压五大主电脑，届时领主选斗便会结束。

「问题在于大家知道这一点，却都放着基石之门不管呢。」

负责侦察的优乃自言自语般接话，并且率先冲进了基石之门。雫梨也紧随在后，最后则有担任后卫的琉威跟上。这是在攻魔专校时期演练过好几次的队形<Formation>。

入侵基石之门很容易。因为末日教团之前和特区警备队交战，闸门已经遭到破坏了。

可是进入建筑物里走不到几步，打头阵的优乃就停下驻足。

广阔的大厅，高级服饰店成排的购物商场入口。

然而，弥漫在那里的却不是香水或香氛精油的气味，而是浓密血腥味。

墙壁与地板被打出无数弹孔，聚碳酸酯制的盾牌及有脚战车残骸倒在地上。那应该是打算入侵基石之门的领主人选和末日教团交战过的痕迹。尽管并没有发现尸体，这种气氛就算套上死尸累累一词也不至于突兀。

「看来大家并没有放着不管，姑且还是有人想出手呢。然后，就统统被击退了。」

琉威用扫兴的语气说道。

雫梨紧握长剑剑柄，咬住嘴唇。

领主人选带着足以留下这些残骸的战力攻进来，然后被末日教团击退了。事到如今，雫梨才痛切理解自己区区三人就想打倒「吸血王」的举动有多么鲁莽。于是——

「雫雫，趴下！」

警戒周围的优乃突然回头，对雫梨叫了出来。

「咦……！」

雫梨并没有意思要发呆，但应该是心慌导致集中力欠缺。一时反应不来的雫梨被琉威推开拉进了死角。

随后，无数枪弹就扫过雫梨刚才所站的位置。

人工智慧操控机枪所做的扫射。从购物商场的各个角落大举冒出了军用警备器。看来之前的领主人选会被击退，就是它们做的好事。

「什么嘛！末日教团怎么会有现代兵器！」

雫梨躲在有脚战车的残骸窥伺通道状况，露出困惑之色。

「原来如此。我稍微搞懂了。」

琉威同样一边闪躲枪击一边「呵」地忍俊不禁。

「怎样怎样？你们在讲什么？」

优乃依然趴在地面，还愉快似的反问一句。

「我是指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看来MAR宣称中立是假的。」

「嗯？表示MAR是事件的幕后黑手吗？」

「那种军用警备器是MAR的新制品，在全世界的所有市面上都还没出货才对。」

「喔～～……」

原来如此——优乃会意似的点头。能将未上市的制品投入实战，这种事情除了身为制造企业的MAR之外当然不可能办到。代表他们不只协助领主选斗营运，还主动参与了占领基石之门。

「所以我们都心存感激地吃着幕后黑手发的食物吗！」

雫梨粗鲁地捶战车残骸，甚至忘了自己正把那当成盾牌利用。

优乃傻眼似的苦笑说：

「雫雫，你最爱吃MAR食品的碗装速食炒面嘛。」

「我、我哪有办法！其他厂牌又不附奶油起司的佐料包，再加上山葵美乃滋的刺激口感……搭配起来绝对好吃啊！」

「是、是吗……」

「总之，我们躲在这里也没完没了。何况时间经过越久，对我们这边越不利！」

「班长说得是。那么，我们先照老样子应战吧。」

琉威看雫梨总算从动摇中振作，便冷静地开口提议。

光是如此，他们三人就明白了各自的任务。虽说是在虚拟空间发生的事，这支熟练的队伍仍克服过好几次严酷的实战，在默契上不用担忧。

「要上喽～～！」

优乃蹬地跃起。运用兽人瞬发力的压倒性跳跃。往垂直方向的移动出乎意料，使得警备器来不及瞄准。

受到优乃的身手玩弄，警备器的火力中断了。

趁着那一瞬空档，琉威掷出咒术榴弹。洒落的闪光与瘴气让警备器动作停摆。接着——

「——『炎喰蛇』！」

雫梨从残骸死角冲上前，持深红长剑一闪而过。将蓄积于剑身的魔力一举解放，化成巨大的破坏利刃，这是她释出魔力的杀手锏。

爆发性的魔力洪流扫过购物商场通道，将几十台的大群警备器瞬间粉碎。对手是无须留情的无人兵器才能用这种猛招。被魔力释出波及的高级服饰店店面也跟着全毁，不过雫梨当作没看见。

