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2章思绪

竞技场。

这是佣兵公会和魔法公会的成员唯一能合法交战的地方。在个人战及团体战里皆挤进前段排名，可说是他们心目中的最高荣誉之一。

公会在评定成员的级别时，基本上只看累积的功绩，对战斗能力并不会产生直接影响。对于不满这种评定标准的人来说，竞技场也是展现自身实力，并获得他人认同的绝佳场所。

再加上受惠于竞技场的人不仅是斗士而已。

提供武器及防具的铁匠，和制造标靶及障碍物的铸造、木工类工业公会自不用说，向观众兜售食物的商业公会也能从中得利，竞技场可说是一棵不折不扣的摇钱树。

而对拥有竞技场所有权的领主，以及负责营运的公会联盟来说，这也是一项丰厚的收入来源。造访竞技场的观众，也能从安全的位置观赏血脉贲张的捉对厮杀，以此有效地排解压力。

但另一方面，竞技场也带来了问题。

欧布沃特王国首都竞技场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由贵族引发的假赛风波。

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下运作的地下赌场，是欧布沃特王国贵族的重要收入来源。然而，看不惯此事的人──主要是敌对派系的贵族所派来的间谍──进行了内部告发，揭发了假赛的内幕。

尽管官方并未正式对外宣布，但在众口难防的情况下，绝大多数的民众都立刻得知了假赛的消息。

竞技场的观众人数虽然因此锐减，不过在那个时间点上，还没有沦落到只能倒闭的地步。

而成为最后一根稻草的，是其后由告发方贵族主导的公会成员逮捕事件。

事件的起因是曝光假赛内幕的贵族，渴望更进一步地打击敌对派系。他们想要透过取得参与假赛的斗士证词，藉以巩固己方的胜利。

不过，操纵假赛的贵族，也没有愚蠢到坐以待毙的地步。告发方的贵族，最后没能掌握到参与假赛的斗士资讯。于是急于求功的他们，做出了鲁莽之举──不分青红皂白地逮捕了有前科的斗士，亦即隶属于公会的成员。

其结果就是，全体贵族乃至整个欧布沃特王国政府都信用扫地。公会方面大力反弹，公会成员也拒绝参与赛事。没过多久时间，欧布沃特的竞技场便宣布关门大吉。

尽管竞技场的这些风波，和联盟的员工多少有些关系，但对琉聂威鲁分部而言，那终归只是别人的事情。

「本部总会决定，要在琉聂威鲁兴建竞技场。」

直到法兰克带来这个消息以前。

时间倒退到游戏大会结束后的几天。

『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呢。神子姊姊自己不也没感觉到任何异常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在感知空气的变化上，你比我要敏锐许多吧？』

希露夫「咯咯」地笑了起来。

此刻的希露夫，已幻化为等身大的活泼少女样貌，因此或许该以「希儿菲朵」来称呼。不过，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的型态，希露夫都给人一种中性的印象。

『被什么都有、独缺干劲的姊姊这样夸奖，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希露夫！老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听著了，面对神子大人，你那是什么态度──』

虽然被半途闯入的诺姆打断了对话，但伊莉亚最后还是向希露夫问清楚，确定他也没感受到任何变化。

在那之后没有多久，讨厌听诺姆说教的希露夫，似乎催促著妮娜和埃历亚斯离开，于是他们便回列岛诸国联盟去了。

此时隆德威鲁一带的天气已有些许凉意，恢复成和往年一样的冬季气候。

而妮娜他们前脚刚走，法兰克后脚就跟著回来了。

「咦，法兰克先生，您是上哪儿去了啊？」

「库洛多，你的伴手礼被没收了。」

「人家好不安唷，法兰克先生～！」

「噢～好棒好棒，辛西雅可真会演呢。」

果然只要有法兰克在，分部的气氛就会变得柔和起来。

面带微笑地看著这一幕的伊莉亚，发现法兰克朝自己走了过来。

「我回来了，伊莉亚。哈古也是。」

「欢迎回来。」

「哔。」

法兰克抚摸著哈古，享受著它毛发的触感，并向伊莉亚递出一个袋子。

在伊莉亚眼里，法兰克那宛如从长期出差归来的模样，和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一起。总觉得他有股想要向自己示好的感觉。

他是怕我们把他给忘了吗？──伊莉亚立刻否定脑中刚浮现的这个想法。毕竟只要见到方才那副光景，法兰克肯定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受到众人爱戴。

伊莉亚把不好的预感暂时撇到一旁，用【神之眼】检查袋子的内容物，发现不是什么奇怪的物品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是用吉鲁达波特的特产──坚果和芒果做成的点心。因为是最近才推出的新产品，我想你应该也没见过。」

「谢谢您的礼物。不过您能平安归来，比什么礼物都好。」

「啊、嗯。」

看到脸上明显浮现动摇神情的法兰克，伊莉亚已能笃定──

他绝对隐瞒了什么事情。

法兰克把眼光转到轮值表上，彷佛要逃离伊莉亚的视线一般。

「你接下来是要值柜台的班吗？」

「是的。」

「我要去艾格特鲁先生那里一趟。大概傍晚左右会回来，到时候麻烦你来房间找我。」

「好的。」

法兰克所说的「房间」，指的是办公室而非他自己的房间。

因为全体员工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人想歪。

「你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没错，如果是员工的话。

一名男子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话虽如此，感到惊讶的也就只有初次见到男子的法兰克而已。面对搞不清楚状况的法兰克，男子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本人乃涌泉之乡的长老，是伊莉亚的未婚──」

「您怎么还在啊？请您赶快回去好吗？」

即使被伊莉亚打断发言，长老雷基纳鲁托也不敢对她发牢骚，只能就此僵在原地。

拜托你早点滚蛋好不好？不要来打扰我的幸福时光。

伊莉亚的心愿并没有实现。只见长老脸上蓦然浮现一抹无谓的优雅笑容。

「你打算要我再等多少年？……别说这种强人所难的话了。我会因为寂寞而死的啊。」

那你就早死早超生吧。尽管伊莉亚没办法说得这么绝，但是一把年纪的大人还摆著架子，做出这种小动物般的主张，只会让人退避三舍而已。伊莉亚只能祈求有哪个喜欢废人的人赶快把他捡走。

不过，伊莉亚可没空和这老头一直瞎搅和，她重新转向法兰克说道：

「您晚餐要在哪里享用？」

「咦？啊，我会回分部用餐。对了……我想吃出发之前吃到的咖哩饭。」

「我明白了。因为也要准备明天的份量，我就先做好放著吧。」

「哎，只有法兰克先生有咖哩饭也太狡猾了！人家也要！」

在菈雪露发难之下，伊莉亚不得不帮每个员工都预留一份。

雪祭的试吃活动取得了良好的宣传效果，尽管是周末限定的餐点，但咖哩饭如今已成为分部的人气商品。前一晚熬煮好的咖哩，隔天还不到中午就会卖个精光。

因为分部的员工激励制度并未涉及餐点，所以绝大多数的员工都没机会吃上咖哩饭。

「我知道了，我也会准备大家的部分。不过仅限这次而已唷！」伊莉亚说著说著，有些内疚地苦笑起来。

和之前旅馆房间供不应求的情况不同，咖哩饭会销售一空，是伊莉亚有意控制的结果。她自己限制了制作的份量，以提高咖哩饭的稀有价值。其中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制作材料相当稀有。

虽说只要动用技能，便能轻易增加材料，但这样一来就必须设法瞒过业者的眼睛。更重要的是，伊莉亚必须顾及先前和帕莎说过的「责任」。

她目前能做的，就是努力推广香辛料的各种好处。而如果能藉由农家之手实现量产，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那么，请各位回去工作吧。」

「「「是。」」」

在法兰克一声令下，所有员工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伊莉亚不理会蜷缩在视野角落的长老，径自带著哈古走入柜台。

