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士兵的女儿I 向古埃及人投降

<p>就在过冬的准备快要结束的时候，下起了细碎的雪花。冬天正式来临了。</p>

<p>冬季期间，这一带都会困在雪中，所以除了特别晴朗的好天气外，基本上都在屋子里度过。本来只要有书，要我在家里窝多久都不是问题，所以并不觉得要长时间待在屋 子里是件痛苦的事。</p>

<p>但是，这里没有书。在没有书的情况下，我能够长时间都闷在家里吗？</p>

<p>一旦开始下雪，大多时候都是寨风雪，所以板窗都防寒地紧紧关著。上头再铺上有点厚度的布或把缝隙塞起来，尽可能阻挡寒风透进来。</p>

<p>「……呜，好暗。」</p>

<p>「因为下著暴风雪嘛。」</p>

<p>在门窗紧掩的屋子里，光源竟然就只有炉灶和蜡烛。大白天的时候待在门窗紧闭又没有半盏灯开著的昏暗房间里，我还是生平头一次。</p>

<p>丽乃那时候即使台风天停电，也还有手电筒和手机的亮光，而且很快就会恢复供电。长时间都待在昏暗的空间里，心情不会很郁闷吗？</p>

<p>「妈妈，每个人家里都这么暗吗？」</p>

<p>「这个嘛，如果家里比较有钱，听说会有好几盏灯，但我们家只有一盏，所以也没</p>

<p>办法。」</p>

<p>「咦？那就点那盏灯啊。」</p>

<p>有照明设备的话就该使用。我这般主张，但母亲叹著气摇头。</p>

<p>「为了省油，我希望尽量少用。天气还会很冷，如果今年冬天比预期中长，到时候没有蜡烛就麻烦了吧？」</p>

<p>听到为了省油，我无话可说。</p>

<p>丽乃的母亲也嘴上说著要「节省、节省」，在很多地方上动了脑筋。像是为了节省电费，会拔掉电视的插头，却会开著电视打瞌睡.，说要省水，刷牙的时候一定不忘关水，却在洗碗盘的时候开著水龙头，教会了我何谓自我满足的重要性。</p>

<p>效法花了很多心思的母亲，自己能不能也让房间变得明亮一点呢？</p>

<p>「梅茵，你在做什么？」</p>

<p>「我在想办法让烛光亮一点……」</p>

<p>如果摆得像三面镜或对照镜那样，说不定能让烛光亮ー点。于是我擦亮父亲从前打仗时用过的金属手背甲，试著摆在蜡烛旁边。</p>

<p>「梅茵，住手。」</p>

<p>「看不清楚手上的东西了。」</p>

<p>两人立即出声抗议。</p>

<p>很遗憾地，手背甲并不是直条型的金属，表面并不平滑，所以反而让烛光胡乱反射，变得闪烁刺眼，更不容易看清楚手上的东西了。</p>

<p>「呜呜，失败了吗……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当作『镜子』使用吗……」</p>

<p>「你不要再做这些没用的事情。」</p>

<p>母亲不假辞色地制止，我也只好放弃利用光的反射让室内更明亮的作戦。</p>

<p>明明没有看书，却也可能让视力下降的这种情况令我无奈叹息，在温暖的炉灶附近占了个位置。</p>

<p>母亲在一旁组装起织布机。织布的工具不是我在日本看过的那种巨大织布机，而是更加原始的款式。先前还很好奇在这么狭窄的屋子里要怎么织布，原来确实有著一定大 小的织布机。</p>

<p>「多莉的洗礼仪式就快到了，所以很多事情得赶快学会才行。」</p>

<p>说完，母亲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仔细教导多莉如何织布。多莉表情认真地拿起线卷。</p>

<p>「像这样把线卷放在这里，首先要准备织直线。这样穿线以后……」</p>

<p>缝制衣服会用到秋季期间染好颜色的丝线，第一步要从织布开始。织布以后，再缝衣服、刺绣。顺便也会用事先买好的羊毛，纺织出明年份的线。在这里只买得到原料。没有店家会贩售新衣，布也不是平民买得起的东西。</p>

