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跨越赤红沙漠的公主 4、大河之怒

<p>——今天才要从阿卡迪奥斯出发。</p>

<p>优丝蒂亚完全没办法理解底尼斯说的话。</p>

<p>因为要成为那普堤斯王妃，而穿越了红沙沙漠的明明是她。</p>

<p>（这是怎么回事？）</p>

<p>答案很明确，八成是有人当了替身。</p>

<p>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抹消了优丝蒂亚的存在。</p>

<p>别说是交涉了，他们连试着努力抢回都不肯，优丝蒂亚被他们用完就丢了。</p>

<p>（怎么会……）</p>

<p>优丝蒂亚感到眼前一片昏暗。</p>

<p>“果然是替身，难怪我一直觉得她不怎么像公主。”</p>

<p>“浑蛋，居然敢骗我们！”</p>

<p>就算愤怒的男人们拔出刀剑，优丝蒂亚还是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p>

<p>“住手！”</p>

<p>沉稳但深具魄力的声音，从出现在门另一头的奈迪尔口中发出。</p>

<p>“你们以为这里是谁家？你们连随便做出杀人的举动，莉洁菈会如何应对都不知道吗？”</p>

<p>底尼斯一行人全都说不出话来。</p>

<p>在他们彼此对看之后，不情愿地把剑收回剑鞘里。</p>

<p>“在这边下手确实不太好，把她带走。”</p>

<p>“那也没好到哪去。”</p>

<p>奈迪尔说道。</p>

<p>“为了明天的欢迎典礼，街上现在处于戒严状态，在这种时候带着这么显眼的女人走在街上，马上就会被盯上。”</p>

<p>只要稍微动脑去想，就会发现奈迪尔所言不假，底尼斯等人露出不满的表情。</p>

<p>“那你说该怎么办？”</p>

<p>“这女人今晚还是先把她留在这里比较好。”</p>

<p>底尼斯露出不太能接受的表情，天性冲动的他原先八成打算马上杀了优丝蒂亚。</p>

<p>“可是……”</p>

<p>“别担心，这栋宅邸的人会帮忙看住她。”</p>

<p>“奈迪尔说的没错，现在街上全都是布兰纳人。”</p>

<p>一名青年说道，其他人也都点头同意，在同意的人占多数的情况下，底尼斯也不得不跟着接受。</p>

<p>“街上全是布兰纳人，真令了人不愉快。”</p>

<p>底尼斯撂下这句话，奈迪尔听到后无言地看着窗外。</p>

<p>“那我们走吧。”</p>

<p>“我等日落再离开。”</p>

<p>听到奈迪尔的话，青年们露出讶异的表情。</p>

<p>“为什么？”</p>

<p>“我不想在白天遇到王宫或总督府的人。”</p>

<p>奈迪尔用手轻轻按住自己的眼皮，其他人露出体谅的表情点点头。</p>

<p>等众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奈迪尔把门关上。</p>

<p>接着，他用强硬的语气对茫然坐在椅子上的优丝蒂亚问道。</p>

<p>“这是真的吗？”</p>

<p>“咦？”</p>

<p>“你真的不是那家伙的女儿？”</p>

<p>“…………”</p>

<p>优丝蒂亚无法马上回答，奈迪尔轻轻地摇了摇头。</p>

<p>“我之后再听你解释，快点把行李整理好，等一下就会下雨，开始降雨后我们马上离开这里。”</p>

<p>奈迪尔用很快的速度说着，优丝蒂亚听了之后感到很混乱。</p>

<p>“你、你说什么？”</p>

<p>“你不是真的公主吧？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掉你，不过就算你是真的公主，也不该就这样杀了你。”</p>

<p>“…………”</p>

<p>“快点，我们没有时间了。”</p>

<p>“那……是要去哪呢？”</p>

<p>“前几天我跟你说过愿意收留你的商队，其实在隔天就进马里德了，好像会从明天起待到克利俄斯的欢迎典礼结束为止。藏身在商队里总比继续待在这栋宅邸……你在做什么，还不赶快行动！”</p>

