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观测者之宴序章 Intro

「事情可还没结束。完全没有──」

少女说完转身背对吸血鬼贵族。

那是个十多岁的娇小女孩。以年纪而言给人稚气的印象，不过并没有和同年龄层的平均发育差太多。绑久了而变卷的长发以及亲切长相，大概勉强算是她的特征。换句话说，那是个到处可见的国中少女。

她穿着附尾巴的黑色洋装，头上戴了仿兽耳的发箍。那应该是扮装成黑猫，节庆特有的俏丽装扮。

但是少女那对瞳孔大开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只有唇型带了浅浅的笑。那副表情赋予她一种非人类的印象。

宛如到处可见的少女正与非人怪物共用躯壳的不协调感。

以某种意义来说，倒也符合这座城市的居民形象。

因为这里是异形之城「魔族特区」──

人类与魔族共存的永劫薄暮之城。

「──你打算去哪？十二号？」

金发碧眼的俊美男子叫住准备离去的少女。

少女悄悄留步，并冷眼睥睨男子的身影。

男子为迪米特列·瓦特拉，是「战王领域」派来的欧洲贵族，和第一真祖「遗忘战王Lost Warlord」血脉相系的纯正吸血鬼。

率有九匹凶恶眷兽，传闻「和真祖最为接近」的俊美怪物。

不过，他穿在身上的三件式纯白西装已被烧得焦黑破烂，浑身更留着无数撕裂般的伤痕。之前受少女攻击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

因摩擦热能而沸腾的血液散发恶臭，复原途中的皮肤裂缝间依然能窥见肌肉。但他仍露出狰狞笑容，指着自己背后。

海面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满布岩块的小岛就浮在那里。

在岛屿顶端建有一座石砌的老旧圣堂。那里是用来将凶恶罪犯隔离到异世界的封印之地，守护着「监狱结界」的堡垒。

然而，那座巨大圣堂半已崩塌，监狱之门正要被开启。全是因为封印之钥──南宫那月目前生死不明──

「那里的状况变得挺有趣的嘛。放着不管好吗？还是你没办法插手？」

瓦特拉如此挑衅。身穿黑猫扮装服的少女面无表情，眼里鄙视这样的贵族青年。

「你想让五体再次被轰飞吗？蛇夫？」

在傍晚的眩目阳光下，少女头上浮现一道冰河般剔透澄澈的巨大幻影。

上半身是人类女性，下半身则有姿态曼妙的鱼尾。背后长了翅膀，锐利钩爪好似猛禽。

冰之人鱼，或可称为妖鸟Seirēn。

那是庞大得足以具现化的魔力聚合体，吸血鬼畜养于血中的异界召唤兽，形同眷属的猛兽，亦即眷兽。

世界最强吸血鬼「第四真祖」的十二号眷兽「妖姬之苍冰Alrescha Glacies」──

美丽的冰色眷兽举起以浓密寒气凝聚成的拳头。

瓦特拉从容地仰望她，露出嘲弄般的微笑。

「呃，很遗憾，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胜券在握的战斗会让我觉得乏味。现在不是和你交手的时机，你早点取回原本的力量吧──」

