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迷惘女歌手第一章思春期不会结束

从哪里到哪里属于我自己？

告诉我，好吗？

某人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

边界逐渐融化消失。

我将成为混合为一的群体。

告诉我，这是错的吗？

————节录自雾岛透子《Social World》

1

这天，梓川笑太在「一千两百圆两小时喝到饱」的店，思考还要喝几杯乌龙茶才回本。

第三杯喝完了，所以他叫住路过的店员小姐。

「啊，请给我乌龙茶。」

就像搭笑太这班便车，「啤酒也一杯」、「还要Highball！」、「我要柠檬沙瓦」、「柠檬沙瓦加一！」、「乌龙茶烧酒两杯」等，周围桌子的客人也接连加点。

「好～～马上来！」

店员小姐笑盈盈地回应，往厨房的方向消失。

等待的时候，笑太将玻璃杯里剩下的冰块送入口中。冰块还没全部融化，店员小姐就俐落地端着许多玻璃杯与酒杯走回来。

「来，乌龙茶。」

插着吸管的玻璃杯咚一声放在桌上。总之先喝一口。略带苦涩的乌龙茶味，喝起来和附近超市卖的一模一样。

两公升装的宝特瓶，市售价格约两百圆。如果有一千两百圆，算一算可以买十二公升。

要在两小时内喝这种量，即使是惩罚游戏也很离谱。已经是极刑了。舍弃回本的想法比较能长命百岁。

笑太思考这种事情时，突然有人向他搭话。

「方便坐这里吗？」

视线从玻璃杯上抬起来一看，隔着餐桌的正对面，一名女学生站在榻榻米上。连身长裙系着蝴蝶结造型的腰带，加上一件卷起袖子的军服风格外套。

染成不会太过高调的亮色头发绑成一颗松松的半丸子头，整体印象统合为不会过于甜美的休闲风发型。

不过，身体线条娇柔纤细。明明挂着微笑，表情看起来却有点困惑，大概是因为左眼下方的那颗泪痣吧。

「真要说的话，不方便。」

笑太老实回应她问的问题。

「……」

泪痣女孩没将视线从笑太身上移开，默默地不断眨眼，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吧。

「为什么？」

慢了约三秒发问的她稍微注意别弄皱裙子，坐在笑太正前方。刚才明明委婉拒绝了……

大约剩半杯的饮料也放在桌上。玻璃杯表面因为冰块融化而流了不少汗。她还准备了新的分食盘，满心想霸占这个位子。

「因为啊，斜后方座位传来的视线刺得我很痛。」

笑太不必刻意转过去确认也知道。她刚才坐的那桌，记得有一个应该是她朋友的短发女生，还有三个男生。笑太刚才加点乌龙茶的时候，看见他们彼此拿出智慧型手机说著「这是我的ID」要加好友。

「感觉他们好像要开始交换ID，所以……」

所以才逃到这一桌。看来她是想这么说。

「不愿意的话，拒绝不就好了？」

「正常来说是这样没错……」

听完笑太的建议，泪痣女孩一脸为难。不对，只是因为她天生是这种表情，或许她其实完全不为难。

「有什么不正常的理由吗？」

「……因为我没有智慧型手机。」

停顿片刻之后，她回以这个理由。

「在这个时代真稀奇啊。」

「所以，他们不会相信。」

明明是真的，却不被认为是真的。众人会以为她是以拙劣的谎言拒绝。若要好好让大家理解就得说出不带手机的理由，这在某方面来说也很麻烦。她以困扰的双眉这么说明。

「你是一时心情不好，把手机扔进海里吗？」

「天底下有人会这么做吗？」

天底下就是有人会这么做，不过说出来会被笑到不行，笑太决定不要跳出来承认。

「可是，你没有手机，平常是怎么活过来的？」

「人没手机会死掉吗？」

「好像会喔。我认识的女高中生是这么说的。」

「……女高中生？」

不知为何她的双眼混入轻蔑的神色。难道成为大学生之后就不能认识女高中生吗？

「那个女高中生是我的高中学妹。」

在造成奇怪的误会之前，笑太补充了这个情报。

「那就算安全过关吧。既然这样，干杯！」

虽然不知道「既然这样」是怎样，笑太还是以自己的玻璃杯轻碰她递出的玻璃杯，彼此用吸管喝了一口饮料。

「你喝什么？」

「乌龙茶。」

「我也是。」

「这样啊。」

「这个要喝几杯才能回本？」

「有人算过，大概要喝十二公升。」

「绝对喝不了这么多吧？」

「是啊。」

真是没内容的对话。与其这样，感觉聊今天的天气都比较有建设性。

继续和素昧平生的女生聊空洞的话题也很空虚，所以笑太决定依照今天聚会的宗旨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统计科学系一年级的梓川笑太。」

「怎么突然讲这个？」

她笑着将毛豆送入口中。「豆豆真好吃！」她轻声说完又喝了一口乌龙茶。拿着玻璃杯的手、夹着吸管的手指、衔着吸管的嘴唇……一举一动都莫名散发女人味，感觉可以理解为何会被男生包围。单纯以男生的角度来看，总觉得她很可爱，并不是不能懂斜后方那桌男生想交换联络方式的心情。

不只是这些举止，泪痣打造的为难表情刺激着无法扔下她不管的冲动。她似乎拥有令人一见钟情的魔力。

「我会不好意思，所以我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老是盯着我看。」

她察觉笑太的视线，随即这么说。不过她看起来没有害臊，再度夹起毛豆。

「今天姑且是那种聚会吧？」

笑太在座位上转过身环视，这里是居酒屋的榻榻米座位，有六张底下挖洞可以放脚的四人桌。整个榻榻米空间刚好形成一个小包厢。

有一桌都是男生。

也有一桌都是女生。

男女共桌的有四桌，其中一桌只有笑太与她。

包下榻榻米座位，大笑着拍手，拿出手机勤于交换帐号的这些人，是和笑太就读同一所大学的学生，约二十人。

今天是九月最后一天，三十日星期五。

下半学期从这周的周一开始，在各学系一起进行的通识课程选修相同科目的成员聚集在这里。接下来这半年请多指教……以这种联欢会的名义聚餐。

场所在横滨站附近。从西口徒步数分钟，闹区里的连锁居酒屋。参加费包括喝到饱的费用是两千七百圆。

开始经过一个半小时的现在，除了笑太这一桌，其他人完全喝开了，说话声与笑声都随着时间有增无减。

预定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轮流自我介绍……记得干事一开始是这么说的，但如今没人记得，也不在乎这种事，变成「开心就好」的气氛。

「我是国际商学系一年级的美东美织。」

「你好。」

「不过，我当然早就知道梓川同学了。」

「因为我是名人啊。」

真正的名人是和笑太交往的女友……夸称家喻户晓广受喜爱的艺人「樱岛麻衣」。电影、戏剧、广告、时尚杂志模特儿等等，麻衣活跃于各方面领域。不只如此，去年下半年还在晨间连续剧《欢迎回来》这部作品中饰演女主角，对以晨间连续剧出道的麻衣来说，真的是「欢迎回来」的一年。这一年来，她更加有存在感了。

这样的麻衣和笑太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这件事超越传闻的次元，在大学内成为众所皆知的事实被人接受。

麻衣也就读同一所大学，所以广为人知也是当然的。美织说「当然」也是当然的。

笑太入学经过半年的现在，也几乎没有学生拿这个话题捉弄他了。说起来很神奇，鲜少有人当面询问「你们在交往吗？」这种问题，至今被问的次数用双手就数得完。

大家应该都很好奇。不过，这种赶流行的举动总觉得很俗气。校园内自然打造出相互牵制的气氛。

「好好喔，漂亮的恋人。我也想要一个。」

「我的麻衣小姐不会给你喔。」

「好好喔。」

美织的眼神看起来不只羡慕，甚至是忿恨。

「想要恋人的话，挑一个你喜欢的就好吧？毕竟你看起来很受欢迎。」

笑太瞥向斜后方那一桌。那里新加入一名女生，目前也在愉快地聊天。不过周围太吵，听不到详细的内容。

这次美织真的忿恨似的看向笑太。「你嘴巴很坏耶。」她这么批判笑太。

「对了，梓川同学，你怎么自己一桌？」

「并不是一开始就自己一桌。」

「我知道，因为我刚才就从那一桌看见了。」

直到不久之前，笑太都和已经换桌的男生同一桌。同系的福山拓海。

「我也想要女友～～」

「既然这样，去和女生交流吧？」

「我会害羞。」

「那我去一下好了。」

「那我也要去。」

「请自便，慢走。」

「办不到啦～～」

笑太与福山进入店内就一直重复这种毫无生产性的对话，不过笑太上完厕所回来，福山就狡猾地混进有女生的别桌。笑太觉得酒精的力量真伟大，因为福山甚至拿出智慧型手机硬是交换了帐号……