<p>奈迪尔大声对完全没有动作的优丝蒂亚怒吼。</p>

<p>优丝蒂亚这才回神过来。</p>

<p>“不行，要是你这么做，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出什么事……”</p>

<p>“别去思考多余的事情！”</p>

<p>“那、那我做不到！”</p>

<p>优丝蒂亚担心地说道。</p>

<p>“要是我在这种情况下消失，不就像是你背叛了他们一样，我哪可能不去考虑那些人要是知道这件事会对你怎样。”</p>

<p>“不用管我，你在故乡不是有喜欢的男人，而你为了他不是不想成为王妃吗？”</p>

<p>优丝蒂亚听到奈迪尔这句话后眨了眨眼。</p>

<p>这时才想起还没解开误会。</p>

<p>“抱歉，那是谎言。”</p>

<p>“……谎言？”</p>

<p>奈迪尔整个人愣住了，优丝蒂亚虽然觉得很愧疚，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p>

<p>奈迪尔像是要转换心情而摇了摇头，大声地说道。</p>

<p>“那也没关系，总之你赶快整理行李，就算没有喜欢的男性，你还是有亲人及朋友吧。”</p>

<p>“……但是，我是克利俄斯将军的女儿这件事是货真价实的。”</p>

<p>奈迪尔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优丝蒂亚依然继续说下去。</p>

<p>“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p>

<p>奈迪尔没有做出回答，他嘴巴微张，用红色的瞳孔凝视着优丝蒂亚。</p>

<p>优丝蒂亚非常地后悔。</p>

<p>明明不要说出来就好了，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呢？</p>

<p>只要优丝蒂亚不是克利俄斯的女儿，奈迪尔想必会毫不迟疑地救助她，而且他心里对冤冤相报的不安也会跟着一扫而空。</p>

<p>选择不说出来，对双方都比较好，但却……</p>

<p>“我是那个人真正的女儿，那个人也很清楚，所以给了我这串项链。”</p>

<p>理性已经没办法压抑住感情。</p>

<p>优丝蒂亚从宽松长袍拉出了黄金项链。</p>

<p>那上面有着布兰纳王室的徽章，回想起整件事的经过，甚至让人想把它丢掉，但优丝蒂亚告诉自己这是信仰的证明，于是一直挂在胸前。</p>

<p>不过实际上她心中尚未完全放弃，对这条项链仍抱着一丝希望。</p>

<p>“你也听到他们刚刚说的话了吧？克利俄斯抛弃了我！”</p>

<p>优丝蒂亚知道自己硬挤出来的声音充满颤抖。</p>

<p>虽然内心早就想过克利俄斯不会光为了她，就释放好不容易才抓到的重要人物。</p>

<p>可是他这样做也实在太过分，真的太过凄惨了。</p>

<p>要产下流有克利俄斯血统的王子，只有亲生女儿才办得到；不管受到怎样的待遇，这世上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她一个，所以克利俄斯才会不惜代价把她送来这个国家，就算是那么有权有势的他，也只能依靠这个私生女了。</p>

<p>因为他认同优丝蒂亚是他的女儿，所以才会有这场灾难，奇妙的优越感跟矜持支持着因为绝望及愤怒差点崩溃的内心。</p>

<p>但现实又是如何？对克利俄斯而言，她就像是用完即丢的垃圾，随时都有人可以替代，那个男人就算在外面还有像她一样被遗弃的私生子，也一点都不奇怪。</p>

<p>“我是基于那个人的命令才来到这里，结果居然……这么简单就……你也没必要救我了，我可是你仇人的……”</p>

<p>“别开玩笑了！别把自己的生命随便交到他人手上！”</p>

<p>奈迪尔大叫的同时，窗外传来水滴打在地面及建筑物上的声音。</p>

<p>“什、什么？”</p>

<p>奈迪尔无视于惊吓地叫出声的优丝蒂亚，靠近窗边察看。</p>

<p>他打开窗子，银色的雨滴正打在树木及地面上。</p>

<p>优丝蒂亚想起奈迪尔之前说过，下了最初一场雨之后，就算进入了雨季。</p>

<p>从在岩石沙漠遭遇幽雷以来一直都是大晴天，所以她早就忘了这件事。</p>

<p>“比我想像的还早。”</p>

<p>奈迪尔看着天空厚重的灰云低语。</p>

<p>他先前确实也预测过幽雷的到来</p><p>。</p>

<p>（原来……）</p>

<p>降雨后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优丝蒂亚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意图。</p>

<p>阴暗的雨中行人会减少，头发跟眼睛的颜色会比较没有那么显眼，考虑到她的金发与奈迪尔的瞳色，这手段相当有效。</p>

<p>这方法是奈迪尔来到这里之前，为了能让优丝蒂亚逃跑所想出来的。</p>

<p>如果在这里让她逃走，这个人必然也会有危险，他明明很清楚这件事，却还是要帮助她逃走。</p>

<p>“行李我之后再送过去，总之我们走吧。”</p>

<p>“可、可是，我……”</p>

<p>“我刚不是说过了，不管对方是谁，都不应该轻易杀人。”</p>

<p>这句强烈的话语吓到了优丝蒂亚，她心想：难道这个人会读心术吗？</p>

<p>优丝蒂亚按照他的指示把头发藏起来，拿了一些随身行李。</p>

<p>“走这边，正门太引人注意了。”</p>

<p>奈迪尔此时已把身体伸出窗外。</p>

<p>跟着他跨过窗户，寒冷的雨水马上打在全身上下。</p>

<p>“要走了喔。”</p>

<p>左手一抓到优丝蒂亚的手腕，奈迪尔随即开始往前冲。</p>

<p>优丝蒂亚在几近被拖着跑的情况下依然拼命奔跑，雨势非常地大，她开始担心奈迪尔右腕的伤口复原得如何，不会碰到水又化脓了吧？在一年四季都很干燥的国家，为什么必须去担心这种</p>

<p>两人进到小巷里，再稍微往前进一些后，奈迪尔停下了脚步。</p>

<p>这里是路旁没有商店及地摊，林立着泥砖或木头打造的简单房舍的住宅区。虽说还是白天，却一点生气都没有，平常应该是会有人在，但这场突然的降雨让大家都急忙躲雨去了吧。</p>

<p>“就是那栋房子的一楼。”</p>

<p>奈迪尔手指的方向，有栋设有大型木门，用泥砖建造的大宅子。木头窗户的隙缝中正飘出白烟，应该是正在烹煮食物。</p>

<p>两人走进屋檐下，奈迪尔便转过头来。</p>

<p>“最后麻烦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情况下，打算成为这个国家的新娘？”</p>