「差不多就这样喽。」

雫梨将长剑入鞘，并得意地扬起下巴。

而琉威和优乃则是看都不看雫梨，只望着警备器的残骸。

「……奇怪了。」

「你指的是什么？」

琉威淡然说了一句，使雫梨不解地偏过头。

「敌人没有增援迹象。我不认为对方凭这样的数量，就占领了整座基石之门。」

「不是MAR吝于动用经费的关系吗？」

「希望如此啦。」

琉威温和地微笑，把雫梨的意见含糊应付过去。雫梨则不悦地噘起嘴唇说：

「至少，末日教团的战力肯定是耗尽了。毕竟南宫老师已经封锁住监狱结界，还表示对方无法再召唤同伙了。」

「既然是『空隙魔女』说的，应该就没错了。既然如此，敌人更应该将战力集中于根据地<这里>才对啊……」

呼嗯——琉威用手托着下巴沉思。

而他的表情忽然僵住了。雫梨也再次拔剑备战。

异响在整座大厅传开，有不寻常的震动摇撼建筑物。

「雫雫！」

优乃厉声警告。

雫梨脚下的立足点几乎在同一时间裂开。

打碎混凝土地板出现的身影，是让人联想到大蛇的一头异形。长达七八公尺的细长生物抽动如鞭，准确地朝雫梨来袭。

「接我这招！」

雫梨以长剑迎战来袭得异常准确的敌影。

貌似大蛇的生物，其真面目是覆有半透明黏液的触手。

波状剑身发出深红光芒，将那条触手从中斩断。被砍断掉下来的触手还是没有停止活动，仍在地上剧烈蠕动。

「什、什么东西嘛……这是……？」

雫梨吓得板起脸，一边节节后退。

她的「炎喰蛇」是可以斩向对手，藉此夺取对方魔力以提升威力的魔剑。而「炎喰蛇」起了反应，就表示这条触手并非单纯的生物，而是具有某种魔力的魔兽。

「欸……你们觉不觉得这条触手好像在哪里看过？」

优乃不愉快似的皱起脸这么说了一句。

「难道……！」

雫梨低声惊呼。

刹那间，触手根部附近的瓦砾像爆炸一样隆起，巨大魔兽现出其面貌。

彷佛以凶猛爬虫类与肉食昆虫掺杂而成，模样既诡异又凶恶的生命体。近似装甲的厚实皮肤与无数触手，在黑暗中发亮的六双眼睛——

雫梨认得那头怪物的模样。

「为什么未确认魔兽<Unknown>会在基石之门内部游荡啊——！」

雫梨的尖叫声回荡在昏暗的建筑物中。

然而，这阵声音被崩塌的瓦砾盖过，没有任何人回答她的疑问。

5

人工岛北区顶层——

煌坂纱矢华正从沿岸所种的行道树上望着黎明前的海。只是，她处于上下颠倒的状态。

装备的降落伞勾到行道树树枝，吊在空中的纱矢华就像钟摆一样晃来晃去。搭乘的直升机坠落前一刻，她形同被共乘者推下飞机跳伞，勉强抵达地表以后就落得这种结果。

「呜呜……我可没有听说要连续两天被逼着跳伞……」

纱矢华带着憔悴至极的表情无助地嘀咕，并且解开了降落伞的背带。离地面不到两公尺，是用不着使用体能强化咒就能下去的高度。

然而，当她用倒立的诀窍起身，调松肩膀背带的瞬间，身体就不慎失去平衡固定成意料外的角度了。双臂困在头的后面，只有右腿被绑着倒吊起来——活像兔子中了吊绳陷阱的可怜状态。

「……欸，不会吧……！腿被伞绳<Cord>勾住拔不出来了！这什么情况嘛！」

纱矢华拼命想从倒吊状态中挣脱出来，结果却只是让伞绳绑得更紧。

p197

装长剑的乐器盒原本捧在胸前，失去平衡之际就失手掉到了地上。在两手受困的状态下，她也无法用咒符唤出式神。

黎明前的路边，有个年轻女子自己把自己捆紧倒吊起来——如果这种模样被人撞见，肯定会被怀疑是什么古怪的癖好。

怎么办才好嘛——当纱矢华不知所措时，就传来有人接近的脚步声。

「煌坂，你没事吧！」

「晓、晓古城……？」

耳熟的少年嗓音让纱矢华把头转了过去。

稍稍喘着气赶来的人，是头发不知怎地染成了金色的晓古城。看起来就像乡下的不良少年，很难说合适，但现在并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

看来他似乎是目击了纱矢华跳伞，就追过来这里了。

「太好了，救救我，晓古城……啊，不行！你还是别过来！不准看！」

纱矢华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感到狼狈不已。

毕竟纱矢华的裙子受重力牵引，现在完全翻开了，大腿和屁股全露在外面，几乎到肚脐为止都处于被人看光光的状态。她把唯一自由的左腿甩来甩去，想设法遮住内裤，但徒劳无功一词讲的就是纱矢华现在这样。