贵族青年说完以前，眷兽就施展攻击了。

尖锐的清响「铿」一声划破空气。

以瓦特拉的立足点为中心，码头被消灭得不留痕迹。

瞬时间被冷却成极低温的人工大地，在收缩压及低温脆化下碎散了。

无情而压倒性的破坏力来得太过宁静迅速，结果只剩下纯白浓雾以及结冻的海面，但并没有击毙瓦特拉的手感。眷兽发动攻击前，负伤的贵族青年就化为金色雾气逃走了。

少女确认他的气息已经远去，耸了耸肩，眼里依然不带情绪。

那动作莫名有人味，让人联想到她原本的宿主。

†

黑猫装扮的少女朝吸血鬼贵族放出眷兽。

极低温的冲击令大气嘶鸣，透明的冰雪结晶在空中飞舞，海面冻结成白色。

有道人影从停在码头外的汽车里默默望着那副美丽光景。

那是个披着皱巴巴白衣的娃娃脸女性。

与其形容成美女，不如说她长得可爱，个子不高不矮。可是，她胸围傲人。

像烟一样被她叼在嘴上的，是吃完的冰棒棍。

一头长发蓬乱得似乎没经过打理，睁不开的眼皮总给人一脸困倦的印象。就算说得含蓄点，一眼就能看出她属于散漫邋遢的大人。

「呼啊……」

她无精打采地打呵欠，然后擦了擦眼角盈现的眼泪。

她将冰棒棍塞进车上的烟灰缸以后，从摆在副驾驶座的冰盒抽出新的冰棒，接着打开驾驶座车门，懒洋洋地来到车外。

那对胸脯在起身时波涛汹涌，看来似乎没戴胸罩，但当事人好像也不太在意。苏打口味的冰棒含在嘴里，不时伸出的舌头看似美味地来回舔舐。说不出哪里怪，却异样煽情。

她察觉有脚步声接近便抬起脸。

从弥漫的白雾中现身的，是黑猫装扮的少女。

少女发现看似在等着自己的白衣女性挥着手，顿时停下脚步，用不带感情的大眼睛瞪着对方。

「你……全都看到了？」

少女语带责备地质疑。白衣女性呵呵微笑，将含在嘴里的冰棒转了一圈。确认过少女身上没有外伤以后，她眯着眼睛说：

「谢谢你保护那孩子。」

「……我只是遵守契约，没理由让你感谢。」

听完对方道谢，少女答得一脸困惑。和对付吸血鬼贵族那时相比，她显得为难许多。

白衣女性看到少女这种态度，就从冰盒里拿了新的冰棒。

「哦……要吃吗？」

操纵冰之眷兽的少女看了递过来的冰棒，貌似不悦地咂嘴。

下个瞬间，她眼里的光采不见了。附身于少女娇小身体里的强大意志已消失踪迹。少女全身失去力气，像断线的傀儡摇摇晃晃地倒下。

「哎呀呀。」

白衣女性扶着少女的身体苦笑。

然后，慵懒地仰望傍晚的天空。

被黄昏的太阳照耀的海面，如赫赫火焰般通红闪烁着。

建筑物拖出长长影子，将钢铁及树脂覆盖的人工大地染成蓝黑色泽。

位于东京南方海上三百三十公里处一带，「魔族特区」弦神市──

夜晚正要造访太平洋上由人手打造的这座岛屿。

然而街道仍满是人群，即使到了日落也没有减少的迹象。

装点建筑物的霓虹灯点亮，烟火四处燃放。

聚集在广场的群众喧嚣，摊贩老板和客人们的表情都越显缤纷活力。

十月最后的周末，魔族特区的祭典「波胧院节庆」之夜。

祭典才刚开始而已。

†

经过严密的活体认证及安全检验，超硬合金制的分隔墙开了。

秀出通行证从闸门走出来的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

亮丽发型加上品味不俗的时髦服装，是个相貌端秀的高中女生。不过她目前全身散发着倦意，难得的标致脸蛋也显失色。

「啊～～唔……有够累的……」

蓝羽浅葱嘴里嘀咕着，哼声无力地伸了个懒腰。她望向大楼窗户反射的夕阳，用手掩住感觉睡眠不足的眼睛。

她在弦神岛的中心地段。这里是被称为「基石之门」的巨大倒三角型建筑物，周围有全副武装的特区警备队队员走动，被拦住的市民及看热闹的群众将建筑物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岛内最高的巨型大楼顶部直到数十分钟前，仍被名叫梅雅姐妹的一对国际通缉魔导罪犯占据着。现在大楼总算解除封锁，造成的影响却还是挥之不去。

「哎唷，我受够了。为什么会悽惨到连节庆的日子都要在兼差的地方过夜赶工啊？那些人太会压榨劳力了吧！」

浅葱恨恨朝右手握着的智慧型手机大发不满，回答她的是一阵带挖苦味道的合成语音。

『不不不，这次真的要感谢小姐。都是托你的福才得救啦。』

声音的主人是被取名为摩怪的人工智慧──管控弦神岛的五部超级电脑的化身。高超性能换来的代价，是以驾驭困难见称的显著毛病，但这具人工智慧却和浅葱格外投缘，不时会为她着想。

而摩怪忽然压低声音告诉浅葱：

『除了表示感谢以外，我想顺便问问小姐，有没有意愿在公社多留一会儿？』

「啥？」

浅葱露骨地表现出充满戒心的脸色。回想起来，昨天中午她和朋友们悠哉地观光时，就是被这个性格恶劣的人工智慧叫到人工岛管理公社。

多亏如此，浅葱才会被迫做苦工，在一夜之间写出麻烦到极点的程式，好用来逆向推算被魔女们扭曲的空间座标，结果就浪费了宝贵节日中的一天。她无法再奉陪这么划不来的打工差事。