午餐的拥挤人潮散去，大厅恢复了平静。

即使现在游戏大会已经结束，仍然有几张桌子的客人在下著围棋或将棋。伊莉亚其实觉得这样不太妥当，但因为现在并不是用餐时段，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这些相比，伊莉亚还有更需要解决的问题。

「娜迪亚小姐，请你抬起头来。」

「可是……」

眼前这位金发碧眼的美女，只是微微抬起了视线。她是护卫长老的随行精灵之一，说起「火弓娜迪亚」的大名，在涌泉之乡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实力派人物。

娜迪亚举手投足十分高贵优雅，让村子里的许多女孩十分都很仰慕她，并以「姊姊大人」来称呼她。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大概就是学校里头学妹尊敬学姐的感觉──伊莉亚如此想道。

而这样的娜迪亚，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著伊莉亚深深低下头去。

尽管没到尤路克的五体投地那样夸张，但因为娜迪亚不是异性，旁人难以推测她向伊莉亚低头的理由，所以就困扰程度而言，可说是不相上下。

「长老大人已经是没有您就活不下去了。能请您重新考虑一下吗？」

「恕我拒绝。」

听见伊莉亚斩钉截铁的回答，娜迪亚颓丧地垂下肩来。

然而，伊莉亚透过【神之眼】得知，对方脸上的憔悴之色，并不只是精神面的问题。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帮你弄点吃的吧。」

「唔、嗯……不好意思，那就有劳您了。」

精灵是相当排外的种族，再加上其所守护的结晶柱或精灵自身，不时惹来其他种族的觊觎，因此每个精灵都具有强烈的警戒心。

由于旅馆和食堂都是伊莉亚安排的，精灵们多少还算可以接受，但终究无法像平常一样过日子。

警戒心和陌生环境所带来的压力，会让人的食欲逐渐衰退。伊莉亚觉得娜迪亚现在应该承受不了重口味的东西，于是帮她准备了不会对胃造成负担的鸡蛋杂烩粥，以及放了一堆蔬菜的奶油炖菜。

（……我本来只打算上这些菜而已。）

伊莉亚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望著眼前的光景。

「……就是因为老是吃这种好东西，那个臭老头才总是难吃难吃地抱怨个不停……！」

「不过伊莉亚大人离开之后，我的食量也跟著变小了。」

「我也是！」

披萨、小笼包、豆皮乌龙面、春卷、西班牙海鲜炖饭……在不知不觉中，这里聚集了众精灵，大家的胃袋将送上来的料理全部吃了个精光。

听说伊莉亚要亲自下厨的这一大群精灵，在移座到二楼的包厢以前，表现都还称得上正常。

然而，伊莉亚记得精灵也会喝葡萄酒，想说酒精饮料对他们来说应该没问题，便拿了水果酒──鸡尾酒过来，结果情况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老头根本就配不上伊莉亚！」

「「「没错～没错～」」」

「说什么一定要伊莉亚大人才行！？这种屁话，等你先尽好自己的责任再说！」

「「「没错～没错～」」」

包厢里的气氛热络无比。

每当有人发出牢骚，周围的人便会跟著大声附和。

看来他们都积怨已久了。

（还请各位节哀顺变。）

即使是讨厌精灵的伊莉亚，也不禁同情起众人来。

从他们的话里听来，伊莉亚当初似乎不该去照顾长老的生活起居。

你们煮的饭有够难吃、办事效率有够低落、居然连那种敌人都秒杀不了……长老总是这样叨念著他们，并且一直把「如果是伊莉亚」这句话挂在嘴边。

伊莉亚本人在旁边听了，都觉得众人没对自己产生敌意，实在很不可思议。

因为包厢里头有做隔音设备，他们的牢骚并不会传到长老耳里。

（就请各位安心地发牢骚吧。）

我这里也会采取相应的对策。

我的耐心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伊莉亚脸上浮现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而喝到酩酊大醉的精灵，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时间来到傍晚，法兰克吃完咖哩饭，配著红茶享用起当作伴手礼的点心──※林兹蛋糕。

伊莉亚从眼前的蛋糕联想到※萨赫蛋糕，寻思著要把这两种蛋糕进行改良，并一起加入菜单。（译注：两者都是源自奥地利的古老蛋糕。前者的上头有格纹装饰，后者则是一种巧克力蛋糕。）

（减少砂糖的用量，再加入一堆生奶油……）

伊莉亚之所以把脑袋都拿去想甜食的事情，是因为她在逃避现实。

「……所以你果然是持反对意见啰？」

「是的。」

听到伊莉亚不假思索的回答，法兰克一脸困扰地挠了挠头。

他话里所指的事情，是竞技场的兴建方案。这是联盟总会──集结了公会联盟的本部长及分部长──所做出的决议。

法兰克之所以一早就去拜访艾格特鲁，似乎也是为了交涉这件事情。

「理由是因为治安会恶化吗？」

「这也是部分原因。」

「……还有其他的理由是吗？」

看著皱起眉头的法兰克，伊莉亚点了点头。

她打开法兰克递给自己的计画书，指著其中一段说道：

「这里提到要捕捉魔物来和参加者进行对战，但魔物可是会彼此互相吸引的。」

「这和你以前对艾格特鲁先生说过的魔物数量增加，是同一回事吗……？」

「不一样。伴随人口增加而递增的魔物，基本上不会离开自己的栖息领域。」

如果有例外的话，就是有人类接近魔物的时候，又或者魔物受到魔素增加或瘴气影响的时候。虽然也有可能是被恶魔或邪神之类的存在操纵，但这种事情根本无从预防，所以便直接排除在外。

「可是，魔物一旦进入人类的生活圈里，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会这样子啊？」

「是的。魔物具有『同位体』这样的机能……相同种族的魔物，能大致感知到彼此的位置和状态。」

魔物之所以能找到在繁殖期新生的未成熟个体，基本上也是凭藉著这项机能。

那么，魔物若是通过同位体，感知到同伴处于准备袭击人类的亢奋状态，会采取什么动作呢？

「会呼唤同伴过来是吗？」

法兰克低声说道。只要是曾经和魔物交手过的人，应该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严格说来，魔物是被同伴的亢奋状态──消灭人类的冲动给吸引过来。但反正结果相同，伊莉亚也就不刻意订正，继续说了下去。

「此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嗯，你说吧。」

「在人类生活圈里长时间逗留的魔物，其外形及能力都会产生异变。」

这项事实让法兰克瞪大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

尽管伊莉亚觉得他会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但只要是为了研究而捕获过魔物的国家，其领导阶层都掌握著这项情报。所以法兰克不晓得这件事情，让伊莉亚感到有些意外。

虽说是一小部分人已经掌握的讯息，但其原因仍处于不明状态。人类吐出的影素，会让魔物的智能得到强化，并转化为接近人类的体格──由于目前的研究尚未厘清这一点，因此伊莉亚决定先隐去不谈。

「异变的程度及所需时间都还没能弄清楚，其危险性完全是未知数。」

「这样啊……这部分好像也只能透过加强警备来应对了。」

事实上，透过魔物原型所属的种族，可以大致推测出其异变后的模样，但这一点同样还未被任何国家查明，因此伊莉亚继续保持缄默。

看到法兰克陷入沉默的样子，伊莉亚感到很过意不去，但若能因此让他明白把魔物圈养起来的危险性，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过，我只是一介柜台小姐。如果这是公会和国家的决定，我没有任何异议。」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法兰克说完，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因消耗体力而疲惫，所以那应该是精神方面的劳累。虽然伊莉亚这么猜想，但法兰克对魔物会呼朋引伴、招来更多必须打倒的敌人一事，貌似不怎么担心。

如此说来，原因是发生在更之前的事情。

「总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啊，没有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一看就是有什么事情。

如果他不愿意说就算了──正当伊莉亚这么想时，法兰克接著说了下去。

法兰克想起了总会上的各方争论。

新竞技场的兴建选址，倾向于不会发生之前那种假赛问题的地区。

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渴望金钱和权力的人们，以及联盟总本部长和副本部长的派系斗争，让整件事情变得错综复杂，整场会议染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