古城姑且也有替她着想而装成没看见，但那样并没有解决什么问题。

「到底要不要我救啦……？话说，你在那边乱动不会有事吗……？」

「咦？」

古城讲出了乱实际的台词，让纱矢华蓦地取回冷静。

就在随后，纱矢华头上传来劈劈啪啪的不祥声音。支撑她的行道树树枝断了。

「哇、哇啊啊啊啊啊！」

悬空感急剧来袭，纱矢华忍不住尖叫出声。由于手脚受困，她连护身都没有办法。

「喔！」

纱矢华闭眼准备承受摔落的冲击，待在正下方的古城便将她接住。由于摔落的冲击无法完全化解，两个人直接纠缠成一团滚到地上。

纱矢华像是用胯下硬压在古城的脸上，急忙跳开退后并按住裙子问：

「痛痛痛……唔！你、你看见了吗！」

「呃……算有啦。可是，现在那根本不重要吧。」

古城一边揉着撞在地上的后脑勺一边起身叹气。

纱矢华则是面红耳赤地含泪说：

「你、你居然说……那根本不重要？」

「反正快给我解释情况。为什么你会从天上掉下来……？」

「又不是我自己想跳伞的……啊！」

纱矢华顿时面无血色地抬起脸。她又把视线转回海那边。

「伯母！伯母他们呢……？」

「……伯母？」

古城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似的，朝失措的纱矢华望了回去。莫非纱矢华的伯母有来弦神岛？古城感到疑问。

而纱矢华就狠狠瞪着古城说：

「我是指你的父母！他们都搭在刚才那架运输机上！」

「跟你一起？事情怎么会搞成那样……？」

「要说明会拖很长就是了……」

纱矢华支吾其词。实际上的问题或许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状况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古城勉强搞懂的部分就只有自己的母亲违抗MAR，从蔚蓝乐土的魔兽庭园放走了奥萝菈这一点。

之后晓深森的去向如何，古城便不得而知。然而，假设深森被MAR抓了，纱矢华则是去救她的话，她们会被MAR的直升机追杀就可以获得解释。

话虽如此，载她们的直升机是谁在驾驶？这个疑点仍然留着。纱矢华这种有口难言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当古城感到疑惑时，从纱矢华背后突然冒出混有杂讯的说话声。

『……哟，小妞，你听得见吗？』

「晓牙城！原来你没事吗！」

纱矢华扯下缠在伞绳的无线电，还急得像要咬人一样地答话。

古城对纱矢华提到自己父亲名字这一点稍微板起了脸。

的确，那个男的就算会开直升机也不足为奇，而且他也有救深森的动机。虽然牙城跟纱矢华会在一起的理由依旧成谜，但是那部分似乎连纱矢华自己都不太清楚。

『勉强啦～～……我们在海上迫降了，要回到弦神岛好像得花一段时间。算啦，没出现鲨鱼就不打紧吧。』

『我肚子饿了～～……我想吃冰棒～～……』

以海浪声为背景，传来牙城和深森悠哉的讲话声。他们搭的直升机似乎坠海了，不过两个人听起来暂且都平安无事。

纱矢华确认这一点以后，就露出放心的神情说：

「你竟敢把我推下直升机……！」

『怎样啦，我不是让你带了降落伞吗？』

面对纱矢华的怨恨口气，牙城反而用卖人情的态度回嘴。

「问题可不在那里！硬要我帮忙救伯母的是你耶，这算什么待遇嘛！」

『总之，彼此都平安都谢天谢地啦。那么，我话就说到这里。要是你见到我那蠢儿子，记得帮忙问候一声……唔喔，糟糕，要沉了要沉了！』

『冰棒～～……』

牙城他们的声音被沙沙作响的杂讯掩去，不久通讯就戛然而止。纱矢华扔掉完全沉默的无线电，深深地垂下头。

「唉……搞什么嘛，真是的。」

「啊～～……嗯。事情我大概懂了。你也够辛苦的了。」

「就是嘛……」

古城用同情的眼神看纱矢华，纱矢华则是脸色复杂地望着他。

接着，纱矢华好像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东张西望地问：

「这么说来，雪菜呢？她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目前那家伙在第二真祖的领地。她去救志绪那些人了。」

「救斐川志绪……？意思是雪菜去见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了吗！」

纱矢华睁大眼睛逼向古城。那种气势让古城困惑地反问：

「对啊，是那样没错……真亏你晓得耶。」

「你怎么没有阻止雪菜！」

「阻止？是喵咪老师要姬柊去的耶。」

「问题就在那里啊！」

纱矢华揪住古城胸口，并且粗鲁地前后摇晃。她带着前所未见的急迫脸色，嘴唇频频颤抖地说：

「师尊大人是打算让雪菜杀掉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啦！」

「……啥？要姬柊杀奥萝菈……怎么会是那样……」

古城茫然地回望纱矢华。话题跳得太远，他跟不上。

而古城脑海里浮现了雪菜临走前的那句话。

对不起——她是对古城这么说的。

「难道说……为了阻止『焰光之宴』……？」

古城的声音失去了温度。

只要身为封印的奥萝菈本身肉体被消灭，沉睡于她体内的第十二号眷兽就会获得解放。被解放的眷兽必然会设法回到古城这个原本的宿主身上。因为第十二号眷兽「妖姬之苍冰<Alrescha Glacies>」正是第四真祖被人撕裂的一部分。

