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虽然内容有些流于神话，但由人类的国王统治的历史纪录，跟海洋那头的北方及东方大陆神话比起来可信度高多了。</p>
<p>人类生于南方——这正是这句话的由来。</p>
<p>不过他们的先人用来记录的古代文字，在红沙沙漠这种闭锁的环境下日渐凋零。那普堤斯文并非象形文字，据说是最早俱备优良效率的文字，但世界上广为流传的却是北方及东方的新文字。</p>
<p>优丝蒂亚现在身处的地方，是用浅灰色石头盖的建筑物。</p>
<p>这栋宅邸跟用泥砖、泥土或木头来建造的庶民房屋，等级上明显有一段差距。</p>
<p>“您在想什么呢？”</p>
<p>优丝蒂亚坐在芦苇编成的椅子上，听见有人跟她说话，抬起了原本趴着的脸。</p>
<p>映入眼帘的是莉洁菈跟她身旁推着推车的年老侍女，推车上放有蜂蜜水及堆积成山的水果。</p>
<p>“啊，夫人。”</p>
<p>“这些是刚才在我这儿出入的商人送来的，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尝看看。”</p>
<p>莉洁菈用眼神指示侍女把推车上的盘子及杯子端到小桌上，这待遇令人难以想像优丝蒂亚是人质。</p>
<p>“十分感激夫人的心意。”</p>
<p>“您过奖了，若是能让公主您心情好一点，只要是能够效劳的地方，我都很乐意去做哟，所以请尽管吩咐不要紧。”</p>
<p>莉洁菈的每句话都表现出她的歉意，优丝蒂亚想起最初遇到她时的那些举动，就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但一想到是布兰纳军杀掉她的丈夫，就又觉得没脸见她。</p>
<p>抵达这栋宅邸之后过了整整三天，沾满沙子的头发及身体都已清洗干净，日晒的痕迹也逐渐消失。优丝蒂亚穿着莉洁蓝准备的全新宽松长袍，每天过着从窗户眺望中庭景色的生活。</p>
<p>她跟随从们只有做最底限的接触，所以也没有人能跟她谈话。</p>
<p>其实这名年老的侍女患有耳疾且无法说话，选她应该是为了不让优丝蒂亚的事情泄漏出去。</p>
<p>他们当然禁止优丝蒂亚外出，因此她无法了解这栋宅邸所在何处。</p>
<p>优丝蒂亚沿着河川旁的道路来到这里的路途中，是乘坐挂有布幔的马车，无法看见周围的景色；房间的窗户面向中庭，所以也看不见外面的样子，从安静的程度看来，附近应该不是热闹的街道，但这也仅止于推测。</p>
<p>八成是怕释放优丝蒂亚她会跑去通报。这么推来，这里也很可能不是原本的住家，不过若说是别墅，这种豪华程度还真教人吃惊。</p>
<p>话说回来，布兰纳总督府到底是怎么对待那普堤斯的上流阶级呢？从莉洁菈的情况看来，能够过着这么优渥的生活，待遇应该不是很糟糕才对。</p>
<p>但奈迪尔说过，反抗军的干部里，有着过去的将军及贵族们。</p>
<p>当然有些人是本着责任感及爱国心在行动，但不满总督府的人应该也不少，实际上莉洁菈也利用这种待遇及资产来赞助反抗军。</p>
<p>他们跟莉洁菈到底受到怎样的待遇呢？</p>
<p>布兰纳的统治绝不是恐怖政治，不会轻易处死对自己有利，或是杀了以后会产生不利后果的人。与其去迫害那些人招致人民的反感，倒不如庇护他们来显示为政者的宽容，对统治来说还比较有帮助。</p>
<p>布兰纳想把先王遗孤奈迪尔立为言听计从的傀儡国王的理由，肯定是为了不想招致那普堤斯人民的反感。</p>
<p>“您们两人真的很像呢，夫人是奈迪尔的姐姐吗？”</p>
<p>优丝蒂亚虽然知道她一定不会说，还是想问问看。如果她是奈迪尔的姐姐，也就是公主的话，不论是总督府给她的待遇，还是她赞助反抗军的理由，都能有个合理解释。</p>
<p>表明自己身分的奈迪尔，因为考虑到她的立场，而没有告诉优丝蒂亚两人之间的关系。</p>
<p>“不是，我是他的亲戚。”</p>
<p>优丝蒂亚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她居然那么干脆地回答。</p>
<p>两人有亲戚关系这点光看脸就知道，所以就算想隐瞒也不可能行得通。不过只说是亲戚，无法判断是堂姐还是表姐。</p>
<p>无论如何，莉洁菈是旧王族一员，这点看来并没有错。</p>
<p>优丝蒂亚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但在这种软禁的状态下，她实在一点头绪也没有。</p>
<p>她认为首先应该考虑如何回到阿卡迪奥斯，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p>
<p>莉洁菈离开房间之后，优丝蒂亚拼命地思考。</p>
<p>这趟旅途让她了解自己一个人绝对不可能穿越红沙沙漠，如此一来，想必得混入商队里面，而这件事只要能到街上说不定就解决了，但眼前的大问题是该怎么逃出这栋宅邸。</p>
<p>葡萄、香瓜、可乐果，在优丝蒂亚一边热衷地吃盘子上的果实一边思考的时候，奈迪尔突然开门走了进来。</p>
<p>手上拿着可乐果的优丝蒂亚吓到停止动作。</p>
<p>从他穿着深蓝色宽松长袍上面还披着白色外衣来看，应该是刚外出完就来找优丝蒂亚，黑色的头发上缠着跟东方商人一样的白色头巾。</p>
<p>“我有话要跟你说。”</p>
<p>他在说这句话时，优丝蒂亚反射性地把可乐果放进嘴里。</p>
<p>“那种果实你别吃太多，晚上会睡不着。”</p>
<p>奈迪尔好心地提出忠告，优丝蒂亚听完看向已经空了的盘子。</p>
<p>虽然不是说很饿，但别人请的东西她总觉得不吃会对不起人家。</p>
<p>“我想已经太迟了，我把这么多的量全都吃完了。”</p>
<p>“……你的身体怎么吃得下那么多东西。”</p>
<p>奈迪尔惊讶地说道。</p>
<p>优丝蒂亚之后才知道，这种可乐果有兴奋跟提神的功能，据说在南方大陆深受众人喜爱，是种又被称为红色咖啡豆的“高级”零嘴。</p>
<p>难怪明明觉得很苦又不好吃，却停不下来。</p>
<p>“要跟我说的事情是？”</p>
<p>“你的父亲似乎将要来到此地。”</p>
<p>听到奈迪尔用平坦的语调这么说，优丝蒂亚瞪大双眼，奈迪尔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p>
<p>“他不从塔马克拉返回阿卡迪奥斯，而是直接前往马里德，这地方对他来说像是第二个故乡，事实上他才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p>
<p>塔马克拉跟那普堤斯中间隔着红沙沙漠，位于那普堤斯东方。</p>
<p>它是南方大陆东北部的重要城市，现在由布兰纳所占领，要往来阿卡迪奥斯及马里德之间，一定得经过这个城市。</p>
<p>优丝蒂亚内心开始不安。</p>
<p>父亲——克利俄斯将军将要前来马里德。</p>
<p>（他知道我被反抗军抓了吗……？）</p>
<p>在红沙沙漠分别的护卫队长如果往马里德前进，那人在塔马克拉的克利俄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p>
<p>但如果他是往阿卡迪奥斯前进，只要到了塔马克拉，克利俄斯就会知道这件事。马里德以距离来说近多了，但要是队长事先知道克利俄斯在塔马克拉的话，就不知道他会选择哪边了。</p>
<p>“或许是听说你遭到绑架，而要前来这地方。”</p>
<p>“怎么可能！”</p>
<p>优丝蒂亚用强烈的语气否定，就像是完全不想听一样。</p>
<p>奈迪尔感到十分讶异，优丝蒂亚急忙转过头去。</p>
<p>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如果他真有为人父的自觉，就不会用那种像是人口贩子般的方式把我抓走，更不可能十六年间对我不闻不问。</p>
<p>那种男人不配称为家人，想到他是父亲，内心就无法平静下来。</p>
<p>就算这样说服自己，眼前的奈迪尔还是告诉了她无法逃避的现实。</p>
<p>奈迪尔憎恨着身为克利俄斯女儿的优丝蒂亚，而克利俄斯是为了让这个国家诞生拥有自己血缘的国王，才把优丝蒂亚送来这里的。</p>
<p>只要</p><p>她不是克利俄斯的女儿，这些灾难都不会降临。</p>
<p>“也是……马里德街上还充满迎娶新娘的气氛，总督府可能还没接到正确的情报。”</p>
<p>奈迪尔被优丝蒂亚的气势稍稍吓到，小声地说道。</p>
<p>在红沙沙漠绑架优丝蒂亚的时候，奈迪尔有跟护卫队长说，要他转达“如果想要回公主，就必须释放那些被关在马里德总督府的同伴”。</p>
<p>由反抗军直接发表声明，总督府也未必会采信。</p>
<p>所以就算要花上些时间，让护卫队长亲自传达还是确实多了，这样一来可能跟奈迪尔所说的一样，总督府还没接到情报的可能性很高。</p>
<p>也就是说，护卫队长八成是向阿卡迪奥斯或塔马克拉前进吧。</p>
