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3 前传白金的导师与紫色的巫女公主。

与往常一样的一天。明白这个事实有多么珍贵的拉缇娜，比以前更加用幸福的心态在努力享受生活。

有此感受的迪尔，此刻正在「虎猫亭」的屋顶阁楼内看着拉缇娜结束所有工作后解开头发，用她爱用的香油细心梳理头发的模样。平常藏在头发底下的断角根部，此时也会随着拉缇娜梳理头发的动作微微露出。

在温和的室内灯火映照下，拉缇娜的发丝带有十分柔和的白金色光泽。

看见那个光泽，让迪尔想到一个跟拉缇娜拥有相同发色的人。

「拉缇娜。」

「有什么事吗？」

「拉缇娜跟芙莉索斯，应该是双胞胎姊妹吧？」

「对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芙莉索斯跟拉缇娜两人有着让旁人无法怀疑两人血缘的相似。

这点对于身为芙莉索斯部下的侍从与魔族们似乎也一样，当拉缇娜在凡斯略的时候，甚至不必特地自我介绍，其他人立刻就会明白拉缇娜的身分。

「没有啦，我只是想到你们眼睛的颜色不一样……稍稍有些在意而已。」

原本单卵双胞胎并不会产生瞳色的差异。但以异卵双胞胎来说，这两人又太过相像了。

「这是因为只有芙莉索斯是带有『魔力特质』出生的关系……虽然我的灰色眼珠跟双亲都不一样，不过……我听说这应该是遗传自莫芙那里的。」

「嗯……」

曾经直接与拉缇娜生母莫芙见面的迪尔，因此从她的话语中得到解释，不过拉缇娜并没有从迪尔的反应中察觉到异状。这让迪尔在稍过一会儿之后，才为拉缇娜没产生疑问的反应松一口气。

虽然迪尔有向拉缇娜的姐姐芙莉索斯告知他目睹莫芙临终的时刻，不过迪尔还尚未直接对拉缇娜告知。

尽管两人一同决定彼此不再有所隐瞒，不过对迪尔来说，莫芙的死也是他内心难以平复的心灵创伤。

(我其实也明白……这件事应该要告诉拉缇娜，可是……)

是我杀了她——要对自己最爱的拉缇娜说出这种话，实在并非易事。

身为拉缇娜生母的莫芙，身上带有「魔力特质」——会在拥有强大魔力的人身上出现，原本人族不会拥有的鲜艳色彩——虽然莫芙拥有一头会夺走人视线的鲜艳紫色长发，不过她在眼部也拥有魔力特质。

她的眼睛跟芙莉索斯一样，是美丽的黄金色。

「我记得拉缇娜说过，你的发色是跟父亲一样吧？」

「嗯，跟拉古一样，角也是……拉古的角是黑色的。我的角在形状上是跟莫芙一样。因为魔人族的角会分别从双亲那里继承形状与颜色。」

「是这样啊。」

拉缇娜这时用手轻触自己失去的角，默默露出微笑。

「明明是继承自双亲的东西，我却把它弄断这件事……我有时也会有些后悔。不过我认为正是因为我现在很幸福，所以才能有那种想法的。」

「拉缇娜……」

「芙莉索斯为这件事也露出很伤心的表情……因为我们明明有一样的角，但我的两根角却都不见了……」

「那个时候如果我再多留意一点，就不会让你遭遇那种事了……」

「那并不是迪尔的错啦。」

当拉缇娜连忙这么说的时候，迪尔也伸手轻抚在拉缇娜断角附近的发丝。虽然迪尔用的是类似安慰小孩的动作，但拉缇娜还是开心地瞇起眼睛。

「这是已经不能多做什么的事，所以……现在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吧。」

「嗯。」

「拉缇娜。」

迪尔对着用不解表情响应呼唤的拉缇娜提出一个一直都想对她提出的疑问。

「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我听说魔人族的孩子都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可是我跟芙莉索斯却是拉古带大的……因为莫芙总是很忙的关系。」

当时陪伴在拉缇娜身边的，是因为拥有罕见强大的「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加护，拥有「巫女公主」这特别称号的母亲，以及——

「我想拉古应该是『老师』。虽然拉古应该没有『黄之神（阿斯法尔）』的加护，但就算是小时候的我，也看得出有很多人相当尊敬拉古……」

正因为没有任何罕见力量，因此得以给许多人教导或指引，被人以「导师」尊称的父亲——

「我在凡斯略所知道的生活是相当狭小的。因为我只是跟双亲与芙莉索斯一起在神殿里生活而已……」

虽然那是置身在狭小箱庭中，仿佛躲藏在神殿深处的生活，不过那确实是一段幸福的时间——

那是一段在故事开始前的故事。

†

魔人族并没有像凡人族的家族名。原本魔人族就没有「婚姻」的习惯，而是以母系社会为基础生活的魔人族家族形态，跟其他人族有极大差异。魔人族习惯使用母亲的名字去称呼某人是「某某人之子」。

就算是相同母亲所生的兄弟姊妹，也鲜少会是同一父亲所生，兄弟姊妹之间的年龄差距会有相当于凡人族亲子间差距的状况也不罕见。

这当然也是受到幼年期跟老年期虽然跟凡人族相同，不过在青年期的时间却有凡人族数倍之久的种族特性影响。虽然长寿种族通常受孕率也低，不过就像是弥补这项弱势一般，魔人族能生殖的期间较长。而正因为那个期间实在太长，对于实际年龄差异的价值观，也跟其他人族大不相同。

那是一个由「一之魔王」与其眷属及「紫之神（巴纳夫赛基）神殿」在维持统治之机构，并由人民以百年来都未曾改变的生活方式所建立的社会。

凡斯略就是这样的国家。

凡斯略是以跟国家同名的都市为中心，并在周围有许多小规模城镇及村落的国家。这个国家座落在一个对生物来说绝对不算容易居住的土地上。然而「魔人族」是强健的种族，不须要有太多食物之类的资源就能维持生命的种族特性，让他们得以在恶劣的环境下生活。所有人都能运用魔法，水魔术十分普及也是重要因素。这让他们在缺少雨水的环境下，也不用担心没水可喝。

这个国家唯一的都城就是国王所在的土地，同时这里也拥有所有施行治理的「紫之神（巴纳夫赛基）神殿」当中规模最大的「大神殿」。

用石板铺装的道路在阳光映照下呈现白色。那原本是为了避免干燥风沙掀起沙尘而铺设的石铺道路，也为这座都市增添了洁净的印象。一尘不染的道路是因为有定期用水魔术清洗的结果。在白天最热的时间会使用水魔术，也是为了降低城市整体温度，被视为公共服务所执行的业务。

尽管如此，在正午时也少有人会在街上行走。

「导师。」

身为少数路人之一的年轻男子因为这声呼唤而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男子一头罕见的白金色头发随动作晃动，以男性来说尺寸偏小的黑角并未给人强壮勇猛的印象，仿佛反映着男子温厚的个性。

「是阿斯皮塔吗？好久不见了。」

「导师别来无恙。」

名为阿斯皮塔的青年身上穿着用上好布料制成的神官服，在这座城市，这代表他是参与治理的公务员阶级。然而那名青年却对着身穿普通平民服装的青年毕恭毕敬地低头行礼。

两人从外表上看不出年龄差距。对于他们这些在头部有双角的魔人族来说，要仅从外观辨识年龄差距，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真的很久没见到你了，我记得上次教你……已经是二十年前了吧？」

「是的。能看见导师仍如此壮健，实在令人高兴。」

「我跟以前一样，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强壮啦。」

被称为导师的青年所带有的温和笑容与平易近人的绿色眼眸，加上其纤细的体态，实在让人感受不到丝毫魄力。不过那位名为阿斯皮塔的青年，却始终保持相当拘谨的尊重态度。

「你在神殿的工作还顺利吗？」

「关于这个……学生有事想向导师请教。」

看见自己学生脸上浮现阴影的反应，让对方口中的导师——斯马拉古蒂明白，这并不是一件可以在街角闲聊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就到我家去谈吧。看你会在这里，应该原本也是打算要到我那里去吧？」

「不要紧吗？」

「我还没忙到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呢。」

斯马拉古蒂带着笑容这么说完，便领着阿斯皮塔迈开步伐。

随着两人逐渐远离那算是城市地目标「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大神殿，闹区的感觉就越加强烈。这里的房舍多半是在烈日曝晒下仿佛脱色成白色的砖造建筑，斯马拉古蒂就是居住在这里的一栋屋子中。

屋内仅有最低限度的家具，几乎没有其他象样的装饰。不过对这个国家的男性来说，这是相当普通的生活方式。

在这片气候干燥的土地，光是有通风充足又能遮蔽日晒的地方，体感温度就会下降不少。在斯马拉古蒂示意后坐在椅子上的阿斯皮塔感受到屋内的凉风，放松地吐了一口气。

斯马拉古蒂接着在他面前的容器中倒了水。从水的冰凉程度，可以知道容器内的水并非是从城镇各地的给水处取来的。

「那么……你想找我说什么事？」

「导师知道现在在神殿里，有位人称巫女公主的神官吗？」

被阿斯皮塔这么一问，斯马拉古蒂显得有些不解。

「那是一名年轻的女神官吧？我是在街上听过传闻，听说她是一名拥有罕见加护的神官……她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学生想请导师能够担任她的教师……」

听阿斯皮塔这么说，让斯马拉古蒂的表情更显疑惑。

「紫之神（巴纳夫赛基）」的神殿在凡斯略不仅是信仰中心，同时也是行政机关。能在其中规模最大的「大神殿」里任职的神官，也等于是位处行政机关的顶层，当中也有许多优秀人才。照理说应该没有必要召集居住于市井的斯马拉古蒂才是。

「学生明白这是个听起来很奇怪的要求。」

阿斯皮塔看来也早已料到斯马拉古蒂会有此疑问，因此继续解释原因。

「在神殿负责指导年轻女神官魔法学的人是古诺希女史，可是……现在巫女公主对于跟自己是同性的女性，正处于满怀恐惧的状态。」

听阿斯皮塔这么说，让斯马拉古蒂的眉头微微抽动。如果是异性还可以理解，但如果是突然对同性产生恐惧，肯定是有什么理由。然而斯马拉古蒂却没法立刻想到那个理由究竟是什么。

「话虽这么说，在异性中能够担任她教师的人……大多是外表比较凶悍的人……想到可能会让年轻的巫女公主却步，就……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你自己不行吗？」

阿斯皮塔虽然拥有不折不扣的男性外表，但并不到凶焊的程度，不过面对斯马拉古蒂的疑问，阿斯皮塔却是默默地摇头。

「自从古诺希女史被巫女公主拒绝之后，我们这些专攻魔法学的人虽然身为教师，但说实话，实在难以胜任那份工作。」

听到这个答案，让斯马拉古蒂坦率表露出略显惊讶的神情。

他很清楚自己学生的能力。以阿斯皮塔的实力，作为教师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所谓的「魔法学」，跟一般的学问相比，是体系较为特殊的学问。

就算是在凡斯略，大半的教职也跟他国一样，是由「黄之神（阿斯法尔）」的神官负责。那并非代表不是「黄之神（阿斯法尔）」神官就无法胜任教职，而是拥有「黄之神（阿斯法尔）」加护的人较容易投入学问当中，致力于教导学问的倾向也较他人强烈。

斯马拉古蒂并没有「黄之神（阿斯法尔）」的加护。而他所教导并赖以维生的「魔法学」，并不只是学习运用魔法的基础，当中也包含如何操控魔力，还有提升精度的控制技术等复合技术。斯马拉古蒂所做的工作，相当于是魔法方面的训练师。

在魔人族的社会当中，魔法是与日常生活十分密切的技术。拥有强大魔力的人会需要学习妥切控制魔力的技术，只有少量魔力的人也会需要能更有效率使用魔力的精致技术。如此这般，正因为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技术，因此在这方面也有特别高的需求。

「所以说……学生认为如果由导师接手这份工作，无论在能力或人格上都无可挑剔，您平易近人的个性应该也不会让巫女公主畏惧……这件事我已经跟上头说过了，可以请导师考虑看看吗？」

以斯马拉古蒂温和的人格，加上实在算不上壮硕的体格，在外表上确实与凶悍相去甚远。

「……究竟发生过什么事？阿斯皮塔。」

然而听到斯马拉古蒂这样厉声询问，也让眼前的阿斯皮塔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

如果只是待人温厚，也不可能成为拥有「导师」尊称的教育者。无论个性多么平易近人，对自身信念绝不妥协的坚定意志，也同样是斯马拉古蒂所拥有的特质。

阿斯皮塔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被藏在神殿深处的巫女公主如果是想疏远异性那还可以解释，但只能接触异性，而且其他人也都认可，这未免太奇怪了。」

面对斯马拉古蒂如此追问，阿斯皮塔也不打算过度隐瞒事实。因为既然要让对方同意这个请求，那么这也是一件不得不讲明的事情。

虽然阿斯皮塔神情仍稍稍带有迟疑，不过还是低声说出原因。

「巫女公主她……在不久前遭『二之魔王』攻击。」

听到这个答案，让斯马拉古蒂脸上透露出些许惊讶。

那个以杀人取乐的魔王将这个国家的前任君主「一之魔王」残忍杀害的事，斯马拉古蒂也十分清楚。

「虽然巫女公主平安无事，但是……一名跟她同龄的孩子，却在她面前遭到毒手……」

「这……」

认识的人在自己眼前遭到杀害。光是这样，就已经是一件足以在心中留下重创的状况，如果凶手又是那名宛如恐惧化身的存在，在目睹那种景象之后，肯定会让年轻少女的心灵承受难以置信的负担。