而且取回第十二号眷兽以后，古城将藉此成为完整的第四真祖，「焰光之宴」便能得到阻止。这就是雪菜被赋予的任务。她是为了阻止「宴席」而动身前往抹杀奥萝菈的。

正因为如此，闲古咏才当着古城面前对雪菜下了命令。

为了证明抹杀奥萝菈是出于狮子王机关之意，雪菜并没有责任，以免古城对雪菜怀恨在心。闲古咏的用意便是如此。

「原来，你晓得自己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纱矢华讶异似的看向古城。古城厌烦地点头说：

「我妈……我母亲真的是为防止那件事才带奥萝菈出来的吗？为了让我吞噬她……！」

「让你吞噬？吞噬掉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

纱矢华目瞪口呆地看向古城。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使得古城难掩疑惑。

「难道不是吗？齐伊·朱兰巴拉达告诉过我，看是要让奥萝菈消灭，还是要引发『宴席』将弦神岛毁灭，他说随我高兴要怎么选。」

「所以雪菜和其他人也都信了他的话喽……」

纱矢华嘀咕着咬起手指甲。

「表示他说谎吗？」

「没有，那不是谎话。虽然不是谎话，却也不正确。要阻止『焰光之宴』，方法还有一种。」

「咦……？」

古城抓住纱矢华的双肩把她拉到身边。被古城从极近距离探头看向眼睛，纱矢华紧张得怦然脸红。

「志绪她们知道这一点吗？」

「我、我想不晓得。因为伯母说过有瞒着斐川志绪她们。」

「为什么她要那样做啊！」

「当中有理由的喔。因为斐川志绪她们若是知道了，要带奥萝菈来岛上大概就会觉得迟疑了。」

纱矢华结结巴巴地替深森护航。古城微微板起面孔问：

「表示另一种方法有那么糟？」

「总之，我们要去追雪菜才行。」

纱矢华总算从动摇中振作，并且收敛表情站了起来。

「你说雪菜去了人工岛东区对吧？」

「是啊。不过这样行吗，煌坂？你这不就违反了狮子王机关的命令……」

「要问行不行，这我才不晓得啦！」

纱矢华像在告诉自己一样软弱地叫道。

倘若杀了没有任何罪过的奥萝菈，就算那是狮子王机关下的命令，雪菜应该也会苦恼。纱矢华不容许这一点。

「总之我就是讨厌雪菜遭到不幸！与其让事情变成那样，还不如来拜托你……！」

「拜托……我？」

什么意思？古城如此开口。

然而，古城的话却被突然传遍四周的巨响盖过。

彷佛巨大音响喇叭在耳边发出颤噪效应，令人不快的高周波噪音。弦神岛上到处有建筑物的玻璃产生共鸣而碎裂。

「这什么声音！」

「从基石之门的方向传来的……？」

古城和纱矢华捂住耳朵，看向基石之门。雫梨前往的基石之门内部发生了不测的事态。

「会是卡思子做的吗？可是，这种声音……该不会是未确认魔兽的共鸣破碎！」

「未确认魔兽……？」

古城惊呼的内容让纱矢华表情为之冻结。

先前弦神岛出现了未确认魔兽一事，纱矢华当然也知情。会吸收魔力并且急剧进化的凶猛特性，据说已在全世界的魔兽研究者之间掀起了重大的讨论。

那头未确认魔兽的真面目，是MAR聘请科学家以人工方式制造的生物。领主选斗和未确认魔兽。名为MAR的巨型企业将两者牵到了一块。

「卡思子……！」

古城瞪着基石之门，挥下握紧的拳头。

为了杀奥萝菈而前往第二真祖领地的雪菜。还有，当下肯定陷入穷途末路的雫梨——

该追哪一边才好？如此自问的古城无从作答，杵在原地不动。

在这般局势下，共鸣破碎的巨响再度传开，弦神岛剧烈摇荡。

即使如此，古城仍只是茫然杵在原地。

6

超震动造成的巨响也传到了人工岛东区。

「呜呜……招致破灭之狂躁……！」

奥萝菈躲在废弃仓库一隅，捂着双耳露出快要哭的脸。

志绪同样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还从仓库窗口窥探基石之门。

倒金字塔型的巨大建筑物就如巨大墓碑一样悄悄耸立着。然而，那里头肯定发生了什么状况。

「这声音……我认得这种声音。」

志绪脸色严肃地说道。

之前来弦神岛时，志绪等人遭遇过名为Ⅸ4<Nine Four>的未确认魔兽——这就是其个体用来当武器的共鸣破碎震动声。

「未确认魔兽怎么会在基石之门出现啊！」

「……对了，上次的未确认魔兽——『加米诺顿』风波的幕后黑手罪名被安到了受雇于MAR子公司的技术人员身上呢。」

矢濑基树撇撇嘴，挖苦似的笑了出来。

所谓加米诺顿，是赋予Ⅸ4型未确认魔兽的暂定固有名称。正式学名为Proitegaminodong magus nipponicus。

基石之门出现的魔兽未必就是加米诺顿，然而以状况来讲，想必极可能为血缘相近的亚种。

「MAR……！」

志绪讶异地回头看向矢濑。

以往MAR作为中立第三方，都在救助领主选斗中的伤患以及补偿损害；还一直负责提供粮食与物资，弦神市民应该大多都认为他们有恩于己。然而，要是MAR有参与占领基石之门，大前提就截然不同了。