<p>如果是前往马里德，那以天数来说早该抵达了，总督府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当然行程也有延误的可能。</p>
<p>优丝蒂亚透过长袍抓着底下的项链，奈迪尔要是发现这条项链的价值，可能早就当作绑架的证据送去总督府了。</p>
<p>“你刚才是到马里德的街上吗？”</p>
<p>“嗯，我刚回来。”</p>
<p>“都没人认出你吗？”</p>
<p>姑且不论人民是否知道奈迪尔现在是以反抗军的身分在行动，奈迪尔说他直到十二岁都被关在王宫里，那么他现在的样子说不定有人还认得出来。</p>
<p>“没有，而且走在路上还遮着脸反而会令人起疑。”</p>
<p>没错，遮脸走路反倒会招致异样的眼光，在沙漠里为了挡风沙而遮脸很稀松平常，但到了街上就显得格格不入。</p>
<p>这时优丝蒂亚注意到缠在他头上的头巾，头巾的影子盖住了额头到鼻粱，让他的特征——红色瞳眸变得比较没那么明显，这除了给人的印象会比较薄弱以外，外表看起来也很自然，比起在街上遮脸那般显眼，这样自然多了。</p>
<p>原来如此，他是用这种方法隐藏脸，应该说是隐藏眼睛啊。</p>
<p>“那普堤斯王室的人，多半都是红色眼睛吗？”</p>
<p>莉洁菈也有着一样颜色的瞳孔，像红玉一样清澈的深红色眼睛。</p>
<p>那普堤斯王室在布兰纳占领这个国家之前，据说多有近亲通婚。不知是为了保持王室的纯血，还是要提高神秘感，古老的王室都有这个共通的现象。</p>
<p>“流有王室血统的人几乎都是那样，但你以为这个城市有多少人有王室血统？有着红褐、红黑这类红色系眼睛的人，可是数也数不完。”</p>
<p>奈迪尔像是完全不感兴趣般地说道。</p>
<p>确实直系的只占少数，但有着王室血统的人应该跟山一样多。</p>
<p>（但这个人虽然是直系……）</p>
<p>优丝蒂亚突然感到很不可思议。</p>
<p>她从这个名叫奈迪尔的青年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古老家族特有的封闭感。</p>
<p>要是跟本人说，他应该会火冒三丈——不，会受到的打击想必更大，但这大概是因为他接受了布兰纳人的教育。</p>
<p>现在虽然变成帝政，在原本是从共和制国家发迹的布兰纳，市民的权利意识非常强，因此“基于人民意志的政治”这种民主主义的意识渗透了整个国家，不过这是以奴隶制度为根本，缴纳一定以上的税金才能享有的民主主义。</p>
<p>“克利俄斯要亲自来马里德的话，很可能已经决定要怎么回答我们了。”</p>
<p>奈迪尔像在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这句话让优丝蒂亚心脏猛烈跳动。</p>
<p>父亲将要来到马里德，带着要给反抗军的回答。</p>
<p>他当真会为了我释放反抗军的重角吗？</p>
<p>如果他拒绝了——那状况就真的无法挽回了。</p>
<p>但要是他接受了要求，为了不值得一提的女儿付出代价，肯定事后会大发雷霆。如此一来她更不可能获得自由。</p>
<p>光是用想的，恐怖跟不安就充满胸口。</p>
<p>“……那、那个……”</p>
<p>田心绪紊乱的优丝蒂亚，抱着想找人依靠的心情开门说道。</p>
<p>无论如何，她都想从克利俄斯的掌握中逃开，这种想法让她十分拼命。</p>
<p>那个人只为了想让流有自己血液的王子诞生，就把她从阿卡迪奥斯带出来，完全不在乎女儿的感受；也没有想过对方有颗会受伤的心。</p>
<p>“我、我想跟你订下契约。”</p>
<p>“契约？”</p>
<p>奈迪尔面露惊讶地重复了一次，优丝蒂亚深吸一口气。</p>
<p>对方确实不是那么好对付。</p>
<p>但这个人比起父亲骑马容易沟通多了，他至少知道人心是会受伤的；就算对方是敌人，依然有心和生命。</p>
<p>“嗯，我在当人质的期间绝对不会逃跑，我希望你能在跟总督府交涉完之后，表明已经杀了我。”</p>
<p>“什么？”</p>
<p>“如果这会玷污你们的名誉。那可以当作在运送过程中我出意外死了也没关系。总之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我希望你不要把我交给总督府。”</p>
<p>奈迪尔花了一些时间努力想理解优丝蒂亚的意图。</p>
<p>但最后他放弃了，单刀直入地问道。</p>
<p>“为什么要这么做？”</p>
<p>“因为我并不想成为那普堤斯的王圮。”</p>
<p>奈迪尔皱起了眉头。</p>
<p>“你在说什么小孩子的任性话。”</p>
<p>糟了！带有怒气的声音让优丝蒂亚脸色发青。</p>
<p>身为王族，政治联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用这种理由来拒绝结婚是不被允许的。</p>
<p>而且如果是在阿卡迪奥斯就提出抗议那还好，在进到那普堤斯以后，又用这种像诈欺的手段打商量，责任感很强的奈迪尔不可能会接受。</p>
<p>“你是一国的公主吧？你真认为可以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p>
<p>粗暴的声音让优丝蒂亚悔恨自己的失言。</p>
<p>奈迪尔像是失去兴趣般地叹了一口气。</p>
<p>“……是有其他喜欢的男人吗？”</p>
<p>“咦？”</p>
<p>出乎意料的问题，使优丝蒂亚愣住了。</p>
<p>仔细想想，如果有恋人或喜欢的男性，她现在的心情应该会更悲痛。</p>
<p>但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两边都没有，都已经十六岁了，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为情。</p>
<p>不知是怎么看待优丝蒂亚的沉默，奈迪尔突然脱口说道。</p>
<p>“是他们硬逼你来的对吧。”</p>
<p>这点完全正确，所以优丝蒂亚马上有了反应，大声叫道。</p>
<p>“我求求你！我想回到阿卡迪奥斯！我、我很清楚以我们两个的关系来说，实在不好拜托你这种事……”</p>
<p>一时冲动而开始述说，但声音逐渐越来越小。</p>
<p>——我不该说出来的。</p>
<p>她说出口以后马上就后悔了。对方绑架了自己，自己却还这样强人所难；更何况对方还把她当作仇人的女儿，非常地恨她——这行为简直完全没有自尊心。</p>
<p>这个人确实不像刚开始给人的印象，是个冷漠的人。</p>
<p>但双方也绝不是可以撒娇的亲密关系。</p>
<p>优丝蒂亚莫名其妙成为绑架的受害者，心中多少也有些愤怒。</p>
<p>就在她说不出口的时候，奈迪尔用含意深远的眼神看向她。</p>
<p>“很不巧的……”</p>
<p>奈迪尔用平淡的语气开始说道。</p>
<p>“我对你应尽的义务，只有让你平安回到总督府。”</p>
<p>这回答相当有道理，双方只要还有一点点自尊心，就不可能会做出共谋的举动。优丝蒂亚点头同意后，毅然地抬起头来。</p>
<p>“我知道了，浪费你的时间真是抱歉。”</p>
<p>奈迪尔听到这句话以后，露出痛苦的表情。</p>
<p>做出了那么愚蠢的要求，优丝蒂亚原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p>
<p>没想到隔天傍</p><p>晚，奈迪尔拿着红砖色的头纱进到房里。</p>
<p>“我们要出门，把这个戴上。”</p>
<p>“咦？”</p>
<p>“就算街上布兰纳人变多了，你的金发在马里德还是太显眼。更何况那普堤斯的男人跟布兰纳的女人走在一起实在太过可疑，要是我们性别颠倒可能就不会了。”</p>
<p>确实男的是布兰纳人，女的是那普堤斯人的话，应该会想说是在当地相遇的恋人或是爱人；但在颠倒的情况下，无法想像两人是什么关系。</p>
<p>“……那，我们是要去哪里。”</p>
<p>“去愿意收留你的商队那里，他们预定今晚抵达马里德。”</p>
<p>抓住奈迪尔抛来的头纱，优丝蒂亚愣住了。</p>
<p>“怎、怎么回事？”</p>
<p>“你不是说了吗？说你想回到阿卡迪奥斯。”</p>
<p>“咦？可、可是昨天……”</p>
<p>“我的想法有了改变。”</p>
<p>“什么？”</p>
<p>奈迪尔对拿着头纱呆站在原地的优丝蒂亚说道。</p>
<p>“仔细想想，你如果成为那普堤斯王妃，并不是反布兰纳的我们所乐见的事情。”</p>
<p>优丝蒂亚虽然能够理解，但不表示能够接受。</p>
<p>首先，优丝蒂亚一回到王宫。就会诞生布兰纳人王妃这件事，他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吗？而且就算不将她交给总督府，那么早就把人放走，他们在交涉的时候不是会遇上困难吗？</p>
<p>“可、可是……”</p>
<p>优丝蒂亚本来试着追问，但她又闭上了嘴。</p>
<p>一定有什么理由，可是就算问了奈迪尔也不可能说出来。</p>