<p>最后这两个字刺进了优丝蒂亚的胸口。——没错，如果就这样回阿卡迪奥斯，我就再也不会见到他，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为何内心却如此痛苦？</p>

<p>优丝蒂亚边压抑内心的动摇，边向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p>

<p>她当然也照实说出自己是克利俄斯的女儿。虽然不愿说出来，但还是觉得不说不行，她没有放入任何感情，就只是冷静地述说事实。</p>

<p>优丝蒂亚在说出一切之后，用像在等待判决的心情，窥探着奈迪尔的反应。</p>

<p>没想到……</p>

<p>“这样啊。”</p>

<p>奈迪尔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优丝蒂亚感到内心顿时出现了个大洞。</p>

<p>“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再来你就一个人进去吧。”</p>

<p>“等、等一下！”</p>

<p>优丝蒂亚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准备要转身离去的奈迪尔露出使人害怕、非常不愉快的表情停下脚步。优丝蒂亚的肩膀吓到在发抖。</p>

<p>“拜、拜托你，请听我说。”</p>

<p>优丝蒂亚抱着请托的心情开口。</p>

<p>奈迪尔像是眼睛跑进灰尘般地眯起眼睛看着优丝蒂亚。</p>

<p>“……什么事？”</p>

<p>“跟我一起逃到塔马克拉吧。”</p>

<p>奈迪尔眯着的眼睛顿时瞪大。</p>

<p>“因、因为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不管是反抗军还是总督府都要抓你。”</p>

<p>奈迪尔皱起了眉头。</p>

<p>“所、所以……”</p>

<p>“别说傻话！我不可能会从这个国家逃跑！”</p>

<p>用愤恨不平的语气说出来的话语，让优丝蒂亚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应。</p>

<p>明明有可能遇到杀身之祸——这对只是一介平民女子的优丝蒂亚来说，是无法理解的思考。</p>

<p>“可、可是……”</p>

<p>话都还没说完，奈迪尔就粗鲁地甩开她的手。</p>

<p>优丝蒂亚缩超身子，害怕地看着自己失去目标的手。</p>

<p>那瞬间，她差点叫了出来，因为指尖上染着红色。</p>

<p>她心惊胆颤地抬起了头，脸色马上发青，奈迪尔的右腕整个都是鲜血。</p>

<p>“等、等一下！让我看看！”</p>

<p>优丝蒂亚试着卷起奈迪尔的袖子，但奈迪尔却迅速甩开她的手，那动作非常没有力气，她注意到她所触摸到的部分像火焰一样地烫，因而惊讶不已。</p>

<p>“快走，没时间了。”</p>

<p>加上奈迪尔的声音跟表情都有些虚弱。使人害怕的不快表情、焦虑的声音，失去焦点而眯起的双眼，优丝蒂亚想起这些情形而慌张了起来。</p>

<p>“你、你不只有伤，好像还发烧了……”</p>

<p>“别管我了……快走……！”</p>

<p>听见他连怒吼都做不到的无力呐喊，优丝蒂亚下定了决心。</p>

<p>她从快要倒下的奈迪尔身边离开，敲了老旧的木门。</p>

<p>叽地一声，门慢慢地打开了，屋内出现一名有着淡褐色肌肤的中年男子。</p>

<p>看到在那普堤斯少有的金发女孩，男人似乎察知了一切。</p>

<p>“啊，事情我听说了，就是你啊。”</p>

<p>“现在情况有了改变，可以麻烦你帮忙并借块地方给我吗？”</p>

<p>请人通报后，莉洁菈马上就赶来了。</p>

<p>美若天仙的妇人突然造访，商人们都不敢直视她。</p>

<p>奈迪尔因药效发作而睡着了，从东方来的商人们带着不少优丝蒂亚熟悉的药品。</p>

<p>“真是的，为什么不先跟我谈谈呢。”</p>

<p>莉洁菈难得地有些生气。</p>

<p>“对不起，因为他冷不防提出这件事，我那时内心也很慌乱。”</p>

<p>“我不是在怪您。但是两个人一起不见，让他们立刻察觉是你把公主殿下带走……”</p>

<p>优丝蒂亚皱起眉头，虽然早就有所觉悟，但状况可说是糟糕到了极点。</p>

<p>“现在奈迪尔的处境比我更危险吗？”</p>

<p>莉洁菈轻轻地点头。</p>

<p>“叛徒只有死路一条，这是他们的主张。”</p>

<p>最大的敌人克利俄斯将军明明已经来到马里德，反抗军却还在起内哄，真令人感到无奈。</p>

<p>以前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的，应该正是奈迪尔本人。</p>

<p>“那些人之前没有这么激进，自从巴狄他们入狱以来就越来越失去控制……”</p>

<p>莉洁菈的语气像是已经无计可施，让优丝蒂亚突然想到：</p>

<p>拜托奈迪尔请他不要把我交给总督府时，他一开始说没有办法，但隔天却说他的想法有了政变而要带我到外面去，这么急速的转变确实令人存疑，所以我才会认为他心里一定怀有鬼胎，因而计划要逃亡。</p>