而既是最有力候补，同时又不属于任何派系的法兰克所在的琉聂威鲁，便成为最后脱颖而出的选项。

「说是琉聂威鲁分部和国家没有任何龃龉，而且又深受公会成员的信赖。」

「……唉，只能说节哀顺变了。」

「真的是呢。你当初要是跟著我一起去就好了。」

呵呵呵──伊莉亚只能傻笑以对。

虽然在法兰克面前不方便直接表现出来，但伊莉亚如果在场，绝对会坚决拒绝。

其他分部之所以会和国家产生摩擦，是因为在营运上没有认清彼此的界线。而仗著联盟的优越地位，从而不思进取的经营方式，更是公会成员对其他分部印象恶劣的主要原因。

那些家伙不去反省自己的行为，反而以丑陋的妒忌和不负责任的期待，将别人弄得左右不是。伊莉亚丝毫都不想要卷入这样的麻烦里。

几天之后。

收到艾格特鲁传唤的法兰克，带著伊莉亚一起前往领主公馆。

因为艾格特鲁表示有使者前来报告会议结果，希望伊莉亚也一起出席。

「哟，你们两位，好久不见了呢。」

以使者身分前来的，正是隆德威鲁王国的宰相──卢契亚诺•康提。

身为宰相却三天两头往外跑，这人是脑袋有问题吗？而且这次也一样没带护卫随行。你要怎么死是你家的事，但麻烦考虑一下你身上的责任好吗？

看到伊莉亚如此不以为然的目光，宰相笑著说道：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伊莉亚。我可是在深思熟虑过后才采取行动的。」

正因为卢契亚诺的行动有经过思考，所以才更加令人头疼。他的目的不外乎是要培养接班人选，但他这种「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的培育方针，伊莉亚实在不敢恭维。

对年过百岁的混血精灵说这种话也没有任何意义，因此伊莉亚没有发难，抱著哈古走到坐在沙发上的法兰克后头待命。

「那么，我就来向各位传达会议的决定。」

「「请。」」

宰相见领主和分部长都点头回应之后，从信筒里取出一张纸摊开宣读。

在宰相宣读的国家决议里，开门见山地批准了竞技场的兴建。

内容概括来说，就是竞技场的建造及营运工作，都完全交由琉聂威鲁方面处理，但有几项附加条件。

首先是要将竞技场周遭一定范围的住宅迁移。而伴随著住宅区的迁移，城墙也获得了扩建的许可；其次是重新推动停摆的教会设立计画；最后则是税金不会调升，但相对地国家也只会提供有限的援助。

条件太过优渥，反而让人有点心里发毛──这是除了宰相以外，在场其他三人的真实想法。

虽说如今的隆德威鲁与邻近各国都保持著友好关系，但老旧的公共建设需要补强及维修，再加上外交支出及骑士团的日常开销……整个国家必须有大量资金维持运作，需要花钱的地方可谓多不胜数。

而刚才宣读的国家决议内容，等于是国家拱手让出一个能创造固定收益的机会，也难怪伊莉亚他们会觉得可疑。

宰相看著一脸诧异的艾格特鲁及法兰克，面露苦笑地说道：

「毕竟我们最近老是麻烦公会收烂摊子。你们就把这当成国家在自以为是地卖人情吧。」

虽然宰相讲得一副另有隐情的样子，但他只是想要故作深沉而已，不难想像实情的确就是如他所说的那样。

一般说来，驿站城市大多是设立于观光胜地的附近，而先前举办的雪祭也已经证明，大型娱乐活动具有吸引游客的效果。对国家来说，既然自己不用出半毛钱便能得到一座观光设施，这项提案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饼。

也不晓得艾格特鲁他们有没有想到这一点，谈话就这样继续了下去。

该说是果不其然吗？首先成为议题的，正是治安维护的问题。

竞技场一旦落成，便必定会沦为头脑简单的粗暴家伙巢穴。若是有人因赌博而失去一切，窃盗及抢劫等犯罪也会随之而起。

「那我们来组织一个自卫团……不对，巡警队如何？」

提出这个主意的人是法兰克。

巡警队……也就是警察，艾格特鲁及宰相反刍著这个词汇。在目前的琉聂威鲁里，看守城门和领主公馆的卫兵担任了警察的角色。但这些人是艾格特鲁麾下的部队，更进一步来说就是属于国家的财产。

将相同的权限赋予某支部队，让他们来保卫城市固然是个好点子，可是问题在于该由谁来管辖这支部队。

单是『国家方面的人』这个事实，便足以惹来不少公会成员的反感。若是再像领主士兵或骑士团那样，由国家来负责管辖，公会的立场将相当尴尬。

反过来说，若是由公会来负责管辖，那等于是公会拥有了自己的军队，将导致公会和国家的关系恶化。

而不管最后是由谁来管辖，贿赂和滥用职权的越权行为，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伊莉亚见众人的谈话陷入胶著状态，决定提供不同的思考方向。

「能不能由国家和公会来共同组成巡警队呢？」

接收到众人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的眼神后，伊莉亚做了一番简单的说明。

「的确是呢。让双方互相牵制，或许是最有效的做法。你们觉得呢？」

宰相在听了伊莉亚的说明后如此赞同道。

卢契亚诺之所以愿意出任宰相一职，与其说是为国效命，不如说是想为自己打造一个称心如意的生活环境。因此他的反应很符合他「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作风。

与之相对的，被询问的两人则露出一副难以回答的表情。

「有点难呢。我手下的士兵和公会成员固然处得不错，但要说其中有没有领导能力优秀、足以和公会正面抗衡的人物……可能找不太到呢。」

「公会这里也很难找到这样的人吧。像〈苍之剑〉的代表者固然是实力人品都无可挑剔的人物，但他生性爱好自由，应该没有意愿出任公共职位。」

尽管讨论看起来再次触礁，不过他们两人都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双方的代表，就由两位来出任如何？领主大人和分部长──两位不但是这座城市地位最高的人物，实力和人格也是有口皆碑。」

伊莉亚这一席话，让艾格特鲁和法兰克都吓了一跳。然而，伊莉亚觉得自己的提案并不怎么突兀。

凡是正常的市民，都不敢在两人的眼底下乱来，而且这两人几乎不可能会有渎职的行为。只要在雇用队员时，把那些不正经的人物排除掉就好了。

「……那么问题就在于公务了。若是被其他事务缠身，导致无法顾及全局，那就没有意义了。」

对于艾格特鲁的看法，法兰克也略带踌躇地点头同意。

在那之后，三人凭著相关知识──宰相及艾格特鲁认识骑士团团长，法兰克则认识公会GM（公会会长）──开始讨论巡警队的指挥系统和勤务体制。伊莉亚也考虑过以自己的前世记忆提供建议，但她这次贯彻了「入乡随俗」的精神，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一旁听著。

三人商议的结果，决定由艾格特鲁担任巡警队的参谋总长，法兰克则担任总队长，以此来统辖整支部队。

每支小队由公会及国家方面的人混编而成。这是为了预防小队之间出现对立，同时也希望通过训练来消除彼此的成见。

剩下的工作就是拟订部队的内部规则。因为这肯定得花上不少时间，所以三人决定留待之后处理。

接下来的议题是赌博问题。

竞技场的赛事和赌博挂钩，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讨论就从三人的这项共同见解展开。当初竞技场的兴建选址之所以会落在琉聂威鲁，排除各方的私心不说，无非是因为琉聂威鲁分部深受国民和公会成员双方的信任，因此最没有受到假赛风波的影响。

若要问竞技场为何与赌博脱不了关系，与其说是贵族里有人在经营赌盘，不如说是有许多贵族以派出自己门下的斗士为乐。

在这种由贵族之间的专属斗士所展开的※代理人战争里，赌博是不可或缺的助兴活动。若是官方出面禁止赌博，将会惹来贵族的反感；若是唯独允许贵族赌博，又会惹来一般市民的反感。（编注：指用第三者代替自己打仗的战争。目的是打击对手，但又不会爆发全面战争。）