<p>「对对，就是这样。多莉学得真快。梅茵也要试试看吗？裁缝得要拿手，才称得上是美人喔。」</p>

<p>「咦？美人？」</p>

<p>「是呀。替家人做衣服，外观和实用性都很重要吧？成为美人的条件就是裁缝和厨艺。」</p>

<p>……啊那我绝对当不了美女。可是，如果是贤妻良母的条件也就罢了，但擅长裁缝</p>

<p>跟厨艺很好，和美女没有关系吧？</p>

<p>对我来说，衣服就是要去店里买。到了服饰店，各种款式和各种设计的衣服一应倶全。反正衣服只要因应时间、地点和场合再做搭配就好了，我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 衣柜里头还是堆满了衣服。至少从来不曾一直反覆穿两、三件有补丁，还是由姊姊传下 来的旧衣。</p>

<p>裁缝也只在学校的家政课上接触过，还是操作著可以自动快速缝线的机器，顶多只有缝钮扣的时候才会拿针。所以坦白说，就算告诉我冬季期间，纺线、织布、做家人的 衣服是女人的头等大事，我也备感苦恼，提不起干劲。但如果织好的布可以当作羊皮纸 使用的话，那要我织多少都不是问题。</p>

<p>「梅茵，你不试试看吗？」</p>

<p>「嗯?下次吧。」</p>

<p>多莉问，但我一点也不想织布。多莉想当裁缝学徒，才请母亲教自己缝纫的技巧，但我先别说身高了，连手的长度、大小，更重要的是干劲一点也不足够，所以教我也是白费工夫。</p>

<p>「那妈妈，快点做我的正装吧。我也会做篮子。」</p>

<p>「嗯，包在妈妈身上。我会做件非常漂亮的衣裳给你。」</p>

<p>显然对缝纫很有自信的母亲斗志高昂。洗礼仪式上，同季节满七岁的孩子们会穿著正装一同前往神殿，所以能够准备什么样的服装，正是母亲展现本领的时候。对母亲们来说，算是一种发表会吧。</p>

<p>母亲笑意盈盈，开心地开始准备縦线，但看起来比刚才多莉练习时用的线要细上许多。</p>

<p>「这些线好细喔。」</p>

<p>这些要织成布很花时间吧。我心想著，母亲露出苦笑。</p>

<p>「因为多莉的洗礼仪式在夏天啊。布不薄ー点，会热得很不舒服吧？」</p>

<p>「是夏天要穿的正装，冬天就准备吗？多莉还会长大吧？」</p>

<p>夏天的食物比冬天丰富，又能够活力充沛地到处乱跑，小孩子应该会长得很快。现在就做正装，如果到了夏天却小得穿不下，那可怎么办呢？</p>

<p>「多少还可以修改，所以没关系的。最麻烦的是梅茵和多莉的身高差太多了，没办法让给你穿，要修改也是大工程喔。明年该怎么办才好呢？」</p>

<p>……这可真辛苦。妈妈，加油！</p>

<p>乍看之下很细，但其实比用羊毛纺成的线要硬一些，母亲用著这些线开始织布，多莉开始编织要拿去卖的篮子。双眼也慢慢适应了昏暗房间的我，决定动手做莎草纸，做为我梦想的第一歩。</p>

<p>……只要编织草的纤维，一定可以做出像纸的成品。我才不会输给古埃及人！一决胜负吧！</p>

<p>把纤维放在桌上，回想著丽乃那时候做过的正方形杯垫，先试著从明信片的大小开始挑战。我把比母亲织布用的线还要细的纤维，纵横交叠地编织在一起。没有钱也没有 技术，年纪也还太小的我，只能靠著毅力、毅カ和毅カ来决胜负。</p>