以教育者身分至今教导过许多孩童的斯马拉古蒂，一想到那名少女的遭遇，内心就不免感到沉重。

「听说『二之魔王』就是以年轻女性的姿态现身。」

「所以才……」

「或许是会让她反射性想起『二之魔王』的事情吧。虽然巫女公主自己没有明说，但是……正因为这样，更让人觉得痛心。」

听了阿斯皮塔的话语，让斯马拉古蒂对那名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巫女公主不禁充满同情。无可否认的，斯马拉古蒂此刻十分想要帮助那个女孩。

「这真的……是一件非常令人痛心的事。」

「您愿意考虑吗？」

「可是就算有你的推荐，要让身为外人的我进入位在神殿深处的领域，应该也不容易吧？」

从斯马拉古蒂的话语中看出他有意答应，这让阿斯皮塔露出放心的表情。

「不用担心，日后我会再亲自来迎接导师，到时还请导师多多关照。」

看着阿斯皮塔说完这句话后离去的背影，斯马拉古蒂喝了一口杯中已经转温的水。虽然阿斯皮塔那么说，但斯马拉古蒂认为那是一个难以实现的安排。不过那名受到重重保护，人称巫女公主的孩子，也不免令他好奇那个女孩究竟有多么出色。

因此当阿斯皮塔真的在之后再次造访，并跟着他一同进入大神殿深处的时候，斯马拉古蒂其实十分惊讶。

阿斯皮塔领他来到与允许一般信徒参拜的区域明显相异的内院。以数栋建筑区分成数重区域的神殿内部，随着两人越往深处深入，戒备也更加森严，让人甚至能感受到些许置身他界的感觉。

当斯马拉古蒂逐渐记不住他们究竟转过多少转角，穿过多少房间的时候。虽然在凡斯略一般的价值观当中，仅需要最低限家具的状况并不算罕见，可是两人所抵达的是个甚至会让人产生空虚印象的房间。

在没有颜色，被纯白笼罩的房间内，唯一存在的是那极为显眼的色彩。

在那里的是一名仍应称之为少女的年轻女子。

然而在那带有稚嫩的容貌底下，那对黄金色眼眸却充满仿佛目睹世上一切绝望，毫无生气的眼神。仿佛那应当与外表相符的稚气，不知已在何处遭到遗忘。

少女直顺的长发呈现毫无瑕疵的鲜艳紫色。

无须任何人特地说明。可以将象征神的紫色以如此美丽的方式呈现，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名少女就是深得「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宠爱的巫女公主。

少女将那没有表情变化的脸转向斯马拉古蒂。

她没有显露出丝毫看见陌生人物来访的动摇，只用那黄金色的光芒冰冷地射向斯马拉古蒂。

「你走吧。」

巫女公主发出的是反映拒意的话语。

那从稚嫩外表难以想象的冷静且平淡之音色，在寂静无声的空荡房间内静静响起。

「只要跟我扯上关系，你就会死。你走吧。」

然而正因为这样，更让斯马拉古蒂涌现绝对不能丢下她不管的想法。

正因为那平淡几乎不带感情的声音，更让斯马拉古蒂认为她正拼命与自己的感情交战。

「……所有人都迟早会死。重要的是在那之前能留下什么……我是这么认为的。」

平易近人的绿色眼阵，还有那可以用微笑面对死亡宣告的个性。那样的斯马拉古蒂让巫女公主的表情因讶异而产生变化，并隐约透露出与年龄相符的稚气。

这就是斯马拉古蒂与因为能看见无数可能发生的未来，导致自己受绝望束缚的少女初次的邂逅。

在此同时，亲眼与巫女公主见面的斯马拉古蒂。也理解了自己学生为何要那么费心寻找「魔法学」教师的理由。

被称为「魔力特质」，那种原本人不该有的色彩出现在特定部位的状况，会有复数色彩并在复数部位出现，是十分罕见的情况。虽然并非所有拥有大量魔力的人都会拥有魔力特质，不过拥有魔力特质的人，全都天生拥有大量魔力。

强大的力量在运用上也格外困难。可是如果无法控制，就可能会被自己的力量摆布。

正因为这名少女的力量格外强大，因此更需要从小就接受训练。对魔人族而言，运用魔力施展魔法，是与日常生活密切到不可避免的技术。

「幸会。」

「……」

听到斯马拉古蒂这么开口，巫女公主的表情隐约透露出像是困惑的反应。

眼前这名无论是被告知死亡命运还是被拒绝，仍旧对自己露出温和微笑的男子，让少女无法理解。

而斯马拉古蒂却因为某些较少女反应更加令他挂心的问题，而面带愁容。

「话虽这么说……像我这样的外人，恐怕人家很难干脆让我待在巫女公主身边就是了……」

发现自己会自然说出这样的话语，也让斯马拉古蒂明白自己内心已经完全打算要接手照顾这名年幼的巫女公主了。

他下定决心，会有那种眼神的少女，自己绝对不能弃之不理。

「导师，学生认为您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阿斯皮塔。」

听到斯马拉古蒂那带有叹息的话语，给他答案的人是他自己的学生。

「由导师负责教导巫女公主这件事，已经有复数拥有『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加护的神官许可了。」

听到阿斯皮塔这句话，让斯马拉古蒂微微皱眉。

斯马拉古蒂在这时窥看巫女公主的反应，而她看来也没对阿斯皮塔的话语抱持疑问。

(这是「神殿」会有的想法吗……虽说从先王驾崩之后，长久以来都是持续由神殿维持统治，但是……没想到会变质成这样……)

斯马拉古蒂并没有「加护」。

由神殿与由神选定的魔王进行统治的凡斯略，民众的信仰心较其他国家都要更加深厚。

然而正因为斯马拉古蒂是过着市井生活的人，因此对神的意志优先于一切的态度也抱有疑问。

最重要的是，他更为神殿的人认为只要是神的意志，那么不管面对什么状况都不抱持疑问的态度感到担心。

(他们将神力导出的预言视为一切……正常来说，要人无条件去信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物是不可能的——然而却没有人对此抱持疑问……)

斯马拉古蒂当然也知道「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加护所展现的力量是「预知」，然而他也认为过分只仰赖预知去进行决策，是相当危险的事。

如果可以用预知来为安全断言，那么也代表没有犯过任何罪行的人，也可能因为预言的一句话被认定有罪。

眼前的这名少女，将来很可能会成为拥有高阶加护的神官，在未来扛起掌管神殿的责任。

既然这样，赋予她不同于神殿内其他人的价值观，或许也是身为教育者的自己有机会办到的事。

在斯马拉古蒂温厚的表情底下，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该如何从教导她处世技巧的过程中，为神殿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

巫女公主的名字叫莫芙。

那是象征「紫」的词句。

斯马拉古蒂在得知她的年龄之后有些惊讶。因为光从莫芙的外表，感觉她应该更加年幼。相对的，因为她异常成熟的表情，因此也让人觉得她要比实际年龄更加年长。

魔人族是长寿的种族，其中青年期的比例更是占了相当大的分量。虽然距离老年期还有时间，不过对于已经在青年期经历过长久岁月的斯马拉古蒂来说，总是会对拥有幼年期样貌的人露出会心微笑。

所谓的魔法，是要指定属性，藉由在自己名下的宣言让控制明确化，并在要引发的事象以言语明确化之后，说出作为「现象名」的关键词句，如果没有经过这些步骤就无法发动。

除此之外，在执行这些步骤的同时，也被要求拥有控制魔力的技术。

而斯马拉古蒂教导莫芙的，便是跟她所能使用的「天」与「冥」属性咒文有关的知识，还有纤细控制魔力的实用技巧。

「莫芙，你学得很快呢。」

「……」

听到斯马拉古蒂用温和语气如此赞美，莫芙微微低下头。

斯马拉古蒂并不认为在见面时对他表露拒绝意图的莫芙会轻易打开心房。不过从莫芙的反应来看，她似乎也肯定斯马拉古蒂作为教师的能力。

(如果要说天分，莫芙应该要远比我来得出色……我只不过是活得比较久，在运用方面懂得比较多罢了。)

这样的内心独白并非谦逊，而是斯马拉古蒂真心的想法。

体能算不上强健，魔力也在平均水平之下的自己，在魔人族这个物种当中绝对算不上优秀。斯马拉古蒂这样分析自己。正因为他拥有能冷静判断状况的能力，才能够正确面对现实。

话虽如此，能够不因此妄自菲薄，致力于将自己的能力运用在有益之处，让自己拥有过人知识，这也算是一种天分。而且正因为了解挫折与对天分的羡慕，他才能如此通晓教导他人的方法。

在教导莫芙的过程中，斯马拉古蒂也逐渐了解她所经历的遭遇。

虽然这也意味着他跟莫芙的距离逐渐缩短，不过他却没法单纯地感到高兴。因为这代表的是他将触碰到她惨痛的过去。

莫芙虽然是拥有高阶加护的神官，不过她在这个神殿深处，似乎也曾担任某个幼子的伴读者。

虽然理由是两人年龄相近，不过能让她这个拥有「巫女公主」敬称的特别存在来服侍的对象，斯马拉古蒂多少也能想象对方的身分。

而正因为能够想象，因此他也明白那不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事。

因为那名幼子就是死在「二之魔王」手下的牺牲者。

「我当时什么都做不了……就算被人说是什么巫女公主……我却连一个人都没法保护……」

这个莫芙曾经脱口说出的话语，也让斯马拉古蒂察觉她内心的创伤有多么深刻。

令她感到煎熬的，不仅是置身杀戮现场的恐怖记忆，还包含了她对自己当时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斯马拉古蒂则是用那温和的微笑，倾听她的痛苦与抱怨。在神殿内一间通风良好的凉爽房间内，只属于两人的时间安静且缓慢地流逝。

「……莫芙，你一直都待在『神殿』里吗？」

看到莫芙用点头作为答复，斯马拉古蒂伸手轻抚了几下她的头发。

「是吗……真是难为你了。」

那温柔的声音让莫芙紧紧抓住斯马拉古蒂的衣襬，这是最近她偶尔会有的举动。

「……莫芙确实拥有比我强大许多的力量，而且也拥有比神殿中任何人都要强大的加护……不过，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嘛。」

斯马拉古蒂的声音带有无限的慈祥与温柔。那翠绿色的双眼就像是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

「有小孩愿意向自己撒娇，大人可是会感到很高兴的喔。」

「……」

对魔人族来说，触碰靠近角的部分，是只有关系亲昵的人才被允许的举动。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斯马拉古蒂就算触碰莫芙那对金色的角，她也不会有任何拒绝的意思。

(这孩子……明明还这么小，却已经想要扛起身为神官的责任了……)

斯马拉古蒂克制住自己险些叹气的举动。

因为那并不是自己该让眼前这名少女看见的样貌。

对魔人族来说，以数年为单位的时间绝对不算漫长。

然而要让幼子摆脱稚气，那已经是一段相当充分的时间。

身为教育者的斯马拉古蒂从莫芙身为学生的出色表现中，感受到明确的成就感。

斯马拉古蒂给她的课题绝对不算容易。然而她却总能以超乎预期的表现作为响应。

不过那也让斯马拉古蒂做出一个决断。

「我想我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再教给莫芙了。」

听到那语气温和，但却带有清楚别离意义的话语，让莫芙脸上充满惊讶。以鲜少在脸上透露明确感情的她来说，那是十分罕见的反应。

那或许也能算是斯马拉古蒂在这几年当中成为她心灵依靠，让她心灵得到慰藉的证明。

莫芙难过的模样，让斯马拉古蒂也感到心痛。

不过尽管面临可能让决心动摇的状况，但斯马拉古蒂也对莫芙的反应感到安心，同时也抱有些许担忧。

「你应该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女性了吧？」

「……可是……」

「不只是跟我，你应该要试着跟更多人学习才对。」

看见莫芙紧抓自己衣摆的模样，让斯马拉古蒂脸上也面露愁容。斯马拉古蒂没有挥开她的手，而是将莫芙的手轻轻握住。

「你可以倾听更多人的声音，与更多人交流。就算『神殿』是个封闭的狭小世界，我也不希望你只能与我交流，自己让身边的世界变小。」

内心遭受深刻创伤的莫芙会对尽心让她心灵得到疗愈，持续看顾她的斯马拉古蒂过于依赖，是早在预料当中的状况。

斯马拉古蒂并不想做出与她就此断绝往来的行为。

不过她是将来会在神殿拥有巨大权力的孩子。她不能对某人过度依赖，变成一个对依赖对象言听计从的人。

莫芙的幼年期也即将结束，正逐渐转变成一名成熟的女性。从这方面来看，斯马拉古蒂认为现在也该是让两人关系告一个段落的时候。

「话虽这么说，我也不是已经没任何东西可以教你啰。虽然没法像过去那样长时间在你身边，不过以后我也会偶尔到神殿来的。」

「……真的吗？」

「以后我也不会忘记要来这里看你的。所以你可别因为努力过头，把自己给累坏喔。」

斯马拉古蒂从莫芙颤抖的声音当中，察觉到一个事实。然而这让他更加避免自己流露哀伤，而是以微笑应对。这让莫芙也像是响应斯马拉古蒂的期望一般，在自己脸上挂起那不太习惯的笑容。

斯马拉古蒂信守承诺，在与莫芙保持距离之后，仍会定期造访神殿。

而两人也不再有像以前那样只属于他们的亲密时间，而是以访问者与迎接者的形式，在双方之间保有明确的距离。被视为大神官继任人选的莫芙，身边理所当然有侍从跟随，因此两人也不会再接近到能轻易碰触彼此的距离。