可是如果置之不理，一旦有人在赌博里输个精光，便很有可能铤而走险，从而引发犯罪。

毕竟是政治色彩浓厚的问题，三人只能试图寻找稳健的妥协方案，而非足以安抚所有人的解决策略。在一阵苦思之后，法兰克开口提议道：

「不是由官方出面禁止，而是由官方来主持营运如何？」

「你的意思是，要由分部来经营赌盘？」

艾格特鲁困惑地问道，法兰克则点头答道：

「准确来说不是分部，而是由竞技场来经营。除此之外的赌博行为一律禁止。」

「……这样一来，也能防止恶质的赌盘操作了呢。」

「如果有人经营地下赌盘，也可以公然进行取缔。」

比赛采取淘汰赛的方式，彩金则和日本的赛马一样，采用※彩池制去分配。赢家能按照下注金额的比例获得相应的彩金，剩余的部分则全数作为竞技场的营运资金，是庄家一定能赚到钱的彩金计算方式。（译注：彩池制是先扣除手续费和税金后，再按照每个人的下注金额平分彩池余额。）

在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的情况下，三人就这样敲定了赌博营运的方针。

而伊莉亚只是在旁边听著并逗弄哈古。宰相对她未加入讨论一事似乎有些不满，向她搭话道：

「伊莉亚，你对我们方才讨论的部分，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嗯，你们刚才有稍微提到巡警队规则的事情，在里头加入奖励措施如何？」

看到三人都一副要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伊莉亚也只能把「你们自己动动脑好吗」的不满吞回肚里，斟酌著字眼说道：

「为了让队员遵守规则，光是制定违规时的惩罚条款还不够，为乖乖遵守规则的人送上奖励也很重要。说白了就是蜜糖与鞭子。」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有那么一点淫靡呢。啊，对不起。」

伊莉亚瞪著做出性骚扰发言的宰相，让他闭嘴。

「只要一些简单的奖励就可以了。不过，如果把逮捕和矫正的犯人数量也列入奖励项目，有可能导致队员为了争功而滥捕无辜，因此最好也设下能防止这种情形的惩罚条款。」

法兰克及艾格特鲁姑且不说，就连平常有在接触法律的宰相，也陷入沉思之中。伊莉亚暗忖，这老头如果已经出现痴呆症状，自己或许该提醒国王赶紧培养他的接班人才。

撇开伊莉亚的危机感不谈，包含规则在内，各项议题都顺利地得出结论，伴随竞技场建设而来的琉聂威鲁扩建案，也逐渐有了明确的轮廓。

扩建案的规划，原本应该要以艾格特鲁和法兰克的想法为核心，但这次有宰相加入讨论或许是件好事。尽管伊莉亚觉得，宰相可能只是想把讨论引导到对他有利的方向，但只要不会对这座城市带来不利影响，伊莉亚也不打算追究这一点，于是就这样佯装不知。

就在众人以红茶滋润乾渴的喉咙小憩片刻时，法兰克开口说道：

「对了，关于竞技场的营运，有个令人在意的情报。」

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将视线转向法兰克。或许是仍在休息中的关系，两人并不像先前那样紧张。

「为了因应假赛风波的不满情绪，这次有捕捉魔物来和人对战的计画……但根据某个情报指出，魔物会感知到远方的魔物，并由此聚集过来。」

这样的说法是顾虑到伊莉亚的心情吧。

尽管法兰克刻意模糊了情报来源，不过领主和宰相还是马上把视线转到伊莉亚身上。

两人都还记得，伊莉亚以前曾经指出魔物增加的事情，因此反射性地做出这种反应。但两人考量到法兰克的话里并没有指名道姓，于是又重新转向法兰克展开讨论。

「也就是说，会有更多魔物出现在琉聂威鲁周边啰？」

「没错。以前只是数量增加而已，但这次好像会朝著被圈养的魔物集结。」

这可不是「将增加的魔物扑灭就没事」的问题。

有受到城墙保护的琉聂威鲁还好说，但周遭的村落别说是常驻的领主士兵，有些地方甚至没有会挥剑的人。

魔物在朝琉聂威鲁前进的途中，有可能会经过这样的村落，从而演变为领主或国家必须考虑增派士兵或派遣公会成员的事件。

战斗人员的维持费用，是一笔不容小觑的开支，艾格特鲁和宰相都沉默了起来。

尽管这是一个增加公会收益的机会，但从危险性来说，实在不是能坦率感到高兴的事情，因此法兰克静待两人的反应。

「……那从各村镇选出监视魔物动向的人员如何？」

宰相如此提议道，并偷偷瞥了伊莉亚一眼，但伊莉亚没有回答。

在伊莉亚看来，从各村镇选拔监视魔物的常驻人员，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便请求公会或士兵支援，确实不失为一计良策。

但是这种做法无法阻止魔物的脚步，因此传达讯息和疏散民众都必须分秒必争地行动。

权衡利弊以制定对策是统治者的任务，手握权力者必须负起相应的责任，这就是伊莉亚的看法。

伊莉亚只是像女仆一样，往三人的杯中添入红茶。三人见状，似乎不再指望她开口指点，径自讨论下去。

「那就测定捕获魔物的栖息地，并在栖息地到琉聂威鲁之间的村落，事先派遣士兵驻扎吧。」

「嗯。那在竞技场正式动工之前，先在别的都市做实验吧……分部长，还有其他需要讨论的情报吗？」

「还有一条情报显示，在人类生活圈长时间逗留的魔物会发生异变。这部分透过加强牢笼强度及警备工作应该就没问题了。」

在短暂的研究之后，其他两人都点了点头，会议随即划下了句点。

竞技场的接待及营运似乎会聘雇新的人员，而和伊莉亚有直接关系的，主要是分部别馆的二号店。因为业务内容都已经制成工作指南，所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对伊莉亚来说，新进员工的全面卫生教育，才是她最关心的环节。

伴随著竞技场的动工，琉聂威鲁展开了都市改造计画。

先前经历过各种工程的琉聂威鲁居民，已对大兴土木的景象习以为常，不过重新修筑后的城墙，还是让众人感到一阵新鲜。

「哎呀，真的是很不得了呢！伊莉亚你有看到吗！？」

「这次的城墙，盖得比之前的更高更厚，咱们这里终于要成为比王都更巨大的都市了吗！？」

几名单手拿著啤酒杯的男子，在柜台这里大声喧闹。

「但是有必要把城墙盖得那么高吗……」

「我们和邻国的邦交似乎没什么问题，应该是魔物增加的关系吧。」

一旁和男子同行的几名女性，都面带忧色地举杯说道。

毕竟是直接关系到安全的问题，比起竞技场或教会的修建，人们谈论更多的是城墙。当然，竞技场的事情也蔚为话题，为了在开幕之前锻炼自己，许多公会成员都争先恐后地接下委托。

目前的进度已来到在旧城墙的外头设立住宅、商业及工业区，并在其外围修筑起新的城墙。

新城墙完成后便会将旧城墙拆除，今后预定在原址修建渠道和巷弄，两者之间的区域则提供给人摆设摊位。

竞技场和教会都已开始动工，而竞技场不愧是有联盟在大力推动的设施，兴建速度比教会要快上许多。

所有的工程都按部就班地进行著，唯一的突发状况是──来到竞技场建设预定地的几名建筑师，受到伊莉亚所盖的泳池启发，决定在竞技场旁兴建新的泳池。

虽然居民是可以向建筑师提出请愿，但伊莉亚觉得要建造漂漂河或滑水道实在是强人所难，最后只请求对方确保足够的泳池面积，以供溜冰之用。

当然，这是在为冬天的娱乐活动做准备。

「哼，想反将我一军，你还早两百年呢！」

「什么！刚才的坏手，居然在这时候变成绝妙的一手……！」

「哈哈哈哈！别小看守护者的智慧啊！！」

在角落开办围棋教室的长老，也变得不再碍事。

「伊莉亚，有个从库纽涅来的客人，说他想要发布委托。」

「知道了。凯蒂，帮我把客人带到三楼的会客室。」

「明白了。请随我过来。」

而员工也已经习惯忙碌，即使客人不断轮番到来，依旧能从容不迫地应对。

包含员工在内，全体居民的身心，都因为充实的生活而显得容光焕发。

「唉……」

除了趴在里头桌子的那名妖精──得加上这么一条备注。

帕莎和加布里鲁仍然在琉聂威鲁逗留。

加布里鲁正在工业公会帮忙建材搬运之类的工作。而在他工作的期间，帕莎则是无事可做。

除了先前希露夫所引发的那场骚动，两人另外解决了许多委托，存下了不少资金。伊莉亚秘密派遣两人调查隆德威鲁周边的工作也已结束。两人之所以继续在这座城市逗留，就只是在等待从伊莉亚那里获得提示的机会。