笑太将这件事告诉美织。

「你也请别桌让你加入不就好了？」

美织嚼着上桌的炸鸡块这么说。

明明看起来不会吃炸鸡块这种高热量食物，美织却着实吃得津津有味，一脸幸福地咀嚼，才吞下肚就将筷子伸向下一块。盘子里原本有四块，四人份的四块，不过这桌只有笑太与美织两人，所以一人分两块符合计算。但是以整体来说，将会有几个人吃不到……

这么想没多久，美织就以筷子夹起第三块，若无其事地放到自己的盘子。

「梓川同学，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主要是来吃饭的。」

在她拿走最后一块之前，笑太也以筷子夹起炸鸡块。

「别桌人多，分到的会比较少。」

其实笑太原本没有要参加，但是拓海死缠着邀他一起去，他才决定露脸。

「大家都很饥渴耶。」

美织置身事外般看向积极想变熟的同学们。

「美东同学不一样吗？」

和高中不同，大学没有「几年几班」这种居所。没有每天固定待的教室，也没有每天固定坐的座位。上课都在不同的教室，依照进入的顺序选喜欢的座位就好。

其中最大的差异，应该是没有同班同学吧。

如果学系相同，毕业要拿的必修学分也相同，所以见面的机会姑且比其他学系的学生多。即使如此，在以通识课程为主的第一年，必修学分只占所有课程的一半左右。相较于每天一直待在同一间教室的高中生活，自己和周围的强制连结一下子变得松散。

在那个时候，人际关系只在同一间教室内完结，如今终于从这种拘束的环境解脱。

变自由了。

相对地，至今所分配到名为「班级」的居所没了。

所以，选修相同课程的学生们会像这样聚集起来，参加社群，自动自发打造自己的居所。总之先带着笑容拚命交流，幸运交到男友或女友的话最好，抱着这样的想法夸张地拍手。

「其实我也很饥渴喔。」

美织说着把留到现在的炸鸡块送入口中。

她嚼着炸鸡块，并且在意这场联欢会的状况，但她嘴里这么说，看起来反而不像在寻求什么，仿佛在某个遥远的世界观看酒酣耳热的他们，视线不温暖也不冰冷。

对美织来说，饥不饥渴或许都无所谓。说起来，美织好像没要求自己讲话要有什么确实的意义，感觉半是随口说说的。

「那么，时间剩下五分钟，差不多该离开了。啊，续摊预定要去唱歌，请各位参加喔。」

最深处那一桌，担任干事的男学生将双手摆成喇叭状告知。一半的人听进去，一半的人没听进去。

「他说要续摊。梓川同学，你要去吗？」

「我要先走。毕竟等等要打工。」

「等一下？夜晚的打工？」

时间还没有晚到称得上夜晚，才刚过下午六点。这场联欢会举办得早，是从居酒屋开店的下午四点开始。

「今天是个别指导补习班的讲师。」

「为什么强调『今天』？」

「我还有在连锁餐厅打工，每天不一样。」

笑太喝光玻璃杯里剩下的乌龙茶，响起吸到空气的滋滋声。

「学生是国中生？」

「高一。」

笑太一边回答一边拿着自己的背包起身。

「教女高中生各种事情是吧，好低级喔～～」

「我教的是数学，而且学生也有男生。」

笑太目前负责两个学生，一男一女。补习班采用学生可以指名讲师的系统，所以只要没被指名，学生就不会增加。学生人数与授课时数直接反映在打工薪水上，笑太想再收一两个学生，不过这只能耐心等待。

笑太第一个走出依然热闹的榻榻米包厢并穿鞋。往旁边一看，美织不知为何也蹲着绑球鞋的鞋带。

「不续摊？」

「KTV我不行。」

美织一脸为难地笑了。这次感觉她真的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不过，说不定是误会。笑太还没跟美织熟到摸得清她的内心。

「趁还没发现前先走吧。」

美织转身看了包厢一眼，说著「要是被邀约很麻烦」露出有些顽皮的微笑，带着笑太走出居酒屋。

走到户外，闷热的感觉缠上肌肤。九月应该也在今天就要结束，但是近年来的夏天迟迟不肯结束。

大概也因为今天是星期五，大批人潮从车站流向闹区。

他们接下来将要喝酒聚餐、联谊或是约会吧。

笑太与美织逆着人流，渡过架在帷子川上的桥，走河岸避免人挤人。美织走得慢，不时必须小跑步，却没出言抱怨笑太走太快。

笑太稍微放慢脚步，转头看向走在斜后方的美织。

「把朋友留在那里没关系吗？」

「真奈美？」

「呃，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没事的。我继续待下去，她反而会恨我。」

美织走到笑太身旁，带着叹息这么说。

「原来如此。朋友的心上人喜欢你会很麻烦是吧。」

美织大概没想到刚才的说明就能让笑太听懂吧。她应该也没有要说清楚的意思，所以说得简短又含糊。

「刚才那样，你居然听得懂。」

美织从旁抬头看笑太，眼神率直地表露惊讶。

「因为我认识一个女高中生也困扰过类似的事。」

被朋友的心上人示爱，打从心底烦恼。

「梓川同学，你认识好多女高中生耶。」

美织突然改回客气的语气，不经意远离笑太。

「和我刚才提到的女高中生是同一个人。」

再过半年应该会变成女大学生的女高中生。

「哎，我就当成是这么回事吧。」

「真的啦。」

「你搭JR？」

就这么留下些许误解，换了话题。要是死咬着这个话题不放，感觉就某方面来说会愈描愈黑，这时候还是收手比较好。

「搭东海道线到藤泽。你呢？」

「我要到大船。」

她讲得洋洋得意，大概是因为近了一站。距离横滨站比较近，代表从这里搭京急线到大学也比较近。

大学位于金泽八景站。

「你是大船在地人？」

笑太嘴里这么问，内心隐约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美织洋溢的气息没有大船的感觉。两人就读的是市立大学，学生大多出身于市内或县内，或许因为这样，来自其他地域的学生散发的气息很神奇地感觉不一样。

「不，我考上大学之后一个人住。」

「既然这样，租近一点的房子不是比较好吗？」

「离镰仓很近喔。」

笑太这句话当然是「离大学近一点」的意思，她却不知为何回以这个独特的理由。不过镰仓确实是个好地方，也留有笑太和麻衣约会的回忆。

「梓川同学，你是藤泽在地人吗？」

「感觉已经是半个在地人了。」

高中三年在那里度过，笑太自己也不认为是外地人。以前居住的横滨市郊外，如今反倒会令他不自在吧，因为从国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去过。

来到大马路，立刻被第一个红绿灯挡下。

「啊，对了。」

美织从托特包取出一个小塑胶盒。摇动就发出沙沙声，是薄荷口香锭。听声音就知道还有很多颗。

美织倒出三颗扔进自己嘴里，剩下的整盒都给笑太。

「我的嘴巴这么臭吗……」

「刚才的炸鸡块用了大蒜。你等等要当补习班老师吧？」

「谢谢你的贴心。」

笑太也扔了三颗到自己嘴里。口气变得清新，鼻腔凉凉的。

「要说是这东西的回礼也不太对，不过……」

「什么？」

美织瞥向笑太问道。

「我觉得最好别对男生这么做喔。」

「为什么？」

「因为你好像不太想受欢迎。」

「没问题的。我只会对你这么做。」

「我被锁定了吗？」

「意思是我很放心。因为你绝对不会喜欢我吧？毕竟你有全日本最可爱的女友。」

「你说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友吗？我确实有喔。」

笑太这番话引得美织噗哧一笑。「来这招喔～～」她看起来挺开心的。

灯号还没转绿。

「……」

对话中断时，两人的视线同时朝向某处。马路的正对面。那里有一位身穿套装在发面纸的女性，年纪大概二十出头。虽然外套脱掉，但是衬衫渗出汗水，大概是因为长时间发面纸吧，浏海也贴在额头上。可能是今年录取的业务部门新人。