尽管如此，斯马拉古蒂仍认为这是有其必要的决定。

随着莫芙逐渐成长，可能也会有人怀疑斯马拉古蒂企图利用她来掌握权力，那并不是他所乐见的状况。能够继续看顾莫芙持续成长变得聪明伶俐的模样，又能保持适度距离的现状，对斯马拉古蒂而言，这是一种让他觉得恰当的距离感。

而这应该算是他当时根据常识及理性所做的判断。

平凡无奇的师徒关系。斯马拉古蒂当时认为他们两人能够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

然而这份关系产生动摇，是在莫芙完全进入青年期、停止成长的数年后。

事情是发生在某天深夜。

察觉到有人在附近，让斯马拉古蒂抬起原本落在书本上的视线。他的住处反映着魔人族普遍的价值观，是一个几乎没有多余物品的空间。如果要说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大概就是他长年以来持续收集、跟自己工作有关的书籍而已。话虽这么说，那些书籍也几乎全是抄本。因此窃贼不太可能会特地找这种位在闹区的独居男子住所行窃。

不过为防万一，斯马拉古蒂还是拿起了平常几乎没在使用的手杖。

精通魔术控制技术的斯马拉古蒂虽然不太需要用到辅助控制的术具，但为了在有什么万一的时候，在身边准备手杖作为可以击打歹徒的武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斯马拉古蒂……」

不过这时从屋外传来的细微声响，让斯马拉古蒂打从心底感到惊讶。那是一名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访客。

就算知道声音的主人身分，斯马拉古蒂仍旧半信半疑地将门打开。即便看到想象中的人物实际站在眼前，他仍旧难掩自己脸上的惊愕。

在屋内灯光映照下，那带有艳丽紫色光泽的头发与罩着头的薄纱在夜色中浮现。原本那用来遮蔽白天强烈日光的头纱，此刻则是用来遮掩除了脸侧发丝以外的耀眼长发。

眼前这名应该藏身在神殿深处的女子，为何在没有侍从跟随的状态下来到街上？而且为何是选在深夜？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处——斯马拉古蒂内心抱持许多疑问。

尽管如此，斯马拉古蒂还是将那些疑问吞了下去。

他用像是对待这名女子童年时的方式，脸上挂起温和微笑，并用温柔的声音呼唤对方的名字。

「……怎么了？莫芙。」

女子只是听到这句话，眼眶便立刻泛起大粒泪珠并放声哭泣。

她的动作让头纱滑落至地面。

从头纱下露出的金角上挂有珠宝饰品，女子的眼泪就像饰品上的宝石一样，在夜色中带着动人光芒。

看见莫芙肩膀颤抖的哭泣模样，让斯马拉古蒂难掩动摇。如果自己将她视为一名成熟女性看待，那么就不该轻易让她进入屋内。可是斯马拉古蒂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把对街道环境理应陌生的莫芙，要她在这样的深夜离开。

最后他用应当先让她停止哭泣，并暂缓做出结论，并对莫芙敞开家门。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如果方便的话，就把事情对我说吧。」

莫芙就像是小孩一样点头回应了斯马拉古蒂的话语，并顺着他的意思进入屋内。当莫芙在对方示意下坐到椅上的瞬间，由于她身上的鲜艳色彩，让这间欠缺装饰的屋子立刻给人蓬荜生辉的感觉。

透过屋内的照明重新打量莫芙之后，斯马拉古蒂明白她的眼泪是在见到自己之后感到安心，紧绷的情绪在瞬间瓦解所产生的反应。察觉到这个事实，也让斯马拉古蒂稍稍感到放心。

「水啊，以吾之名实现吾愿，出来吧！《显现：水》。」

斯马拉古蒂像是唱歌般流畅念出这段咒文，用魔术唤出的清水装满水瓶。接着他从柜子内的容器中抓了一小撮干燥花草放进水中。

倒入杯中的冰凉茶水带有淡淡芳香。

「这种花的香气被认为有平抚情绪的效果，你先喝一点吧。」

「谢谢。」

坐在莫芙面前的斯马拉古蒂静静看着她喝下茶水。在看到她表情透露出情绪稍微放松的变化之后，这才用缓慢的语调提出疑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艾佩罗琪大人下了一则预言……」

「是艾佩罗琪大人？」

那是一个斯马拉古蒂也十分清楚的名字。

有一位在先王在世时就负责统整神殿，拥有高阶的「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加护，并有大神官之名受人尊敬的女性。

而那位女性就是艾佩罗琪。

拥有「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加护之人的能力虽然是「预知」，不过每个人所能知道的内容也有所不同。

有人可以事前知晓天候及灾害，有的能在事前察知危险，根据每个人加护的强弱，准确度也有所不同。

其中预知人生未来这种牵扯到复杂事象的能力，更是只有最高阶加护的神官才得以预见。

而预见的方式也有个人差异。

拥有「紫色的巫女公主」称号的莫芙可以看见连结无数可能性的道路。

过去她在经历「二之魔王」的恐惧之后，她透过能力所能看见的「可能性」也处于全部被「死亡命运」覆盖的状态。由于生物都难免会面对名为死亡的命运，因此任何人都有死亡的可能。受到自己能力摆布的莫芙当时被凄惨且阴暗的未来光景给笼罩，这也难怪会在她内心留下巨大创伤。

艾佩罗琪虽然同样能够预知人的未来，不过她拥有的是将可能成为命运的未来透过言语表现的能力，那是一种堪称为神谕的能力。虽然只能得到连诗词都算不上的零星词句，但内容却从未落空，因此她的能力也成为许多人及这个国家的未来方针。

「艾佩罗琪大人的预言，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斯马拉古蒂说出如此推测的时候，语气相当温和。这让低着头难以启齿的莫芙偷偷看了一眼斯马拉古蒂的表情，接着用仿佛童年时那样有些撒娇的声音说道：

「那应该……不算不好的事。对国家来说，应该算是吉事。」

「……我并不是『神殿』的人，所以莫芙不须要以神官的身分来做解释，说出你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

这番话语让莫芙缓解了眉间的紧张。

她那一直紧绷的情绪也得到放松。

对于持续被要求展现高阶神官举止的莫芙而言，愿意倾听她自身想法的斯马拉古蒂是十分珍贵的存在。

莫芙也对自己过度依赖斯马拉古蒂亲切态度的心态有所自觉，也理解为此担忧的他选择跟自己保持距离的决定。

可是莫芙还是没法压抑自己的感情。

有无数人是将自己视为指引未来的巫女公主，在倾听自己的话语。

可是在那当中没有任何人想要听莫芙自身的话语。

这是自己早已明白的事，同时也是过去从未抱持疑问的事。

然而正因为经历了跟斯马拉古蒂共处的时间，让自己了解到那是一种十分孤独的状况。

原来自己一直都想要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有个可以让自己撒娇的对象。

而那样的自己，只有一个唯一能够撒娇的对象。那是自己知道可以诉苦、可以容许她撒娇的人。

正因为斯马拉古蒂是那样的人，莫芙才会跑到他身边。

想要溜出神殿深处，对于能够看透无数未来可能性的莫芙而言，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预言说我……会生下『王』。」

听到莫芙的话语，让斯马拉古蒂因惊讶而睁大那对绿色的双眸。

「我的孩子会成为『王』……那就是艾佩罗琪大人所下的预言。」

在这个国家，提到「王」，所指的就是身为国主的「一之魔王」。

那个自从先王遭到「二之魔王」杀害之后就一直处于虚位的存在，究竟有多少人期待能够再次出现，是无须多做解释的事。

因此那的确是「吉事」的预言。

换句话说，那等于是一则宣告会有新王诞生的预言。

「可是……」

莫芙再次低下头，满脸苦涩地挤出让人难以听清楚的微弱声音。

「在那之后……想成为新王『父亲』的候选者们……就连日出现在我面前。」

「原来如此……」

理解到发生的状况，让斯马拉古蒂的表情也罩上一层阴影。

在凡斯略生活的魔人族是以母系社会为基础，孩子是在母亲身边长大。话虽这么说，父亲也并非跟自己的孩子毫无关系。

在这里每个人身上戴的银制手环就是父亲送给自己孩子的礼物。那也是父亲知道自己有这个孩子的象征，对魔人族来说算是一种身分证明。在手环上会刻有孩子及父亲的名字，那也是代表父亲会让那个孩子终身得到其庇护的象征。

也就是说，这次预言也导致许多认为「王的父亲」非我莫属的野心之士竞相出现。例如想要在神殿中获得更强发言权的神官，或是想利用与孩子的关系参与国政，亲手主导国策的人。虽然野心的形式不只一种，不过从那些人敢主张自己有资格成为王者之父的表现来看，也可窥见那些人对自己充满自信。

不过那对莫芙而言，也是让她承受巨大负担，近乎恐惧的现象。

「如果我的责任就是要与某人结为连理，生下未来能成为王的孩子……那我也可以接受……」

「莫芙，这……」

在神殿深处过着平静生活，鲜与人往来的她，突然暴露在许多抱有满腹野心的男人面前，

这对年纪尚轻的莫芙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恐怖经验。想到这里，让斯马拉古蒂的表情更显不悦。

「可是我……就算是那样，我……」

莫芙那对不停落泪的黄金色双眼望向斯马拉古蒂。

在她紫色秀发上的透明宝石带有与泪水十分相似的光辉。原本高阶神官作为角饰用的宝石皆为紫色，但由于莫芙本身带有比宝石更加美丽的色彩，因此不须要多余的颜色。

「要我跟那些甚至不打算唤我名字的人生子……我实在……实在……」

「没关系，莫芙，你会有这种想法是正常的。」

斯马拉古蒂的手掌温柔地轻抚那紫色的发丝。

从他口中说出的，正是莫芙想要听到的温柔话语。

斯马拉古蒂就是这样，能够毫不否定地接受自己原本不被允许的任性与抱怨。

欣喜与些微的罪恶感让莫芙发出就连儿时都不曾有过的哭泣声。

「今天……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真拿你没办法，毕竟这是你难得会有的任性要求嘛。」

斯马拉古蒂并没有特别制止，而是肯定莫芙尽情流露自己的感情。

就连之后她所说出的任性要求，斯马拉古蒂虽然露出困扰的苦笑，不过也没有拒绝。在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现在，斯马拉古蒂实在无法再对她多所强求。

让莫芙躺到床上休息之后，斯马拉古蒂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似乎哭累而入睡的莫芙，对于在斯马拉古蒂面前入睡好像并不抱抗拒。从她那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无防备表现，让斯马拉古蒂重新认知到她是个只知道在神殿深处生活，不知世事的温室女孩。

(莫芙会忍不住逃到我这里，也实在怪不得她……)

斯马拉古蒂在内心做出如此独白的同时，也伸手轻抚她的头，看着那仿佛幼子般的天真睡脸。或许是反射动作，这时莫芙脸上隐约浮现出开心笑容。

(不过她所说的……在「神殿」那里也是理所当然的状况……)

斯马拉古蒂叹了口气，接着伸手调节灯火的亮度。他不希望莫芙的安眠还要被灯光妨碍。

(在「神殿」那里，不会有任何人直呼莫芙的名字。虽说或许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如果就连想与她生子的人都是那样……)

虽然莫芙身为拥有罕见加护的尊贵存在而受人敬重，不过在那个地方，她也只会被人当成「巫女公主」看待。

神殿的人轻忽她个人人格的状况，并非是怀抱恶意，反而正是因为抱持敬意才会毫无自觉。

莫芙得与那样的人结合，并生下对方的孩子。

(虽然如果说成是责任，也就是如此而已，可是……这种事在感情上无法接受，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政策上的需要，这样生下孩子的状况并不算罕见。

不过对于这名从小就为了自身责任而多有忍耐的女孩，斯马拉古蒂还是想尽可能地为她实现她这少数的任性心愿。

(身为大神官的后继者并且又是巫女公主，这些确实都是只有莫芙能够扛下的责任。尽管如此，那也不能构成否定莫芙自身心愿的理由。)

「我认为……你应该也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才对。」

斯马拉古蒂的话语当中，确实是带有几分善意。

不过那绝对不是基于如烈火般的恋爱感情所说出的话语。

尽管如此，正因为抱有如此想法，当莫芙隔天早上睡醒时，斯马拉古蒂对她问道：

「你会逃到我这里……是因为莫芙认为如果是我，就是可以生孩子的对象……我可以这么想吗？」

听到斯马拉古蒂这番话，让莫芙脸颊羞红，同时难掩脸上的欢喜。虽然莫芙的表情难以看出变化，不过在朝阳照耀之中，斯马拉古蒂清楚看见了那浮现在她脸上的感情。

然而莫芙却紧抓着自己的衣襬——缓缓摇头。

那表情与动作截然不同的反应，展现出她想要否定自己感情的抗拒。

注视着莫芙如此反应的斯马拉古蒂先是微微苦笑，接着伸手抚摸她的头。

「如果那么做，会让我走向不好的未来吗？」

听到斯马拉古蒂的话语，让莫芙一脸愕然地抬起头。

莫芙虽然没有给出任何肯定或否定的答复，但她的表情已经给了斯马拉古蒂十分清楚的答案。

「你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我和你扯上关系，我就会死……和你生下孩子，会将我拉向死亡的命运吗？」