<p>况且“愿意收留你的商队”这句话本身就存疑，她考虑到自己的立场，认为不可能有那么好的事情。</p>
<p>（是打算把我带去哪里呢？）</p>
<p>优丝蒂亚小心翼翼地观察奈迪尔。</p>
<p>他默默地重缠头巾，身上已经穿着分成上衣跟裤子的两件式服装，再穿上那种东西，就好像他才是穿越沙漠而来的东方商人。</p>
<p>从表情无法推测出他的意图，不过要是他这么做，刚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逃跑，没错，要出去到外面，现在不正是绝佳的机会吗？</p>
<p>“你在做什么，要走了喔。”</p>
<p>“啊，好、好的。”</p>
<p>优丝蒂亚急忙披上头纱，盖住她那头闪耀的金发。</p>
<p>从莉洁菈的宅邸到街上，再度乘坐有布幔的马车。</p>
<p>优丝蒂亚心想：这么做大概是不想让我记住路吧，但如果没有要把我交给总督府，应该没必要隐藏地点才对……他果然是在算计着什么吗？</p>
<p>乘坐马车的时间没有很久，或许两边是徒步就可到达的距离。</p>
<p>但考虑到周围的安静程度，那栋宅邸的地点不太可能位于市街中心，推测应该是离市集两、三条街远的静谧地点吧？</p>
<p>夕阳已经开始西下，但主要的干道上还是人来人往。</p>
<p>比起阳光直射的中午，黄昏的时候比较适合活动，沙漠气候因为没有湿气，只要太阳下山后周围会传来凉意。</p>
<p>优丝蒂亚跟着奈迪尔走在街上。</p>
<p>她想说光明正大地逃跑一定会被追上；况且在没有目的地的情况下，这么做太有勇无谋了，所以她打算先观察奈迪尔的动向及街上的样子。</p>
<p>母亲河那普沿岸街道，林立着各种小贩。</p>
<p>据说贯穿王都马里德中心的那普河，支流远至红沙沙漠的西方边缘。</p>
<p>走在街上看到的几乎都是小麦色肌肤的那普堤斯人，但也经常能够看见白色肌肤的布兰纳人；偶尔还能看到淡褐色肌肤的东方人，他们几乎都是穿越红沙沙漠而来的商人。</p>
<p>先不论是真是假，奈迪尔说愿意收留优丝蒂亚的，大概就是这种东方的商队。</p>
<p>他们要回到祖国时，会先穿过红沙沙漠前往塔马克拉，只要习惯旅行的他们愿意让优丝蒂亚加入就很安全了。抵达塔马克拉之后，接下来只剩下坐船，所以一定有办法的。</p>
<p>奈迪尔突然停下了脚步。</p>
<p>“从这边直走就能到达王宫。”</p>
<p>他虽然这样说，但手指却指向河川而不是道路，优丝蒂亚凝视着远处朦胧的沙色建筑的影子。</p>
<p>“咦、咦，该不会是盖在河里吧……”</p>
<p>奈迪尔点点头，指向前方的那普河。</p>
<p>“只要用那座水门跟在王宫另一头的水门来调节水量，就能用人工来让水位下降，做出广大的沙洲。”</p>
<p>前方确实能看见类似水门的东西。</p>
<p>虽然没办法知道水门另一边的水位，可是想必不是很低。</p>
<p>“挡住的水是都流向哪里呢？”</p>
<p>“有两个支流，一条绕过另一个水门回到河道里；另一条应该是流向市内的循环人工水道。”</p>
<p>“人工水道？”</p>
<p>说实话优丝蒂亚非常惊讶，他们还在过着倚赖巫师的生活，实在让人无法想像居然有这种技术。</p>
<p>“是用布兰纳传来的技术建造的。”</p>
<p>奈迪尔突然说出答案，优丝蒂亚吓了一跳，想说他是不是会读心术。</p>
<p>“多亏这个技术，这一带再也没有淹水，在人工水道完成之前，过去都只靠那一条迂回水道，几乎只要一到雨季就会淹水。”</p>
<p>听完奈迪尔的说明，优丝蒂亚看向那普河。</p>
<p>这是条很宽的河，硬是要把这种河流的水挡起来，在水门前水位肯定会一口气高涨，就算做了一条小小的迂回水道，也没办法防止水患。</p>
<p>“明明了解这件事，却不把水门拆除，王宫要负很大的责任。”</p>
<p>这句话微妙地话中带刺，优丝蒂亚惊讶地抬起头。</p>
<p>奈迪尔双手插在胸前看着水面，表情有些险恶。</p>
<p>优丝蒂亚感觉像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而感到有些害怕。</p>
<p>“不过到底要怎么出入？就算有调节水量，我想中间部分应该还是很深吧？”</p>
<p>“岸边有设置桥墩。”</p>
<p>“咦，所以是利用桥之类的东西吗？”</p>
<p>奈迪尔听到优丝蒂亚的回答点了点头。</p>
<p>“王宫的正门设置着桥身，只在有必要的时候会对得到许可的人放下吊桥。”</p>
<p>“如果要搬运巨大的东西时怎么办呢？”</p>
<p>“从岸边开船过去，王宫那边有停泊处，专门用来停这种船。虽然这很没效率，但在护卫上来说很有效果。”</p>
<p>奈迪尔用嘲讽的语气说道。</p>
<p>这座王宫的戒备相当森严，而且居然弃住在河岸两旁的人民安危于不顾，也要完成这种大规模工程，实在令人哑口无言。</p>
<p>加上万一上游的水门损坏，大水有可能会把王宫淹没。</p>
<p>不只住在上游的人，连住在里面的人都有危险。</p>
<p>“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p>
<p>优丝蒂亚脱口而出的话语，连她自己都心惊胆颤。她怕说出像是批判的话，会造成在这座王宫里出生成长的奈迪尔心里不愉快。</p>
<p>奈迪尔却轻轻地点头。</p>
<p>“我也这么想，就算是为了把神话予以具现，这还是太危险。”</p>
<p>“神话？”</p>
<p>“据说这个国家。是从那普河的女神产下既是儿子又是丈夫的男神——这对夫妻神的传说开始的，那正是这个国家的起源，也是那普河之所以会有‘母亲河’之称的由来。”</p>
<p>“夫妻神？”</p>
<p>“就是那普堤斯最初的国王跟王妃，那座王宫深处有祭祀祂们的神殿，因为现在国教变成了路西安教，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那地方。”</p>
<p>优丝蒂亚看向建于河中的王宫。</p>
<p>考虑到建造地点的特殊性，里面绝对不可能多宽广，比起在区域内有好几栋宅邸的阿卡迪奥斯大宫殿，</p><p>说不定它的大小只有离宫左右。</p>
<p>但优丝蒂亚感觉这座宫殿与其说是王宫，倒不如说是神殿。</p>
<p>过去在阿卡迪奥斯将太阳神当守护神祭祀的时代。据说人们会雕刻神像，建造祭祖祂们的神殿。那种建筑物的样式，阿卡迪奥斯的街上到处都有残留，浮在河中的沙色王宫，外表给人很类似那些建筑物的感觉。</p>
<p>“那你们是神的子孙呢。”</p>
<p>优丝蒂亚在意四周而小声地低语，奈迪尔听完面露不快的神情说道。</p>
<p>“真是愚蠢。”</p>
<p>露骨的说法让优丝蒂亚感到很无力。</p>
<p>确实，若说王室是神的子孙，为了提高自己的神圣性，这座王宫是有效的手段，因为最初的夫妻神传说是从河里诞生。</p>
<p>操控可说是人民生命线的那普河，在正中央建造象征权力的王宫，光这样就可以知道旧王室的权力有多么巨大。</p>
<p>正因为如此，刚才奈迪尔那句话涵义就很深远了。</p>
<p>——明明了解这件事，却不把水门拆除的王宫要负很大责任。</p>
<p>想必到目前为止传出不少重大灾情，但旧王室依然没有把水门拆除，直到布兰纳总督府建好人工水道之前，人民不知道经历了几代的危险。</p>
<p>优丝蒂亚突然想到，要是布兰纳的进军晚个二十年，那时奈迪尔已经登上王位，说不定这个国家的历史会有很大的改变。</p>
<p>如果是他，大概就能把锁国政策解除，接纳新的文化。</p>
<p>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想起奈迪尔的“现代”价值观，或多或少都受到布兰纳人的教育影响，就算布兰纳的进军延后，奈迪尔登上王位后，应该会成为跟现在的他拥有完全不同价值观的国</p>
<p>“水门的管理应该很严密吧。”</p>
<p>“嗯，持有水门钥匙的是有王室血缘的名门，他们负责那里的护卫及整修已经百年以上，其他人一旦靠近水门，就算是贵族也是死罪。”</p>
<p>“水门钥匙？”</p>
<p>“为了登上桥所需要的钥匙，那座桥是为了操作水门而设的。”</p>
<p>奈迪尔补充说明，但从两人的位置无法知道水门的构造。</p>
<p>沿着街道向王宫的方向走去，就会看见很大的广场。不同国家、职业的人们穿着他们特有的服装，在贩卖各种物品的摊贩中穿梭。</p>
<p>优丝蒂亚心中充满期待与紧张。</p>
<p>这地方说不定可以找到条件符合的商队，非常适合逃跑。</p>
<p>而且要试探奈迪尔的意图也只能趁现在。</p>
<p>“那个……”</p>
<p>奈迪尔听到优丝蒂亚的呼唤而转过头来。</p>
<p>“怎么了？”</p>
<p>“你打算把我带去哪里？”</p>
<p>“喔，还有一小段路。要先通过这条街道……”</p>
<p>“我如果在这里跟路人求救，你会怎么做？”</p>