「为什么？占据基石之门楼顶的魔女不是被特区警备队收拾掉了吗？」

『姑且是这样没错。』

然而，摩怪却用前所未有的认真口吻警告：

『北区海上冒出了未登录的增设人工岛，再说也还不清楚「图书馆」那帮人的目的。我有非常不妙的预感。』

「拜托……你好歹也是电脑的化身耶，不要用『姑且』或『预感』这种暧昧不清的字眼，害别人陪你忙得团团转啦。」

浅葱傻眼地叹气，接着就无视于还想说些什么的搭档，将智慧型手机的电源切掉。

时间过了下午五点。抬头望去，天空仍然明亮，但空气已微微渗入夜晚的气息。波胧院节庆的活动似乎正要迈入晚上的行程。

游客中穿浴衣的男女变多了，大概是等着欣赏之后的烟火大会吧。就算不是为了那项活动，基石之门周遭是弦神岛屈指可数的时尚景点，情侣比率尤其高。那些人卿卿我我地享受节庆的模样，让浅葱的神经颇为焦躁。

这个时候，晓古城该不会也在和那个青梅竹马甜蜜过节吧──？

「想到就火大……在我这么辛苦的时候，他们居然……！」

浅葱忿忿不平地嘀咕泄愤并走向单轨列车的车站。现在赶去和古城他们会合兼说点风凉话，也是一种选择，不过她想先回家换衣服。古城八成不会留意，但浅葱的自尊心无法允许穿和昨天相同的衣服去见他。况且，那个叫仙都木优麻的女生是个强敌，为了和她对抗，浅葱必须准备万全才迎战。

有环状线和南北线共两条线路的单轨列车，会开到位于弦神岛中央地带的基石之门。要到离浅葱家最近的车站，搭外围的环状线用不着十五分钟。

不过一到车站，浅葱就深深明白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她忍不住「唔哇」地发出惊叹。车站里拥挤得超乎想像。

进不了月台的乘客队伍已经排到验票口外，站员广播的内容也因为乘客在推挤间大叫怒骂而无法听清楚。

「……请问列车是不是还没开？」

浅葱到了车站旁边的小卖店买饮料，顺便询问店员。

样貌亲切的中年女店员用同情的目光望着她说：

「南区和东区间好像开始有折返班次了，不过往北边的大概还要等一些时间吧。毕竟冒出了奇怪的传言。」

「什么传言？」

「你有没有听过监狱结界？听说那玩意出现了。」

女店员说着，貌似害怕地肩膀抖得挺夸张。

监狱结界这个名词，浅葱当然也知道。那在弦神岛是有名的都市传说。据传那是为了隔离凶恶的魔导罪犯，才秘密建设于人工岛某处的阴森监狱。

有人认为那座监狱被冤狱囚下了诅咒而隐形；有人认为那里就是冥府；还有说法认为，监狱结界的看守是个样貌如美丽人偶的死神──

虽然那算耳熟能详的怪谈，浅葱却莫名不安地皱了眉头。

「对喔，摩怪那家伙也提了件怪事……」

有一座未登录的增设人工岛冒出来了──之前那个人工智慧应该是如此报告的。

难道那座增设人工岛的真面目，就是监狱结界？浅葱不这么认为，但她对LCO的魔女们引发骚动的目的也有点在意。

「来，谢谢惠顾。还有这是送给你的。」

该怎么办呢？浅葱如此思索，女店员则将冰过的宝特瓶递到她面前。接下商品的浅葱手里又被女店员多塞了几颗糖果。

谢谢──道谢的浅葱望着糖果，然后微微偏头。她觉得对方也送得太多了一点。

「车站里很挤，小心别和女儿走散了喔。」

「啥？女儿……？」

听了女店员的忠告，浅葱由衷感到困惑。这个大婶究竟在说什么？可是──

「咦！」

这时突然有人拉住浅葱的裙角，她才看向自己脚边，并睁圆了眼睛。

站在她身边的是个年岁尚幼的小女孩。

长发女童大约四、五岁，穿着洋娃娃般的礼服。

该不会是迷路的小朋友吧？不安的浅葱如此心想。万一如此，事情似乎会很麻烦。毕竟人潮拥挤成这样，要找出和她走散的家长，老实说相当困难。

而且小卖店的女店员好像错把浅葱当成她的母亲了。浅葱看起来是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不过这误会也太过分了。唯有这一点非纠正清楚不可──浅葱才瞪着女店员打定主意，女童就紧紧搂住了她的手臂。

她泪汪汪地仰望浅葱，微弱的嗓音像是在寻求依靠。

「……妈妈！」

周围杂音顿时消失，短暂的沉默降临。

果然是这样啊，真拿最近的年轻人没办法──点头的店员大婶脸上透露出这种讯息。

被女童抱着的浅葱无法吭声。状况演变得太过意外，让她说不出一句「你认错人了」。看了女童不安的表情，浅葱也不能硬将对方的手甩开。即使望向周围想求助，当然也看不见女童真正母亲的人影。浅葱完全摸不着头绪地仰望傍晚的天空。

「咦～～～～！」

她的尖叫声在人山人海的车站内被掩没了──

第五卷 观测者之宴 序章 Int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