她说著「请参考看看」热情地递出面纸，但是没有人拿。

所有人都直接走掉。

「你打工有做过发面纸的工作吗？」

「没做过那个。」

「没人拿耶。」

「是啊。」

「说不定那个人……只有我们两人看得见。」

美织突然以正常音调说出这种话。

「怎么可能。」

「你不知道吗？这叫作『思春期症候群』。」

「……」

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所以笑太顿时没能反应。

「像是别人突然看不见自己、预先看见未来，或分裂成两个人……听说症状各有不同。」

「是喔。」

「在国中或高中，没有人在传这种事吗？」

灯号转绿。

「嗯，是有听过传闻啦。」

笑太先踏出脚步，美织迟一步跟上。

「不过，这单纯是谣言吧？」

过马路之后，从女性手中接过面纸。

「谢谢。」

告知新屋落成销售中的传单也一起送到手中，但笑太自认看起来不像是会买房的人……大概是太拚命发面纸，卖房子这个原本的目的被抛到九霄云外。

思考这种事的时候，和笑太擦身而过的男性从女性手中接过面纸，年龄大概五十几岁。刚才那个人或许是目标客群。

后来也有许多人拿了面纸。

「除了我们，也有人看见喔。」

「什么嘛。」

美织觉得无趣似的说了。

「说起来，那个小姐也不是思春期的年纪吧？」

看起来感觉超过二十岁。

「思春期是到几岁？」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有个人差异，也没有明确的定义。一个人并不是在年满二十岁的瞬间就变成大人。

「那么，梓川同学还在思春期？」

「差不多想毕业了。」

「毕竟是大学生了嘛。」

「你呢？」

「我的话……应该还在思春期。」

「为什么？」

「因为我没交过男友。」

「原来如此。」

「唔哇～～有女友的家伙讲得这么跩，气死我了～～」

美织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抱怨，接着说「这个我接收了」从笑太手中抢走面纸，要走进地下道。

「验票闸口在另一边喔。」

美织正要走下去的阶梯前方，是商店鳞次栉比的横滨站地下街。

「我买个东西再回去。再见。」

美织轻轻挥手之后，头也不回就下楼前往地下街。

「该怎么说……」

美东美织是个难以捉摸的人物。有亲人的一面，表情也很丰富，不过到了一定的距离就不再接近。之所以在这里道别，大概是因为一起进车站之后直到中途都得搭同一班车吧。虽然可能是笑太想太多，但她给人这种感觉。

用得到的面纸被抢走，只剩用不到的传单。笑太将传单收进背包后进站。

「这么说来，好久没听到『思春期症候群』了。」

穿过JR验票闸口的时候，他忽然这么想。

2

从横滨站搭乘的东海道线电车，碰上返家的上班族与学生，颇为拥挤。大概因为星期五不少人会去逛逛，车上以这个时段来说还算空。

笑太靠在车厢互连通道的门边确保居所，然后从背包取出一对一补习要用的讲义，阅读第二十五页二次函数的例题。这是教学所需的预习。

这段期间，电车顺畅地行驶，穿过横滨站周边的商业区，景色逐渐变成住宅区。接近下一个车站，高大的建筑物再度增加，等到离站之后又是一连串平稳的街景。这样的变化不断反覆。

当初开始上大学的时候，大海、天空与水平线令笑太怀念，但是经过半年之后，也习惯在电车上这样度过了，大致都像今天一样预习补习班的课程。

只不过，今天实在无法专心。

笑太自己知道原因。

刚才在那场联欢会认识的美东美织讲了那句话。

──你不知道吗？这叫作「思春期症候群」。

上次听别人说出这个词，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至少升上大学至今的半年来没听过。在这之前的……高中三年级那时候，整天都在念书准备考试，还是没听过。

所以粗估至少一年半没听过。

自己无法被他人认知。

体验到预测未来的感觉。

自身分裂为两人。

外表和别人对调。

内心的痛楚显现为肉体的伤。

先一步抵达未来。

逃进可能性的世界。

笑太以往接触过这些思春期症候群。

不过，这一年半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应该欢迎的事，所以笑太没好奇为什么生活变得平淡，也没细数这种日子过了几天。

回过神来，不知不觉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

载着笑太的东海道线电车在中途停靠户冢、大船站，按照时刻表抵达藤泽站。

笑太顺着前往验票闸口的人潮，排队走出车站北门。在家电量贩店前面左转就看见他担任兼职讲师的补习班招牌。商业大楼的五楼。

笑太搭电梯上来，明明是晚上却对教职员室说了「早安」。

和学校的教职员室不同，没有门或墙壁，可以清楚看见最深处。

旁边是摆了几张桌子给学生使用的自由空间，和教职员室只隔了一个及腰的柜台，设计成方便学生和讲师交谈。

实际上，现在也有一名学生隔着柜台向讲师询问英文写作的问题。

「早安，梓川同学。今天也拜托了。」

向笑太搭话的是年约四十五岁的补习班主任，大概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带着为难的表情注意电话的动静。

笑太对此没太大兴趣，只有简单点头致意，然后进入更衣室。

打开贴著「梓川」名牌的置物柜，拿出设计成白袍加西装外套除以二的外衣，没换衣服直接套上。这是补习班讲师的制服。

从背包取出上课用的讲义，姑且将大量薄荷口香锭塞入嘴里，走出更衣室。

前往楼层深处并排的教室。

不过虽说是教室，也只是简单隔间，大约一坪半的上课空间。入口没有门，墙壁也没连接到天花板，竖耳就隐约听得见隔壁的说话声。

在这个空间等待的是一名男学生与一名女学生，隔着中间的走道坐成一列。相较于乖乖等待的女学生，男学生专心玩着手机游戏。既然特地戴上耳机，大概是节奏游戏吧。

「那么，开始吧。」

「好的。」

只有女学生回应，讲义也已经打开到今天要上的第二十五页。

她的名字是吉和树里。

与晒成健康小麦色的肌肤相反，是个性冷淡文静的女学生，好像是为了兼顾课业以及加入至今的业余海滩排球队而报名补习。她穿着笑太熟悉的峰原高中制服，身高约一六○公分，在业余社团打海滩排球应该有点娇小。

笑太见过的青少年选拔好手都和麻衣差不多高，甚至更高。虽说才高一，不过以女生来说应该没办法再长多高了。

男学生随口回应「好～～」，却没有要从手机上抬起头的意思，专心打游戏。

他的名字是山田健人。

和树里一样，也是就读峰原高中的一年级学生。但两人不同班，在学校好像几乎没交集。

健人的状况是第一学期成绩太差，为了提升基础学力，从夏季讲习就一直在这里补习……应该说是父母逼他来补习，笑太在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听他抱怨过。

身高一六五公分，但是因为那颗刺猬头，看起来更高。笑太没听说他参加哪个社团，不过从体格来看，或许到国中之前都在练某种运动项目。

「山田同学，要开始了喔。」

时钟指针走到开始上课的晚上七点。

「等一下，再两秒。」

「一～～二～～今天从第二十五页，二次函数的复习开始。」

「啊～～真是的，笑太老师害我错过第一次的Full Combo了啦～～」

笑太无视于继续抱怨的健人，讲解二次函数的应用题。这是健人与树里在暑假过后的实力测验不会写的题目。以例题为轴心，在白板上示范整套解题法，结束之后让两人挑战练习题，使用和例题相同的模式解出答案，有不懂的部分就个别讲解。