<p>奈迪尔停下脚步，微微皱起眉头。路上非常地拥塞，在这段停下来的时间里，来买东西的人和商人都不断经过两人身旁，只要在这种地方宣称自己是布兰纳公主，想必总督府马上会接到通知。</p>
<p>“你要是不想回阿卡迪奥斯，那你就做吧。”</p>
<p>奈迪尔干脆地说道，优丝蒂亚不知该怎么判断这句话才好。</p>
<p>这也就是说——想去总督府的话就尽管去。虽然优丝蒂亚并没有全盘相信刚才他所说的“不想让布兰纳人当上王妃”，但那跟这句话明显有矛盾之处。况且如果情况变成那样，整个绑架行动就失去意义了，他们是为了要求总督府释放他们的同伴，才会绑架优丝蒂亚。</p>
<p>优丝蒂亚无法了解奈迪尔的意图，心中越来越慌张。</p>
<p>这时突然有一阵怒吼声传来，往声音的方向一看，那里已经形成了人墙。</p>
<p>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互相向对方使个眼色，往人墙走近。</p>
<p>在由穿着宽松长袍的那普堤斯人，及缠着头巾的东方商人所形成的人墙另一侧。有个壮年男性正在大声吆喝，人群深处有名坐在轿于上像是主人的男人，正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男人身材肥胖，在人民普遍偏瘦长的那普堤斯可说很罕见。</p>
<p>轿子已经放到地面上。上面坐着那种肥胖的人，想必抬得非常辛苦。</p>
<p>就算没有他，光是有屋顶的豪华轿子看起来就已经够重了。</p>
<p>比起这些，他随从牵着的“豹”更让优丝蒂亚几乎吓破胆。</p>
<p>“为、为什么把豹牵来这种地方……”</p>
<p>虽说有戴着嘴套，但还是相当危险。</p>
<p>当然，在阿卡迪奥斯也有狮子或豹之类的猛兽，多半都是从这片南方大陆输入，据说过去会让它们在大竞技场跟剑斗士博斗，或是用在处刑罪人上，不过到了现在几乎都是马戏团才会用上，从来没看过人会把它们牵上街。</p>
<p>“八成是想要夸耀自己的权势。”</p>
<p>奈迪尔冷淡地说道。</p>
<p>“太、太危险了，又不是大象或熊。”</p>
<p>“……我觉得大象也很危险。”</p>
<p>奈迪尔只有说大象危险，是因为他从没看过栖息在北方及东方的熊，不过大象经常用在军事或是搬运用途上，阿卡迪奥斯的驯兽师及街头艺人也很常带熊上街。</p>
<p>“到底发生了什么事？”</p>
<p>奈迪尔向身旁的中年男性问道。</p>
<p>“真是可怜，有人抢走了他们负责运送的货物，他们的主人正在大发雷霆呢。”</p>
<p>“是盗贼吗？”</p>
<p>“不，是反抗军。”</p>
<p>优丝蒂亚注意到奈迪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p>
<p>“那男人是总督府旗下的商人，反抗军应该很早就盯上他了。”</p>
<p>“他一直剥削自家的佃农，又从总督府那边赚了那么多，反抗军当然会盯上他。”</p>
<p>“那男人遭受损失不要紧，可怜的是底下那些人。”</p>
<p>眼前有几个人跪在地上，头都快要贴到地面，在请求主人的原谅。</p>
<p>只见一名像是管家的男人对他们怒吼，商人则是叫随从拿大支的团扇帮忙扇风，边吃着香蕉边露出奸笑。</p>
<p>“他们最近真是偏激啊，只要东西上面盖了总督府印记，连一根玉米都运不进来。”</p>
<p>“以前没有这么明目张瞻。”</p>
<p>“有够让人困扰，说实在的，只要税赋减轻，我们根本不想管上面是谁。”</p>
<p>“他们那些家伙原本就站在榨取我们的立场，脑子里只考虑到自身名誉，根本不在乎给人民带来困扰。”</p>
<p>人们七嘴八舌同声谴责反抗军，优丝蒂亚害怕地观察奈迪尔的样子，但他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双眼一直盯着中央的喧扰。</p>
<p>坐在轿子上吃着香蕉的商人，把最后一口放进嘴里后，就把果皮随便丢出去。</p>
<p>“要我原谅你们也可以。”</p>
<p>他的声音就像是没经历过变声期，声调特别地高。</p>
<p>“但你们要能打赢我的利欧才行。”</p>
<p>周围开始鼓噪，在一瞬间的安心后，跪着的人们脸上浮出绝望。</p>
<p>所有人都知道利欧就是那头戴着嘴套的豹。</p>
<p>“奴隶要是被贪得无厌又残忍的主人买走，多半会落得这种下场。”</p>
<p>观众里有人似乎认为已经没救了而如此说道。</p>
<p>“他们会活生生地被豹吃掉吗？”</p>
<p>“太可怜了，用弓射死他们还比较仁慈。”</p>
<p>他们的对话让优丝蒂亚脸色发青，愤慨及强烈的恐惧使她全身发抖。</p>
<p>“太过分了……”</p>
<p>在优丝蒂亚终于说出话来的时候……</p>
<p>身旁的奈迪尔突然穿过人墙，冲到他们前面。</p>
<p>“住手！现在早就不允许私刑了。”</p>
<p>凛然的声音传遍周围。</p>
<p>不速之客突然闯入，壮年</p><p>管家愤怒地叫道。</p>
<p>“你这小伙子是在说什么！主人本来就有权决定要怎样对待自己的奴隶。”</p>
<p>“那是在旧法制的情况下，从十四年前开始，这个国家的法律就以布兰纳的为准了，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处刑都只能由刽子手来执行，做出这种非法的事情，你们也会受到处分。”</p>
<p>优丝蒂亚头一次知道布兰纳有这种法律。</p>
<p>在过去共和制的时代，只施行于富裕阶层及上流阶级的民主主义和人道主义，伴随着市民们权利意识的高涨，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从进入帝政开始，因为产生了帝王这名绝对权力者，因此产生了“王以下皆为平等”这种奇妙的意识。</p>
<p>这条法律就是这种意识造成的结果，不过因为处罚失当而死去的场合并没有罚则，所以这条法律其实仍然不是很人道。</p>
<p>“小、小伙子你……”</p>
<p>管家气得咬牙切齿，但肥满的商人却弯起嘴角笑着，他偶尔看向豹的方向，露出愉快的眼神，无法看出下颚在哪里的脖子及臃肿的脸颊，都浮现出豆大的汗珠。</p>
<p>优丝蒂亚感到很惊恐，于是别开了视线。</p>
<p>奈迪尔说的话绝对比较有道理，但就算在这里争赢了，等回到住处以后。他们肯定还是会遭受豹的攻击，这男人打从心底想看到豹把自己的奴隶活生生吃掉。</p>
<p>“哎呀，从脸蛋还真是看不出来，好有勇气的年轻人啊。”</p>
<p>商人故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像是在打量奈迪尔般地眺望着他。</p>
<p>“怎样，有勇气来代替这些家伙打倒里欧吗？”</p>
<p>众人一听到商人这么说，马上又开始吵闹起来。</p>
<p>要是奈迪尔听到这句话后惊慌失措，那就证明他只是要嘴皮子，会成为众人的笑柄。</p>
<p>“你要是打赢了，我就原谅这些家伙，不，干脆放走这些家伙好了。”</p>
<p>优丝蒂亚差点不自觉地喊出声音，但奈迪尔的下一句话让她愣住了。</p>
<p>“我知道了。”</p>
<p>听到他有勇无谋的回答，优丝蒂亚一下子吓呆了。</p>
<p>“你、你是在想什么！你傻了吗！”</p>
<p>她马上冲上前去，挡在奈迪尔前方。</p>
<p>“对方可不是小狗或小猫！是一头豹呀！”</p>
<p>优丝蒂亚用力抓住奈迪尔的肩膀，对着他怒吼，原本装成公主的演技已经完全破功了。</p>
<p>但是——本来以为奈迪尔会做出反驳，但他的反应却让人意外。他皱起眉头，小声地说道。</p>
<p>“……傻瓜。”</p>
<p>“你、你说谁是傻瓜！”</p>
<p>优丝蒂亚生气地大叫。奈迪尔轻轻地抬起下颚，就像在跟她说“看看身边吧”，这时优丝蒂亚才注意到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p>
<p>她头上的头纱已经歪掉。金色头发整个裸露在外，显眼的金发，加上那普堤斯男人和布兰纳女人这种可疑的组合……</p>
<p>（糟了……！）</p>
<p>奈迪尔故意在困惑的优丝蒂亚面前叹气。</p>
<p>他突然对优丝蒂亚露出截至目前为止从来没有过的美丽笑容。</p>
<p>“大小姐。”</p>
<p>优丝蒂亚一瞬问还搞不清楚是在说谁，但奈迪尔用红色的眼睛猛烈地告诉傻住的她——“总之你先什么话都不要说”。</p>
<p>“不用担心，请相信您的战士，别看我这样子，我对驯服猛兽可是很有自信的，我现在也还饲养着从阿卡迪奥斯带来的凶暴猛禽。”</p>
<p>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过分，但优丝蒂亚一时之间却也忘了反驳。</p>
<p>虽然奈迪尔似乎认为自己装得很好，但他坚强的意志应该还是传给了在场所有人。</p>
<p>“很危险，所以你先退到后面吧。”</p>