「……唔！」

斯马拉古蒂就与他初次见到莫芙时，用温和微笑接受死亡宣告的时候一样，脸上不带任何绝望或悲观。

正因为这样，让莫芙决定坦率对他说出自己「看见的可能性」。

如果不说出来，斯马拉古蒂就会实现自己的心愿。如果不告知这个「未来」，自己的心愿就很可能实现。

这些都是自己早已知道的事。正因为早已知道，让莫芙更不愿做出仿佛在欺骗斯马拉古蒂的行为。

颤抖的声音反映出莫芙此刻的心境。

「斯马拉古蒂……如果跟我生下孩子……就会为了那个孩子丧命。你会为了保护那个孩子失去性命……可是，如果没有生下孩子……就能安稳结束一生……」

「那就是莫芙所『看见』的未来吗？」

在初次相遇的那天，莫芙自己也没法看见如此明确的可能性。

这次是在受到艾佩罗琪的神谕之后，莫芙细心确认了自己所做选择的可能性，才总算理解其中内容。

正是自己的心愿导致斯马拉古蒂死亡的未来。是自己导致这个善良的人会死于非命的可能性。

因此莫芙决定让对方在理解不实现她心愿的可能性之后，将决断的权力交给了他。

「……没关系，莫芙，那对我来说，并不是不幸的预言。」

伴随着斯马拉古蒂的笑容，莫芙赌上了他会给予自己期盼的答复的可能性。

「你让我知道我可以得到就算期盼也不一定可得的孩子。那是幸福的预言喔。」

因为对方给予的温柔话语，还有自己心愿得到对方接纳的喜悦——当莫芙为此落泪的时候，斯马拉古蒂也缓缓将她拥入怀中。

†

数年之后，原本就已属高龄的艾佩罗琪将神殿最高位的宝座让给身为后进的莫芙。

在那个时候，斯马拉古蒂也已经可以公然造访莫芙位在神殿深处的私室。

不像凡人族拥有婚姻形态的魔人族，当男女拥有生子的关系时，通常会形成类似访妻婚的形式。虽然也有女性造访男性家中的状况，不过由于魔人族是以母系社会为基础，因此普遍上还是由男性去拜访女性。

而在这个过程中，也让莫芙对斯马拉古蒂有了较为不同的认识。

用来通往神殿内部，能绕过让信徒使用区域的信道，通常都会有卫兵把守。此时的斯马拉古蒂已经不须一一获得许可，可以直接从卫兵面前走过。这是在莫芙交待下享有的礼遇，不过对斯马拉古蒂看不顺眼的人，也会在通往莫芙私室的路上用各种方式找他麻烦。

得知此事的莫芙相当气愤。那是出于因为自己导致斯马拉古蒂遭遇不悦经历的心虚，还有身为大神官的骄傲，不容自己的吩咐受人轻视的结果。不过斯马拉古蒂完全不须要烦劳莫芙动手。

这天出现在斯马拉古蒂面前的，是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包含男子身边数名身穿神官服的跟班，所有人在角上都挂有精致的珠宝饰品。从饰品上紫色珠宝的数量，可看出对方都是位阶颇高的神官。

斯马拉古蒂在打量男子身分的同时，眼神也瞬间变得冰冷。对于只知道他平时双眼宛如春天温和新芽的莫芙来说，如果看见他此时的冰冷眼神肯定会大吃一惊。

「这里可不是没有神官身分的人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呢。」

男子那伴随嘲笑所发出的话语，当中带有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他身旁的跟班也随即发出笑声。

用冰冷视线注视对方的斯马拉古蒂回以微笑。感受到在那笑容中带有的轻蔑，让那群认定斯马拉古蒂与他们相比只是下等存在的男人们，立刻显露出类似杀意的激动情绪。

看见他们刻意表露情绪的反应，让斯马拉古蒂对他们的评价又降了一阶。

如此头脑简单的人，是不可能对承担国政重任的莫芙有任何帮助的。如果是这种人斗胆自诩有资格成为莫芙的伴侣，那实在是不自量力。

「魔力只有鼻屎大的瘦弱男人，就算想生下能成为王者的孩子，恐怕也力不从心吧！」

不只如此，这些人遑论智慧，甚至没有丝毫品性。

斯马拉古蒂在内心完成评分，给出了不及格的分数。

尽管面对体格远较自己壮硕的对手，斯马拉古蒂仍没有丝毫惧色。

「喔，我还想说是谁呢，原来是耶拉诺丝之子兹利亚与尼希之子普赛非迪斯吗？你应该是费罗娜之子吧。要是知道你们徒具形式却一副不懂礼数的无礼模样，令堂肯定会为你们感到羞愧的。」

身为跟班之一的普赛非迪斯一听到这番话语，立刻就产生戒心。虽然这让斯马拉古蒂在心里稍稍为他加了分数，不过在评分早已结束的现在，怎样的表现都无济于事。

应该是初次与他们见面的斯马拉古蒂，虽然用清楚指出对方名字及背景的非凡表现间接提出警告，不过只有「不及格分数」的兹利亚，他的考虑不周实在无可救药。

「既然知道我的来头，你还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来头，因为你的魔法学教师法洛斯，还有武术教师赛凡斯莫斯，他们可都是我的学生呢。」

理解到对方轻松说出的话语究竟有什么含意，让兹利亚脸上这才失去血气。

「我的魔力量确实不多。不过因此小觑对手是非常危险的事，这点赛凡斯莫斯应该教过你们才对。看来那孩子可能需要我重新教育他一下。」

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斯马拉古蒂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笑意。

身为斯马拉古蒂爱徒的法洛斯及赛凡斯莫斯，他们两人的「教育」绝对谈不上马虎。或许是回想起这个事实，只见兹利亚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其实你确实拥有远在魔人族平均水平之上的魔力量，赛凡斯莫斯也肯定你在力量方面有非比寻常的水平。」

听到这些话，兹利亚原本打算趁机强调自己的强处，但他并没能开口。因为在那之前，斯马拉古蒂就先用冰冷的语气继续说道：

「不过你同时也是在魔力控制方面比幼儿还要拙劣，只会倚仗蛮力的莽夫。像你这样的蠢材，他们两人想必也教得很灰心吧。没想到你在离开他们身边之后，不但没潜心钻研，甚至还自甘堕落……我真是同情那两个孩子。」

兹利亚苍白的脸色在这时瞬间转红。激愤与简单的头脑，让他放弃思考。

他挥起的拳头相较于斯马拉古蒂的细瘦身躯，拥有能够轻易击碎骨头，甚至可能取其性命的凶狠。然而斯马拉古蒂始终没有失去冷静。

「《魔力防壁》。」

那是仅有「现象名」，以行使魔术的咒文来说，完全不成规矩的话语。

原本那应该没法发动魔术的话语，斯马拉古蒂却靠着卓越的魔力控制技术，短暂让魔术显现。

只有短短的瞬间。不过那已经足以让对手的拳头偏离自己的身躯。斯马拉古蒂身子一侧，配合魔术闪过对手的第一击。同时，他也接着用行云流水般的速度施展正确的咒文。

「光啊，在吾之前成为盾！《魔力防壁》。」

那是以简易式构成的魔法。那理应是无法抵抗强大力量，只能充当缓冲的防壁。然而伴随着钝重声响，那道防壁竟稳稳挡住了兹利亚的拳头。

这让兹利亚感觉自己背部有冷汗滑落。

就算兹利亚有多么愚昧，也还拥有能理解眼前事实的思考能力。

斯马拉古蒂所构筑的「防壁」，恰好拥有阻挡他一拳力道的力量。

将引发的现象控制在最小，并发挥最大的效力。对于切身了解魔法这种现象的魔人族来说，那是所有人都明白远非说起来容易的道理。

不仅如此，对方还是用最小规模的防壁挡下自己的动作，这也代表对方完全洞悉了兹利亚的行动。那是必须要同时有精确的观察力与魔力控制技术才可能办到的事。

「看来你就连武艺之才都在及格分数之下。那是个单纯到根本无须预测的动作。」

斯马拉古蒂本身并没有武术天分。在拥有强健体质的魔人族当中，他的体质可说是弱不禁风的脆弱。

然而他从来不会去逃避自己的那份弱点。

「就算天生拥有强大力量，如果不能被活用，那么比没有力量的人更加无意义。」

他用冰冷语气说出自己的评价。原本确信自己拥有压倒性优势的人，所有自信也注定会在对手展现压倒性力量的瞬间被摧残殆尽。不过这点程度的「小花招」，也还只是开场白罢了。

此时在斯马拉古蒂的微笑当中，带有如同刽子手般的刺骨寒意。

直到这一刻，那些人才明白眼前这名瘦弱的男子，并非外表所见的柔弱存在。

不过他们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总是在莫芙面前维持温和样貌的斯马拉古蒂，确实在大多数人面前也都不改其态度。

斯马拉古蒂无疑是一名有十足耐心，并充满热诚的人。

他就算在教导幼儿时也丝毫不以为苦，从他在面对幼儿特有的无理取闹时也能够包容的度量中，也可看出这些特质。

不过他并不是仅会温和待人的人物。

以教导孩童为业的他，也是不忘在需要保护自己学生时保有利牙的人。保护幼儿是年长者的责任，他甚至抱有在特定状况时，不惜让自己成为箭靶的觉悟。

而以这次的状况来说，面对他认定是自己与莫芙敌人的对象，也是毫不犹豫发动还击。而在其中也没有任何的慈悲。

当莫芙知道自己选择斯马拉古蒂作为伴侣这件事，让他遭到「候选者们」中伤及骚扰等各种攻击时，那些人早已全部丧失战意。

揶揄他天生欠缺魔力的人——

炫耀自己高贵血统的人——

倚仗自己强壮体格的人——

虽然那些对手嚣张的方式各有不同，不过斯马拉古蒂面对任何人都没有低头或退让。

对自己并非天生拥有优异天分有所自觉，并以努力确立自己能与有天分之人平起平坐的斯马拉古蒂，是位非同一般的男人。

而且他所教导的学生也全是在魔法学方面到达顶尖境界的人。不只是魔法学的领域，无论是在任何立场的人，只要是魔人族，都一定会有学习魔法学的机会。包含同为教育者的人在内，无论在神殿内外，他所拥有的人脉都具有极大的影响力。

如果让斯马拉古蒂真心发怒，他很可能会变成一个不会善罢罢休的危险人物。

其中几名自称「候选者」的男人，有些人就是因此身败名裂，甚至还有人被强制遣返回乡。其中还有从此畏惧与人接触，再也不敢离开房间的人。

那些堕落之徒竟然有胆自诩能够成为「王」的父亲——让斯马拉古蒂抱有这种想法的对手，全都被他细心以类似售后服务的方式赶尽杀绝。从这些行动当中也可窥见他细心拘谨的个性。

顺带一提，能够确实掌握状况并且拥有「候选者」才干的人，从一开始就明白与斯马拉古蒂对立是愚昧之举。比起成为「王」的父亲，与身为巫女公主的莫芙建立友好关系，对于日后想在神殿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考虑。而他们当然也会考虑到，如果与巫女公主倾心并信任的对象敌对，究竟会有多大坏处。

就这样，当没有神官身分的斯马拉古蒂在神殿内确立强大存在感的时候，莫芙也怀了他的孩子。

当莫芙顺利在产期分娩，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姊妹。

相较于「成为王」的预言与仅有一个的魔王空位，莫芙生下了两个孩子。这个事实让「神殿」的人相当慌乱。

事情说穿其实十分单纯，就是莫芙的两个女儿当中，究竟是谁会成为「王」。

于是莫芙会成为「王」候补者的两个孩子，就这样被安排在神殿深处，在严格保密的环境下成长。有鉴于过去身为国王候补的孩子曾遭「二之魔王」残忍杀害的痛苦经验，让神殿的人明白必须以更加严密、连存在都不会被人知晓的方式养育两人。因为要是被人知道两人的存在，她们很可能会再次被当成下手目标。

其实就连莫芙怀孕这件事，也是包含随身侍从在内，仅有最低限的人才知情。尽管应该是举国欢庆的喜事，但莫芙产下双胞胎女儿这件事，仅有部分神殿的高层人员才知道。结果无论是讨论状况的对象，还是检讨事态的材料都十分欠缺。就算明白以结论来说，在有新的判断材料出现之前只能静观，但对于位在「高层」那些思考僵化的人而言，也难以立刻做出判断。

对于那些牵扯到权力斗争的意图完全不感兴趣的斯马拉古蒂，则是待在与那些纷闹无缘的安静房间中。

不过他的内心与表面的态度截然不同，斯马拉古蒂早已在各方面做好安排，如果那些腐败老人的决定会对莫芙或他们的孩子不利，他就会立即做出反击。

不过躺在床上的莫芙完全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这些想法。产后的莫芙正疲惫地躺在床上。斯马拉古蒂则是脸上带着温和微笑，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水。

「无论是哪个孩子成为『王』都好，只要两人能健康长大就行了。」

斯马拉古蒂用会让听者安心的温柔语气，对莫芙说出自己的真心期盼。这让莫芙露出微笑，还撒娇地用脸颊磨蹭斯马拉古蒂为她擦拭汗水的手。

「竟然会生下两个……我做梦都没想过……」

「就算是他人眼中无所不知的巫女公主，也还是有莫芙不知道的事的……真是辛苦你了。」

「嗯……我很努力喔。」

「谢谢你，莫芙。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拥有两个可爱的女儿。」

听到那率直的感谢话语，让莫芙脸上也流露微笑。

过去两人考虑要如何面对陌生的养育工作时，完全没有想过养育的对象会一下变成两个。不过看见两个女儿躺在一块安详熟睡的模样，就让两人感觉不须去担心那会有多么辛苦。

「她们头发的颜色跟我一样呢……虽然角还很小，但确实跟莫芙是相同形状喔。」

「我听人说过角在刚出生的时候会是软的，不过……发现真是那样的时候，还是很吃惊呢。」

「软到会让人不敢多碰呢……角的颜色似乎也是继承我的颜色……这样一看，感觉真是奇妙。没想到我真的成为父亲了……」

看到两个女儿娇小的手指上有小小的指甲，让斯马拉古蒂难掩脸上的欣喜。

其中一个女儿这时动了动嘴唇，而在一拍之后，看见另一个女儿也做出相同动作时，让斯马拉古蒂再也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虽然斯马拉古蒂是在难以断言自己抱有强烈恋爱感情的情况下与莫芙结为连理，不过在这么看见自己得到两个女儿的此刻，让他产生截然不同的心境。