伊莉亚本打算基于与希露夫缔结契约的功劳，将提示告知他们，但自认没出到什么力气的两人主动表示拒绝。

因为在他们眼里看来，希露夫的事情是由众人合力达成的功绩，只有当两人能抬头挺胸地宣称「这是我们的功劳」时，他们自己才能够接受伊莉亚的提示。

（该说他们俩是斯多葛学派的信徒吗？）

伊莉亚在钦佩两人想法的同时，也为只想著开金手指的自己感到害臊。

尽管有一些小打小闹，但琉聂威鲁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不过别的地区和国家，当然就不是这种一派和平的景象。

因为人权问题或革命运动而引发的内乱、饥荒或洪水之类的自然灾害，以及受到魔素、瘴气，又或恶魔影响而异变失控的魔物──

隆德威鲁的周边国家虽然和内乱沾不上边，但无可避免地还是有大自然或魔物引发的灾害。而其中一项灾害所引发的问题，即将影响到琉聂威鲁。

「你是说，亚库拉迪斯多正被魔物闹得天翻地覆？」

「嗯。」

法兰克把话复述了一遍。

而艾格特鲁则点头回应。

两人的谈话地点，是在分部的会客室。

艾格特鲁和法兰克刚刚才来到会客室，而恰好在会客室拟订委托表的伊莉亚，就这样在一旁听著商讨的过程。

「你知道国土有七成靠海的亚库拉迪斯多，有许多海港都市吧？那头出没于海中的巨大魔物，让人们无法出海捕鱼，再加上只要有人靠近，它便会暴跳如雷，导致都市也受灾严重，因此已经有大量民众前去避难……但皮涅亚那里负荷不了亚库拉迪斯多涌入的人潮，所以他们派了使者过来，请我们也帮忙接收难民。」

因为有先前冰龙的事情，隆德威鲁境内的其他都市，对接收难民的态度相当开放。

而琉聂威鲁自然也不例外。

「我们当然也没有反对接收难民的理由。」

「太好了。那么，关于物资的确保──」

伊莉亚一边听著两人商讨委托内容，一边思索著其他事情──那头魔物和邪神的关联性。

虽然当初冰龙是在邪神操纵之下，才会朝著琉聂威鲁过来，但这次的魔物不可能来到处于内陆的琉聂威鲁。

倘若邪神的目的是要以难民来拖垮琉聂威鲁，那也太拐弯抹角了。而且难民也有可能前往其他都市在内，其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尽管亚库拉迪斯多是琉聂威鲁的海鲜供应地，但进货管道也不是只有那里而已，阻断这种事情毫无意义可言。

这次的事件和先前的邪神没有关系。

假如有关系的话，就代表琉聂威鲁已不再是邪神的目标。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就在伊莉亚得出结论的同时，艾格特鲁和法兰克也有了动作。

「──那就这么办吧。」

「嗯，万事拜托了。」

两人似乎已完成委托的拟订程序，匆匆忙忙地准备起身离开。

仔细一想，两人必须赶在竞技场落成前完成巡警队的编制，不难想见他们这阵子都没有好好休息。

而当初提出这项建议的伊莉亚，也是导致这种状况的部分原因。

「你们两位至少喝杯茶再走吧？太过急躁可是难以做出冷静的判断唷。」

「……嗯，说的也是呢。」

「伊莉亚，不好意思，那能麻烦你帮我们准备吗？」

「好的。」伊莉亚颔首答应后，便著手准备沏茶。法兰克带回来的伴手礼则成了搭配的茶点。

就在伊莉亚施展恢复疲劳的魔术，在蛋糕上附加魔力时，哈古倏然飞了过来。

「对了，我还没喂你吃饭呢。」

「哔。」

哈古持续摄取伊莉亚魔力的结果，就是它目前的能力数值已经超越了龙神。

孩子成长得如此优秀，作为父母的吉恩，想必也会感到很自豪吧。

但伊莉亚本人当然不可能这么想，因此她现在是用蔬菜水果来喂养哈古，让哈古改由食物里吸收魔力。

只是这和伊莉亚的魔力相比实在过于清淡，哈古很不满足地猛舔著伊莉亚。

伊莉亚顿时想用自己的魔力来喂哈古，但这种娇纵孩子的做法，只会重蹈龙神的覆辙，因此她每天都硬是忍耐了下来。

伊莉亚喂完哈古吃饭后，带著点心回到会客室，只见法兰克他们正在和乐融融地谈笑。

两人谈著彼此的近况等无关紧要的话题，开心地享用著点心。果然和熟悉的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是让心情平稳下来的最佳方式。

虽然伊莉亚像这样在心里露出微笑，但内心的某个角落也感受到了些许寂寥。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亚库拉迪斯多的难民抵达了琉聂威鲁。

或许是过去的经验发挥了作用，整个接收过程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再来就只要等待魔物的问题得到解决。

然而事情进行得愈是顺利，就愈容易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此乃世间常理。

两名男孩伫立在柜台前，望著值班的伊莉亚。

两人的年龄约在十岁左右，都是金发棕眼的普人。从五官轮廓来看，他们应该是一对兄弟。

「小朋友，你们是从亚库拉迪斯多过来的吧？怎么了吗？」

两人互相看著对方的脸点了点头，接著看向伊莉亚说道：

「我们想要加入佣兵公会！」

「请让我们加入佣兵公会！」

不仅是伊莉亚──

在场目睹这一幕的人，几乎都瞠目结舌地看著两个男孩。

伊莉亚将「佣兵公会」这个词汇放在心上，向两人询问道：

「你们两个想成为佣兵公会的什么职业？」

依目标职业的不同，所接受的测验内容也会随之改变，而且还设有相应的年龄限制。

两人稍微垂下视线，随即像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来说道：

「「猎人！」」

伊莉亚按捺住自己想说、想问的话，总之还是先公事公办。

「你们两个有带监护人的同意书吗？」

「呃……」

「啊……」

两人闻言，立刻低下头去。

未成年人在申请加入公会时，若是双亲健在，就必须取得监护人的同意。

佣兵和魔法公会因为工作更加危险，所以未满十岁的未成年人，基本上不得擅自申请或转移公会。由于有这条规定的关系，两人即使直接提出申请，也百分之百会遭到驳回。

虽然年龄限制也不是没有例外，但只限弃儿或战争孤儿这种有万不得已苦衷的人。

既然有能力千里迢迢地来到琉聂威鲁，便代表他们不是亚库拉迪斯多的严重受灾户；而从两人的穿著打扮来看，他们也不像是穷途末路的样子。

「可、可是，只要通过测验，就能获得你们的推荐吧……？」

「没、没错！你就帮我们『推剑』一下吧，大姊姊！」

顶著蓬松金发的男孩还算有一点概念，但刺猬头的男孩明显搞不清楚状况。

实在是……到底是谁教他们的啊？居然不负责任地告诉孩子这种事情。伊莉亚强忍想要骂人的冲动，思索著该如何说明才能让孩子听懂。

「你们知道测验的内容吗？」

「嗯，让担任测验官的公会人员，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对吧？」

不错嘛。

但是离「非常不错」还差得远呢。

有两种情况可以获得分部的推荐。

一是在测验里，和拥有评审资格的公会员工打上一场；二是出示足以展现自身实力的功绩。

前者就如字面意思所示；后者的话，以佣兵公会来说就是实际去狩猎魔物，又或者在某场大会里取得优秀成绩。

更准确来说，能做出推荐的，不仅是确认测验结果的公会员工，隶属该公会的B级别以上成员所做的推荐，也能得到公会方面的认可。

但这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因为公会成员身处其中，所以格外清楚这份工作的辛苦和不易。基本上不会有人想让成长中的孩子也遭受这样的痛苦。