<p>“夫人。”</p>

<p>优丝蒂亚呼唤莉洁菈。</p>

<p>“是不是就算跟总督府的人质交涉成功，反抗军也没有打算要释放我呢？”</p>

<p>莉洁菈的表情明确地有些狼狈。</p>

<p>“为什么您会这样想？”</p>

<p>“他们软禁我的时间过长，我认为他们不会真心想放走知道内情的人。请回答我，因为奈迪尔的请托而找到这里的也是您吧？”</p>

<p>总督府及王宫都还在寻找奈迪尔的下落，他在马里德不可能有良好的地缘关系。</p>

<p>莉洁菈惊讶地眨了眨眼，不久她知道瞒不下去了而点头。</p>

<p>果然是这样，不知道奈迪尔是跟反抗军的人讨论过优丝蒂亚的处置，还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做法所以出此预测。</p>

<p>但在说出“我的想法改变了”时，奈迪尔应该已经察觉到优丝蒂亚有生命危险，所以才拜托莉洁菈，请她去找寻能够藏身的地点。</p>

<p>本来要是这么早就放走优丝蒂亚，交</p><p>涉的时候八成会出现困难。</p>

<p>不过早在那时奈迪尔，大概就放弃用优丝蒂亚来要求总督府释放巴狄了。</p>

<p>——我对你应尽的义务，只有让你平安回到总督府。</p>

<p>只要想起这句话，一切就真相大白了。</p>

<p>奈迪尔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要杀掉优丝蒂亚。</p>

<p>仔细想想，奈迪尔的态度从相遇那天到现在始终如一。</p>

<p>他比谁都还清楚生命的宝贵。</p>

<p>不管对方是谁，就算是仇人的女儿也一样。</p>

<p>奈迪尔的父亲是被处死的，所以他比谁都还清楚所爱之人残酷地被夺走的悲伤及愤怒，甚至是冤冤相报的悲伤……</p>

<p>所以他才会一心想救助他人的性命。</p>

<p>同时也有为信念赌上自己生命的觉悟。</p>

<p>就算他自己的生命有了危险，也绝不会做出从父亲及祖国的面前逃开的行为。</p>

<p>那是身为王族、身为王子的人内心根深蒂固的想法。</p>

<p>这样的话，奈迪尔要继续在这个国家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p>

<p>“夫人。”</p>

<p>优丝蒂亚下定决心，呼唤莉洁菈。</p>

<p>金色的光芒从墙壁上的小洞照了进来。</p>

<p>优丝蒂亚轻轻掀开卷曲的毛织布，走近躺在床上的奈迪尔身边，即使因为睡在地板上所以身体到处都有些酸痛，她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p>

<p>他的睡脸已经比较平静，也没有在冒汗，看来总算是退烧了。</p>

<p>剩下就是手臂上的伤了，虽然没有伤到大条的血管，所以应该不要紧，但野兽所造成的伤会因为切口不平整而难以痊愈。</p>

<p>优丝蒂亚小心地从毛毯中拉出他的右手，绑在上臂的亚麻布上面并没有渗血。</p>

<p>“应该没问题。”</p>

<p>此时奈迪尔的头微微地晃动了一下，优丝蒂亚吓到往后退了几步，不过似乎只是换个姿势而已，房间里依然听得见他发出微弱的鼾声。</p>

<p>优丝蒂亚坐到床边，注视着奈迪尔的睡脸。</p>

<p>纤长的睫毛、形状姣好的鼻梁、紧闭的薄唇。</p>

<p>“这张脸真的很俊美呢。”</p>

<p>优丝蒂亚自言自语地说道，并露出苦笑。</p>

<p>但从面相及身型绝对无法想像，这个人是如此地顽固又坚强。</p>

<p>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忘记国家及父亲；他有着为了贯彻信念不惜牺牲自己的坚强之心，以及深知生命可贵的善良心地。</p>

<p>优丝蒂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p>

<p>这样下去不行，优丝蒂亚下定决心站了起来，将头纱完全盖上。</p>

<p>——一旦实行现在所想的事，奈迪尔应该会强烈地憎恨我吧。这次不是恨仇人的女儿，而是恨优丝蒂亚本身，光想像胸口就像要撕裂了一样。</p>

<p>但是，只要能救这个人一命，就算他会因此憎恨我也在所不辞。</p>

<p>她不发出声响地走出房间，一名中年女性正在替炉灶生火。她穿着宽松的上衣加上裤子，非常典型的东方人服饰。</p>

<p>“早安。”</p>

<p>优丝蒂亚打了招呼，不过女性似乎听不懂，笑着点头。应该是从商队带来负责煮饭的人，她本身八成不会接触到买卖的事情。</p>

<p>壮年的男性听到声音而从房间深处走了出来，他才是这个商队的负责人。</p>

<p>优丝蒂亚向他行了一个礼。</p>

<p>“感谢您的照顾，我已经要走了。我想情况会跟昨天我们讲的一样，总督府将派人来接他，那时要再麻烦您了。”</p>

<p>走在街上的优丝蒂亚看到朝阳下的美景，内心不禁赞叹起来。</p>

<p>清新的空气、无边无际的蓝天：在那天空底下，干燥的树叶呈现耳目一新的碧绿，原本满布沙尘的建筑物，也像是有人擦拭过般地取回了原本的光彩。</p>

<p>全部的东西都像是重生了一样，色彩异常鲜艳。</p>

<p>“原来这里是这么美丽的城市啊。”</p>

<p>优丝蒂亚胸中有着莫名的感动，她用力吸着早晨的空气。</p>

<p>——一定要救他！</p>

<p>重新确认决心后看向那普河。昨晚的降雨让水位提高，水流正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声，如果不去调节水门，似乎会导致街上淹水。</p>