斯马拉古蒂发现自己疼爱两个女儿的感情远超过两人出生前的任何想象，而对于顺利完成此一重责大任的莫芙，心中更是充满难以光用感谢来形容的感情。

「谢谢你，莫芙。」

躺在床上的新手母亲，明白在此刻撒娇是只属于自己的特权，感受着斯马拉古蒂的慰劳话语与温柔轻抚头部的动作，让莫芙满脸欣喜地瞇起眼睛。

在刚出生时还没法分辨差异的两个女儿，随着孩子的眼睛逐渐睁开，也让两人得知女儿们有不同瞳色的事实。

「黄金色的眼睛……这应该不是遗传，而是跟莫芙一样，是反映魔力特质的结果吧……？」

「应该是……虽然说父母跟孩子都有魔力特质的状况并非完全没有前例，不过……」

「这个孩子的眼睛是灰色的。我的家系大多都是绿色眼睛……我想灰色应该是反映原本莫芙血统的颜色吧。」

斯马拉古蒂一让女儿短胖的小手触碰自己的手指，小手就立刻将他的手指握住。看见这可爱的反应，让斯马拉古蒂满脸笑意，并反复让女儿握住自己的手指。

仿佛对伴侣如此举动有些吃醋的莫芙，抱着有金色眼睛的女儿坐到紧贴在斯马拉古蒂身边的位置。

「名字的事要怎么办？」

「『神殿』没有说什么吗？」

「父亲为孩子取名这件事，我才不会让任何人有意见呢。」

「莫芙跟以前相比，变得强硬许多呢。」

斯马拉古蒂笑着这么说完，感受着女儿温暖的他，缓缓抬头望向空中。

「黄金（芙莉索斯）与白银（阿苏米）……不，比起白银，应该是白金（普拉缇娜）吧……」

不久之后，从斯马拉古蒂口中说出这两个词句。

「就叫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这样如何？」

「只要是斯马拉古蒂取的名字，我就认为是好名字。」

「我也想听听莫芙的意见说……」

斯马拉古蒂对莫芙如此肯定的态度不禁苦笑，接着将手伸向莫芙抱在怀中的女儿。他轻轻抚摸那头跟自己有相同颜色，但远比自己的发丝要柔嫩许多的白金色头发。

「芙莉索斯。」

他接着将视线转向仍在玩弄自己手指的女儿。

「普拉缇娜。」

她们是十分娇小，自己无可取代的女儿。

「虽然我是个不怎么可靠的父亲，不过……往后还请你们多多指教啰。」

在注定的结束到来时，自己究竟能为这两个孩子留下些什么呢？抱着如此想法的斯马拉古蒂，脸上带着微笑。话说回来，如果是为了这两个孩子，难怪自己会愿意牺牲性命呢。让斯马拉古蒂开始抱有这种想法，其实并不须要太多时间。

在那之后，斯马拉古蒂便在「大神殿」深处与莫芙及女儿们一起生活。

以魔人族的生活型态来说，养育子女是母亲那边的工作。

可是对于从小就置身在神殿当中与世俗隔绝的莫芙来说，并没有能够依赖的母方亲戚。可是如果说让侍从负责养育两个女儿，不仅是斯马拉古蒂，就连莫芙也面有难色。

可是要比原本预期倍增的养育工作，莫芙一个人实在难以胜任。

虽然莫芙是体态纤瘦的女性，但为了尽她身为母亲的责任，身体的「分量」也有所增加。虽然这让她在哺乳上不会有所不足，但有两个孩子这件事，代表吸吮的量跟时间也都变成两倍。

这让莫芙经常抱有自己是不是会被孩子全部吸干的担忧。

而斯马拉古蒂也为了帮忙那样的莫芙，决定转移自己的居处。

希望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当中，尽可能与自己孩子共度的心态也是重要因素。

没错，两个女儿的可爱程度，已经到了让斯马拉古蒂无法舍弃这个想法的地步。

此时他已经彻底进化成了一个溺爱爸爸。

能先竖起脖子，顺利坐起身体的人是芙莉索斯。普拉缇娜虽然在稍晚之后也能办到，不过还是经常摔倒。由于是摔倒在棉被上面，因此应该不会感到疼痛，但或许是受惊的关系，只见普拉缇娜先是眨了眨眼睛，接着便大声哭了起来。

而芙莉索斯也受到普拉缇娜的哭声影响，跟着放声大哭，而芙莉索斯在哭泣的时候也失去平衡，同样摔倒躺在棉被上。

「很有精神的哭声，两人都很有活力呢。」

「……唔！」

看着莫芙在哭个不停的女儿面前慌张到说不出话、手忙脚乱的模样，斯马拉古蒂却是不慌不忙地抱起芙莉索斯。只见他熟练地拍了拍芙莉索斯的身子安抚之后，芙莉索斯虽然眼中还带着泪水，但也稍稍恢复平静。斯马拉古蒂将停止哭泣的芙莉索斯交给莫芙，又接着抱起普拉缇娜。

「……为什么斯马拉古蒂可以一下子就让她们不哭呢……？」

「我也不清楚呢。」

斯马拉古蒂对皱着眉头感到疑惑的莫芙露出苦笑，接着望向已经停止哭泣的普拉缇娜。

「啊呜，啊~~」

普拉缇娜小手一开一合的动作，似乎是对斯马拉古蒂头上的角感到好奇。看见女儿这样的反应，让他眼中充满喜色。不管怎么看都不会厌烦，没有任何一刻是相同的表情，仿佛就连每个眨眼的瞬间，眼前的孩子都在不停成长。

虽然斯马拉古蒂有漫长的人生经历，但养育自己的孩子，对他来说也是头一遭。对于天生就拥有强烈好奇心与探求心的他来说，跟自己孩子过着每天都充满全新经验的生活，实在令他别无所求。

「啊~呜~」

「你心情变好了吗？拉缇娜。」

「啊~啊~」

「莉索也要给我抱吗？」

芙莉索斯从莫芙怀中朝斯马拉古蒂伸出手臂。看见女儿那样的反应让斯马拉古蒂掩不住笑，将芙莉索斯抱了过来。虽然两个胳臂被两个女儿占据，但他一点都没有困扰的模样。

魔人族的幼儿彼此会用昵称称呼。那是因为在语言上，名字常会有冗长字词而衍生的习惯。芙莉索斯的昵称是莉索，普拉缇娜的昵称是拉缇娜，她们的双亲就是以这可爱的发音来称呼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在斯马拉古蒂臂弯中看着彼此，接着呀呀发出开心声响。

看来两人的心情完全好转了。

确认这个事实之后，斯马拉古蒂转头望向没事可做，露出无趣表情的莫芙。

「……她们两个我会照顾的，莫芙回去处理公务也没问题喔。」

「……」

看见莫芙带有些许寂寞的表情，让斯马拉古蒂产生些许类似优越感的情绪。因为斯马拉古蒂也很清楚，这个新手母亲会对女儿们独占了她自己撒娇对象的这件事感到寂寞。

「拉缇娜跟莉索也要对莫芙说工作加油喔……我也会跟她们一起等莫芙做完工作的。」

虽然跟对两个女儿的爱有所不同，不过斯马拉古蒂对从小看顾到大的莫芙也抱有深切的爱意。

只见斯马拉古蒂用慈祥的眼神抓起两个女儿的小手，对莫芙轻轻挥手。

而他这么付出大量爱意的两个女儿，这时的反应是……

「莫呜~」

「呜？莫呜？」

「莫芙，拉缇娜跟莉索在叫莫芙的名字呢……你们两个，我的名字呢？」

「呜~？」

「呜？」

「……」

他们两人都知道两个女儿最先记住的不是「拉古」，而是母亲的名字「莫芙」。

这也让斯马拉古蒂首次知道，原来在人生当中会有如此令人受挫的状况。

†

在斯马拉古蒂眼中，就连两个女儿还是婴儿之时，也都是无比可爱的存在。

她们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懂得说话，只会用哭声表达感情。两个孩子的情绪不停变化，不问日夜都会发出哭声。

然而就连那种辛苦的生活，对他来说也都是无比可爱的时间。

对经历首次育儿累到精疲力竭的莫芙来说，斯马拉古蒂的适应力根本超乎她的理解。

不过，那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拉古~」

「拉古~讲故事~」

「讲故事~」

当踩着可爱步伐的两个女儿开口用充满稚儿声音的方式说话，那股可爱的威力实在是非同小可。

「想听故事吗？」

「讲故事~」

「故事~」

齐声说话的普拉缇娜与芙莉索斯，两人总是牵着彼此的手。她们用一模一样的动作仰头望着身为父亲的斯马拉古蒂。

斯马拉古蒂在内心猜想这两个年幼孩子可能还没有清楚自觉到她们是个别存在，同时双眼也因为两个女儿的可爱模样而充满笑意。

光是一个就十分可爱的女儿，眼前竟然有两个。而且她们就像是同调似地做出相同的动作。这样要人怎么能不着迷呢？

他完全没有自己变成溺爱爸爸的自觉。

因为对他来说，女儿的可爱就是真理。

「那么今天我来讲一个在遥远国家的英雄故事吧。」

「好~」

「拉古~抱~」

只见普拉缇娜将双手放在坐在椅子上微笑的斯马拉古蒂腿上，不停地蹦蹦跳跳。看来普拉缇娜想要爬到父亲腿上，不过却没法做出对应的行动。看着有灰色眼睛的女儿那讨抱抱的撒娇模样，感觉她似乎跟母亲一样，是个很爱撒娇的孩子。

「莉索也要~莉索也要~」

看见妹妹的行动，拥有金色眼睛的女儿也开始连连拍打斯马拉古蒂所坐的椅子椅背，表达自己的要求。

「别急，莉索。也对，只有抱拉缇娜，未免太不公平了。」

露出苦笑的斯马拉古蒂接受了两个女儿的要求，让两人都坐到自己腿上。

「如果你们再长大一点，要这样一起抱你们两个，可能就不容易了。」

「不要~」

「要一起啦~」

「是吗？那么我大概只能多努力一点了。」

面对两个女儿的抗议声，斯马拉古蒂用认真的表情点了头。而两个女儿也模仿父亲的动作频频点头。斯马拉古蒂忍住失笑的冲动，从记忆当中发掘该说的故事。他将过去发生过的历史片段转换成幼子也能容易理解的内容，用叙述寓言的方式说出口。

两个女儿没有多想，带着笑容专心聆听他所讲的故事。斯马拉古蒂温和的声音对两人来说，是一种光是听到就会感觉舒服的声响。

他温柔的声音在神殿欠缺装饰的室内回荡。四周充满安稳的气息。或许是两个女儿也感受到了这个气氛，两人带着愉快的表情偶尔看看彼此，并和对方露出相同的笑容。

「导师。」

而在这样属于他们父女的空间当中，响起其他人的声音。

似乎是知道故事正好到了一个段落，身为斯马拉古蒂学生的声音主人这才开口。

「喔，好久不见了，阿斯皮塔。」

同样在这座神殿内担任神官的他，是少数知道斯马拉古蒂父女存在的人。

阿斯皮塔看着斯马拉古蒂与他怀中的两个女儿。

「……导师照顾孩子的功夫，似乎也很熟练了呢……」

不过这个人原本就是个相当聪明，无所不能的人呢。阿斯皮塔的表情透露出如此想法，并露出苦笑。魔人族的男性，在基本上并不会有养育子女的机会。

「我从没想过自己的孩子竟然会这么可爱呢。」

「呢~？」

当芙莉索斯这么模仿斯马拉古蒂的语尾出声，普拉缇娜也开心地放声笑了起来。看着两个女儿就像两只小猫一样嬉闹的模样，让斯马拉古蒂带着洋溢幸福的表情让两人回到地上。

「拉古？」

「嗯？」

「我等等要跟人聊一些比较难懂的事，你们先自己去玩吧。」

尽管普拉缇娜不解地歪着头，但当芙莉索斯拉着她的手往旁边走开时，她似乎立刻就把疑问抛在脑后。

虽说神殿深处是受守护的秘密空间，不过她们也并非是过着困在房间内的生活。这座「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大神殿」是座甚至会让人感觉像是小规模城镇的广大设施。神殿内被区分为数个区域，越往深处戒备也越加森严。而斯马拉古蒂跟莫芙及两个女儿所居住的建筑，就是位在深处一角的某个区域。

虽然不被允许自由外出，不过她们对于这样受拘束的生活并未感到不自由，而是过着健全的生活。

两姊妹最喜欢的嬉戏空间，是可以沐浴在日光之下的中庭。年幼的姊妹此时正用可爱的步伐在中庭散步。

阿斯皮塔看着两人低声说道：

「……她们想必跟巫女公主很像吧？」

身为两姊妹母亲的莫芙，虽然从小就拥有端丽的面孔，不过在成长变成大人之后，再加上沉稳的举止，将她磨炼得越发美丽。而神殿与世隔绝的独特气氛，也为她的美丽增添了神秘色彩。