也不晓得两名男孩是否明白这些，他们所选择的「接受测验」，其实是门槛最低的方法。

尽管这可以说是最佳解答，但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

「那就帮你们测验一下吧。」

「嗯、嗯！」

「太好了！」

看到两人脸上浮现充满希望的笑容，伊莉亚心中涌起了些许罪恶感。

「那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叫负责人过来。」

「咦，不是大姊姊来吗！？」

「我还有柜台的工作要做，不好意思唷。」

虽然不管由谁来担任测验官都改变不了结果，但两个男孩还是露出明显的失望之情。

我看起来有这么温柔吗？──伊莉亚感到有些不解。

（这话由自己来说有点那个，但我可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唷！）

如此苦笑的伊莉亚，察觉自己等待的人已经到来，于是转头说道：

「库洛多先生，麻烦你了。」

「嗯，了解，要接受测验的人是？」

伊莉亚对从办公室走出来的库洛多比了比两个男孩，让他顿时猛眨眼睛。

「欸……是这两个孩子？」

「是的。要麻烦你了。」

「「麻烦您了！！」」

库洛多起初有些惊讶，但见了两人的样子，立刻露出一贯的微笑。

「了解。那你们随我过来吧。」

三人所前往的地方是中庭。

受测者本来必须选择自己最擅长的木制武器，但因为两个男孩都没学过什么兵器的样子，所以应该是用四平八稳的木剑接受测验。

能同时动用【神之眼】进行分析的伊莉亚，比那些瞧不起小孩的大人更能看清结果。

「伊莉亚，我要登录这项委托。」

「好的。请将您的──」

处理完几项委托的登录程序后，从中庭那里回来的三人走进了大厅。

两个男孩都眼睛充血，眼角和鼻子附近带著红肿的擦伤。

「结果如何？」

「以现阶段来说，完全不行呢。」

听见库洛多压低音量的回答，伊莉亚苦笑以对。

两人的能力数值比琉聂威鲁的孩子还要来得低。

在伊莉亚认识的同年龄孩子里，也是有几个人能以风卷残云之势击倒身为测验官的大人，像是被守护结晶柱的幼龟所喜欢的女孩，又或被深绿之狼抚养长大的男孩。

但眼前两个男孩的能力别说和他们相比，就连和平的琉聂威鲁的孩子都比不上，大概只能归因于他们养尊处优的成长环境吧。

「呜……」

「呜呜呜。」

面对再次哭起来的两个男孩，库洛多一脸为难地耸了耸肩。

「你们两人为什么想要成为猎人呢？」

伊莉亚一边摸著两人的头，一边从围裙里取出柔软的手帕帮他们擦眼泪。听到伊莉亚的询问，两个男孩稍稍抬起脸来说道：

「……我、我们……」

「觉得不甘心……呜唔！」

本次负责运送物资的行商伯奈特，正是这两个男孩的父亲。

两兄弟中讲话随便、顶著刺猬头的是哥哥伽列路；说话有礼、头发蓬松的则是弟弟黎若。

他们表示，只能无力地在别人保护下逃到这里的自己，以及在这种时候依然只想著赚钱的父亲，都让他们感到深恶痛绝。

于是他们心中浮现了这样的想法：要和逃难途中屡次出手相救的公会成员一样，成为一名猎人。

「为什么不是选择成为战士呢？」

「因为战士在某些情况下，不是也得和人类战斗吗？我们只是想守护人类而已！」

「我们希望得到能和魔物抗衡的力量。」

只要公会联盟或佣兵公会下达命令，即使对手是人类，公会成员也必须与其战斗，抗命者将会遭到惩处。

话虽如此，这样的命令其实可以透过接下其他委托来回避。而且战士和猎人的工作差异，也没有大到需要刻意选择其中一边。

不过，尽管两者的工作内容没有什么不同，但能针对猎人一职给出推荐信的审查员，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会从事猎人这种职业的人，大多是讨厌人类，或者憎恨魔物的人。虽说就如琉聂威鲁的猎人那样，猎人群体也不全是具有这种倾向的人，但以这样一伙人作为自己的目标，在道德教育上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无论如何，未能通过测验的两人，已经和这些事无关了。

「库洛多先生，谢谢你的帮忙。」

「……谢谢您……」

「谢谢您。」

「不客气。下次再来挑战吧。」

库洛多这个有点腹黑的阳光大哥哥，就这样回办公室去了。

留在现场的两个男孩，在吐露心中郁闷之后，看起来已不再那么阴郁。但两人绷著脸的样子，明显表达出他们心有不甘。

说好听，是很有小孩该有的样子；说难听，则是头脑思考太过简单了。

「你们两个待会儿陪我走一趟吧。」

「「？」」

结束柜台的值班之后，连同跟过来的哈古，伊莉亚领著两人前往分部食堂一号馆。

那里的厨房比本馆更加繁忙，可以看到员工不断穿梭忙碌的身影。

「好、好厉害……」

「嗯……」

一名拎著外送提盒的送餐人员，从被这股气势压倒的两人面前走过。

「我们跟过去瞧瞧吧。」

「「……」」

金发兄弟无法理解伊莉亚的用意，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但在伊莉亚迈开脚步之后，渴望得到收获的两人，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抵达的目的地，是一个排列著许多临时小屋的区域。这里是难民的居住区。

两个男孩几乎是反射性地跑到前头，窥探送餐人员所前往的小屋。

小屋里的老爷爷和老奶奶自毛毯中起身，和送餐人员寒暄几句之后，接过对方递上的料理。

「……大姊姊想让我们看的就是这个？」

两个男孩转过头来，换上了一张明显的苦瓜脸。

伊莉亚不晓得两人原本期待看到什么，但眼前的这幅场景，的确就是她想让两人看的东西。

「没错。老爷爷他们都笑得很开心对吧？」

「……他们也太悠哉了吧，明明连什么时候能回去都不晓得。」

「那你们觉得，他们为什么没有沉浸在悲观的情绪里？」

听到伊莉亚的问题，两个男孩都抬头看向了她。

哥哥的表情像是在说现在问这个干嘛，弟弟的神情则彷佛想问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样子比较轻松吧。」

「……因为这里的人曾经打倒过冰龙……？」

伊莉亚摇头否定道：

「是因为这里有著能够遮风避雨的住处，以及在目前这个季节里也能抵御严寒的毛毯，还有就是有能免于挨饿的食物。」

「是这样啊！」

「你们两个曾经失去其中的任何一样吗？」

伊莉亚的这句话，让哥哥伽列路咬著嘴唇低下头去。

两兄弟的父亲，算得上是相当富裕的商人。日常的衣食住行自不用说，就连在前来琉聂威鲁避难的路途上，两人也是在马车里被保护得好好的。两兄弟的能力数值之所以比琉聂威鲁的孩子还低，也是因为家里的环境不需要两人帮忙，没有锻炼身体的运动机会。

「衣食无缺并不是令人羞愧的事情。能够意识到自身的无力，从而立刻付诸行动，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我觉得你们两个很了不起。」

受到伊莉亚夸奖的喜悦，和对自己养尊处优的成长环境感到惭愧的情绪，让两兄弟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觉得那些料理所使用的食材，以及毛毯之类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那些是……啊。」