<p>但在欢迎典礼中，会将王宫开放给一般民众出入。</p>

<p>那就不可能把水引入沙洲。</p>

<p>“这样真的不要紧吗？”</p>

<p>奈迪尔有说过，水门的管理是由有王室血统的一族负责，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是那样？还是说现在是由布兰纳总督府在管理呢？不管怎样，不去做些处理实在太危险了。</p>

<p>心中留着一丝不安，优丝蒂亚走向通往王宫的街道。</p>

<p>她打算请求总督府让她跟父亲见面。</p>

<p>在有别的公主从阿卡迪奥斯出发的情况下，就算自称是优丝蒂亚八成也没人会相信，但只要拿出这条项链，应该起码不会不得其门而入。布兰纳王室徽章的黄金雕刻，是父亲唯一赐与可以证明她是克利俄斯女儿的物品。</p>

<p>她应该能见到来访的父亲。</p>

<p>虽然无法想像有了替身之后，她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p>

<p>幸运的话，就这样成为那普堤斯王妃倒还好；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有可能会被灭口，无论如何一旦进了王宫就无路可退，但她已经有了觉悟。</p>

<p>就算这样，优丝蒂亚还是要进入总督府，告诉他们。</p>

<p>‘你们在找的先王遗孤，奈迪尔王子人在马里德。’</p>

<p>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保全他的性命，不管他会多么恨我也不打紧。</p>

<p>优丝蒂亚紧紧地握住双拳，就像是要让决心更稳固一样。</p>

<p>沙色的梯型王宫越来越近。</p>

<p>通往河岸的阶梯上已聚集了大批民众，吊桥如同之前奈迪尔所说放了下来，人们在桥头接受简单的盘查后就能渡过。明明反抗军的活动尚未停歇，居然还这么掉以轻心，优丝蒂亚有些看傻了眼。</p>

<p>渡过桥面再穿过正门以后，眼前出现了宽广的前庭。</p>

<p>连接内门的步道上铺着光滑的沙色石头，两旁则是花坛，种有红色、紫色、白色等五颜六色的花朵。</p>

<p>花坛的旁边放置着上面刻有独特雕刻的木制长椅。</p>

<p>人们各自放松地坐在椅子或是地上。</p>

<p>时间虽然还很早，豪华的料理及饮品却都已经上桌，有些还是整头牛及山羊；微醺的大人们正在谈笑，小孩则在水边玩水。</p>

<p>从近距离看，王宫跟从街上看到的印象有很大的落差。</p>

<p>浮在水面的巨大岛屿，或者该说是由天上降下的神殿——此种神秘的面纱，在近距离下抬头仰望，更让人因先人的精湛技术而感动不已。</p>

<p>切割均匀且没有半点歪斜的巨大石块对称堆叠，筑成了平整的梯型建筑物。雄伟的柱子、墙上的细致花纹，用磨光的石头毫无空隙组成的步道，在在证明了这个古代王国过去技术之先进。</p>

<p>（再来该怎么做呢……）</p>

<p>优丝蒂亚坐在茂盛花坛旁的长椅上犹豫不决。</p>

<p>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但等到要去实行时心情依然沉重。</p>

<p>中央步道上，乐队开始演奏轻快的音乐，跟优丝蒂亚忧郁的心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p>

<p>舞者穿着令人想起上古时代的裸露服装登场，她们扭着身体演出的独特舞蹈非常地捣情。虽说现在不是该欣赏表演的时候，优丝蒂亚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p>

<p>欢呼声突然变得更大，到处都响起了掌声，跟随人们的视线看过去，在内门另一头的宫殿露台上，穿着白衣的男人正在向群众挥手致意。</p>

<p>“国王陛下，万岁！”</p>

<p>“祝福西拉姆一世的治世！”</p>

<p>优丝蒂亚眯起眼睛望着露台上的人物，但</p><p>距离实在太远，无法看清他的长相。</p>

<p>进到总督府后，我就会成为他的王妃吗？或者是……</p>

<p>优丝蒂亚连忙摇头。</p>

<p>（我一定得去！）</p>

<p>鼓励自己准备要站起来时，突然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p>

<p>转过头去的优丝蒂亚说不出半句话，因为站在那里的正是奈迪尔。</p>

<p>“什……”</p>

<p>优丝蒂亚脑袋一片混乱。</p>

<p>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他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是莉洁菈说的吗？我确实有告诉莉洁菈我将前往的地方及目的，我以奈迪尔想在这个国家生存下去，只剩寻求王宫保护一途来说服了她。</p>