<p>奈迪尔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对优丝蒂亚说道。</p>
<p>“可、可是……”</p>
<p>“他们是因为我们擅自行动才会受罚，万一我出事了。那也是我自作自受。”</p>
<p>坚决的口吻让优丝蒂亚说不出话来，她能做的事就只有慢慢地后退了。不过刚说到万一，那就表示奈迪尔有自信不会输吗？就连在古代大竞技场活跃的剑斗士，恐怕都不会轻易说出这句话。</p>
<p>奈迪尔拔起插在腰际的剑，银色的刀刃反射着夕阳的光芒而闪耀。</p>
<p>“好，放马过来吧。”</p>
<p>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挑衅的意味，但那名男管家却大动肝火。</p>
<p>“给、给我把这自大的小伙子吓到发抖！”</p>
<p>管家说完这句话，驯兽师就把豹牵了出来。</p>
<p>原本围观的众人纷纷发出悲鸣，一起往后退。</p>
<p>“真可惜，一想到你那俊俏的外貌马上就要被大卸八块。”</p>
<p>商人依旧坐在轿子上，露出只差没有用舌头舔嘴唇的奸笑。</p>
<p>“你要不要再重新考虑？像你这么俊俏的年轻人要是央求我原谅，我可能会放你一马喔，虽然这样就对肚子饿的利欧不太好意思。”</p>
<p>“真不巧，我没像你那么贪吃。”</p>
<p>瞬间，商人的表情有了极大变化。</p>
<p>他把手上的第二根香蕉往地上砸，口沫横飞地叫道。</p>
<p>“还不快动手！我要让那张贱嘴再也没办法说话！”</p>
<p>商人一声令下，驯兽师就把豹身上的嘴套取下。豹张大了嘴巴，露出红色的舌头及锐利的牙齿，周围的空气顿时紧张了起来，站在最前面的优丝蒂亚因为过于恐惧整个人无法动弹。</p>
<p>奈迪尔看向绑着缰绳的豹，低声地说道。</p>
<p>“对不起，你明明也不是自愿被抓来的。”</p>
<p>优丝蒂亚听到后十分讶异。</p>
<p>“别拖拖拉拉，还不快上！”</p>
<p>驯兽师挥舞黑色的鞭子打在豹身上，瞬时猛兽便向自己的猎物突进，四周响起人们的悲鸣。</p>
<p>在锐利的爪子要挥到身上之前，奈迪尔跳了起来。</p>
<p>还在想说他躲过了攻击的同时，他就已经坐到豹的背上了。</p>
<p>眨眼之间，他用左手勒住豹的脖子；用右手的剑划破喉咙。</p>
<p>伴随东西破裂般的巨响，鲜血喷了出来，奈迪尔回到地面上跟豹的身体倒下去几乎是同时。干燥的土地上，红色的血液不断地流出来。</p>
<p>人们先是鸦雀无声。</p>
<p>“他办到了！”</p>
<p>不知是谁先发出欢呼，接着所有人都一起发出了欢声。</p>
<p>“这下吃到苦头了吧，黑心商人！”</p>
<p>“在那普神面前，你是没办法做亏心事的。”</p>
<p>“证人可是跟山一样多，快把那些人都放了！”</p>
<p>这阵骚动简直跟祭典或是军队凯旋时一样。</p>
<p>大概是没办法相信眼前的现实，听到众人的护骂，商人依然呆坐在轿子上。</p>
<p>奈迪尔拨开黏在脸颊上的头发。他不论是头发、衣服还是身上都充满血迹。</p>
<p>那对比血还鲜红的双眼笔直瞪着商人。</p>
<p>“这是约定，快放了他们。”</p>
<p>优丝蒂亚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跑到奈迪尔身旁。</p>
<p>本来奈迪尔神情有些恍惚，但发现身旁的优丝蒂亚后，像是想起来般地叹了口气，这举动让优丝蒂亚无法压抑涌上心头的感情。</p>
<p>这句话明明是跟着感情一起爆发出来，但她接下来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
<p>优丝蒂亚心中充满无处可宣泄的情感，奋力抓住他的两腕。</p>
<p>“好痛……”</p>
<p>“啊，对、对不起。”</p>
<p>优丝蒂亚连忙放开手，但她的眼睛马上瞪得很大，沾满鲜血的衣服右边袖子有个很大的裂缝，从那可以看到奈迪尔右臂的皮肤上有道伤口。</p>
<p>“糟、糟糕，得快点上血。”</p>
<p>“你就用这个吧。”</p>
<p>两人转头看向中气十足</p><p>的声音传来的方向。</p>
<p>从人群深处骑马出现的，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布兰纳人的男性。</p>
<p>胸前的勋章及壮硕的身体，正述说着他是名军人，而且从服装就能看得出来他的军阶并不低。</p>
<p>“司、司令阁下。”</p>
<p>茫然的商人急忙从轿子上站起来，没想到他肥胖的身体居然能做出如此敏捷的动作，从这反应看来，对方应该是他的生意对象，也就是总督府的人。</p>
<p>“我是中途才加入围观，所以不太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过要是有跟他约好要放走那些人，你应该会遵守吧。如果你是个会说谎的商人，我们也没办法安心地跟你交易。”</p>
<p>“……这、这是当然的。”</p>
<p>“我就姑且相信你吧。现场有这么多证人，你应该不会让我丢脸吧。”</p>
<p>商人的额头及脖子大量冒出汗水。</p>
<p>司令身旁的士兵，把止血的药草及干净的亚麻布交给了优丝蒂亚。</p>
<p>“感、感谢您。”</p>
<p>“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千金，你有位很勇敢的随从呢。”</p>
<p>其实两人并不是这样的关系，但优丝蒂亚很清楚让他这样误解比较好，所以默默地点头。</p>
<p>“我到现场的时候，正是你的随从跨上豹的背部那瞬间，如果我早一点来，他就不用做出那么危险的行为了……”</p>
<p>从司令的语气看来，似乎大致上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p>
<p>他看向奈迪尔。</p>
<p>“年轻人啊，你叫什么名字。”</p>
<p>“…………”</p>
<p>奈迪尔总不可能报上名号，只好保持沉默。</p>
<p>在继续追问前，司令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p>
<p>“我以前有见过你吗？”</p>
<p>旁边聆听的优丝蒂亚内心其实非常惊慌，心想该不会这名武将跟当时在总督府的奈迪尔有过一面之缘。</p>
<p>“不，我前些日子才刚从路萨来到这里。”</p>
<p>奈迪尔态度完全没有一丝动摇，平静地答道。</p>
<p>“这样啊，那应该是我的错觉吧。”</p>
<p>司令没有追根究底，而是对着优丝蒂亚问道。</p>
<p>“那你是哪家的千金呢？”</p>
<p>“咦、呃、那个……”</p>
<p>看到没办法好好回答的优丝蒂亚，他露出恶作剧的笑容。</p>
<p>“在你双亲还没发现之前，赶快回去吧。”</p>
<p>“…………”</p>
<p>“在举行克利俄斯将军的欢迎典礼时，王宫的沙洲及前庭都会开放，到时请两位务必大驾光临。”</p>
<p>优丝蒂亚总算明白了，看来他八成是认为优丝蒂亚是名家千金，趁双亲不注意时偷跑到外面来玩乐。在这个国家，布兰纳入社会地位多半都很高，他们的女儿应该不会随便跑到外面来。</p>
<p>这名司令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优丝蒂亚面前，用爽朗的口气说道。</p>
<p>“我还不知道在马里德有像你这般年轻的千金呢。最近优丝蒂亚公主即将嫁来这个国家，请您务必当她的朋友。”</p>
<p>身上穿着沾满血迹的衣服无法拜访商队，于是两人来到了那普河岸。</p>
<p>河的另一头，沙色王宫受到夕阳的照射，散发出温暖的金黄色光芒。</p>
<p>“别让伤口碰到水。”</p>
<p>坐在岸边低着头的优丝蒂亚叫道，虽然腰部以下都泡在水里，但她还是没办法正视全身赤裸的奈迪尔。</p>
<p>“哪有可能，你是要我怎么洗身体。”</p>
<p>奈迪尔的抗议从前方传来。</p>
<p>看来两人对“干净的水”有着基本认知上的差异。</p>
<p>这条河虽然算是比较清澈，终究还是流过城市的河川，跟山里涌出的清流根本不能比；但对在水源稀少的沙漠地区生长的那普堤斯人来说，不管是干净还是有点污浊，只要是水都一样珍贵。</p>
<p>而且奈迪尔会对优丝蒂亚“不能用惯用手碰水”的要求提出抗议也是情有可原，要用一只左手来洗头发，对右撇子来说难如登天。</p>
<p>“那、那个……”</p>
<p>优丝蒂亚紧张地抬起头。</p>
<p>“嗯？”</p>
<p>奈迪尔稍微转过头来答道。</p>
<p>看到他将右手微微举起，试着不去碰到水的样子，优丝蒂亚心里有股莫名的喜悦。</p>
<p>“需、需要我帮忙吗？”</p>
<p>“你是要帮什么？”</p>
<p>“帮你洗身体。”</p>
<p>奈迪尔脸色十分讶异，看到他的表情时，优丝蒂亚的脸颊像着了火般地发烫，帮忙洗身体这句话，并不是该对异性说出来的话。</p>