弟弟黎若回答到一半便止住了嘴。伽列路一脸惊讶地看著弟弟，随即也反应了过来。

没错，其中一部分的物资，正是由两兄弟父亲的商队运送过来的。

伊莉亚并没有特别点明这个事实。因为她觉得光是让两人理解到这一点，便已非常足够。

因此伊莉亚只告诉他们结论：

「『守护』这件事情，并不一定意味著要去打倒敌人。」

凡事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如果只看到其中的一面，到头来吃亏的人只会是自己。

因为觉得无能的自己在那里能派上用场，所以就一直傻乎乎地为黑心企业卖命的我便是如此呢──伊莉亚在内心自嘲道。想到当时的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公司是黑心企业，伊莉亚更加泄气了。

「……可是。」

伽列路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我还是想要加入佣兵公会。」

「……为什么？」

伊莉亚出乎意料的温柔语气，让伽列路低下头去。

他犹豫了好半晌……最后终于抬起脸来说道：

「因为那样很帅气嘛。」

把我浪费掉的温柔还来。

伊莉亚听了脸上差点冒出三条线。站在伽列路身旁的黎若，似乎也跟伊莉亚有同样的感想，傻眼地看著老实过头的兄长。

「哥哥……你讲话也稍微经过一下大脑嘛。」

「什、什么啊，黎若！你想背叛我吗！？」

「好了好了。」

尽管两人看起来比琉聂威鲁的孩子更加不晓世事，但伊莉亚觉得既然他们不是转生者，现在这种孩子气的模样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真要说起来，魔物、盗贼、来自商场敌人的威胁……对商人而言，战斗技能也不是说完全没有用处。

「先回一趟分部吧。」

和刚才一样，两兄弟都猜不透伊莉亚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两人似乎已经明白伊莉亚的行动都有其意义，便乖乖地跟著她离开。尽管两人在归途上都牵著伊莉亚的手，但小孩子对她来说不算是男性，因此除了哈古有些不高兴以外，并没有任何问题。

带著笑容返回分部的伊莉亚一行人，径直朝著中庭而去。

站在她面前的两兄弟，正在打量各种木制武器，拣选自己的武器。

「就只是大概试一下而已，不用想得那么困难。」

「喔、好。」

「……知道了。」

哥哥选了单手剑，弟弟拿了长枪。

相对的，伊莉亚则拿著同为备品的木刀。

两人盯著伊莉亚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看起来并没有打算客气的意思。两兄弟起初都不太愿意以二对一比试，但只要打中一下便帮忙推荐他们的条件，或许还是太过诱人了。

两人如果不使出全力，伊莉亚采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就没有意义了。

「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

性格好胜的伽列路，率先发动突击。

他在冲刺之后，抡刀过顶，使出一记袈裟斩。

伊莉亚用木刀拍击对方剑腹，让这一招偏离轨道。伽列路一剑落空后，顺势栽倒在地。

她一面闪避满脸通红的伽列路的攻击，一面将视线转向黎若。

──你们两个不一起上的话，二对一就没有意义啰！

理解对方眼神含意的黎若，也展开了攻势。伊莉亚在注意不波及伽列路的情况下进行闪避。

等到两人稍微习惯之后，便让他们更换了武器。

某些武器有著相似的操作方式，因此伊莉亚让两人轮流使用了大剑、单手剑、鞭、长枪、单手斧及手甲等六种武器。

最后尝试的武器则是弓箭。从射击固定靶开始，一直到射击伊莉亚投掷的飞靶为止。

两人当然是不可能射中靶子，但这样能充分营造出「鉴定素质」的感觉。

「你们两个都辛苦啦。」

「呼……」

「累、累死我了……」

哥哥呈大字形倒在地上；弟弟则以弓拄地，瘫坐在地上。

哈古似乎和哥哥波长相近，舔著动弹不得的伽列路的脸颊。

两兄弟满脑子只想著要打中伊莉亚，大概已经没力气去管自己被带来这里的理由。不过伊莉亚和两人交手，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发泄不满。因此等两兄弟稍微缓过来之后，伊莉亚便向两人揭晓个中理由。

「虽然只是粗略评估，不过伽列路适合使枪，黎若则是很有用弓箭的天分。」

「！」

「真、真的吗……！？」

两兄弟顿时笑逐颜开。

伊莉亚点了点头，而这当然是她根据【神之眼】做出的判断，不然除非对方拥有A级别以上的【天才】技能，单凭几分钟的对打，根本不可能判定对方具有哪方面的天分。伊莉亚之所以陪两人折腾了老半天，只是为了让她的结论具有说服力而已。

为了不让喜出望外的两兄弟产生误会，伊莉亚也没忘记加上一句但书：

「不过这也只是代表在相同的练习时间里，你们对那样武器的掌握度提升最快。还是要好好练习，才有可能变强唷。」

「我、我知道啦！」

「知道了！」

两兄弟依旧是心花怒放，让人很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有听懂。伊莉亚看著他们这副模样，嘴角自然流露出一丝笑意，打消了严词告诫两人的念头。

「还有，你们两个的才华也不一定是在武术方面。或许你们有比令尊更加优秀的经商头脑，也或许在制造武器这件事上很有天分。」

「「明白了～」」

两人的表情与其说是没听明白，不如说是不想明白。

即使身负才能，也还是会遇上令人感到痛苦的工作。两兄弟的人生终归是由他们自己抉择，因此伊莉亚决定不再多说什么。

在那之后，伊莉亚把她个人的长枪及弓箭送给两兄弟，并在分部入口目送两人和来接他们的父亲一起离开。

两人若是想要加入佣兵公会，他们的父亲会是最大的难关吧──就在伊莉亚望著两兄弟的背影如此寻思时，她察觉有人来到了自己身后。

「看来你给了他们不少帮助呢。」

尽管伊莉亚没想到对方会向自己搭话，但她并没有特别感到惊讶。

「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不论是什么工作，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您不这么认为吗？副分部长。」

伊莉亚转过头去，只见副分部长无力地笑道：

「是啊，正如你所说的那样。」

「……您不用继续演了吗？」

「嗯。反正再演下去，对你好像也没有什么效果可言。」

副分部长点了点头，漫不在乎地说道。

不只是说话的语调，就连那挺拔的站姿，也和以前的他大相径庭。

他现在这副模样，感觉要自然多了。伊莉亚意识到副分部长打算摊牌，于是刻意接著他的话头说道：

「居然说到这种份上啊。」

「因为你已经发现了对吧？」

伊莉亚只是面露苦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副分部长同样露出苦笑说道：

「当我因为看到大元素精灵而动摇不已时，你不是帮我把场面带过去了吗？根据我所得到的情报，你的处境应该相当紧迫，但你的反应却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就是在那次帮忙打圆场后，让我确信你已经发现我的真面目了。」

──你有什么企图？

正如伊莉亚先前的解读，副分部长那次脱口而出的话语，并不是在问雪祭的举办目的。

他的目的是查明伊莉亚•休鲁兹的动向、目的及盘算。而在执行这项任务时，当然是绝对不能让伊莉亚发觉有人正在调查自己。但副分部长所问的问题，等于是在直接质问伊莉亚为何要找大元素精灵过来，把事情完全搞砸了。