<p>最初对方也很犹豫，但她最后明明同意这样做起码比被反抗军杀掉好多了……</p>

<p>“你在想些什么，你不是想回阿卡迪奥斯吗？”</p>

<p>奈迪尔的右手似乎还会痛，他用左手抓住优丝蒂亚的手腕。</p>

<p>“你、你才是呢！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p>

<p>优丝蒂亚虽然有些畏缩，但还是试着反驳。</p>

<p>“我当然知道，我没想到你居然那么蠢，”</p>

<p>奈迪尔红色的瞳眸在头巾底下露出险恶的光芒。</p>

<p>（怎么会这样！）</p>

<p>内心会如此慌乱，并不是因为奈迪尔破坏了她的计划。</p>

<p>奈迪尔的行动，使得她受到牵引的心更加澎湃了。</p>

<p>知道了优丝蒂亚的目的后，他明明只要选择逃跑就好。</p>

<p>要把他交给总督府的女人——仇人的女儿明明放着不管就好。</p>

<p>他却问了“你不是想回到阿卡迪奥斯吗”这种话。</p>

<p>为了素昧平生的人，居然回到本来冒着生命危险也想逃开的地方。</p>

<p>这样的他深深吸引了优丝蒂亚。</p>

<p>所以优丝蒂亚下定决心：为了拯救他的性命，就算让他恨我也在所不辞！但她的心又再度动摇起来，为自己的脆弱而难过。</p>

<p>“放、放开我！”</p>

<p>优丝蒂亚虽然内心动摇着，依旧低声说道。</p>

<p>“要是不想被带回王宫，你得马上离开这个国家，你一个人应该就能穿越沙漠了吧。”</p>

<p>“为什么我非得那样做？我从来没说过我想要离开这里。”</p>

<p>坚定的语气让优丝蒂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反抗军已经知道他带优丝蒂亚逃跑，继续留在马里德实在太过危险。他明明很清楚的……</p>

<p>（……因为是王族吗？）</p>

<p>所以才会有优丝蒂亚无法理解，比起自身生命更加重要的义务吗？</p>

<p>浮上心头的想法让优丝蒂亚怒气涌上心头。</p>

<p>“放开我！”</p>

<p>优丝蒂亚语气充满拒绝，她甩开了奈迪尔的手。</p>

<p>她对愣住的奈迪尔说道。</p>

<p>“我不想听不重视自己生命的人在那里说三道四！”</p>

<p>如火焰般的红色瞳孔正瞪着优丝蒂亚。</p>

<p>但优丝蒂亚完全没有退缩，甚至还挑衅似地瞪了回去。</p>

<p>“就算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想法还是不会改变。我没打算离开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虽然你会说这是自己的义务或责任之类，但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管是帝王还是奴隶，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有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p>

<p>一口气说完以后，优丝蒂亚有些上气不接下气。</p>

<p>这股气势震慑到了奈迪尔，他凝视着优丝蒂亚。</p>

<p>在人们的喧嚣及轻快的音乐之中，只有两人保持沉默。优丝蒂亚本来想干脆提高音量，考虑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应该是不需要任何犹豫。</p>

<p>不过看到眼前的他苦恼的样子实在令人心痛。</p>

<p>该不会莉洁菈也是因为迷惘才说出口的吧？</p>

<p>“……拜托。”</p>

<p>优丝蒂亚听到微弱的声音有些讶异。</p>

<p>“给我一点时间。”</p>

<p>奈迪尔用痛苦的表情祈求，优丝蒂亚实在没办法反对。</p>

<p>不情愿地点头后，奈迪尔终于安心似地轻叹了一口气。</p>

<p>他一坐到附近的长椅上，就开始抱着头思考，优丝蒂亚在不远处看着他，但奈迪尔始终低着头，似乎没有抬起来的打算。</p>

<p>弹奏完几首轻快的音乐后，乐团及舞者们都先退场了。</p>

<p>接下来穿着盛装的乐团就位，从服装看来应该是王宫直属的乐团。</p>

<p>木制的大鼓及小竖琴开始奏起低沉的旋律。</p>

<p>“啊。”</p>

<p>优丝蒂亚小声地叫了出来。</p>

<p>宫庭乐团演奏的音乐，正是以前奈迪尔在红沙沙漠唱过的曲子。</p>

<p>他说过虽然不知道意思，但那首歌是他唯一会的那普堤斯语。</p>

<p>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次听到。</p>

<p>会在这种公众场合演出，表示这首是自古以来就流传在那普堤斯民间的曲子吗？低沉的旋律似乎不是女性或小孩能够朗朗上口。</p>

<p>在想着这些事情时，她突然听到微弱的歌声。</p>

<p>优丝蒂亚反射性地转过身来。</p>

<p>正如她所料想。</p>

<p>坐在椅子上的奈迪尔，像是受到音乐引诱般唱起歌来。</p>

<p>（……在这种时候？）</p>

<p>优丝蒂亚正感到讶异时，奈迪尔的侧脸马上深深地吸引住她。</p>

<p>在红沙沙漠时，吸引她的是把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抛开，一种会让人紧张的美。</p>

<p>但这次不一样，像在祈祷般唱着歌的侧脸，让人感到心痛。</p>

<p>她没办法准确地形容出来，如果硬要说的话……</p>

<p>布兰纳把路西安教定为国教之前，据说在该地有为数不少的殉教者。</p>

<p>遇到种种的迫害也不灰心。为贯彻坚定的信仰，他们昂首欣然地接受处刑。</p>

<p>可是也有很多人无法贯彻到底，有人无法忍受对死亡的恐惧以及拷问；甚至有些人忍过了拷问，但家人却成为人质使得他们不得不屈服。</p>

<p>从奈迪尔唱着歌的侧脸，感受得到那种可悲的弱势以及温情。</p>

<p>在沙漠里唱完这首歌时，奈迪尔脸上一直散发的那股险恶气息消失了。</p>

<p>但是，这次他用这种表情唱着同一首歌。</p>

<p>对奈迪尔来说，这首唯一会的那普堤斯语歌谣，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呢？</p>