<p>在优丝蒂亚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时，小麦色的手掌突然映入眼帘。</p>
<p>一抬起头来，奈迪尔把染血的衣服绑在腰际，站在她眼前。</p>
<p>“麻烦你了，左手我实在没办法自己洗。”</p>
<p>鲜红的瞳孔笔直地凝视着优丝蒂亚。</p>
<p>湿润的头发及上面有着水珠的肌肤，让她胸口揪成一团。</p>
<p>“好、好的。”</p>
<p>两人一同在岸边坐了下来，优丝蒂亚开始仔细地清洗奈迪尔沾血的左腕。</p>
<p>我本来是不是打算逃跑——她事不关己似地想着。</p>
<p>优丝蒂亚左手轻轻扶着奈迪尔的手臂，右手不断掬水泼洒。注视着水滴四散在光滑皮肤上的模样时，突然有股感情涌上心头。</p>
<p>“为什么……”</p>
<p>“？”</p>
<p>“你为什么要做出那么轻率的行动？”</p>
<p>“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要确实地救出他们，就只能那么做。”</p>
<p>就结果上来说确实如此，他们当场就获得释放。</p>
<p>在那么多围观群众面前说好的约定，事后不可能反悔；加上连布兰纳的司令都开口了，商人只有释放他们一途。</p>
<p>“但搞不好你可能会死啊……”</p>
<p>奈迪尔虽然说那也是自作自受，可是——</p>
<p>刚才的光景鲜明地浮现在优丝蒂亚的脑海里，让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开始颤抖；就连现在回想起来也还余悸犹存，要是那锐利的牙齿及爪子撕裂了奈迪尔的身体……</p>
<p>“不管是攻击商队的人，还是下令的人都不是你吧？”</p>
<p>优丝蒂亚叫道。</p>
<p>她依然抓着奈迪尔的双腕，奈迪尔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p>
<p>“那你又为什么会感觉对不起我呢？下令处死我父亲的也不是你，可是你也这么想不是吗？”</p>
<p>优丝蒂亚摒住呼吸，注视着奈迪尔。</p>
<p>他的表情太过平静，无法窥探潜藏在内心的情感。</p>
<p>“这……”</p>
<p>优丝蒂亚没办法继续说下去。</p>
<p>奈迪尔的意图实在令人无法捉摸，不知他是在说“你不也感到自己有责任吗”？还是在说“你不也不知道为什么吗”？</p>
<p>两人无言地看着对方。</p>
<p>奈迪尔应该是想要个答案，但优丝蒂亚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p>
<p>所以她先别开了视线，低下头来替伤口卷上亚麻布。</p>
<p>止血的药草似乎发挥了功效，手臂已经没在流血了，虽然不知道是牙齿还是爪子，但以野兽造成的伤势来说伤口很浅，切口也还算平整。</p>
<p>包扎结束以后，奈迪尔站了起来，把放在石头上的全新宽松长袍穿上。</p>
<p>从宅邸穿出来的衣服整个都是血迹，已经没办法继续穿了。</p>
<p>两人本来想在广场买新的，但店主很好心地“免费”提供，并豪快地笑着说他好久没看到这种大快人心的好戏了。</p>
<p>看来那名商人真的很惹人厌。</p>
<p>因此布兰纳司令的大公无私更让人留下深刻印象。</p>
<p>“你被绑架这件事，果然还没传进他们耳里。”</p>
<p>奈迪尔边稍微歪着头，边拧乾左耳上的头发说道。</p><p>优丝蒂亚也有想到这件事，如果总督府的人不知情，那在红沙沙漠分开的护卫队长八成是前往阿卡迪奥斯：或是事先得知了克利俄斯的所在地而前往塔马克拉。</p>
<p>从岸边回到道路上时，拉着推车的男人们站在路边大声交谈。</p>
<p>“为什么突然有盘查？预定整个都乱掉了。”</p>
<p>“没办法啊，御用的商队遭到反抗军袭击，总督府变得很慎重。”</p>
<p>“因为这样，其他商队都进不了城，全被挡在郊外了。”</p>
<p>优丝蒂亚看向奈迪尔，奈迪尔微微皱起眉头，小声地说了“白跑了一趟啊”。这句话让优丝蒂亚眼睛瞪得很大，原来奈迪尔并没有说谎，他原本是真的想把优丝蒂亚交给商队。</p>
<p>优丝蒂亚除了感到有些心痛以外，还很惊讶奈迪尔不知道这次反抗军的行动。他确实是前几天才进城，但刚才在广场的态度，就像是听到完全不知情的事情一样。</p>
<p>他在反抗军里的立场，到底起了什么变化？</p>
<p>“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只能照办啊，而且这个城市能有那么多商人出入，全多亏了总督府的市场开放政策。”</p>
<p>“说的对，前王朝的时候，贵族们可是独占着市场呢。”</p>
<p>“从我们平民的观点，真是‘克利俄斯将军万万岁’呢。”</p>
<p>“欢迎典礼时连王宫也会开放，马里德的街上一定会非常热闹，进货可就很伤脑筋了。”</p>
<p>“没错！”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p>
<p>他们的对话让优丝蒂亚心生动摇，但意外地奈迪尔看起来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他只是板着脸孔低下头，好像在考虑着什么。</p>
<p>不久后，他好像想到些什么而抬起头来。</p>
<p>“我们回去吧，我有些事情很在意。”</p>
<p>在午夜时分，莉洁菈手上拿着香炉出现在优丝蒂亚面前。</p>
<p>她把香炉放在桌上，露出腼腆的微笑。</p>
<p>“我想说您差不多要休息了。”</p>
<p>优丝蒂亚感到很惶恐，这完全不像是人质应有的待遇，虽然不准走出房间，又不能跟仆人们说话，但只要莉洁菈在，就给她自己像是客人的感觉。</p>
<p>“这是东方运来的香，据说能帮助睡眠。”</p>
<p>莉洁菈在飘着乳香味道的房里温柔地说着，让优丝蒂亚深受感动。</p>
<p>真正的贵妇应该就是说这种人吧，每次看到她优丝蒂亚都这么想。</p>
<p>“那个，您一直是单身吗？”</p>
<p>这句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优丝蒂亚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但已经太迟了。</p>
<p>莉洁菈露出讶异的表情注视着优丝蒂亚，跟奈迪尔相像的美丽脸庞，同样的红色眼睛让优丝蒂亚慌张了起来。</p>
<p>“对、对不起，我问了很失礼的事情，但我想说这么美丽的人怎么会单身……”</p>
<p>当优丝蒂亚正因为歉意而有些畏缩时，莉洁菈却开朗地笑出声音来。</p>
<p>“您是在说什么，我可是已经有小孩的中年妇女呢。”</p>
<p>“咦！您、您有小孩啊？”</p>
<p>优丝蒂亚发出惊讶的声音，这栋宅邸并没有给人有小孩存在的感觉。</p>
<p>“很久以前就早逝了，如果还活着大概跟奈迪尔同年。”</p>
<p>“什么？”</p>
<p>优丝蒂亚怀疑自己听错了，而莉洁菈似乎已经很习惯这种反应，轻轻地耸了耸肩。</p>
<p>“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十三岁就结婚，十四岁就生小孩了。”</p>
<p>虽然有些早，但并非不适当的年龄，这样说来，她大概是三十二、三岁。这年龄虽跟预测相去不远，但这美若天仙的外貌，实在跟有十八岁的小孩这句话搭不起来。</p>
<p>不过她的小孩要是活着，肯定也会长得英俊挺拔，男性的话，从奈迪尔就能略知一二；但无法想像如果是女性，会长成多么美丽的少女。</p>
<p>她身为未亡人，却连小孩都早逝，想必一定很难过吧。优丝蒂亚也感到很心痛。</p>
<p>“那个……”</p>
<p>“你说什么！你们因为这点理由就发动袭击吗！”</p>
<p>准备要说下去时，窗外传来奈迪尔的怒吼。</p>
<p>优丝蒂亚跟莉洁菈两人面面相觑。</p>
<p>莉洁菈伸手阻挡了想去观察情况的优丝蒂亚。</p>
<p>“底尼斯他们及其他反抗军的人都来了。”</p>
<p>刻意压低的声音，让优丝蒂亚吓到动弹不得。</p>
<p>莉洁菈有在援助反抗军，所以他们就算在这里也不奇怪，但由美丽的女主人掌管的静谧宅邸，实在不怎么适合那些身上带有血腥味的人们进入。</p>
<p>莉洁菈稍微打开了木制的窗户。</p>
<p>优丝蒂亚躲在她的身后观察着外面的情况。</p>
<p>种植着椰枣及苏铁的中庭里，到处灯火通明。</p>
<p>奈迪尔站在在不知名的淡紫色花朵前，有几名男性正在跟他对峙，站在最前面的是底尼斯，但其他都是些没看过的脸孔，年龄上也不是只有年轻人，有些人看起来已经接近中年，他们之中奈迪尔看起来甚至是最年轻的。</p>
<p>“差点牺牲的人跟我们一样是那普堤斯人啊！你们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差点招致什么样的后果吗！”</p>