虽然如果要让斯马拉古蒂来说，也只会认为那是因为莫芙有些迷糊又不知世事的关系，不过莫芙的美丽是他也承认的事。

两个女儿那相同的容貌，也继承了母亲的感觉。而她们父亲斯马拉古蒂的长相，一定要说的话，也只能用平凡来形容。不过两个女儿似乎也遗传到他好的部分。相较于莫芙那令人感觉难以亲近的美丽，两姊妹则是多了亲切且平易近人的可爱。

就算扣除斯马拉古蒂出自溺爱爸爸的评价，两姊妹也确实是十分可爱的孩子。

「不过就算那两个孩子有多么可爱，我可不准有人想跟她们生孩子喔。」

「再怎么样，现在说这个都还太早了吧？」

阿斯皮塔的意见十分合理。

不过阿斯皮塔在那么说完之后，似乎感觉到在斯马拉古蒂的笑容当中，藏有冰冷的压迫感。

一阵恶寒窜过背部，让阿斯皮塔忍不住打了个唆嗓。

就算她们长大，我也不会把女儿让给任何人！这种父亲所发出的杀气，没有小孩的阿斯皮塔是无法理解的。

「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其实……」

不过看见斯马拉古蒂依旧用温和语气催促自己说明来意，让阿斯皮塔也重新振作精神，说明导致自己这次来访的神殿情势。

虽说莫芙位居最高阶神官的位置，但她还很年轻。

而像阿斯皮塔这样辅佐莫芙的年轻世代成员，要他们去应付会以此为由轻视莫芙、徒长年龄又思考僵化、就算说是腐败老人也不为过的家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因此口风很紧，对莫芙来说也不是「外人」的斯马拉古蒂，自然就变成那些年轻人的顾问。

而斯马拉古蒂就像他过去铲除那些想对莫芙出手的男人一样，逐步替莫芙建立稳固的地位。

那些徒有年岁给人制造麻烦的腐败老人，在当时最好下手的时候没能「抹杀」他们，真是一件憾事。而斯马拉古蒂在浮现如此想法时脸上的黑暗笑容，阿斯皮塔则是尽可能地装作没有看见。

就斯马拉古蒂自己来说，他并不算是徒长岁数的人，不过他毫不留情的手段，也让他的学生对老师多了一种不同的尊敬。

「拉古~」

「嗯？怎么啦？」

听到女儿的声音，让斯马拉古蒂中断与学生的对话，转头回应女儿。

牵着手跑到斯马拉古蒂身边的芙莉索斯与普拉缇娜，两人空出的手中都各握有小花。

普拉缇娜满脸笑容地将手中花朵递到斯马拉古蒂面前。

「花~」

「给你。」

「这要给我吗？谢谢，好漂亮喔。」

看见斯马拉古蒂弯腰接过花，两姊妹对彼此露出开心笑容。

「芙莉索斯的花是要给谁的啊？」

「是莫芙的~」

「要给莫芙~」

「这样啊，那样莫芙也会很高兴的。要我把花放进水里，避免花枯掉吗？」

「嗯。」

「放水里~」

看见两个女儿得到心爱的父亲赞美后变得更加开心的模样，让斯马拉古蒂的表情也更添幸福。

「孕育生命之源，身为万物之母的水啊……」

当斯马拉古蒂流畅地咏唱较长咒语的时候，两个女儿也专注地仰望着他。

原本咏唱时间越长，魔法的力量也会越加强大，不过在控制魔力的难易度跟消费魔力方面，也会有更大的负担。

斯马拉古蒂天生拥有的魔力并不突出。如果使用强力的魔法，甚至有可能会因为魔力耗尽而昏迷。

可是他将魔力集中在指尖，藉由将效果范围控制在最小限度，让自己得以顺利施展魔法。虽然那是比控制魔法还要困难的技术，但斯马拉古蒂看起来却轻易地实现此一技术。

「《愈水》。」

在浅碟当中盛满了用魔法唤出的水。

只见斯马拉古蒂小心地将女儿给他的小花放进碟子中。

那被幼儿紧握到近乎凋谢的小花立刻恢复生气。

芙莉索斯也模仿父亲的动作，将自己手里的花放进碟子中，这也让斯马拉古蒂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称赞她的举动。

在场只有阿斯皮塔为师父那展现卓越技术的魔法感到赞叹。

原本在显现之后，那带有治愈效果的「水」理应是会消失的魔术现象，但斯马拉古蒂却藉着改写部分咒文使其停留在容器中，那绝非普通术者能够办到的事。虽然两个年幼的女孩用充满好奇心的眼神观察父亲轻松施展的「魔法」，但她们似乎完全想象不到，那其实在一般常识当中，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身为两人母亲的巫女公主也是天生拥有强大魔力，并且受到斯马拉古蒂熏陶的才女。

他们都远超过了一般的基准。

说起来，刚才斯马拉古蒂对女儿所说的故事，也是在过去实际发生过的「寓言」。虽然内容听起来像是说给小孩听的童话，不过当中包含名君的治世，也有包含在国王愚昧的时代所发生的乱局。单就内容来说，阿斯皮塔等在神殿学习政治的人，他们在读书会中检讨的题材也差不多就是那样。

(导师跟巫女公主的孩子……先不论是否要成为「王」，她们究竟会被教育成什么样的人呢……)

看着自己师父再次被女儿们讨抱抱而笑到合不拢嘴的模样，让阿斯皮塔再次叹气。

†

一想到得在有限世界中生活的两个女儿，就让身为她们双亲的斯马拉古蒂与莫芙庆幸她们一起来到世上。

正因为是不知道外头世界的孩子，因此芙莉索斯与普拉缇娜无法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多么特殊。而这也让她们不会将此视为不幸。

而双亲认为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拥有跟自己共同成长，可以跟自己分享各种经验的对象。魔人族的儿童数量在相对上十分稀少。而且像她们这样被藏在有限空间中长大的孩子，身边更是难有跟自己玩耍的朋友。

两个表情丰富并充满感受性的女儿，彼此的存在也明显在双方的成长当中给予了极大的正面影响。

而在魔人族当中，双胞胎原本就是相当罕见的存在。再加上魔人族相当长寿的关系，出生的些微顺序，无论是对两人或双亲来说都不重要，因此两人并没有用「姐姐」跟「妹妹」的方式来区分。

尤其对两人来说，比起看镜子的机会，她们看到彼此面孔的时间要长上许多。在身边就有跟自己相同长相的人。这个事实对幼小的两人来说，甚至会让人觉得她们似乎没有培养出什么彼此是「个别存在」这件事的自觉。

当普拉缇娜微倾着头，坐在她对面的芙莉索斯也在慢了一拍之后，同样做出歪头的动作。接着顺序对调。芙莉索斯先躺在地上，而这次换成普拉缇娜模仿她的动作。两人这种互相模仿的游戏，在不久之后就会以同时大笑的方式暂时结束。

那是除了她们两人之外，别人根本不知有何乐趣的游戏。

尽管如此，对于在一旁观望两人玩耍景象的斯马拉古蒂来说，也有着让他想向人说明自己为何百看不厌的可爱。

「拉古~？」

在斯马拉古蒂傻笑的时候，两姊妹跟往常一样手牵着手站在斯马拉古蒂身边仰头看着他。

芙莉索斯与普拉缇娜两人都是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因此当两人开始走路的时候，都会给人她们并没有想好要走去哪里的感觉。不过芙莉索斯的个性较为慎重，而普拉缇娜似乎比较胆小。

每次发现这些连她们自己都没发现的差异时，身为父亲的斯马拉古蒂那温和的表情就会增添更加温暖的笑意。

「怎么啦？」

「这是什么~?」

「是什么~?」

两姊妹面露疑惑伸手所指的东西，是斯马拉古蒂为工作而摆在桌上的文件。上面整齐工整的文字让人能感受到斯马拉古蒂的个性。

「这些对你们来说或许还太难了。」

「嗯？」

「嗯~？」

面对斯马拉古蒂苦笑的反应，两人都倾过头表示感到不解。

在文件上的文字是包含复杂形状，像是记号的东西。

魔人族的文字十分难懂。

每个文字都拥有各自的意义，在组合之后又会有不同意义。每个文字并不只是代表发音，如果不能理解各文字的意义就无法解读。

魔人族的语言跟施展魔法时所使用的咒文语言是相同语言，因此那些文字可说是将各词句的魔力波动以其他种族从未见过的方式图形化的产物。

「等你们再大一点，我会教你们的。」

如果对语言没有一定程度的理解，那就无法进到学习文字的阶段。

就结果来说，魔人族学会文字的年龄相对较晚。不过这对拥有长久寿命的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

像她们这两个这么大孩子，要基本上还不到教导文字的年龄。

不过斯马拉古蒂还是在两人面前用白纸写下两个「文字」。

那两个文字包含着形状相同的部位。

那两个字就像眼前这两个可爱孩子一样，是十分相似却又各有差异的文字。

「这是『黄金』，这是『白金』……莉索跟拉缇娜，这是拥有你们两人名字意义的文字喔。」

就算是在拥有丰富矿脉资源的凡斯略也相当珍贵的「黄金」与「白金」等贵金属，由于其色泽，让两者在文字当中有含有「太阳」与「月亮」的意思。

「莉索？」

「拉缇娜？」

「没错，那是象征你们名字的文字。」

「莫芙呢？」

「拉古呢？」

仔细盯着纸上文字的两个女儿，同时说出了不同的名字。这让斯马拉古蒂在露出会心微笑的同时，也暗暗庆幸两人并不是都只说母亲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这样。莫芙的名字是这样喔。」

斯马拉古蒂挥笔在纸上写下象征「翠玉」与「紫」的两个文字。看见纸上文字的两个女儿，同时露出不悦的表情。

看见两个年幼的姊妹同时鼓起脸颊的动作，虽然觉得对她们不太好意思，但斯马拉古蒂还是难掩笑意。

「怎么啦？」

「不对啦~」

「不对~」

「我懂了，因为我们的名字跟你们的不像，所以让你们不高兴了吗？」

立刻看穿两个女儿想法的斯马拉古蒂不禁苦笑，接着伸手轻抚两人的脑袋。

「这是因为你们两人跟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是有特别关系的人喔……你们虽然很像，但彼此不一样。而且你们都是我最宝贝的孩子喔。」

年纪尚幼的两人看来不太能理解斯马拉古蒂话语的意思。不过感受到父亲温柔的声音，还有对她们充满爱的感情，让两人都发出高兴的笑声。

就在同时，两人一起紧抱住她们最喜欢的父亲。

现在不是工作的时候。斯马拉古蒂这么想道。

不过两姊妹并没有妨碍斯马拉古蒂的意思，只是开心地默默观察他的行动。

斯马拉古蒂流畅写字的动作似乎让两人的好奇心得到极大满足。工整文字仿佛理应存在于该处的整齐模样，对两人来说是跟「魔法」一样神奇的景象。

「好厉害喔。」

「好漂亮喔。」

两人各自说出不同的感想，接着相视而笑。

两个女儿的视线，让斯马拉古蒂稍稍感受到平常没有的紧张感，不过并没有停下手边写字的动作。

没想到两个女儿会对这件事如此好奇。

虽然教她们识字还早了点，不过先教两人怎么用笔应该没关系。这个想法让斯马拉古蒂认定这是让他今天必须提早结束工作的特别状况。

他让女儿坐在自己腿上，从后方支撑女儿的手，让女儿握住笔杆。

在轮流教过两人之后，斯马拉古蒂便站到有段距离的地方，决定以尽可能减少干涉的方式暂时观望，并看见普拉缇娜比芙莉索斯更快学会自己握笔。

「你好厉害喔，拉缇娜。」

听到斯马拉古蒂的称赞话语，让普拉缇娜露出得意神情。

而在一旁反复调整握笔方式的芙莉索斯则是稍稍鼓起脸颊。

正因为这两人十分相像，所以当其中一人先学会某件事的时候，另一个人也会受到刺激发奋学习。

希望这有些不服输的个性，能够成为彼此的长处。两人的父亲眼角带着笑意，内心怀抱如此期盼。

「莉索也快学会了……对，就是这样……没错。」

「我会了！」

「嗯，莉索也很厉害喔。」

当两个女儿顺利学成后，用充满成就感的表情在纸上尽情挥笔时，脸上也带有莫名专注的神情。

看来她们似乎是在模仿父亲工作时的样子。

由于两人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因此当墨水瓶在下一刻被弄翻，让两人自己也染上蓝黑色墨水的意外，也让斯马拉古蒂认为是无可厚非的小事。

「哇啊啊啊啊！」

「拉古！拉古！」

两人慌张地大起来，并且为了向父亲求助从椅子上跳下。那个动作也让墨水瓶整个掉到地上，墨水瓶摔落的声响让两人同时跳了起来。

从瓶中流出的墨水不只弄得满桌，就连地上也有大片墨水，而两个踩到墨水的女儿也在地上留下斑斑脚印。

「两人都先冷静下来，没事的……」

斯马拉古蒂的话语没能传进陷入慌张的两人耳中。看见自己紧抱父亲时在父亲衣服上留下手印，让两人连忙改抓其他部分，导致手印的图案再次增加。

用沾了墨水的手去摸东西，自然会让摸到的东西也沾上墨水。不过对这两个年幼的孩子来说，那似乎不在她们能预料的范围内。看着自己身上不断多出的女儿手印，让斯马拉古蒂决定先思考该如何让两人停止哭泣。

「……所以说，这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手印。这个看起来真的很可爱，所以我打算留起来作为纪念喔。」