<p>那时候跟现在，奈迪尔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唱着这首歌的呢？原本震拟大地、响彻四周的高亢歌声，如今却像要消失在空气中般地孱弱。</p>

<p>演奏突然停下，不知从哪来的随从正对团长交头接耳，之后团长便慌张地跑进内门里面。</p>

<p>“搞什么？”</p>

<p>“场子冷了啊。”</p>

<p>留下没事可做的乐团成员，以及扫兴望着他们的市民们。</p>

<p>“到底是怎么了？”</p>

<p>优丝蒂亚小声说着时，团长嚏嚏嚏地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他们穿过吵杂的市民们，笔直地向两人所在的地方奔来。</p>

<p>“那边那位先生！”</p>

<p>完全不需怀疑他是在叫谁，因为其中一名随从已抓着奈迪尔的手臂不放。</p>

<p>“请、请过来这里。”</p>

<p>遭到他们强硬拉扯，奈迪尔不愉快地用力把手收了回来，因为他们抓住的是左手，所以才能勉强反抗，他在头巾底下咋了一下舌。</p>

<p>“我能自己走。”</p>

<p>他似乎知道躲不掉了，口气很坚定。</p>

<p>但优丝蒂亚却非常焦急。他们是因为瞳色而察觉了吗？不过在披着头巾的情况下，不从下面窥探应该没办法发现啊。</p>

<p>“请等一下！”</p>

<p>她反射性地叫了出来。随从因为被金发碧眼的少女叫住而惊讶地瞪大眼睛。</p>

<p>“那、那个人是我的随从，我身为他的主人，不允许</p><p>你们没有理由就带走他！”</p>

<p>虽说奈迪尔以前有说过一样的话，但优丝蒂亚很讶异自己居然可以在这种突发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谎言。</p>

<p>“您的随从？那么这个人是……”</p>

<p>“女孩子家一人在外行走，实在难以安心，所以我才把他带出来当我的护卫。”</p>

<p>看似理所当然的发言，随从们听到后面面相觑。</p>

<p>原先的目的是要请求王宫保护奈迪尔，优丝蒂亚清楚那跟现在自己的行动很矛盾。但在不了解他们目的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p>

<p>团长跟随从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后。</p>

<p>“那么小姐，能请您也跟我们走吗？”</p>

<p>“咦？”</p>

<p>“要带走这个人是国王的命令。”</p>

<p>优丝蒂亚听完后说不出话来，奈迪尔表情也变得很严肃。</p>

<p>随从像是在说“吓到了吗”般地继续说道。</p>

<p>“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带走您的随从。只要身在这个国家，就算是布兰纳人也得遵守国王的命令。这是为了不损及您的利益，也是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p>

<p>面对既有三分道理又像片面之辞的这番话，优丝蒂亚连一句话都无法反驳。</p>

<p>奈迪尔无力地仰望天空，把头巾拉到下颚。</p>

<p>额头到鼻子的部分出现阴影，眼睛的颜色又更加灰暗，这种状态下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不对，也还不能肯定他们已经察觉了。</p>

<p>总之在还没搞清楚他们的目的之前，不能够把奈迪尔交给他们。</p>

<p>优丝蒂亚下定决心，在深呼吸之后，用毅然的表情看着随从们。</p>

<p>“我知道了，不过请先了解，我一定会以主人的身分来保护这个人。”</p>

<p>由随从带领来到的地方，是穿过内门后马上就能抵达的大厅。</p>

<p>穿着金碧辉煌服装的侍女及随从们在四周待命的空间里，地上铺着白色的大理石，墙上是刻着纹样的沙色石灰石；天花板挑得非常高，且考虑到采光，窗户分成两段来设置，射进来的光芒成为带状，照耀着地板及墙壁。</p>

<p>虽然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家具，但墙壁旁均等排列着青铜制的小桌，每个上面都放有没点火的油灯及雪花石膏制的花瓶。</p>

<p>插在雪白花瓶上的，是闪耀的金黄色莲花。</p>

<p>人口正面的墙壁设有一扇镶嵌工艺的巨大门扉，左右两旁的墙壁虽然也有几扇门，但豪华跟大小部天差地远。</p>

<p>以那扇门为背景，房间中央再往内一些的位置上，有张设有扶手的大椅子，西拉姆王就坐在那里。从仅在植物纹样的毯子上放置椅子看来。这应该只是临时搭建的王座。</p>