树里依照指示，开始在笔记本上解题。

健人皱起眉头思考，但立刻放弃。

「笑太老师～～」

他无力地趴在桌上求助。

「什么事？」

「我不懂。」

「哪里不懂？」

「我不懂要怎样交到可爱的女朋友。」

还以为他想问什么，居然是问这个。

「上课的时候应该解题喔。」

「老师有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友，教我啦～～」

「我确实有全宇宙最可爱的女友，但是不能教你。」

健人不是现在才开始讲这种话。

「我觉得笑太老师会传授交女友的必胜诀窍，才会指名你耶。唉～～早知道就选双叶老师了，因为她胸部好大。」

健人说的「双叶老师」，是笑太高中时代到现在的朋友双叶理央。她现在就读理组的国立大学，比笑太早一个月来这间个别指导的补习班担任兼职讲师。

「刚才那句话会被女生讨厌，最好小心一点喔。」

笑太有点在意而瞥向树里，她正在默默解题。

「意思是在内心想想就好？」

「思想的自由是受到保障的，你在社会科应该学过吧？」

「原来闷声色狼是人类的自由啊。」

他是怎么解释才变成这样的？但这个说法未必错误就是了。

「我理解你想交女友，不过说起来，你有喜欢的对象吗？」

感觉课上不下去，不得已只好陪他聊。

「只要是正妹都喜欢。」

得到这个蠢得令人觉得干脆的回答。

「我认为一个人的内在也很重要喔。不过，我这么说也没说服力就是了。」

「胸部大一点比较好。」

「我说的『内在』是性格。」

没人在说衣服底下的内在美。

「梓川老师。」

树里终于发出略带责难的声音。看向树里手边，她只解开刚才的一题就停手了。旁边在聊这种话题，她当然会分心。

「好啦，回过头来上课吧。」

「请教我怎么交女友。」

「不准问数学以外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没算在我的时薪里。」

「要是交不到女友，我也没心情用功了。」

「山田同学，你为什么这么想交女友？」

「因为只要有女友，就可以尽情做色色的事情吧？」

「……」

虽然想过应该是这么回事，不过真的听到还是会不禁语塞。

「……咦？不是吗？」

「只要这种想法还在，应该就交不到女友吧。」

即使是学生，笑太也忍不住投以同情的眼神。虽然健人没察觉，不过一旁的树里露出尽显厌恶感的冰冷目光。

此时，室内响起叩叩的敲打声。入口没有门，所以是敲打隔间墙的清脆声音。

「梓川老师。」

被叫到的笑太转身一看，高中时代到现在的朋友双叶理央站在入口。她穿着和笑太相同的补习班讲师制服。

「方便借点时间吗？」

态度冷冰冰的，表情明显不高兴。

「干嘛？」

「不管，过来。」

她以视线命令笑太到教室外面。

「题目要解完喔。」

笑太吩咐健人与树里之后，暂时离开教室。

理央带笑太来到自由空间附近，停下脚步，「唉～～」地叹了一大口气。

「上课的时候专心上课。我的学生抱怨隔壁很吵。」

理央看向刚才笑太所在的教室旁边。理央正在隔壁教物理。

「我很认真上课喔。」

「但我听到不像是认真上课的字词啊。」

大概是「胸部」跟「色色」吧。

「不是我说的。」

如果这时候看向理央包得紧紧的胸前，不知道会被说些什么，所以笑太露骨地移开视线。

「唉……」

理央再度叹了一大口气。

「你要小心一点，不要也被开除了。」

「也？」

讲得像是某人被开除了。

「那边。」

理央以视线示意教职员室前面的自由空间。在职的年轻男讲师正在对补习班主任解释某些事情。

「不是这样，真的！」

「你冷静。我们到别的房间听你解释。」

「就说是误会了！欸，你说对吧？」

年轻讲师和善地搭话的对象是站在约三公尺远的女学生。她也穿着峰原高中的制服，在女性讲师的陪同下低着头，侧脸贴着一层罪恶感。

「对不起。我对老师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的「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用不着特别询问，现场尴尬的气氛就如实说明了两人的关系。

讲师与学生的恋爱纠纷。若是相信刚才的说法，那么女学生好像没有那个意思……

男性讲师单方面误会，想更进一步……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你说我总是很可靠！也想找我商量课业以外的事情！所以……！」

今天来到这里之前，美织才消遣「教女高中生各种事情是吧，好低级喔」，但笑太没想到会真的遭遇这种场面。

「对不起。」

面对像在求情的男性讲师，女学生过意不去似的断然切割。

「怎么这样……」

听到女学生拒绝，男讲师只能垂头丧气。

「那么，老师，请往这里说个分明。」

「……好的。」

班主任推着走的男讲师简直像被逮捕的嫌犯。不过他的背影与其说是对这种结果感到后悔，更像是单纯失恋的男性。

他的身影消失在主任室。

「请问……老师今后会怎么样？」

女学生担心似的询问女讲师。

「你不用在意。」

这种说法暗示会有某些处分。这也在所难免，毕竟是那种状况。

「不过，请从轻量刑。我真的没事。」

「嗯，我会转告班主任。好了，你今天先回去吧。」

「……好的。」

女学生如此回应，却留在原地不动，大概还在担心男讲师的处置吧。她娇怜地看着主任室的门。抬起头的她感觉是平易近人的优等生，发型整理得很清秀，制服也整整齐齐，脸上只有淡淡的自然裸妆。如果是高中时代的笑太，大概无法分辨她是否有上妆吧。

「梓川，你可别变成那样啊。」

「我看起来像是会对学生出手吗？」

「不像。」

「对吧？」

「不过，学生可能会对你出手吧？」

「因为我意外受欢迎啊。」

「没错。所以才给你这个忠告。」

「……我说双叶。」

「干嘛？」

「刚才那句你得否定才行。我是开玩笑的。」

「你意外受欢迎是事实吧？」

听理央以平淡语气这么说，笑太完全无法回嘴。

「就算这样，我已经有全宇宙最可爱的女友了，没问题。」

「你是不是说过最近这个月都没见到那位樱岛学姊？」

麻衣正在北海道拍电影。八到九月几乎都是大学暑假期间，所以她利用这段时间拍两部主演的电影。

第一部电影在八月中杀青，麻衣买了新潟县的土产──竹叶丸子给笑太。笑太在昨晚的电话中听她说，第二部电影要拍到这周末。

「相对地，我会收到满满的奖赏，放心吧。」

「我要回去上课，先走了。」

「不想听我多晒点恩爱吗？」

「总之，注意别闲聊啊。」

理央单方面说完就回去上自己的课。取而代之的是健人从隔壁教室探出头。

「笑太老师，还没好吗？」

「山田同学，你害我被骂了。」

「啊？」

他露出真的没听懂的表情，而且视线察觉某事物，移向笑太后方。

「……」

健太默默注视的是刚才的女学生。她还留在自由空间。

「你认识？」笑太随口询问。

「她是同班的姬路纱良。」

健人以她的全名回应。

「这样啊。」

居然连名字都特地记得，真稀奇。

「干嘛？」

「原来那种气质的女生是你的菜。」

「！」

这次笑太也是有点随便说说，健人却明显绷紧表情。

「并不是！」

他认真地否定。

「原来如此～～」

「好了啦，笑太老师，快上课！」

「山田同学愿意打起干劲，我好开心。」

今后要是上课离题，这个把柄应该可以用。

多亏这样，接下来的课程进行得很顺利，也没惹理央生气。

3

上完一堂课的笑太走出补习班，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课程本身是八十分钟，不过后来要将学生的理解程度写成当日报表，等理央会合之后就是这个时间了。

笑太离开补习班，和理央并肩走向车站。

「对了。」

理央像是想起什么般低语。

「嗯？」

「刚才，国见寄电子邮件给我。」

「写了什么？」

「他回报消防员的训练顺利结束。」

「对喔，训练到今天啊……」

国见佑真从高中毕业之后，报名地方公务员的特考。

志愿是消防员。

他顺利通过特考，不过直到昨天还是普通高中生的外行人，不可能立刻分发到接管人命的消防署。

必须先住进专用设施，进行长达半年的训练。国见回报自己录取的时候一起说明过。

从四月开始的半年。

今天刚好是半年后的九月最后一天。

「他说分发地点也已经确定，要我们放心。」

「哪有人会担心国见啊。」

反正佑真都会想办法解决妥当。

笑太的回应引得理央稍微笑了，大概想表达自己也有同感吧。

「他说这周结束立刻要到消防署值勤，所以等稳定之后再找我们喝茶。」

「到时候用他的薪水请客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先这么回信了。」

聊着这个话题的时候，两人抵达藤泽站。

理央住在小田急江之岛线下一站的本鹄沼，两人简短说声「再见」、「掰」道别。

入夜之后，空气开始带点秋意。笑太感受着这股凉爽，独自从车站踏上归途。

渡过一座横跨境川的桥，沿着平缓延伸的长长坡道往上走。经过小公园旁边再走一段路，就看见升上高中就读时搬过来住的公寓。

确定公共玄关的住户信箱没东西，搭乘停在一楼的电梯，按下五楼按键。

笑太一度考虑过趁上大学搬家，搬到以自己打工的薪水就付得起房租的小坪数住家。

以结果来说，笑太没搬家，这是因为他有不搬家的理由。

抵达五楼，笑太走出电梯。左侧边间是笑太现在的住家。

笑太打开门锁。

「那须野，我回来了～～」

向宠物猫咪告知返家之后，走进玄关。

在这个时间点，笑太觉得不对劲。

他发现出门时没看到的鞋子，而且是两双。

「啊，笑太，你回来啦。」

踩响拖鞋现身的是麻衣。

「我回来了。也欢迎麻衣小姐回来。」

「我回来了。」

「电影不是还要拍好几天吗？」

「只剩下棚内的部分要拍，我就先回来了。」

其实笑太是暌违一个月再度像这样亲眼看见麻衣的笑容。

「……」

「干嘛啦，一直盯着我看。」

「想说我的麻衣小姐愈来愈漂亮了。」

「你很开心吧？」

麻衣留下笑太，回到客厅。笑太也紧跟在她身后。

「啊，哥哥，欢迎回来。」

搭话的是躺在客厅沙发上的花枫。她抱起那须野，一边嬉戏一边看电视。电视正在播放猜谜节目。

和原本的播放时段有误差，所以应该是录影重播。萤幕上映出熟悉的脸孔，是和香与卯月。卯月少根筋的发言引得主持人与来宾捧腹大笑。

「花枫，你来啦。」

玄关摆着鞋子，所以笑太早就知道了。

花枫现在的生活往来于笑太所在的藤泽市与父母居住的横滨市，感觉是一半住这里，一半住那里。以高中生的立场能够这样生活，是因为她就读函授制高中。只要有一支智慧型手机，在任何地方都能上课。