「说来也没有多不可思议，名义上是人道援助，不过那些人跟末日教团勾结也是从一开始就晓得的事嘛。」

「……未确认魔兽在跟谁战斗？」

志绪用不悦的口气问道。

「天晓得……希望古城那家伙别被连累就好。」

矢濑自暴自弃似的耸肩。奥萝菈听见那句话，受惊似的抬起脸庞说：

「古城……！」

「啊，抱歉。我想那家伙没事的啦。」

矢濑连忙开口缓颊。

志绪看他那样就低声噗哧笑了出来。矢濑基树一向自许为尖酸的旁观者，然而害纯真无邪的奥萝菈担心似乎并不是他的本意。

「麻烦你再稍等一阵子，因为目前还没办法突破第二真祖的包围网。」

矢濑蹲下来配合奥萝菈的目光，有些为难地笑了笑。

志绪摆了纳闷的表情听着那番话。因为矢濑的态度与无助的口吻呈对比，看得出有种莫名的自信。他似乎有计策能带着奥萝菈离开。

「难道我们在这里等，状况就会改变吗？」

志绪瞪着矢濑问道。矢濑则应付似的微笑说：

「姬柊学妹会来接我们。她正好已经渡过运河了。」

「姬柊雪菜会过来……？」

志绪愣愣地眨了眨眼。

持有七式突击降魔机枪的雪菜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最值得信赖的援军才对。毕竟她是「为了诛灭真祖」而被派至这座岛上的剑巫。

可是，在受到第二真祖制压的这块领地，矢濑应该无法上网也无法打电话。明明如此，他是怎么将自身下落转达给雪菜的呢？志绪怎么也想不通。

「……对，在下个路口左转，然后麻烦你穿过从那里可以看见的陆桥。再过去就到了，废弃仓库里。B栋2号……」

矢濑把耳朵凑向密闭型耳机，不时还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不过，感受不到他在动用咒力，对此志绪越想越糊涂了。

「矢濑基树，你是什么人物？即使你真的是人工岛管理公社的关系人员，又怎么能联络到姬柊雪菜？」

「基于个人隐私因素，请容我保留回答。唉，有许多门道啦。」

「这算什么回答……！你说姬柊雪菜会来，这话能信吗？」

矢濑的回答太过随便，使得志绪不耐烦地继续追问。

而矢濑苦笑着一边摇头一边把目光朝向窗外。

「她到啦。不愧是狮子王机关的剑巫，真快。」

「咦……？」

志绪立刻护着奥萝菈移动，并窥伺外头的状况。

以天空的朝霞为背景，手握银枪的少女冒出短短一瞬间。

她正在建筑物屋顶之间飞纵，抄最短的距离移动。那副模样，让人联想到柔韧的猫科动物。

不久，她就不发声响地在志绪等人藏身的仓库前着地。

雪菜彷佛受了谁的声音引导，步伐毫无迷惘，朝着志绪他们这边接近而来。

「姬柊雪菜！原来你真的来了！」

志绪从躲藏的货柜死角探出脸，并且向雪菜挥了挥手。

雪菜认出志绪的身影后，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显得十分哀伤的微笑。

她握着的银色长枪发出沉重金属声，然后变形了。金属制的枪柄伸展增加长度，收纳起来的左右副刃也随之展开。转为战斗模式。

「……姬柊……雪菜……？」

志绪看雪菜缓缓接近过来，便警戒似的眯细眼睛。

「你一个人？晓古城平安吗？为什么你会晓得我们在这里？」

「斐川，你等一下。姬柊学妹的样子不对劲。」

志绪想靠近雪菜，矢濑就从背后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拦住。轻浮笑意从他嘴边消失，而眼神更显锐利。