对结束一天公务的莫芙报告两人的状况，也是斯马拉古蒂重要的工作。

时间来到深夜，已经熟睡的两个女儿正发出有些滑稽的鼾声。不过两人连呼吸及翻身都时机一致的模样，也总是会再次让人想起她们是「双胞胎」的事实。

「唔……原本是该由我照顾她们的……可是现在全是斯马拉古蒂在做……」

「莫芙太过忙碌让这个工作落到我身上这件事，我可是感到很幸运的呢。」

当莫芙伸手轻抚普拉缇娜的脑袋时，在睡梦中的普拉缇娜也露出开心笑容。不知是否是感受到普拉缇娜的幸福感受，在一旁的芙莉索斯也同样露出笑容。

两个女儿的反应让莫芙脸上露出微笑，并用手轻触女儿那染成蓝色的手指。

「她们手上还留有一些墨水的颜色呢。」

「我当时是有立刻找侍女带她们去浴室清洗，不过好像还是染进去了。」

斯马拉古蒂唯一会把两个女儿交给他人的时刻，就是入浴的时候。他认为身为男性的自己，必须要跟女儿在这方面有所界线。

正因为两个女儿都是「喜欢父亲」的孩子，因此更必须教导她们跟异性保持距离的道理。感觉对女儿格外溺爱的斯马拉古蒂，在跟教育有关的部分其实是相当认真且严格的。

「像这样犯错，对这两个孩子来说也是很重要的经验呢。」

「嗯……」

莫芙看着两个女儿的眼神当中，能感受到属于母亲的深厚的爱。虽然跟女儿共处的时间相当有限，但她对自己女儿抱有深厚爱意这件事，是斯马拉古蒂也不会怀疑的事实。

斯马拉古蒂这时带着温和微笑对莫芙招手。

莫芙脸颊染上些许羞红的模样，是在神殿中以巫女公主之名敬重她的人未曾见过，属于年轻女子的样貌。

尽管两人已经是育有子女的关系，但莫芙的反应却还留有青涩。

让斯马拉古蒂拥入怀中的莫芙满脸幸福地闭上眼睛。

「莫芙已经很努力了，这点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斯马拉古蒂真的很会哄人……如果这两个孩子养成爱撒娇的个性，一定是斯马拉古蒂的关系。」

「就算爱撒娇也不是坏事啊。这两个孩子跟莫芙很像，都是很勤奋的孩子，所以会需要有人可以撒娇的。」

斯马拉古蒂边说边像平常对待两个女儿一样，轻抚莫芙的角，让莫芙脸上浮现陶醉的表情。

想要沉浸在这平静的幸福时刻忘记一切的莫芙，将脸颊轻轻靠在斯马拉古蒂的胸膛上。

†

两个女儿每天都迅速成长。

没有任何一天是单调重复的。出生、走路、说话，感觉都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在出生经过数年后的现在，两人已经是明确拥有自我意志，能够发挥个性的存在。而这仅是在短短几年内发生的剧烈变化。虽然斯马拉古蒂在工作上较其他人有更多机会与孩童接触，不过能够这样每天在孩子身边见证成长，也让他抱有特别的感慨。

在这段过程当中，也并非完全没遭遇任何状况。

微小的状况每天都在发生，而两姊妹也偶尔会在某些不能算微小的状况中持续成长。

「为什么莫芙这么小呢？」

这天的状况，是从普拉缇娜这句不带恶意的话语开始的。

面对女儿的发言，身为母亲的莫芙开始思考。

自己的女儿应该完全没有恶意。两个双胞胎女儿有强烈好奇心，对各种事情都抱有兴趣。加上有个博学多闻的父亲，让她们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明白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有其原因，也知道满足知识的好奇能为自己带来喜悦。

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会甘于在他人赋予的安宁中止步，抱持疑问并试图得到解答的态度，也是值得肯定的。自己两个孩子的其中一人，在将来终会成为肩负凡斯略未来的国主。而没有被选中的另一个孩子，肯定也会被迫面临重大决断。

能自己思考并寻找答案，是十分重要的资质。

——不过，那跟现在这种状况是两码子事。

由于斯马拉古蒂曾告诫过绝对不能对小孩动粗，因此莫芙没有动手。可是让孩子知道在世界上有「不能说的事情」，应该也是母亲的责任。

莫芙做出这个结论之后，转头面向正仰望自己，眼中充满纯粹好奇心的普拉缇娜。

莫芙伸出手捏住女儿的双颊。

女儿的脸颊比想象中更加柔嫩，不用多大力气就能拉开。

「普拉缇娜。」

「呜！」

当莫芙不是用平常使用的昵称，而是用正式的名字称呼女儿时，让普拉缇娜身子猛然打了一个冷颤。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是不可以问，也不能说出口的事情。在某些时候，沉默才是正确的选项喔。」

「呜呀……」

发出滑稽声音仰望母亲的普拉缇娜，双眼正带着泪水，浑身不停颤抖。

当莫芙更加用力拉扯女儿的脸颊时，也让女儿眼眶中充满更多泪水。

女儿的疑问，原因多半是因为她看见「其他所认识的女性」，像是侍女所拥有的两个丰盈女性特征，但自己没有——相对来说较小的关系。莫芙如此推测。

普拉缇娜应该只是单纯觉得奇妙，并没有任何恶意。但那里也是莫芙抱有自卑感的部位。

莫芙对斯马拉古蒂抱有恋慕之情，渴望得到对方。这份感情虽然顺利传达，但斯马拉古蒂并非是将自己视为朝思暮想的女性来做出选择。他只是因为个性善良，没法抛开自己而已。

会忍不住产生这种想法，反映出莫芙本身的自卑。正因为斯马拉古蒂是个十分重视莫芙的人，更让莫芙对于自己在女性魅力上欠缺自信，甚至对于自己会将他引向破灭这件事抱持后悔。

治理国家的能力，只要持续钻研就能拥有。

可是要拥有丰盈并有女性魅力的体态，让莫芙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她从小到现在，一直都是属于相当纤细的身材。

斯马拉古蒂说不定也比较喜欢更有女性魅力的身材。正因为抱有爱恋，因此才让莫芙抱有那样的不安。

而对普拉缇娜来说，置身在这种像是青蛙被蛇盯住的状态，经过漫长的体感时间之后，让状况出现转机的，是她双胞胎姊妹的行动。

「拉古，拉古！快点，快点！」

「怎么啦？莉索，怎么这么着急？」

快要急哭的芙莉索斯拼命将斯马拉古蒂拉来这里。

芙莉索斯在莫芙对普拉缇娜开始脸颊酷刑的时候，就立刻采取行动。在她所知道的世界中，能够阻止母亲的存在，就只有父亲而已。因此芙莉索斯为了拯救自己的半身脱离恐怖的脸颊酷刑，立刻就逃离现场前去求援。

斯马拉古蒂完全没法掌握状况。因为急到快哭出来的芙莉索斯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不停催促。

而没有任何事前情报的斯马拉古蒂所看见的，是另一名女儿的脸颊被莫芙往左右拉开的景象。这让他反射性地产生「原来普拉缇娜的脸颊可以拉那么长」的想法。而更重要的是，莫芙身上的气息，就像是在媲美伏魔殿的大神殿中枢时，面对那些年纪远高出自己许多，如狐狸般奸诈的腐败老人时一样，看见她那充满霸气的骇人模样，让斯马拉古蒂不禁冒出冷汗。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但他心中还是闪过一个想法。

(这样当然会哭。)

那明显不是面对小孩时该有的气魄。也难怪两个女儿会被吓哭。不只是直接暴露在莫芙怒气下的普拉缇娜，就连跑去找父亲求助的芙莉索斯也都眼眶泛泪地不停颤抖。

「莫芙，这样就够了。不只是拉缇娜，连莉索都在害怕了。」

斯马拉古蒂用稍显严厉的语气斥责莫芙。结果这次不只是两个女儿，就连莫芙眼中也泛起泪光。

斯马拉古蒂实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普拉缇娜从莫芙双手获得解放的脸颊立刻恢复原状，只见普拉缇娜用手按着自己的脸颊，颤抖地仰头对斯马拉古蒂问道：

「拉古，拉缇娜的脸颊还在吗？」

「放心，没有被扯下来喔。」

看来对女儿来说，那似乎是让她觉得脸颊会被扯掉的恐惧。

平常活泼的普拉缇娜无力地走向斯马拉古蒂，来到眼眶泛泪紧抓住父亲的芙莉索斯身边。只见她抓起自己姊妹的手，接着两人就像是要分担彼此遭遇的恐惧似地紧紧相拥。

弯下身子抱着两个女儿并好声安慰的斯马拉古蒂，这时也察觉到莫芙充满埋怨的视线。这让他立刻了解到一件事。

她在闹脾气了。

莫芙不太会将感情表露在外。不过斯马拉古蒂还是能确实看出她的感情。

「……莫芙。」

「……」

被唤到名字，莫芙便转头看着斯马拉古蒂，不发一语地摆出一张臭脸。看见莫芙那种表情，让他也只能苦笑。

「……你被拉缇娜欺负了吗？」

听到斯马拉古蒂这句话，让莫芙的怒气立刻消退许多。

她应该是被女儿欺负了吧。然而她又看见斯马拉古蒂只有安慰女儿，才会让她产生难以平复的嫉妒心。

明白较自己年轻的她总是格外努力的斯马拉古蒂，没法轻易断言那是幼稚的反应。

「过来。」

斯马拉古蒂在两个女儿的脑袋上各摸了一下，接着站起身子，对着莫芙伸开双臂。

只见莫芙小跑步来到斯马拉古蒂面前，就这么投入他的怀抱当中。她没有说任何话语。因为莫芙虽然是个爱撒娇的孩子，但却十分不擅长撒娇。而斯马拉古蒂就像是连莫芙这样的个性都十分清楚似地，主动伸手去轻抚她那柔顺的紫色发丝。

不知不觉之间，两个女儿已经靠着幼儿特有的健忘恢复平常心，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开始自己玩了起来。斯马拉古蒂对两个女儿的反应安心地松了口气，接着重新望向莫芙。他牵着莫芙的手来到椅子旁边，接着莫芙就像是理所当然般地坐到斯马拉古蒂腿上。

看来莫芙决定要彻底撒娇到底了。

「到底是什么状况？拉缇娜说了什么？」

被斯马拉古蒂这么一问，莫芙用非常微弱且模糊的声音做出回应。

「……她说我小。」

「我觉得那没什么好在意的啊。」

「又不是人家自己喜欢小的……」

斯马拉古蒂从莫芙模糊的语句当中推测出发生的状况后，忍不住苦笑。他从没想过莫芙会那么在意自己的体型。

「我认为连同会抱有这种自卑感的可爱想法，也都是莫芙的特色喔。」

斯马拉古蒂毫不心虚地如此断言。

「……人家会想说你可能会喜欢更有身材的人……」

「虽然我们在一起是你的心愿，不过接受那个心愿，决定跟莫芙在一起的人，是我自己的想法啊。」

看着莫芙紧抱自己，语气中充满不安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无所不知的巫女公主」。

正因为莫芙会在自己面前透露这种理所当然的反应，让斯马拉古蒂对她更加地体贴与疼爱。

「而且如果我是跟莫芙以外的其他人在一起，就不会有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了。」

「斯马拉古蒂好像比较疼拉缇娜跟莉索呢……」

比任何人都要重视自身责任的莫芙，会这样只对自己撒娇的表现，让斯马拉古蒂觉得十分可爱。

想到自己或许也是喜欢这样让她撒娇，就让斯马拉古蒂更加用力地拥抱那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女子。

斯马拉古蒂在内心决定，今天要宠爱的对象不是两个女儿，而是要像现在这样，好好疼爱莫芙。

「因为她们是我跟莫芙生的孩子，我当然要疼啦。」

如果是自己讨厌的对象，那么无论对方如何渴望，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跟对方一起共度吧。

自己并不是对义务或看不见的未来做出牺牲。

更不用说自己跟莫芙共度的时间，早已远远超过能用同情解释的范围了。

想到在这件事上，需要好好让这个喜欢撒娇、稍稍欠缺自信的女孩学乖的斯马拉古蒂，决定用更多话语来让她明白。

斯马拉古蒂的细语声是只献给莫芙，仅有她能听到的声音。

因为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无从得知双亲正在进行什么样的对话。不过看见双亲的样子，两姊妹也相视而笑。

「莫芙跟拉古和好了？」

「和好了！」

「对啊！」

虽然两人最爱的父亲抱抱被母亲独占，但两人就像是要表示她们还拥有彼此似地用力握住彼此的手。

带着心头的幸福感觉，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决定在神殿深处的有限空间——对两人来说是世界的全部——散步而迈开步伐。

正如先前提过的，从小就被身边的人用「巫女公主」这个称号称呼，而在就任神殿内最高阶宝座之后，拥有大神官职称跟巫女公主敬称的莫芙，也展现出不辜负旁人期待的表现。

美丽这种东西，原本就拥有一定的力量。

莫芙所拥有的美丽不只是端整容貌，还有原本人类不会拥有的鲜艳色彩。带有对信仰「紫之神（巴纳夫赛基）」的人来说最神圣的紫色，让她对神殿而言也是足以作为象征的女性。

美丽、有能、具神秘气质的年轻领袖。

外界对她的肯定，就是这种让她足以被认为是才女的评价。

斯马拉古蒂也不会否定这些评价。

她的杰出与非凡，对于同样也是她老师的斯马拉古蒂来说，也是他再清楚不过的事。

不过他也很清楚莫芙在那之外更加纯粹的部分。不知世事的胡涂女孩。会让斯马拉古蒂对莫芙有如此评价的行动，也是只有他跟两个女儿才会知道，十分欠缺防备的姿态。

简单来说，莫芙经常那样惹出一些因为胡涂而产生的状况。

这天普拉缇娜与芙莉索斯两人正在听她们喜欢的父亲讲故事。斯马拉古蒂讲给女儿听的故事当中，也包含不少英雄传说。在魔人族当中不会出现「勇者」。不过跟那个与「魔王」属于相对存在的人物，在凡斯略也有不少相关的民间故事。