「我不是打电话说过明天要打工，所以会过来吗？」

花枫看向室内电话。语音信箱的灯号确实在闪烁。

她是从今年春天开始打工，同样在笑太任职的连锁餐厅。在开始打工的花枫要求之下，搬家计画中止了。相对地，花枫也从打工薪水出一点钱分担这里的房租。

「哥哥，差不多该买智慧型手机了啦。」

「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

花枫先前说想要手机的时候，笑太也相当惊讶就是了……因为花枫在国中时代，被使用手机的人际关系伤得很深。

「麻衣小姐也觉得哥哥带着手机比较好吧？」

「是没错，但我好像习惯了。」

「不可以被麻衣小姐的温柔宠坏喔。」

拉拢麻衣失败的花枫再度将矛头朝向笑太。

「等到打工薪水有间钱会考虑啦。」

「老是这么说。哎，算了。」

花枫迳自接受之后，从沙发上起身，将怀里的那须野放回地面。

「哥哥，你还没洗澡吧？我先洗喔。」

她停下影片，走向浴室。

「什么嘛，你还没洗？」

「还不是因为要等哥哥回来。」

「真是谢谢你啊。」

盥洗间的门发出声音紧闭。

好像是因为麻衣来了，花枫便贴心地离开，让小俩口好好聊一聊。花枫在这方面变得像高中生了，应该说感觉有点早熟。

「笑太，晚饭吃了吗？」

「我在联欢会的时候吃过东西才去打工，没问题。」

「有你喜欢的可爱女生吗？」

笑太昨晚就打电话跟麻衣说明要参加通识课的联欢会。麻衣没有特别反对，反倒是积极鼓励笑太和各种人交流。不过，她在最后警告「敢花心的话不会原谅你」……

「没有。」

「真可惜。」

「啊，不过……」

「什么嘛，其实有吗？」

「有。」

「是喔……」

「有个不带手机的女大学生。」

「……那个女生该不会只有你看得见吧？」

笑太不是无法理解麻衣为何想这么说。遇见不带手机的大学生就是这么稀奇的事……至少笑太就读大学到现在第一次见到。除了他自己……

「总觉得忐忑不安了，我下周在大学确认一下。」

「这样啊。那么，我回去了。」

麻衣拿起放在沙发旁边的包包。

「咦？要走了？」

「明天也要早起。周三我会去大学。」

麻衣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玄关。

「我送你下楼。」

笑太过来想送麻衣，麻衣便抓住他的手臂。

「被人拍照会很麻烦，到这里就好。最近经纪公司也很严格。」

麻衣这么说，同时抓着笑太保持平衡，双脚轮流穿上脚踝附有系带的包鞋。

「冰箱里面放了伴手礼，和花枫一起吃吧。」

「我会在花枫拿走之前吃掉。」

麻衣听完笑太的回应轻轻一笑，伸出双手夹住他的脸颊。

「这是做什么？」

笑太以章鱼嘴问了。

「没事。」

麻衣说完，像是觉得滑稽般笑了。

大概是很久没见面，高兴到有点定不下心吧。

所以突然想要恶作剧。

如此而已。

既然麻衣看起来开心，那就无妨。

即使没什么理由，只要眼前有麻衣的笑容就够了。

麻衣双手放开笑太的脸颊，说声「再见」微微挥手之后离开。

笑太沉浸在麻衣开心的余韵当中，等了一段时间才静静锁上门。

4

周末过后的周一。

十月三日，从早上就滴滴答答下着雨。

这天的课从上午十点半的第二节开始。笑太慢慢起床，慢慢做好出门准备，大约九点十五分在花枫说著「哥哥，路上小心」的目送下出门。

气温稍微接近秋天，潮湿的空气却依然带着浓烈的夏意。T恤加上露出脚踝的休闲九分裤刚刚好。

今年的夏天也迟迟没结束。大概会在以为结束的时候突然迎来冬天吧。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感觉秋天逐年缩短了。

思考这种事的时候，笑太抵达藤泽站。是还残留些许上班上学气息的时段。虽然没看见穿制服的国高中生，不过还有很多学生与上班族。

通过车站二楼的JR验票闸口，下楼来到东海道线的月台。等待片刻之后，三十二分开往小金井的电车进站。

在一如往常的电车，一如往常的车厢上晃了约二十分钟。

笑太在横滨站下车，转搭红色车身为象征的京急线。搭乘的特快车是开往三崎口──轮廓像小狗的神奈川县前脚前端。虽说是特快车，但不必特别额外付费，是以普通票就能搭乘的电车。

笑太避开人群，来到比较靠车头的位置。

电车起步之后，笑太站在车门旁边，看向车外的景色。刚入学的时候，即使看车外也猜不到电车行驶到哪里，不过通学半年后也大致知道位置了。映入眼帘的是哪种建筑物或设施，这种知识也自然习得。

电车行驶一段时间后，看见县内首屈一指的高中棒球名校。只要看见这所学校，电车就即将抵达距离大学最近的车站。

到站前，笑太看向车内广告打发时间。车顶挂着麻衣上封面的时尚杂志横幅广告。「那套衣服好可爱。」「穿的人是樱岛麻衣才可爱啦。」「的确……」看似大学生的两名女生如此讨论。

「而且她本人更可爱。」

「真的，这个世界不公平。」

两人好像亲眼看过麻衣。既然是在这个时段搭这班电车，应该是和笑太同校的大学生。也就是说，她们很可能认识笑太。

朝她们看太久被发现的话很麻烦，所以笑太移开视线，转个方向之后发现认识的人。

下一个车门的另一侧……站在车门前面的是赤城郁实。单边肩膀轻靠车门，不过背脊挺直。以双手拿着的厚厚书本封面只印着英文字母，恐怕是内文也只有英文的外文书。她以认真的双眼专心阅读。

笑太国中时代的同班同学。

在大学入学当天暌违三年重逢。

不过，两人在那天之后就不曾交谈。

──你是……梓川吧？

──你是……赤城吧？

──嗯，好久不见。

以这段对话作结。当时和香很快就前来会合，郁实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之后也没再主动搭话。笑太即使在校园看见她，也没想过要特地上前打招呼。

国中时代的交情也没特别好，只是三十几名同学之一，毕业之后甚至不一定记得名字。两人之间有着这样的距离。

经过高中三年的空白后重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萌芽，也没什么事件从那一瞬间展开。

郁实应该也一样。入学典礼的时候看见认识的脸孔，忍不住开口搭话，如此而已。

这半年来，说到和郁实之间的进展，顶多就是得知郁实就读护理系。

笑太就读的大学有医学系，其中的护理科是以成为护理师为目标。医学系有专用校区，不过第一年是以共同科目为主，所以别处系所的学生也会来到金泽八景校区。郁实也是其中一人。

实际上，上周的通识课联欢会就来了两名护理系男生与一名医学系女生。

大概是察觉笑太的视线，郁实的头转向笑太这边。记得以前会戴的眼镜目前没戴。即使如此，郁实的双眼也确实捕捉到笑太。眼睛眨了两次，表情和刚才看书时一样。她眨第三次眼之后回到原本的姿势，单边肩膀靠着车门，只在一瞬间看向不知不觉雨停了的车外。