「斐川学姊，对不起。请把奥萝菈交到我这边。」

雪菜停下脚步，朝志绪背后的奥萝菈瞥了一眼。雪菜冷冷的眼里没有显露任何感情，让志绪感到毛骨悚然。

「奥萝菈……不，第十二号『焰光夜伯』……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对不对？」

雪菜淡然的呼唤让奥萝菈吓得肩膀一颤。

既无敌意也无愤怒的透明杀意从雪菜的说话声传达过来。

「请跟我一起来。假如你想帮助晓古城，请务必配合。」

雪菜静静地把话说下去。

由于长相端正，雪菜抹去表情的模样反而更是吓人。有别于人类的异类——甚至会陷入一种看着美丽兵器的错觉。

为了摆脱那种恐惧，志绪把困惑抛向矢濑。

「这是怎么回事，矢濑基树！姬柊该不会被别人操控了吧！」

「不，那没有可能。派她过来这里的，可是位居狮子王机关『三圣』的闲古咏。」

矢濑几乎是赌气地予以反驳。他也不明白雪菜要对奥萝菈不利的理由。

「你说这是闲大人的命令……？」

志绪茫然地嘀咕一句。狮子王机关下令要雪菜杀害奥萝菈——她察觉到那样的可能性了。倘若杀奥萝菈是闲古咏做的指示，雪菜的行动便不容置疑。

雪菜却摇了摇头，好似要否定志绪的疑惑。

「错了，斐川学姊。我是本着我的意志过来的。」

「麻烦你解释，姬柊雪菜。」

志绪放下原本背着的乐器盒。

她的改良型六式降魔弓属于制压兵器，在肉搏战派不上用场。万一要跟雪菜搏斗，手上不拿多余的东西会比较好。

雪菜察觉志绪如此做了判断，也还是面色不改。

「之后大有时间可以说。所以，请学姊现在先让开。」

「不，我不让。」

志绪静静地调适呼吸说道。躲在仓库休息的这段期间，消耗的咒力也恢复了几分。虽然实在称不上万全，要应付雪菜已经够了。

志绪也有她身为狮子王机关学姊的坚持。

「矢濑基树，你快带奥萝菈逃走！响鸣吧！」

志绪将事先设置在仓库内的咒符同时启动。外形仿效猛禽的众多式神从四面八方朝雪菜扑来。

「『雪霞狼』！」

雪菜旋起了银枪。她的长枪能让魔力无效化，对式神而言是天敌。式神们光是触及她的枪就轻易被撕裂，然后变回原本的咒符模样。

然而，那都在志绪的预料范围内。

「辰星／岁刑！」

志绪趁雪菜分心于式神时钻进其死角，并挟着体能强化咒出腿。狮子王机关的无音暗杀术——「八将神法」。连同属狮子王机关的剑巫也不知其玄虚，专属舞威媛的压箱招式。

而雪菜并没有要躲志绪这一招。

「——火雷！」

「什……！」

彷佛被透明铁锤重轰的爆发性冲击朝志绪袭来。雪菜将体内凝炼的高密度咒力像子弹一样往全方位放射出去。

非得是咒力总量超乎常人的雪菜才能用这种鲁莽的招式还击。

「笨……居然这么蛮横……！」

志绪被轰得撞向背后的货柜，无力地滑落并发出呻吟。

咒力刚释放出来的雪菜肉体是处在全无防备的状态。假如发招时间点有分毫闪失，她或许就直接挨中志绪那一腿而毙命了。

「对不起，斐川学姊。因为我认为不这么做就胜不过你。」

雪菜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志绪说道。

她的眼睛就像没有感情的机械，让志绪背脊僵凝。

仔细想想，雪菜跟晓古城认识以后变得像人类多了。尽管笨拙还是会将情绪显露在外，表现得像个普通少女的时候也变多了。

可是现在的雪菜不同。如今的她是志绪在高神之杜成天修行度日时所认识的姬柊雪菜。同为攻魔师的众多见习生都心存憧憬，而又畏惧的缘堂缘宝贝徒弟。当她被选为第四真祖的监视者时，任谁都心服口服。如果是她，或许连第四真祖都杀得了——大家都这么想。

犹如锤炼利刃的姬柊雪菜视线一转，看向害怕的奥萝菈。

「伤脑筋……这下败给你了。」

矢濑「喀」地咬碎药剂的胶囊，并且来到雪菜面前。

看到那一幕的志绪说不出话。连同样身为攻魔师的志绪都敌不过此刻的雪菜，矢濑想必没有能力跟她过招。

「矢濑学长……？」

雪菜大概也感到跟志绪同样的困惑。她的眼睛看似迟疑地闪烁了些许。

但矢濑却自信地微笑，并且张开手臂遮住了奥萝菈。

刹那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劲风卷起，将想要接近的雪菜吹开。

「姬柊学妹，凭那把长枪化解不了我的力量喔。你怎么办？」

矢濑用挑衅的口吻警告。志绪见状才终于搞懂。能随意操控大气的过度适应能力者<Hyper Adapter>——这就是矢濑基树的真面目。矢濑能替雪菜指路到这里也是靠那项能力将声音传达给她的。

靠大气压力制造不可视风刃，或者靠真空破坏细胞组织，虽然攻击力本身不算高，杀伤效果却可视应用方式而有多彩变化的危险能力。加上其攻击并不带有咒力，因此也无法进行预测。

「…………」

然而雪菜对矢濑出乎意料的能力只动摇了一瞬间。

她拿出金属制的咒符，将其幻化为四头狼。狼群迅速散开，从四方将矢濑包围。

矢濑脸上的从容随即消失。基于操控大气的能力特性，他无法同时朝多个方向展开攻击。就算没有这种弱点，他运用大气压力使出的攻击也对无生物效果薄弱，能否打倒金属制的式神并不好说。