<p>……呜哇，实在太细了，眼睛都要花了。编编编编编……</p>

<p>……啊，错了！再编编编编编……</p>

<p>由于纤维很细，编错的时候，重来可不轻松。形状会完全歪掉。</p>

<p>我不服气地火大起来，和极细的纤维奋斗，做著篮子的多莉于是停下来，探头看向我的双手。</p>

<p>「梅茵，你在做什么？」</p>

<p>「嗯？我在做『莎草纸』。」</p>

<p>多莉再一次来回看著我和我的双手，歪过了脑袋。脸上写著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而且看了也看不懂。</p>

<p>……嗯，看也看不懂吧？因为还不到一公分宽，制作著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做出莎草纸。</p>

<p>母亲织著布，看著只是移动</p><p>著指尖慢慢编织莎草纸的我，叹一口气。</p>

<p>编编编编……编编编编……</p>

<p>「梅茵，有时间玩的话，不如和多莉一起做篮子吧。」</p>

<p>「嗯，有时间的话我再做。」</p>

<p>我不是在玩，也没有时间。甚至可以说自从变成梅茵，开始在这里生活以后，现在是最忙最没有余カ的时候。</p>

<p>……啊！又编错了！都怪妈妈跟我说话，讨厌！</p>

<p>编编编编……编编编编……</p>

<p>「梅茵，你到底在做什么啊？」</p>

<p>「都说了在做『莎草纸』嘛。」</p>

<p>完全没有心情温柔地回答多莉的问题，我语气有些强硬地结束掉对话，继续专心一意地编编编……我并不讨厌细碎的工作，而且是自己喜欢才做的，所以只能抱著耐心持续下去。</p>

<p>编编编编……编编编编……</p>

<p>「梅茵，面积几乎没有变大耶。」</p>

<p>「我知道啦！」</p>

<p>多莉说的正中要害，烦躁的心情就这么脱ロ而出。面积才只有指尖那么大，却花了我整整一天的时间。希望她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p>

<p>编编编编……编编编编……</p>

<p>隔天，我也鞭策著自己「毅力、毅力」，继续和纤维奋戦。不管多莉说什么，只要在意就输了。</p>

<p>「这个完成之后会是什么？ J</p>

<p>「……」</p>

<p>……在意就输了。在意就输了。编编编编编……啊！变得歪七扭八了啦！呜呜，直接继续往下编吧！再修改下去我会崩溃！编编编编编……</p>

<p>「欸，梅茵……」</p>

<p>「不行了！我撑不下去了！『古埃及人』，是我输了！」</p>

<p>我捏紧做到一半再也坚持不下去的莎草纸，大声咆哮。莎草纸在好不容易达到留言卡大小的尺寸时，我就举白旗投降了。如果要让编织的密度细致到和纸一样，那想要做 成明信片的大小-不知道得花上几天的时间。</p>

<p>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准备不了足以凑成书的莎草纸。</p>

<p>而我做出来的留言卡大小莎草纸，一摸就知道我从中途开始就失去耐心了。中心的编织很细腻，但越往边缘，就越歪七扭八凹凸不平。整体来看，根本无法当作是写字的纸。虽然有些凹凹凸凸，顶多还可以当作杯垫使用，但连便条纸也称不上。</p>

<p>「呜呜呜呜呜……我的莎草纸计画失败了。」</p>

<p>原料的筹措、制作的难易度、完成的时间，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不适合量产。就算真的做出了莎草纸，也做不了书。</p>

<p>「梅茵，你好吵！别再玩那些草了，快点编篮子！」</p>

<p>「蓝子又做不了书……」</p>

<p>「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失败了吧？好了，快点做成篮子！」</p>

<p>看到母亲怒气冲冲的模样，我只好动手编篮子。比起用极细的纤维编莎草纸，编篮子简单多了。</p>

<p>「多莉，我也要编篮子。给我材料吧。」</p>

<p>「那我教你怎么编吧。」</p>

<p>多莉喀沙喀沙地拉来材料，带著笑容对我说，但我拿起材料摇了摇头。</p>

<p>「不用了，我知道怎么做。」</p>

<p>「咦？」</p>

<p>不理会讶异地眨眼睛的多莉，我开始编起篮子。细心地叠起材质很像竹子、有著笔直纹理的木条，不留半点空隙地密密编织。刚好正想要一个小型的外出包。莎草纸做失败了，就当作是发泄，我要卯足全力编篮子。</p>