<p>即便奈迪尔拼命地诉说，也无法说服他们。</p>
<p>“你才是咧，老在意那种小事，根本没办法发动袭击！”</p>
<p>“布兰纳的走狗就是我们的敌人，走狗的奴隶当然一样是走狗！”</p>
<p>“我们不需要去知道敌人是怎么死的。”</p>
<p>“崇高的革命背后一定会有牺牲。”</p>
<p>他们同时开始叫喊。</p>
<p>这景象让优丝蒂亚无法置信，奈迪尔合乎道理的言论无法敌过蛮横的理由及多数人的力量，而且他们所有人都坚信自己才是对的。</p>
<p>奈迪尔惊讶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难以相信的眼神环视着他们。</p>
<p>“……你们是认真的吗？”</p>
<p>痛苦的声音中充满绝望、不信任感，以及仅存的一丁点希望……可以得知他内心非常地矛盾。</p>
<p>“拜托你们想起来我们是为谁、为什么而战！你们不是为了那普堤斯、为了住在这个国家的人们的尊严而起义吗？无视人民是不可能统领整个国家的。”</p>
<p>奈迪尔用冷静但真挚的态度跟他们诉说着。</p>
<p>但是——</p>
<p>“哈，不亏是布兰纳人养大的。”</p>
<p>底尼斯说的话让奈迪尔整个人愣住了。</p>
<p>这句话给他的内心带来很大的冲击，使得他无法马上反驳。</p>
<p>连在暗处偷听的优丝蒂亚，都因为激烈的愤怒而感到眼前一片黑暗。</p>
<p>“快住手！”</p>
<p>从窗子探出头来大叫的人正是莉洁菈。</p>
<p>“最大的仇人克利俄斯将军明明正在靠近马里德，你们这些有着相同志向的人却先起了内哄……！”</p>
<p>男人们听到严厉的批评，脸上开始浮现困惑。</p>
<p>如果是其他女性，他们或许会说“女人别插嘴”也说不定。</p>
<p>但对他们来说，莉洁菈是很特别的存在，既身为他们的援助者，又是他们憧憬的女性。</p>
<p>莉洁菈说完以后，接着用窗外听不到的音量低声说道。</p>
<p>“这些人怎么会那么愚蠢。”</p>
<p>宛如看到蛇的嫌恶眼神以及不吐不快的语气，让优丝蒂亚十分惊讶。</p>
<p>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向绑架了优丝蒂亚的底尼斯他们抗议。</p>
<p>那样子令人了解到她不只是优雅，同时也是一名坚强的女人。</p>
<p>男人们面面相觎之后，像是找藉口般地小声说道。</p>
<p>“……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p>
<p>听到底尼斯说出这句话，奈迪尔无言地摇头。</p>
<p>众人在沉重的气氛中一一离开。</p>
<p>“</p><p>进来吧。”</p>
<p>莉洁菈用比较柔软的语调，对着一个人留在原地的奈迪尔说道。</p>
<p>可是奈迪尔却依然伫立在原地，凝视着自己前方的地面。</p>
<p>莉洁菈叹了一口气，然后叫优丝蒂亚离开窗边，优丝蒂亚虽一度坐下，但等到莉洁菈一走出去马上又走近窗边。</p>
<p>“……迪尔、奈迪尔。”</p>
<p>叫了他两次，奈迪尔终于抬起头来。</p>
<p>可是他的脸上已经不仅止于不愉快，而是接近面无表情。</p>
<p>这让优丝蒂亚内心有些紧张，可是在这里退缩，会迷失跟他攀谈的目的。</p>
<p>“别待在那里，靠过来吧，我想诊察你的伤口。”</p>
<p>优丝蒂亚以为这样说他就会进到房里，没想到奈迪尔靠近以后，就直接从窗户把手伸了进来。</p>
<p>（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p>
<p>优丝蒂亚尽力隐藏这种想法，抓起奈迪尔的右腕靠在窗台上。</p>
<p>卷起袖子解开亚麻布，发现血几乎都止住了。</p>
<p>“太好了，多亏司令大人给的药草。”</p>
<p>奈迪尔一点反应都没有，优丝蒂亚在心中静静地叹了一口气。</p>
<p>换好药草后，绑上新的亚麻布。</p>
<p>“也有那种布兰纳人呢。”</p>
<p>奈迪尔突然脱口而出，但是，其实他真正想讲的应该是——也有那种那普堤斯人呢。不管是想让豹活生生吃掉自己奴隶的商人，还是把同胞当作走狗的他们，都是那普堤斯人。</p>
<p>“……虽说昨天我去街上的时候，从气氛就已经察觉了。”</p>
<p>听到奈迪尔这句话，优丝蒂亚绑着亚麻布的手停了下来。</p>
<p>经他这么一说，就想起来他昨天也说过刚从街上回来。</p>
<p>“气氛？”</p>
<p>“街上的人们如何看待总督府的统治。”</p>
<p>奈迪尔斩钉截铁说道。</p>
<p>接着双眼无神，像在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道。</p>
<p>“我怕被发现所以很少上街，到目前为止听到的都是反抗军、过去的贵族及军人，或是他们的小孩所说的话……”</p>
<p>“所以你想亲眼证实？”</p>
<p>优丝蒂亚心想，那告知她父亲来访时，奈迪尔大概才刚在街上亲身体验过。</p>
<p>短暂沉默之后，奈迪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p>
<p>“……我渐渐搞不清楚哪些正确，哪些不正确了。”</p>
<p>优丝蒂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默默地继续绑着亚麻布。</p>
<p>在优丝蒂亚还在治疗他的手臂时，他像是突然想起来般地说道。</p>
<p>“我有事想问你。”</p>
<p>“咦？”</p>
<p>“如果我是你父亲的仇人，你会想对我复仇吗？”</p>
<p>“…………”</p>
<p>“你觉得继续冤冤相报是对的吗？”</p>
<p>这下优丝蒂亚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奈迪尔好像很清楚她会有这种反应，露出无力的微笑。优丝蒂亚的胸口像是被攫住了一样，整个揪成一团，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奈迪尔不是演出来的笑容。</p>
<p>优丝蒂亚放开了奈迪尔的右手臂。</p>
<p>“……你想要报仇吗？”</p>
<p>优丝蒂亚战战兢兢地说道，但奈迪尔没有马上回答。</p>
<p>“我话说在先。”</p>
<p>短暂沉默之后，他用坚决的口气说道。</p>
<p>“我不是为了帮父亲报仇才参加反抗军的，要真是那样，我继续待在王宫更有机会下手。我是赞同巴狄成立组织时的宗旨，也就是要把那普堤斯的政权从布兰纳手中夺回，才会跟他们一起行动。”</p>
<p>奈迪尔说到这里就暂时没有说下去，优丝蒂亚提心吊胆地等待他继续说。</p>
<p>所以奈迪尔完全没想过要报仇吗？就算依然无法忘记一切，奈迪尔能不把优丝蒂亚当成仇人的女儿，而单只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吗？</p>
<p>“但我忘不了，父亲在我眼前死去的光景……”</p>
<p>这句话让优丝蒂亚感觉侧脸受到重击，脸色有些扭曲起来。</p>
<p>“我很清楚，就算成功报仇，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p>
<p>奈迪尔用强烈的语气说完后，又沮丧地低下头。</p>
<p>“明明是这样……我明明很清楚……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天在处刑场发生的事情，现在也几乎会吐出来。”</p>
<p>奈迪尔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摇了摇头。</p>
<p>“没事的，只要不违抗我们就不会有那种下场，照我们说的去做就行了——在王宫里的八年，我一直听着这些话长大，就连现在也不断在我耳边响起。”</p>
<p>奈迪尔终于在窗台上抱住了自己的头。</p>
<p>优丝蒂亚不知自己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p>
<p>两人之间，降下了比夜晚还漆黑深沉的帷幕。</p>
<p>不久奈迪尔把头抬起，望向繁星闪烁的夜空，转身消失在夜晚的帷幕中。</p>
<p>从那次在中庭分开以后又过了几天。</p>
<p>那天以来优丝蒂亚都没见到奈迪尔，不知是不想让优丝蒂亚看见自己，还是根本没造访这栋宅邸，优丝蒂亚因为没办法从房间离开所以无法了解。</p>
<p>“他能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p>
<p>就算优丝蒂亚询问他的所在，莉洁菈也只能表示并不清楚。</p>
<p>组织有很多援助者，加上整个组织并不小，所以莉洁菈说的也没错。</p>