矢濑所剩的手段只有在遭到式神袭击前，先将身为施术者的雪菜打倒一途。

雪菜也明白这一点。拥有未来视能力的雪菜躲不躲得掉矢濑的无形攻击——这对她来说也是个赌注。

在对峙的两者之间，大气紧绷得令人无法呼吸，而打破那种紧张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金发少女经过矢濑的身边，朝雪菜凑了过去。

「咦？喂，奥小妹……？别这样！你不要过去！」

矢濑连自己正在战斗都忘了，还想拦住奥萝菈。

雪菜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望着抹杀对象凑过来。

奥萝菈迎面回望讶异的雪菜，露出了微笑。

那并不是平常怕生的表情，而是对推心置腹的朋友才能露出的无防备笑容。

「雪……菜……」

奥萝菈叫了她理应不认识的雪菜名字。

雪菜和矢濑都像触电一样僵掉了。

于是他们俩这才回想起来。在第六号一年前被古城消灭，让奥萝菈藉其肉体复活之前，奥萝菈的魂魄一直都附在晓凪沙身上。她跟凪沙是共有记忆的。

「姬……姬柊雪菜……汝会背信，乃是出于信奉古城之举？」

挺胸的奥萝菈尽全力保住威严，一边向雪菜问道。虽然语气变回了以往的她，但她继承有凪沙的记忆是显而易见的。

奥萝菈凑到迟疑的雪菜眼前，还将指过来的「雪霞狼」枪尖抵到自己胸口。

「既然如此，吾饶恕汝。汝大可用破魔之枪，侵夺吾魂魄。」

「……！」

雪菜握着长枪的手臂发抖了。奥萝菈阖上眼皮，等着雪菜攻击。

「不行，奥小妹！」

「姬柊……你住手……！」

矢濑和志绪大叫。然而要阻止雪菜，她跟奥萝菈的距离已经太近了。只要将长枪稍稍往前一捅，雪菜就能诛灭奥萝菈。

但雪菜没有动手。她结冻似的停住动作，声音颤抖。

「为什么……」

泪湿而快要哭出来的雪菜眼睛凝视着奥萝菈身上的服装。从外套领口露出来的，是彩海学园国中部的制服。

弦神岛是「魔族特区」——就算是世界最强的吸血鬼，也被允许混在普通人之间一起上学。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这名少女有多么盼望过那样的生活，光从她穿着那套制服就能轻易想像。