今天，笑太也没和赤城郁实发生任何事，电车就抵达大学所在的金泽八景站。

笑太下车来到月台，走上阶梯穿过验票闸口。改建工程结束没多久的金泽八景站入口附近是近代化的全新面貌。

以前位于不远处的金泽海岸线车站也移建过来，转车变得方便许多。

要前往大学，利用通往车站西侧的通道与阶梯就好。又宽又好走的高架步道设置完善。

走下阶梯之后，沿着电车轨道走三分钟就抵达大学。今天有零星的学生走在这条路上。如果只算学生人数应该是高中的五倍，不过开始上课的时间各有不同，所以气氛比高中时代的晨间车站沉稳得多。

现在是第二节有课的学生上学的时间。

笑太也加入其中，穿过正门。接着，笔直延伸的银杏步道迎接笑太。步道直直地贯穿校区正中央。

当初笑太来考试的时候就觉得这条林荫步道「很有大学的感觉」，很像电影或连续剧里登场的大学景色。

一进入校园的左手边，是入学典礼也使用过的综合体育馆。往前走是操场，现在有五六名学生沿着外围慢跑，大概是足球社在没课的时候自主练习吧。和高中之前相比，社团的活动时间感觉也变自由了。

隔着林荫步道和操场相对的三层楼建筑物是基本上用来上课的主校舍。乍看只是一栋方形建筑，实际上是口字型，有宽敞的中庭。今天第二节课也是在这里上。

笑太在大学腹地接近正中央……如同大学象征般耸立的钟楼前面右转。

此时，他察觉一个跑步声从后方接近。急促的脚步声追过来之后，某人轻拍笑太的背。

「笑太，早。」

「福山，早。」

走到笑太身旁的是福山拓海。笑太就读大学之后第一个好好交谈的对象，也是第一个问「你真的和樱岛麻衣在交往？」的人。后来两人选修的科目大多相同，自然在大学里一起行动。

「上周五，后来怎么样了？」

拓海一副深感兴趣的样子把脸凑过来。

「什么怎么样？」

笑太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男生们怀恨在心喔，因为你外带美东同学离开了。」

「没做什么事。」

「你们明明一起消失啊。」

「是因为联欢会结束就回去了。而且我要打工，和她在车站前面就散了。」

「这就某方面来说很无趣耶。但你们发生什么事的话也很气人。」

他究竟希望笑太怎样？

笑太随便拓海怎么说，进入主校舍。目的地是三楼。笑太一阶一阶走上楼。

在这段期间，拓海也说个不停，像是续摊在KTV唱了什么歌，谁唱歌很好听，雾岛透子的歌很受欢迎等等，将各种情报告诉笑太。

「雾岛透子还在流行吗？」

笑太听过这个名字，如此反问。以网路为中心开始活动，好像是广受十岁到二十五岁的年龄层支持的歌手。由于完全不露脸，她的真面目也屡屡受人猜测。目前只知道她是女性，年龄在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之间。

「与其说还在流行，应该说正在流行，或许接下来才要流行？」

虽然不清楚是现在还是将来，不过人气依然健在的样子。笑太也不知道现在的点歌机会收录网路歌手的歌曲。

「你听，这首也是。」

拓海从旁边递出手机。

映在画面上的是站在草地上的赤裸双脚。从纤弱的感觉推测是女性。笑太这么想的瞬间，手机传出美丽又浑厚的清唱歌声。

镜头场景一换，这次是映出她的背影，也看得见风景，可以知道她站在竞技场中央。没有任何观众。笑太记得这个设计，应该是横滨国际竞技场。

再来是从侧边特写嘴边。她唱到副歌的部分。

拍摄角度都极端靠近，无法捕捉到女性的全貌，脸蛋也只看得见嘴唇以下的部分。笑太感觉很像某人，但他还没找到答案，歌曲就结束了。

镜头最后映出女性的耳际，笑太得知这是最新型无线耳机的广告。

「这是雾岛透子的曲子。」

拓海简短地告知。

「那么，刚才那个人是雾岛透子？」

「应该不是吧。」

「啊？」

「刚才那个人是唱歌很好听的神秘广告美女。」

明明没看见长相，为什么知道是美女？不过她洋溢的气息确实令人觉得是美女……

「记得叫作翻唱？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刚才的广告美女是什么人？」

影片里到最后都看不见她的长相，所以笑太有点在意。

「所以不就说是神秘美女了吗？」

「来历不明的意思吗？」

「对。」

有够复杂。雾岛透子也是神秘的网路歌手，翻唱的广告美女同样来历不明。

「啊，不过有人在传，这个人说不定是樱岛麻衣。」

「如果是麻衣小姐，露脸的宣传效果比较好吧……」

从童星时代就活跃于演艺圈，加上重返晨间连续剧的女主角宝座，大部分年龄层都认识她。而且，如果刚才那个人是麻衣，即使只看得见脚边、背影与嘴角，笑太还是一看就认得出来。

「我不是说唱歌的人。传闻在猜雾岛透子的真实身分是樱岛麻衣。」

笑太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好像也有不少人拥护这个说法。」

拓海看着手机这么说了。看来他正在重新调查。

「小心脚边啊。」

要是他因为边走边滑手机摔下楼，笑太晚上会睡不好。

「你在对我示好？」

笑太决定假装没听到这句玩笑话。

「顺便问一下，雾岛透子是樱岛麻衣的说法，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可能。」

至少笑太完全没听麻衣提及，何况雾岛透子的事情是麻衣告诉他的。记得是经纪公司的后辈说最近流行，也播了歌给麻衣试听那时候说的。

「不过啊，我觉得声音有点像。」

此时，两人抵达301教室门口。今天要在这里上第二外语课，笑太选修的是西班牙文。

「晚点见。」

「嗯。」

如果是汉字应该猜得到一部分……拓海以这个理由选修中文。笑太在走廊上和他道别，独自进入教室。

笑太进教室，首先听到的是响亮的笑声──一起坐在入口附近座位的五名女生。五人都穿着介于黄色与淡卡其色的长裙，上半身也是设计风格相近的T恤，鞋子是球鞋。这样的一致性，若说是偶像团体的服装也能令人接受。

不过关于服装，笑太也没立场说别人就是了……直到刚才一起走的拓海也是T恤、休闲裤加上黑色背包的打扮，两人看起来完全就是双人搭档。顺带一提，笑太的背包是麻衣庆祝他考上大学的礼物。

笑太经过热络聊天的女生群旁边，坐在正中央靠走廊的位子。三人桌排成三排的教室。和高中教室相比，宽度几乎一样，长度比较长，因此感觉上给人的印象不是宽敞，而是深长。

笑太从包包取出西班牙文课本，还有今天补习班打工要用的数学讲义。打开的是讲义。

自己先写一次练习题，为晚上的课程做准备。

笑太在笔记本上写着算式。

「方便让我坐这里吗？」

此时，旁边传来这个声音。

笑太抬头一看，是一张熟悉的脸蛋。

上周五在通识课联欢会认识的美东美织。绑在后脑杓上缘松松的半丸子头今天也很显眼。

「不太方便。」

进教室之前才被朋友怀疑将她外带回家。男生们好像怀恨在心，要是继续遭人无谓地找碴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我还是要坐。」