然而，伊莉亚却以先前的雪祭话题作为回答。

已经露馅了──即使心里如此认为，狄倪斯还是接受了伊莉亚的好意。

「那么，你为何还要继续扮演惹人厌的角色？」

伊莉亚没有否认狄倪斯的话，径自提问道。副分部长将视线从她身上转开，环顾起周遭的动静。

在确认没有第三者在场之后，狄倪斯再次看向伊莉亚说道：

「因为那就是我的任务。要是能多少让你产生一些动摇，就会进入下一个阶段……但法兰克他人已经回来了呢。」

「所以就不需要身为管理人员的副分部长了？」

面对伊莉亚的问题，狄倪斯缓缓点头同意。

接著他板起脸来说道：

「毕竟紧急调职命令的优先级更高呢……请你多加小心，莱汗铎皇国最近的行动非常可疑。」

神圣莱汗铎皇国。

该国奉行普人至上主义，并以此建立起普人优越的社会体制。

「那和你这次的任务有关吗？」

「没有。算是我个人提供的情报。」

这下就连伊莉亚也摸不透狄倪斯的意图。副分部长似乎察觉到她的纳闷，再次浮现苦笑说道：

「我是因为任务需要才装出这副模样，我个人其实挺喜欢你们这里的氛围。」

你应该有察觉到吧？

看到伊莉亚没什么特别反应的模样，狄倪斯脸上的苦笑更浓了。

狄倪斯在雪祭会场和在分部对艾丽婕所做的忠告，都属于站在上司的立场不得不为的提醒。

当然狄倪斯本人也很清楚，有鉴于自己先前劣迹斑斑，旁人很难听进这些建议。所以他甚至利用了这一点，自始至终都贯彻著挑衅伊莉亚的言行举止，只是这样的做法也未能奏效。而狄倪斯让伊莉亚率队前去游泳池，虽然主要是希望放松她的戒心，但也不能说其中没有让她喘口气的成分存在。

「不过，普人主义者就算有什么阴谋，这里大概也不会有问题吧。」

「很高兴能听到您这么说。」

伊莉亚很早就注意到狄倪斯明显的挑衅话语，并察觉他怀著某种目的。只是她还真没有想到，两人居然能像现在这样谈笑风生。

既然没能得到需要的情报，为了后续的收尾工作，谍报人员必须以尽可能自然的形式离开。

若是考量到这一点，狄倪斯特意暴露身分的行为，著实让伊莉亚有些费解。

「虽然我不该向别人泄漏身分……但联盟的动作实在有点古怪，所以我决定只告诉你一个人。我马上就要动身离开了。」

「现在吗？」

副分部长点了点头，随即浮现一个苦笑。

「毕竟这项工作的唯一优点，就是能让人省去道别的麻烦呢。」

狄倪斯说完便迈步离开，伊莉亚朝著他的背影再次低头致意。她没有留在原地目送对方，就这样返回分部。

副分部长这人姑且不说有没有天分，但他实在不适合这次的谍报任务。

狄倪斯到最后都没有暴露自己内心的想法，而想起帕莎曾经建议他转职的伊莉亚，也觉得他应该要调动到其他部门才对。

「……就这样放著不管没问题吗？」

听见巷弄里传来的招呼声，前副分部长──狄倪斯•盖拉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道身影彷佛从影子里走了出来。在等待对方靠近的同时，狄倪斯将视线转向来者走来的方向。

「嗯，该说的事情都说了。剩下的不必说她也能懂。」

接近男子的那道身影，看著他的表情眨了眨眼。

「……打从做这份工作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表情。」

「嗯……」

狄倪斯伸手摸了摸脸，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挂著笑容。

他朝著走近自己的那道身影──女子笑了笑。

「……我觉得这里和那里很相似。」

「……是吗？」

尽管在现实世界里已不复存在，但那幅光景一直留在两人心中。

在那座贫穷而温暖的孤儿院里，没有普人、兽人或鸟人的区别。狄倪斯在琉聂威鲁分部里，的确感受到了同样的氛围。

或许是接触分部的时间太短，女子难以理解狄倪斯心情，有些不高兴地眺望著街景。但狄倪斯认为，女子若是能看到现在已经消失的那些雪雕，一定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情。

正是狄倪斯把分部中庭存在著雪雕的事情告诉法兰克，并将这个消息间接散播给全体居民。

虽然分部雪雕获颁奖项的结果，让法兰克吓了一大跳，但一来没有走漏情报来源，二来也让更多人欣赏到了员工们的杰作，因此算是好事一件。

「嗯……」

狄倪斯以魔术强化过的感官，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气息。于是他拨乱整齐的头发，换上先前的那种狰狞笑容说道：

「莱汗铎那里情况如何？」

「……什么？」

狄倪斯突如其来的变脸，让女子感到一阵诧异，但她随即明白对方的用意，重新戴好了兜帽说道：

「……虽然他们掩饰得很巧妙，但钢铁的流入量增加了。公会联盟的激进派在接获这个消息之后，也出现了可疑的动作。」

「哼，还真是英勇善战呢。为了查清楚最近声名鹊起的美少女精灵大人的真面目，我这里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呢。」

「我该怎么向上头报告？」

「真面目什么的暂且不说，我不关心那种事情。精灵大人的确是『朋友多到不可思议的美少女』，但她不会成为敌人，也不会成为友军。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如情报里所说的『对同伴情深义重，绝不允许有人加害同伴』。正因如此，动用武力剿灭不是明智的选择，真是可恨啊。」

「我了解了。」

女子从狄倪斯身旁离开，消失在原来的巷弄里。

然而，那也只是短短几秒钟的事情。在确认狄倪斯恢复原本的发型和站姿之后，女子貌似有些不快地回到现场。

「……我稍微能理解和你相处的人的心情了。」

「虽然我的演技一下子就被妖精看破就是了。」

女子看著开玩笑的狄倪斯叹了口气，重新端正姿势说道：

「我收到指令，要我和狄倪斯•盖拉结伴潜入皇国。」

「……你也要一起来？」

「是的。好像是要我们俩扮成夫妇。」

「知道了。立刻出发吧。」

女子对狄倪斯的情绪转换之快感到瞠目结舌，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注意到对方表情的狄倪斯，很清楚女子想说什么，微笑著向她说道：

「毕竟这项工作的唯一优点，就是能让人省去道别的麻烦呢。」

自称是副分部长的男子，就这样从琉聂威鲁消失了身影。

就在同一时间。

从别馆走回分部的伊莉亚，发现巴鲁多站在分部前面。

伊莉亚才刚想著是怎么回事，注意到伊莉亚的巴鲁多，已经自个儿凑了过来。

「伊莉亚，刚才副分部长那家伙，和某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密谈。」

「？」

「那家伙好像在调查你的底细。」

伊莉亚起初还以为，巴鲁多是目击到自己和狄倪斯谈话的场景。但听了几句之后，便立刻发现他是在指别人。

「……这样子啊。」

对伊莉亚来说，被人探查底细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有一段时期甚至称得上是家常便饭，因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只是从暴君蜘蛛那次开始，她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太出风头了。

再加上清楚伊莉亚外挂能力的人，都会心照不宣地守口如瓶，因此在不晓得个中内情的人眼里看来，伊莉亚自然就成了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

「不过，他们似乎没有查到任何事情。只提到你是朋友有点多的美……女人而已。还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你就如情报里所说的，对同伴情深义重，绝不允许有人加害同伴，因此动用武力剿灭不是明智选择……之类的。」

巴鲁多的后续报告内容，暗示著伊莉亚没被逮著任何尾巴，以及派遣副分部长过来的人又或其敌对组织，有可能将他们的魔手伸向琉聂威鲁。

（他是在提醒我要多提防著点吧。）

副分部长本来应该是没打算透露这些讯息，却装作不小心地泄漏出来。伊莉亚在心中默默感谢的同时，也可怜起被当成传话筒使用的巴鲁多。

或许是近来少有施展身手的机会，巴鲁多的表情显得跃跃欲试，让他愈发像是一个被利用的倒楣鬼。

「怎么办？要把他抓起来让他吐实吗？」

「请你不要有这种危险的想法好吗？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冷静地分析局势吗？」

「唔……」

「如果对方要这样小看我们，那就让他们小看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

巴鲁多居然老实地接受了伊莉亚的意见。

若是以前的巴鲁多，很有可能专断独行地自个儿跑去逮人，因此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确实成长了不少。

就在伊莉亚看著巴鲁多走进分部的背影，同时在心里想著这些事情时，她察觉有人来到了自己身后。

「伊莉亚大人。」

伊莉亚转头一看，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名容貌秀丽的蓝发女子。

而【神之眼】所显示出来的对方职业，写著「人鱼」两个字。

女子似乎看出伊莉亚神情的些微变化，脸上漾出和煦的微笑并施礼说道：

「小女子带来赛莲大人的口信，望您查收。」

第二卷 第2章 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