这使得雪菜有所迷惘。因为她就是为了保护晓古城的日常生活，才打算杀奥萝菈。

「我不诛灭你……晓学长又会一个人痛苦，明明如此……」

雪菜的手臂失去力道，银枪掉落在地。

志绪就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是望着雪菜那副模样。

来到这座岛的雪菜果真变了。或许身为攻魔师，那并不是众人乐见的改变。可是，身为雪菜的朋友之一，志绪对现在的她有好感。

「莫要挂怀，剑之巫女。既然吾已是一度灭亡之身。」

奥萝菈捡起了掉下的长枪，递给雪菜。假如要救晓古城，自己就非得消失，那就毫不迟疑地动手诛灭她吧——奥萝菈的蓝眼睛正如此诉说。

雪菜无助地摇头，下个瞬间，她强抢似的从奥萝菈手里收下了长枪。青白色的神格振动波光辉包裹住银枪后，雪菜挥下了枪。

「——！」

「姬柊！」

矢濑和志绪倒抽一口气。然而他们俩还来不及阻止，雪菜就刺出长枪了。

奥萝菈的金色秀发断了几根，飞舞在半空。

雪菜的枪惊险掠过她细细的颈子，急刺而去。于是，金属相碰的尖锐声音响彻仓库。

雪菜出枪挡住了从奥萝菈背后挥下的索命银剑。

狮子王机关的改良型六式降魔剑——

有意砍向奥萝菈的那项武神具被雪菜阻止了。

「你为什么要碍事，雪菜<小雪>？」

银色长剑的主人用怪罪似的眼神瞪向雪菜。气质清纯，感觉认真的少女。然而，此刻的她已无平时给人的温柔印象。

「……唯里！」

志绪茫然望着突然闯进来的人，发出惊呼。即使她亲眼目睹对方要杀奥萝菈，也还是无法置信。

「原来你没事吗，唯里！可是，你怎么会……！」

「对不起，志绪。」

唯里仍背对着志绪，并且用好似想不开的口气说道：

「雪菜也是，不要来碍事。否则，这座岛会因为大规模感染而灭亡。」

「大规模感染……？」

好友呕血般的叫唤让志绪心头大乱。

「怎么一回事，唯里？跟我说明！」

「这样啊……因为『焰光之宴』吗……」

矢濑板起脸孔低声咕哝。他眼里浮现的无疑是恐惧之色。

「『焰光之宴』？事到如今，为什么要提到让第四真祖觉醒的仪式魔法……？」

志绪用困惑的声音反问。在晓古城已君临为第四真祖的状况下，她想不出第四真祖的复活魔法有何理由会发动。

但矢濑苦恼似的摇头说：

「目前的古城以第四真祖而言并不完整。要变回原本的姿态，还缺一头眷兽。」

「……难道姬柊雪菜想杀奥萝菈，也是为了让晓古城成为完整的第四真祖，防止大规模感染吗……？」

志绪讶异地看了雪菜。若是如此，她确实能理解雪菜突然行凶的理由。闲古咏会命令雪菜抹杀奥萝菈也是当然。

而且，唯里要杀奥萝菈也是出于相同理由。

志绪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而雪菜恐怕也一样。

「雪菜，你退下。还是你想让古城来杀那个女生？」

唯里似乎抓准雪菜的迷惘，厉声逼问。

「这……！」

跟唯里对峙的雪菜明显有了动摇。

唯里趁隙动手了。

「——霞起！」

唯里的身影变得朦胧，然后分裂了。用幻术搭配高速移动的分身攻击，唯里从她师父那里继承的绝招。

正因为雪菜是操控未来视的剑巫，便无法应付唯里的攻击。无数分身产生的大量未来分歧，凌驾了雪菜处理的能力而让她的行动受制。

「唔……！」

娇小的雪菜被唯里使出浑身力气冲撞，一下子就飞了出去。那凄惨的模样，连志绪都忍不住捂住眼睛。

「那个女生脸长得可爱，手段还真狠……」

矢濑斥责般嘀咕了一句。唯里能压制住雪菜，与其说是靠分身攻击，在出招前先提到古城的名字，然后诱使雪菜动摇的成分占更多。他就是在指责这一点。

「不那么做，唯里根本无法让姬柊雪菜无力化。」

没办法吧——志绪如此袒护唯里。

具有超凡战斗能力的剑巫若是正面对决，大有可能让其中一方受到无法再起的重伤。为了避免那种事，唯里选了从精神上动摇对方的手段。

这项选择很符合她为学妹着想，又比任何人都温柔的作风。

而且那份温柔导致唯里正要亲手杀害奥萝菈。

「对不起，奥萝菈。」

唯里缓缓举剑摆出上段的架势。

奥萝菈还是无意逃跑。她空灵地微笑并阖起眼皮，等着唯里把剑挥下。

唯里将嘴唇紧咬到几乎要流血，然后在握剑的手上使劲，于是在下个瞬间，少女般高八度的声音在废弃仓库中响起。

「——『始祖之深绯<Primus Minium>』！」

漆黑暴风突然出现，将举剑的唯里吹跑，还顺势摧毁了整座废弃仓库。原本堆叠起来的货柜陆续碎散，墙壁与天花板在瞬间遭到粉碎，有如巨大炮弹撒落的惊人破坏力。

「啥！」

「唯里！」

矢濑和志绪一边惊呼一边滚到地上。

迎面承受劲风的唯里头部流了血，倒地不起。

而俯视着唯里的，则是摇曳如蜃景的漆黑双角兽<Bicorn>——第四真祖的眷兽，不，那是「吸血王」的眷兽。

「很不巧，我不能让你们伤害她。」

身穿燕尾服的少年就站在原本曾是仓库入口的地方。

在他身边，有高大男子戴着外型仿爬虫类头骨的面具。末日教团的一员。

「『吸血王』……」

倒在地上的雪菜摇摇晃晃地抬起头，开口说出了少年的名讳。

「你说『吸血王』……？那种小孩子真的会是他吗！」

志绪以银色西洋弓瞄准，并诧异地瞠目。

引发领主选斗的始作俑者。末日教团的首脑，此刻就在志绪等人眼前。然而，即使以知识来说能理解，实际碰上以后难免还是会觉得不对劲。酷似奥萝菈的稚气少年，那便是「吸血王」的真面目。

「我来接你了，姊姊。」

少年朝着奥萝菈恭恭敬敬地伸出手。

在暴风肆虐的仓库中，唯一正常站着的只有奥萝菈。彷佛被看不见的墙围着，唯有她身边风平浪静。「吸血王」正在保护她。

「跟我走吧，姊姊。」

彷佛在催促少女，「吸血王」重复说道。

然而奥萝菈不动。她似乎在反抗少年呼唤的声音，只顾猛摇头。

「姊姊，拜托你。」

好似不耐烦的「吸血王」加重语气。

「呜、呜呜……」

奥萝菈不断向后退。而她的肉体开始被白茫雾气笼罩。

彷佛要让人结冻的纯白寒气。从奥萝菈体内冒出的魔力之雾。

志绪等人无计可施地望着那幕光景。

透明的雪片结晶随风飞舞，悄悄地逐渐消融于天空的朝霞之中。

第二十卷 再会吸血姬 第三章 她们的决断

第二十卷再会吸血姬第三章她们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