美织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按着长裙坐下。

「还有其他空位喔。」

「因为我刚才看了一下，只认识你一个人。」

「和朋友选一样的科目不就好了？」

第二外语除了西班牙文与中文，还有德文、法文、义大利文等各种选择。上周第一次上课做介绍时，她应该就知道没有朋友选西班牙文。

「唉……」

听完笑太这句话，美织故意叹了口气。

「……」

笑太总之装作没听到，继续在笔记本上计算答案。

「唉……」

接着，他再度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对不起。我很烦吧？」

「没有烦到需要道歉的程度，不用在意。」

笑太逐步解开方程式。

「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我很烦吧？」

「发生了什么讨厌的事情吗？」

笑太满不在乎地这么问。

「你要听我说？」

「你希望我听吧？」

「暑假期间，真奈美她们去了海边。」

「然后？」

「她们没邀我去。」

美织噘起嘴，表情看起来相当不满。她忿恨地看着挂在食指上的在地吉祥物钥匙圈。笑太和这个吉祥物四目相对。大概是去海边玩的朋友们送她的伴手礼。

「居然选了散步妹，你朋友眼光真好。」

「你知道啊？」

「只要在藤泽住三年都知道。」

正确的名称是江之岛散步妹。做活动宣传藤泽市的魅力，官方宣称非官方的在地吉祥物。

「话说，她们没邀你去海边，我想应该是因为你没手机。」

笑太说出中肯的推论，美织随即斜眼瞪过来。

「是向你炫耀『我们在海边被帅哥搭讪！』这样吗？」

「她们什么都没说，所以应该没被搭讪。」

美织回复为平静的表情，将挂在手指上的钥匙圈固定在笔袋拉链上。

「你现在是『明明带我去就会有人来搭讪』的表情喔。」

「我没露出那种表情。只是内心想想而已。」

美织托腮闹别扭。

「你的个性还真赞啊。」

笑太忍不住稍微笑了出来。

「唉～～朋友是什么呢……」

「……」

「啊，你现在是『这家伙不太妙』的表情。」

美织就这么托着腮，以余光看向笑太。

「这是『这家伙不太妙又麻烦』的表情。」

「你的个性还真赞耶。」

「还好啦。」

笑太的谦虚使得美织傻眼似的笑了。接着她叹了第三次气。这次感觉不是故意的，是自然脱口而出。

「她们说下次要为我办一场联谊当赔礼。」

「那太好了。」

「……」

美织的双眼再度累积了不满。

「如果有意见，就跟她们说：『你们只是想利用我找帅哥联谊吧？』这样如何？」

笑太认为只要有美织，参加的男生水准一定会提高。上周的联欢会就证明了这一点。

「梓川同学，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当成唯一受男生欢迎，所以没被朋友邀去海边玩的可爱女生。」

笑太一边解题一边直接说出想法。

「你性格很恶劣耶。」

虽然嘴里对笑太抱怨，但美织的态度半承认了笑太的说法。她也自觉朋友没邀她的原因。类似的事至今大概发生过几次，说不定发生过许多次。她充满着已经厌倦这种处境的气息。

「不愿意的话，联谊也别去不就好了？」

笑太这么说的时候，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插嘴。

「联谊？我也想去看看！」

不只是声音，一个女生从后方探出身子，介入笑太与美织之间……

是笑太认识的人，读大学之前就认识了。

广川卯月。

「偶像不可以去联谊吧？」

「呃盎唔～～」

她大概在说「这样啊」。她发音不清不楚，是因为含着珍珠奶茶的吸管。

说到卯月为什么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她也是这所大学的学生，和笑太一样就读统计科学系。

好像是被早早宣布要考大学的和香感化，自己也想上大学看看。

笑太没听说卯月报考，所以入学典礼结束后看到卯月突然跟和香一起出现，着实吓了一跳。

笑太看着这样的卯月。

「大哥也要喝吗？」

她不知道误会了什么，将珍奶吸管朝向笑太。

「免了。」

和现役偶像间接接吻应该不太好。

「我现在很迷珍奶耶。」

「我喝的话，杯底会剩下满满的珍珠。」

「明明很好吃耶。」

「肯定是我没天分吧。」

「那就没办法了。」

只有最后一句话奇迹似的对上了。虽然只是表面上……

卯月再度以吸管吸珍珠。她散发甜蜜香气，嘴巴嚼啊嚼的，来回看向笑太与美织。

「大哥的新女友吗？」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居然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不是。」

「明明很可爱耶。」

「她是……」

笑太开口却说不出话，因为没能立刻想到如何简单形容自己和美织的关系。两人上周五刚认识，彼此都还不熟。

「我是朋友候补，美东美织。」

代替笑太如此回答的是美织本人。

「我是大哥的朋友广川卯月！」

卯月伸出手，充满活力地与美织握手。手剧烈地上下摇动，美织连脑袋都在晃。

「为什么是大哥？」

结束激烈的招呼之后，美织这么问。

「因为是花枫的大哥，所以是大哥。」

回答的是卯月。

以卯月的状况，人际关系好像是以花枫为基准，所以自从认识笑太就这么称呼他。

「梓川同学，原来你有妹妹啊。所以，妹妹和广川同学是好朋友？」

「你理解这么快就省事多了。不过与其说是好朋友，应该说是粉丝。」

笑太向美织说明的时候，卯月跑到教室前方。

「大家早安～～！」

像在舞台上和粉丝打招呼般活力四射。聚集在前方座位的一群女生各自回应：「早安。」

五人组加上卯月变成六人组。只不过，大概是因为五人的服装过于统一，以凸显腿部线条的窄管裤加上长版开襟羊毛衫巧妙搭配自己身材的卯月怎么看都是唯一格格不入的人。笑太脑中瞬间闪过「丑小鸭」三个字，不过是已经变成天鹅的状态就是了……

「我说梓川同学……」

美织一副想抱怨的语气。

「什么事？」

「你认识好多可爱的女生耶。」

「也包括你喔，美东。」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你个性真的很恶劣。」

她再度噘起嘴。

接著「嗯？」地将疑问写在脸上。

「你刚才叫我『美东』？」

「因为你变成朋友候补，我想试着拉近距离。」

数学例题终于解完了，再来只要让两名学生理解就好。

「『梓川（Azusagawa）』念起来好长。」

「所以呢？」

「梓（Azusa）？」

「听起来好像特快车。」

「佐川（Sagawa）？」

「听起来好像快递。」

「叫『笑太』像在装熟，叫你梓川同学好了。」

兜了一圈回到原点的这时候，西班牙文老师进入教室。

5

「今天上到这里。」

课程从早上第二节的十点半开始，按照时间在九十分钟后的十二点整结束。

「Hasta la próxima semana！」

西班牙文老师佩德洛说了「下周见」，离开教室。

「Hasta luego！」

开朗地说著「再见」送老师离开的是卯月，还精神奕奕地挥手。

佩德洛以笑容回应。

开朗的西班牙人也很欣赏卯月的活力。

佩德洛前脚刚走出去，拓海后脚就走进教室。

「梓川，要吃什么？」

拓海一看见梓川就这么问，但视线在途中移向旁边。现在的拓海应该在看正将课本收进托特包的美织。

「Chao。」

美织以西班牙文亲切地说「再见」，稍微举手示意后起身，经过拓海身旁消失在走廊上。

「梓川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拓海一走过来就将双手撑在桌面。

「你今天早上说过没做什么事吧？」

「她刚才升级成朋友候补了。」

「也让我加入啦～～」

「这你去问美东吧。」

「居然已经直接这样叫了？攻陷樱岛麻衣的男人，本领果然与众不同……」

他的视线朝向远方。

两人如此交谈时，教室前方也开始讨论午餐。

是包括卯月的那群女生。

「要去学校餐厅吗？」

「我想吃横一井！」

首先反应的是卯月。那是这所大学的著名盖饭，甜咸鸡绞肉加温泉蛋的下饭好味道。

笑太听完也想吃了。

「那就去学校餐厅吧。」

不过，卯月立刻「啊！」地想起某件事。

「我忘了今天要拍照，得先走了。对不起。」

她合起双手向大家道歉。

「是上次那本时尚杂志吗？」

「那一期很可爱对吧？」

「下次出了一定买。」

「必买必买。」

「拍照加油喔。」

周围的女生轮流以充满活力的语气对卯月说。

「Hasta mañana！」

卯月像在回应她们的活力，说著「明天见」挥挥手，精神奕奕地跑出教室。

接着，女生们的对话暂时中断。才刚这么想……

「要吃什么？」

「要去合作社吗？」

「我昨天吃太多，今天本来只想吃三明治。好险。」

「我懂。我也是。」

「那就走吧。」

她们轻声笑着走出教室，亢奋度和刚才截然不同。

没有任何人留恋卯月的话题。

等到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上──

「总觉得，女生真恐怖……」

拓海轻声说了。

「人都是那样吧？」

当事人在场的时候表现得和乐融融，所以相较于国中或高中，人际往来应该比较从容。在「班级」存在的那时候，大家习惯更彻底划分界线，喜欢与讨厌的界线清楚得多。

大学里存在着适度就好的松散关系，人际关系也以此成立。

「梓川，感觉你也很恐怖耶。」

「学校餐厅快没位子坐了喔。」

从钟楼沿着林荫步道直走到底左转就看得见学校餐厅。会议厅与合作社也在这栋建筑物，学校餐厅在一楼。

在午餐尖峰时间的现在，四百个座位几乎坐满，找空位都得费一番工夫。

男生三人组用完餐离开，两人取而代之到这桌，然后拓海也用托盘将笑太的餐点端过来。

两人都点了横一井。

普通分量只要三百圆，经济又实惠。学校餐厅的菜色整体来说很便宜，荞麦面与乌龙面甚至百圆铜板价就吃得到。学校餐厅是饥饿学生的好伙伴。

偶尔会看见不像大学相关人员的全家福或大妈集团，不过校外人士也可以利用这个设施，所以不成问题。最近各大学广为尝试对外开放，藉以顺便和当地交流，因此也有许多大学将学校餐厅打造得像是时尚咖啡厅，偶尔可以看见电视的专题报导。