「魔物？」

「魔兽？」

两姊妹在这时所产生的疑问，是关于在英雄传说中登场，故事主角必须击败的怪物。

「会被称为英雄的人，并不只有能消灭『灾厄的魔王』，也有不少故事所讲述的是英雄怎样击败危害百姓的魔兽或魔物……」

「魔物？魔兽？」

「不一样吗？」

「对了……对从未看过那些东西的你们来说，可能有点难解释呢。」

所谓的「魔兽」，是泛指拥有魔力的所有生物。不只是兽类，鸟、鱼、虫，广义来说，甚至连非「人族」的人型生物——亚人种——也都包含在内。

至于「魔物」则是指非生物。

例如魔像或石像鬼等无生物，这种在带有魔力后所诞生的魔法生物。魔物是经由人工产生，或是在多种巧合下自然出现，类似魔道具的东西。

不过更常见到的「魔物」，是死去的人因为灵魂或尸体带有的魔力而具现化的东西。也就是被称为不死魔物的类型，才是更普遍为人所知的魔物。

不过对于被藏在神殿深处，连一般野兽都没机会看到的这两个孩子来说，要理解那两者的差异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让我想一下，该怎么样才能比较容易让你们了解那种东西，所以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嗯~？」

「嗯？」

看见斯马拉古蒂伤脑筋的模样，让芙莉索斯与普拉缇娜都面露不解。过去无所不知的父亲，从来没有这种无法回答她们疑问的状况。

这让两人开始思考为什么父亲不告诉她们答案。

察觉到跟自己牵着手的姊妹也跟自己思考同样的疑问，让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

——既然父亲不知道如何答复，那就去问另一个可靠的存在，试着去找母亲看看吧——甚至不须要透过言语就达成共识的两人，用释怀的表情仰头望向父亲。

斯马拉古蒂把两个女儿此时的表情当成是体谅他的要求而感到安心。只是就连他都没有想到，这两个女儿竟能只经由眼神接触就决定后续的行动方针。

其实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如果有在这时对父亲稍做说明，也理应能够避免之后发生的惨事。

斯马拉古蒂有时会为了处理一些事情离开神殿到街上去。

当两个女儿还是让人眼睛一刻都不能离开的婴孩时，斯马拉古蒂几乎一直都待在她们身边，不过现在的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已经是不太需要大人操心的懂事孩子，就算偶尔离开，她们也能乖乖看家。而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大人照顾。在她们身边随时都有侍女陪伴，有时也会是身为母亲的莫芙跟她们在一起。

这时就像后者的情况那样，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快步跑到母亲面前。

「莫芙！」

「莫芙！你教我们！」

「教我们！」

听到两个女儿这样的要求，让莫芙稍稍感到吃惊。

两个女儿抱有疑问的时候，通常都是去找父亲询问。而斯马拉古蒂也拥有能够答复她们的知识。

所以像现在这样被两个女儿要求「教我们！」的机会，对莫芙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你们想问什么？」

「就是、就是……」

「魔兽跟魔物！」

「魔兽跟魔物？」

脸上浮现疑问的母亲重复了女儿所说的话语。

「拉古跟我们讲故事。」

「可是，我们不懂。」

「魔兽跟魔物，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不懂。」

面对交互说明的芙莉索斯与普拉缇娜，莫芙想了一下，试着掌握状况。

「你们的意思是，不知道魔兽跟魔物的差别吗？」

「魔兽有点知道。」

「就是危险的动物吧？」

「不一定是动物就是了。不过可以那么说。」

如果斯马拉古蒂在场，看到同样也是在神殿长大，不知世事的莫芙跟女儿这番互动，肯定会有许多想吐槽的部分。

「那么，你们想知道什么？」

「魔物是什么？」

「我们不太懂。」

「嗯……」

莫芙对两个女儿的疑问缓缓颔首之后，开口为两人解释：

「魔物就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被称为不死魔物的不死者是数量最多的一种。那类魔物是死去的尸体或被称为灵魂的残留思念，藉由魔力具现化的产物，而……」

说到这里。看见两个女儿露出不解表情的莫芙，做出一个单纯明快并武断到让人傻眼的结论。

「嗯，比起只用言语解释，实际接触实物，亲身体验比较好。」

「嗯？」

「是那样吗？」

只见莫芙那对黄金色的双眼遥望远方，开始确认凡人所看不见，只有她自己能够看到的可能性。

不久之后，莫芙对自己所看见的结果露出满足微笑。

「对自己不知道的事物抱持兴趣并尝试学习，是一件好事。你们就尽量学吧。」

「嗯？」

在两个同样歪着头面露不解的女儿面前，莫芙自己一个人满意地点头。

过去莫芙曾为了到斯马拉古蒂身边，轻易就溜出神殿。她是个会在奇妙部分发挥行动力的迷糊女孩。

只要运用她的能力，要在能确信两个女儿安全的状况下溜出神殿深处也不成问题。

话虽这么说，莫芙这次并没有带两个女儿到「外面」去。

「莫芙？」

「这是什么地方？」

莫芙带两个女儿造访的石造建筑，是在入口有复杂浮雕装饰的气派建筑，不过内部欠缺装饰的模样实在只能用简素来形容。空气中带有的冰凉感触，并非只是因为空气从地下流出来的关系，而是其中确实包含会让人感觉冰冷的成分。在太阳已经西沉，天色昏暗的这个时刻离开她们的居处，这件事本身对两个女孩来说就是相当罕有的体验。不过两人还是提着灯，紧紧跟在前方的母亲身后。

「在神殿当中也少有人能到这里来。这里是历代神官的墓所。」

「墓所？」

「虽然不知是土地带有强大的力量，还是葬在此处的人本身具有强大力量，这里是个以常有幽灵出没而闻名的地方。」

虽然莫芙这么解释，但她自然的步伐中丝毫不带惧色。至于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则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虽然两人对于这个初次来到的地方感到好奇，不过却无法理解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场所。

「只要你们把护符好好带在身上，就不会有危险。」

「嗯？」

「护符？这个？」

在进入这栋建筑之前，母亲在两个女儿脖子上都挂了别致的驱魔护符。护符上带有的防护魔法散发微弱光芒。莫芙看着拿起护符确认的芙莉索斯，用微笑点头给出肯定的答复。

「对，就是那个。可别弄丢喔。」

接着莫芙让两个女儿站到自己前面。

脚下滑溜并形成陡坡的石造地面让两人失去平衡，导致两人自然以类似溜滑梯的方式滑向建筑的下层。

「哇!?」

「呼耶!?」

「只要沿着路走就能回到这里，所以你们就努力走回来吧。」

这是如果斯马拉古蒂在场，一定会对莫芙为何只把两个女儿送进去这件事大有意见的粗心行动。

仰头看着母亲对她们挥手的芙莉索斯与拉缇娜在还来不及掌握状况的时候，就一路滑落墓所深处。

过去待在父亲这个绝对守护者身边被细心呵护的两人，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对「恶意」或「害意」有能够敏锐察知的能力。

虽然这件事也是被预言认定将来会成为魔王的两人，她们「受命运守护」能力的萌芽，不过始终没有人理解到这个事实。

对所有生者的羡慕与嫉妒转变成怨念的幽灵思念，让置身其中的普拉缇娜立刻陷入混乱。

「哇啊啊啊啊啊啊!!」

芙莉索斯虽然听从母亲吩咐紧握护符，表现得相对冷静，但听到被大量幽灵包围的普拉缇娜放声哭叫，也让她不禁吓到跳了起来。

而这也成为触发情绪的反应。原本都还只是眼眶泛泪的芙莉索斯，就像是被害怕的妹妹牵扯似地泪腺失守。

「哇啊啊啊啊啊啊!!」

之后两姊妹就只能紧握彼此的手，在哭叫声中全力狂奔。

光是两人没有吓到腿软发愣，或许就值得对她们的胆量给予肯定吧。

至于在远处听到两人分脚步声的莫芙，则是满意地点头。

「嗯。」

虽然两个女儿的哭叫声在狭窄的墓所中回荡，但莫芙却是做出那么有精神就不成问题的乐观判定。

莫芙其实也以她自己的方式为女儿着想。

她知道自己孩子的未来将面临许多困难。到时自己肯定不会在女儿身边。所以她们必须要培养出无论面对任何困难，都能自行克服的毅力。因为在「灾厄魔王」的身边，总是带有浓烈的死亡阴影。

培养对不死者的耐性，肯定也是两个女儿在保护自己时会需要的东西。

会有这种想法的莫芙自己虽然在小时候也曾因为遭遇「二之魔王」而留下不小的心灵创伤，但她也因此养成了十分强韧的心理素质。

莫芙以擅于哄人的心上人为助力，如今甚至养成了面对心灵创伤就该正面迎战并全力克服，这种直率到让人觉得可怕的想法。

这正是因为迷糊才有的可怕。

「天光啊，以吾之名实现吾愿，成为导引迷途者的路标！《死灵净化》。」

莫芙的紫发随魔力飘动，迅速施展净化魔法。天生拥有强大魔力的她只用一次咏唱所施展的魔法，将紧追两个女儿身后的大批幽灵毫无例外地驱散。

下一瞬间，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就跑到母亲身边，紧紧抱住母亲。

「哇啊啊!」

「莫芙~！」

只见莫芙伸手给两个泣不成声的女儿一边摸头，一边用灿烂笑容肯定地说：

「刚才那些就是幽灵。他们不像死灵那样拥有自我，是没有多少危险的存在。」

对于能轻易施展超水平净化魔法的莫芙来说，区区一两百个幽灵确实没有害怕的必要。

「话虽这么说，不死魔物可不是只有被分类为幽灵的东西喔。」

虽然两个女儿继承了母亲迷糊、少根筋、带有傻气的特性，但还是能从此时母亲脸上笑容察觉不妙。

只可惜两人察觉得太迟了。

「你们就再多增加一些见识吧。」

只见莫芙推开自己身后的一道门。虽然门上施有避免让人随便开启的封印魔法，但莫芙完全不在乎那种小事。

门后是一间狭小的石室。

从石室内的阴影中传出喀啦喀啦的诡异声响。当莫芙用手里的提灯照亮石室内部，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立刻吓到全身僵硬。

在石室内堆满了无数骷髅。

「如果是僵尸，可就不只是外表可怕，甚至还有恶臭呢。你们就先从这些东西开始习惯吧。」

莫芙还是一样带着少根筋的笑容。

这次不只是普拉缇娜，就连芙莉索斯也是从一开始就投降了。

这次不同于没有实体的幽灵，而是有实物在眼前带着声响晃动。两者的冲击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紧紧抱着对方不停颤抖，是两人唯一能采取的行动。

在这之后不久，斯马拉古蒂才赶到两人身边。

从街上回来后，在房内找不到莫芙与两个女儿的斯马拉古蒂，并没有因此引起骚动。顾虑到两个女儿的存在受到隐匿的状况，让斯马拉古蒂不能轻率宣扬她们不见踪影的事实。

斯马拉古蒂决定先自己寻找女儿的去向。他并不是胡乱寻找，而是使用自己精通的探索系魔法进行搜索。

不过要抵达现场，却有另外的困难。并非神官的斯马拉古蒂要进入墓所时遭到制止。虽然制止他的人只是忠于自己的职责，但在精神上被斯马拉古蒂彻底摧残后让步的结果，在日后也成为在神殿内流传的话题。

那完全是迁怒。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父亲的人惹不得。

而斯马拉古蒂在里头看见的，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两人缩成一团不停颤抖的爱女模样。就算看见父亲的身影，两人仍旧没法起身，只能抱在一起分担恐惧。

「莫芙！」

墓所内响起了斯马拉古蒂那连骷髅都会被吓到退让的斥责声响。

然而莫芙就算遭斯马拉古蒂斥责，依旧从容地挺着胸膛。

「我很清楚低级灵有多少能耐。而且我有给两人携带护符，因此那些东西就连靠近都办不到。」

莫芙不但不感到心虚，甚至还对斯马拉古蒂露出像是忠犬期待主人赞美的表情。

「最重要的是累积新的经验，必定会成为成长的重要助力。两人日后肯定能冷静应对，不会对不死者抱持过度恐惧……」

「那对她们来说刺激太强了！」

两个女儿还是才刚能勉强打理自己身边事情的孩子。

为了保护自己，学习如何战斗与培养不畏惧魔物的胆识，确实是有其必要。

但不管怎么想，那都不是该让这个年纪的孩子接受的教育。

此时斯马拉古蒂怀里抱着两个泪眼汪汪、不停颤抖的女儿。

「凡事都有时间跟顺序的……」

接斯马拉古蒂对莫芙的说教，还得持续好一段时间。

芙莉索斯跟普拉缇娜就这样重新得到保护，不过两人暂时变得没法接近暗处，原本已经告别的尿床毛病也再次复发。

母亲的爱之鞭扑了个空，并没有得到期望的结果。

这是当然的。

第六卷 3 前传 白金的导师与紫色的巫女公主。

第六卷 3 前传白金的导师与紫色的巫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