<p>先缜密地编出底层，设想好要在哪里加入简单的花纹后，再开始编侧面。最后再费点工夫，加上可以减轻手的负担的把手，篮子就完成了。和花了五天只做出留言卡大小的莎草纸不同，托特包一天就做好了。以孩童不甚灵活的手来说，成品算是相当出色。</p>

<p>「梅茵好厉害喔，居然有这种天分。将来可以当手工艺匠的学徒吧？」</p>

<p>「咦？这我就……」</p>

<p>平常只会碍事的梅茵所展现出的意外才能，让母亲高兴得双眼都发亮了，但我一点也不想当手工艺匠的学徒。我已经决定要在书店或图书馆工作了。虽然有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书，也没有书店和图书馆，也就没有这种工作。</p>

<p>「呜呜，为什么梅茵会编得这么好？」</p>

<p>多莉比较著我做的篮子和自己做的篮子，为了成品的差异而意志消沉。</p>

<p>「多莉，你别放在心上啦。只要编得再密一点，知道怎么加入花纹就好了。」</p>

<p>……因为成品的差异，来自于经验的差异啊。</p>

<p>丽乃时期，曾被卷进母亲带头开始的、把报纸的对折传单卷成细筒状再做成篮 子的「主妇工艺」里。真想不到当时的经验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人生真是难以 预料。</p>

<p>「呜呜，梅茵居然做得比我好……」</p>

<p>……不妙。看来我深深伤害到了多莉身为姊姊的自尊心。</p>

<p>「啊，呃……对了！是托付吉儿达婆婆照顾的时候，她教我的！多莉去森林的时候，我一直在编篮子，所以才编得比你好一点而已。多莉在我编篮子的时候，都在做其</p>

<p>主妇工艺：专指中高龄的主妇妈妈们在闲暇时，用以装饰居家的各种手工艺品总称。</p>

<p>他事情，所以其他事情都做得比我好吧？」</p>

<p>我几乎没有讨好小孩的经验。但为了让多莉恢复好心情，我脑筋全速运转地掰著藉口，但老实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p>

<p>「……原来是这样啊。j</p>

<p>不知道是哪句话创服了她，多莉显得稍微放下心来。</p>

<p>「那我冬天要做很多篮子，变得比梅茵还厉害。」</p>

<p>「嗯。加油喔，多莉。」</p>

<p>看见多莉心情好转，我松了ロ气。在这里生活，不管做什么事，若没有多莉的支持就很难达成。要是她撇下我说：「你自己做。」我就完蛋了。能够恢复好心情，真是太好了。</p>

<p>「啊，多莉，在这里要用一下力，让洞更密，看起来会更漂亮喔。」</p>

<p>……但就算可以做出漂亮的篮子，内心也只感到空虚。因为我想要的是书啊。</p>

<p>我在旁边看著多莉编篮子，教她诀窍，同时注视著做失败的莎草纸。做不成莎草纸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冬季期间，我都在多莉身旁编著篮子，思考著下一歩。</p>

<p>……必须放弃埃及文明。对小孩子的我来说，难度太高了.</p>

<p>既然效仿不了埃及文明，下一步该做什么呢？世界史教科书上，埃及文明之后就是 美索不达米亚文明。</p>

<p>……没错，楔形文字！有了，黏土板！美索不达米亚文明万岁！</p>

<p>记得有些黏土板历经了战争和火灾的焚烧，最终残留了下来。如果制作黏土板，在上头刻字，再用炉灶烧烤，说不定可以成功。而且，如果是揉捏黏土制作黏土板，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在玩黏土，肯定也能骗过大人的眼光。</p>

<p>……决定了！就是这个。等积雪融化，春天到来，动手做黏土板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