笑太与拓海的饭碗大约五分钟后见底。两人以免费提供的茶润喉。

「梓川，可以介绍女生给我吗？」

此时，拓海像口头禅般这么说。

「在联欢会上交换联络方式的女生呢？」

「都没回应。」

「请节哀。」

「就算是丰滨也好啦。」

「你讲『也好』这种话会惹丰滨生气喔。她沸点很低。」

笑太再喝一口茶。此时，他看见餐厅入口有个闪亮的物体。说人人到。

大学里也能看见别的金发学生，但这个人无疑拥有保养得最用心的美丽金发。在校园里，她把引以为傲的金发尾端束起，垂在肩头前方。

和香环视餐厅内部，好像在找人。

视线很快和笑太对上。才这么想，她就跨步走来。看来她找的人是笑太。

「终于找到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笑太的错。

「有什么事吗？」

和香的视线看向跟笑太一起的拓海。

「笑太借我用一下喔。」

「请自便。」

拓海很干脆地交出笑太。

和香没问笑太的意愿，一个转身就俐落地走向出口。没跟着走会被碎碎念，所以笑太将用完的餐具放到回收区，追在和香的身后离开。

来到户外的笑太与和香随意地走，来到研究大楼旁边的长椅坐下。舞蹈社在不远处以校舍窗户玻璃当镜子练习舞步。

和香只看着他们练舞，好一阵子没说话。

「所以？」

笑太不得已只好主动简短地发问。

「……今天，你和卯月见面了？」

「对啊，我们一起上西班牙文课。」

和香也早就知道，才会来找笑太吧。

「她说了什么吗？」

「你是指什么？」

「……」

「都特地找我出来了，别卖关子快点说吧。」

「她看起来怎么样？」

即使笑太出言调侃，和香表情也没变，就这么一直看着舞蹈社练习。

「没怎样，一如往常吧？」

至少笑太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突然加入笑太与美织的对话，推荐笑太喝珍奶，后来精神奕奕地和那群女生会合，比任何人都积极使用刚学会的西班牙文……而且她离开之后，那群女生也不再提她的话题。这一切都是一如往常的卯月。

「她没说我什么吗？」

「没有。」

「甜蜜子弹的事呢？」

「完全没说。」

「这样啊……」

笑太完全猜不透。

「这是在讲什么话题？」

笑太问完，和香终于看向他。眼神看起来像在生气，也像感到为难。

「昨天，发生了一些事……」

「一些事？」

「该说是吵架吗……」

「吵架……？」

笑太觉得这个词搭不上边是基于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他无法确实想像和香与卯月吵架的模样。

第二个理由是卯月今天的态度。真的很普通，一如往常。和愁容满面的和香呈对比，不禁觉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吵架的原因是？」

「……我们已经有两名成员毕业，这你也知道吧？」

「嗯。」

和香说的成员，是和香与卯月所属偶像团体「甜蜜子弹」的成员。

大约半年前，七人中的两人退团，现在是五人进行偶像活动。

「从那个时候开始，经纪公司跟我们都会讨论今后的事……」

「像是『要继续还是解散』这种讨论吗？」

「……」

和香没肯定也没否定。不发一语是和香对现状的抵抗，也是对笑太的回答。

「三年内唱进武道馆……这曾经是我们的目标。」

之所以使用过去式，是因为出道至今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是重新考虑将来的节骨眼。和香应该是这个意思。

「不过，你们的粉丝增加，工作也增加了吧？」

夏天会参加音乐节，也巡回各大都市举办单独演唱会。在东京会场举办时，花枫邀好友鹿野琴美去捧场。两千人规模的会场全场沸腾，花枫一回家就激动地说：「看得好开心，超棒的。」对笑太述说感想。

说到成员各自的工作，卯月在猜谜节目展现存在感，逛街型外景节目的电视通告也逐渐增加。她的强项在于能以出乎意料的言行在各种地方逗人发笑。

和香经常以类似监护人的角色跟她一起上节目，以一反外表的优等生举止广为众人所知。

其他成员也在写真领域活跃；在连续剧当中客串；或是在运动型综艺节目努力表现，五人各自拓展大展身手的舞台。

话虽如此，却依然是只有内行人知道的团体。

「所以，包括这方面在内，讨论到甜蜜子弹今后该怎么做。尤其卯月的通告很多……行程逐渐没办法配合大家，经纪公司好像也有各方面的考量。」

「怎样的考量？」

「……像是让卯月单飞出道。」

和香轻声说。那是抑制情感的声音。和香故作平常，正常地说出这句话。

「昨天，经纪公司的联合演唱会结束之后，我听到总经纪人和某人谈到这件事。」

终于看到疑似吵架的导火线了。

「先不提经纪公司，广川她知道这件事吗？」

「大概不知道。」

我想也是。要是她知道，问题的角度应该会大幅改变。

「丰滨，你想怎么做？」

「我……现在还是想和大家以甜蜜子弹的身分站上武道馆。」

和香这么说，再度将视线投向练舞的女生。

「不过，我也希望成员的努力得到回报。毕竟卯月比任何人都努力……她真的拥有让大家展露笑容的能力。」

「原来如此。你委婉地向广川这么说就算了，但她完全没理解……所以你愈讲愈激动，有点像是在乱发脾气，把气氛搞得像在吵架吗？」

一反花俏的外型，和香个性认真又正经。担心卯月的心情徒劳无功，多嘴说出了不该说的话。笑太可以想像那幅光景。

「……就是这种感觉。」

既然是这种隐情，也可以理解和香为何会用「吵架」这个词。只是即使如此，这或许也是她单方面的心情吧。毕竟卯月今天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她不知道单飞出道的事，论点就不会有交集。

「其他成员的想法也一样……所以变得像是四人一起责备她是吧。」

和香感到内疚，和卯月见面会尴尬，所以找笑太当中间人。

「什么嘛，是这种事啊。」

「啥？」

大概是对笑太有气无力的反应感到不满，和香严肃地瞪向他。

「我可是很正经地在烦恼这个问题喔。」

「有这种奢侈的烦恼不是很好吗？」

「……」

「总归来说，你在抱怨工作变多，没能和往常一样吧？要是对麻衣小姐说这种事，她会揍你喔。」

「唔，这……」

笑太满脑子只有不祥的预感，不知为何觉得在这种状况下会是自己被揍。千万不能在麻衣面前提到这件事。

「……」

看来和香虽然把笑太这番话听进去，却还没完全接受。

「如果你真的很在意广川，就再和她好好谈一次吧。不要偷偷摸摸找我这种局外人打听她的状况。」

「你很烦耶！这种事我知道啦！」

大概是终究感到不耐烦了，和香任凭情感驱使站了起来。

「找你商量的我是笨蛋。谢谢你啊！」

这是在生气吗？还是在感谢？情绪乱成一团的和香以气冲冲的脚步离开了。

在不远处练舞的女生露出「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看向这里，视线和笑太对上就慌忙移开。

「我可不想变得更出名啊。」

感觉和香变成大学生之后稳重了些，却也觉得她在笑太面前完全没变。

「哎，随便啦……」

笑太站起来伸个懒腰。

早晨下雨的天空完全放晴了。

刚才听到的那件事也像天气。情绪会放晴，会多云，也会下雨，所以和香与卯月的事丢着别管也没问题。只是今天的天气凑巧不好罢了。

那两人和普通的朋友不同，她们属于同一个偶像团体，拥有相同的目标……只有一起努力才会诞生的信赖与羁绊将她们连结起来。

虽然不是朋友，却可以相互依靠。

虽然不是挚友，却可以相互扶持。

不只如此，笑太知道她们更是彼此的强力战友。

只不过是周围环境稍微改变了，她们的关系如今不会被这种小事撼动。

这时候的笑太由衷这么认为。

只不过是琐碎的问题。

他自以为没那么严重。

然而，事态将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向演变。

异状在第二天发生。

一如往常的大学景色当中出现了确切的变化。

第十卷 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迷惘女歌手 第一章 思春期不会结束

第十卷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迷惘女歌手第一章思春期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