<p>“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p>
<p>莉洁菈如此对叹着气的优丝蒂亚说道，似乎觉得对她很抱歉。</p>
<p>预料之外的道歉，让优丝蒂亚慌了起来。</p>
<p>“我、我并没有怀疑您啦。”</p>
<p>但仔细想想，就算奈迪尔叫莉洁菈不要说出他的所在地也不奇怪，反倒该说这样才正常，莉洁菈当然会知道优丝蒂亚所不知道的秘密。</p>
<p>优丝蒂亚突然觉得，她对奈迪尔的事情什么都不了解。</p>
<p>在奈迪尔的心中，由痛苦所占据的部分比憎恨还大。</p>
<p>亲眼看着父亲被处死，又一直在威胁底下长大的少年，八年下来，心就跟死了没两样。</p>
<p>奈迪尔除了想替父亲报仇；也想替自己死去的内心报仇。</p>
<p>但是就算经历过那种痛苦，奈迪尔的内心还是没有迷惘。</p>
<p>——你觉得继续冤冤相报是对的吗？</p>
<p>他是认为一旦成功报仇，这次就会换成优丝蒂亚要向他报仇吗？</p>
<p>实际上来说，要是她跟克利俄斯是一般的亲子关系，又会怎么想呢？就算没有到那种地步，只要克利俄斯表现得更像一名父亲，自己会想替他报仇吗？如果对象是她最喜欢的外公外婆，自己又会怎么想呢？</p>
<p>然后，要是我报仇成功，接着就换奈迪尔的近亲会——</p>
<p>优丝蒂亚停止了思考，这是个无限回圈。</p>
<p>原来如此，冤冤相报这句话说得真好。</p>
<p>“夫人。”</p>
<p>“什么事？”</p>
<p>“奈迪尔他有恋人……呃……或是妻小吗？”</p>
<p>明明没有很深的涵义，但说出来的话吓到了优丝蒂亚自己。</p>
<p>奈迪尔说过他是先王的独生子，在没有兄弟姐妹的情况下，说到近亲就只剩下这种可能。原本只是想确认这点，没有其他的涵义，但说出口的话却动摇着她的内心，光想像到那情景胸口就开始不平静。</p>
<p>莉洁菈好像完全没有预料到优丝蒂亚会说出这种话，有些愣住了。</p>
<p>过了一下子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p>
<p>“也是呢，那孩子已经十八岁了，就算有也不奇怪呢。”</p>
<p>感慨地说完后，莉洁菈缓缓地露出微笑。</p>
<p>“抱歉，我从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而且我不是讲说他跟我儿子同年吗？所以我就想说，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已经结婚了吧……”</p>
<p>“</p><p>啊……”</p>
<p>“那孩子跟我死去的儿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p>
<p>莉洁菈虽然语气中透露怀念之情，表情却有一丝寂寞。她跟奈迪尔长得很像，所以死去的儿子会跟奈迪尔长得一样也让人很容易理解。</p>
<p>说到这里，奈迪尔好像说过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p>
<p>莉洁菈的绝世美貌很难跟“母亲”这个字做联想，该不会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亲戚，或许还比较类似母子关系。</p>
<p>“但我想对方并不在那孩子‘能去的地方’。”</p>
<p>莉洁菈像是要转换心情，努力地用开朗的语气说道。</p>
<p>优丝蒂亚想起自己提出的问题。</p>
<p>莉洁菈可能认为她在问对方是否去了妻子或恋人身边。优丝蒂亚提出问题的意图在“报仇”这点上，但刚才说出来的那些话，就算被误解成她是在意对方恋人的存在也不为过。</p>
<p>（我真是的……）</p>
<p>优丝蒂亚知道自己因为难为情而脸颊泛红。</p>
<p>莉洁菈看了那样的优丝蒂亚一眼后说道。</p>
<p>“而且那孩子背负的东西实在太过沉重，没办法拥有那样的对象。”</p>
<p>“…………”</p>
<p>“不管怎么说，总督府到现在都还在追捕那孩子。”</p>
<p>“总督府知道他是反抗军的成员？”</p>
<p>“不，因为他是遭绑架的先王之子。”</p>
<p>“绑、绑架？”</p>
<p>优丝蒂亚不自觉地提高音量。</p>
<p>“可、可是奈迪尔不是自己决定要脱逃的吗？”</p>
<p>“您说的没错，那孩子在十二岁的时候，凭自己的意志从王宫里逃出来。”</p>
<p>莉洁菈说的跟以前奈迪尔说过的一样。</p>
<p>在红沙沙漠里，优丝蒂亚从奈迪尔口中听到他从王宫里逃出去。</p>
<p>那时对十二岁如此幼小的年纪感到很惊讶。但听到他昨晚的告白，反倒佩眼他能在受威胁的环境下过了八年，都还能保持着反抗心。</p>
<p>沙漠的旅途中，优丝蒂亚有好几次都差点崩溃，别说想回阿卡迪奥斯了，她连自己的生命都放弃了好几次。</p>
<p>奈迪尔的价值观既符合时代潮流又合宜，但他坚定的意志及顽固程度都超越常人。</p>
<p>他除了有这种以坚强构成的正直性格外，还有跟严厉只有一线之隔的温柔。</p>
<p>“他一个人吗？”</p>
<p>“不，当然是有人帮助他……”</p>
<p>莉洁菈暧昧地避开重点，优丝蒂亚心想：帮忙他的人大概就是这位女性。</p>
<p>奈迪尔那时被软禁在王宫里，能够跟他接触的那普堤斯人可说少之又少，因为他说过连国王他都没有见过。</p>
<p>该不会莉洁菈跟现在的王宫，也就是总督府有什么关连吧？从优渥的生活来看，他们应该给她很好的待遇。</p>
<p>“那为什么要说是绑架呢？”</p>
<p>“不这样说，总督府面子不就挂不住了吗？他们藉由保护那孩子来向人民表示自己的胸襟宽大，好淡化民众的反感，所以就算他没有跟着起义，王宫及总督府现在应该也还是在找那孩子。”</p>
<p>这非常像布兰纳会采取的手段，优丝蒂亚听完皱起了眉头。</p>
<p>原来要用头巾来做出阴影，藉以隐藏眼睛的颜色是有这层理由。</p>
<p>“他们找他做什么，国王陛下不是还很年轻吗？”</p>
<p>“但要是他们带回奈迪尔，总督府不惜让西拉姆王退位，也会让那孩子登上王位。为了夸示自己的正当性，那孩子是最适合的人选。”</p>
<p>从父亲被处刑之后，王宫里的生活大概是奈迪尔所无法忍受的，不然十二岁的少年不可能凭着自己的意志舍弃安逸的生活。</p>
<p>不过现在反抗军的做法，奈迪尔应该是无法赞同。</p>
<p>而且这个人也——</p>
<p>“夫人。”</p>
<p>优丝蒂亚下定决心叫了她。</p>
<p>“该不会夫人您会援助反抗军的理由，是因为奈迪尔在里面吧？”</p>
<p>从前几天她在中庭不吐不快的自言自语看得出来，莉洁菈不可能赞成现在反抗军的做法。如果冒着极大的风险从王宫把奈迪尔带出来的正是这位女性，就能说明她为什么会援助无法赞同其作为的反抗军了。</p>
<p>短暂沉默之后，莉洁菈开口说道。</p>
<p>“没错，现在的他们所采取的做法，实在让人无法援助他们。”</p>
<p>她的口气冷静却透露着苦恼。</p>
<p>“那孩子要是不在反抗军里，我应该就不会去援助反抗军。”</p>
<p>“我不认为奈迪尔支持现在的反抗军所采取的做法。”</p>
<p>莉洁菈红色的双眼瞪得很大，两人彼此相视了一会儿。</p>
<p>不久莉洁菈像是放松下来般地露出微笑。</p>
<p>“但那孩子可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呢。”</p>
<p>这句话像把一切的前提都推翻掉，优丝蒂亚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p>
<p>“起风了呢。”</p>
<p>莉洁菈看到表情严肃的优丝蒂亚，不知道内心是会怎么想，不过她用柔和的语气说道。</p>
<p>她站起来，把敞开的窗户重新关好。</p>
<p>“难得让人感到有点冷呢。”</p>
<p>那一天，莉洁菈早上就出门了。</p>
<p>优丝蒂亚失去谈话的对象，在房间里忧郁地度过。</p>
<p>“她去哪了呢……”</p>
<p>这句话脱口而出时，走廊传来侍女的惨叫。</p>
<p>优丝蒂亚惊讶地回头的同时，刻有雕刻的木制门扉传出开门的声音。</p>
<p>“！”</p>
<p>看到门的另一头站的人，优丝蒂亚吓得脸色发青，底尼斯带着反抗军的人们，就像想要上前抓住她般地站在那里。</p>
<p>“这是怎么回事！”</p>
<p>底尼斯突然对因恐怖而发不出声的优丝蒂亚怒吼。</p>
<p>“优丝蒂亚公主今天才从阿卡迪奥斯出发是怎么回事！”</p>
<p>“咦？”</p>
<p>“刚抵达马里德的克利俄斯在广场上做出宣言！他说原订计划生变，这个国家未来的王妃，今天才要从阿卡迪奥斯出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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