<p>听说登基的青年流有王室血统，但他跟奈迪尔及莉洁菈一点都不像。不匀称的身材加上褪色有些变红的头发，眼睛与其说是红色还比较接近红褐色。</p>

<p>他跟有着神秘美貌的两人完全不像，是名相貌非常平凡的男人。</p>

<p>随从叫优丝蒂亚在梢远处等候，只有奈迪尔被带到了中央。</p>

<p>“现在可是在陛下面前，把你头上的东西脱下来。”</p>

<p>负责带领的随从小声地跟奈迪尔说道。他好像也已经放弃逃避了，从容地掀开头巾，王室血缘证明的红眼曝露在阳光下，周围响起了小声的惊呼。</p>

<p>“你是王室的人吗？”</p>

<p>西拉姆没有吩咐在旁待命的传令，而是亲自开口说道。</p>

<p>面对单刀直入的问题，奈迪尔故意露出困惑的样子。</p>

<p>“我不清楚，或许几代以前有那种高贵人士吧，但我真的不怎么了解。只是周围的人常说我是隔代遗传。”</p>

<p>西拉姆看到他那毫不在乎的态度，眼睛突然瞪得很大。</p>

<p>“那你为什么知道王室直传的雅歌！”</p>

<p>奈迪尔用力地眨了眨眼，他大概也吓到了，没办法马上想出藉口。</p>

<p>“咦，那是雅歌吗……”</p>

<p>“没错！那首是夫妻神中的夫君，也就是最初的国王献给王妃的雅歌。除了王室直系以外，只有代代的宫廷乐团长才知道的歌曲，为什么你会唱！”</p>

<p>西拉姆神情很亢奋，但奈迪尔却依然一脸茫然。</p>

<p>虽然这也不能怪他，但优丝蒂亚看到他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的反应感到很讶异。</p>

<p>所谓雅歌也就是情歌，要是他事先知道，绝对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唱出来。</p>

<p>就算有些是用哼的，但对在沙漠里独处的男女来说实在太过煽情。</p>

<p>“回答我。不，首先报上你的名字！”</p>

<p>奈迪尔顿时无法想到适合的假名来回答西拉姆王的问题，选择继续沉默。</p>

<p>优丝蒂亚心惊胆颤地看着事情的发展。</p>

<p>现在知道了他们找奈迪尔的理由。为了请他们保护奈迪尔，优丝蒂亚在想是不是该当场说出真相。但看到奈迪尔刚才苦恼的样子，实在令人犹豫。优丝蒂亚原先单纯想救这个人一命而来到了这里，可是一听到奈迪尔的声音及话语，反而变得想尊重他的心意。</p>

<p>（该怎么办……）</p>

<p>就在此时……</p>

<p>沉重的声音缓缓响彻整问大厅。仔细一看，王座后面镶嵌工艺的巨大门扉，正从内侧开始打开，门扉的深处能够看见铺有绯红色地毯的大阶梯。</p>

<p>不久，从阶梯上方传来了一声声的脚步声。</p>

<p>脚步声在安静下来的大厅内逐渐变大，所有人都望向门扉的深处，连坐在王座上的西拉姆王也转身去看门的那头。</p>

<p>终于现身的人物让优丝蒂亚惊讶不已。</p>

<p>像是要踏平每段阶梯走下来的人物正是父亲——亲王克利俄斯将军。</p>

<p>穿着紫白相间服装的匀称躯体，跟以前见到他时并没有任何改变。</p>

<p>只有君主才可以穿，用又称为帝王紫的贝紫来染色的衣服，这件据说是由帝王特别赐给被歌颂为英雄的弟弟。</p>

<p>闪耀的金发，比海还浓郁的蓝色眼珠，这相貌正符合他太阳神的称号。</p>

<p>定下阶梯后，克利俄斯从容地绕过西拉姆所坐着的王座，走到大厅的中央。没得到允许就从王座的背后出现，甚至还走到王座前面，如果是其他人做出如此不敬的行为可能会面临斩首的命运。但是，没有任何人敢去指正他。</p>

<p>克利俄斯在西拉姆王的斜前方，王座跟奈迪尔的中间停下脚步。</p>

<p>接着，他看到站在奈迪尔后方的优丝蒂亚。</p>

<p>“你为什么会在这里？”</p>

<p>克利俄斯也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有事前想过会有这种情况，但突然到来还是让优丝蒂亚有些畏缩，这是在阿卡迪奥斯离宫初次见面以来。她跟父亲第二次见面。</p>

<p>“那、那个，我……”</p>

<p>“没关系，我之后再问你。”</p>

<p>克利俄斯冷淡地说完后，像是对优丝蒂亚失去兴趣般地看往别的方向。</p>

<p>虽然早就料想到会这样，但优丝蒂亚还是感到胸口好像被沉重的石头压住。</p>

<p>——如果他责骂我，或是要求我负起责任那还比较好，这样不是完全把我当成了用过就丢的垃圾一样吗？别说是女儿了，在他心中我连人都不是。</p>

<p>“这个人会知道王室的歌曲是必然的，因为他可是先王的遗孤，奈迪尔王子。”</p>

<p>克利俄斯说出口的话语，让大厅顿时吵杂了起来。</p>

<p>“有见过年幼王子的人，应该就能够认得出来。”</p>

<p>在四周待命的那普堤斯随从中，有几名上了年纪的人点头同意。</p>

<p>奈迪尔摇了摇头。</p>

<p>“您想必搞错了什么，我是前些日子才从路萨村来到……”</p>

<p>“那就是路萨的人囚禁了你对吧？真是要不得，居然绑架了王子，快去把那村庄的人全部抓起来！”</p><p>“什么！”</p>

<p>“听好了，用最快的速度去办，有人反抗处罚他们也不要紧，他们绑架了王族，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p>

<p>“请等一下！我真的是……”</p>

<p>奈迪尔急着抗议，但他突然像是吓到了一样闭起嘴巴。</p>

<p>原本站在王座前的克利俄斯，肆无忌惮地走向他。</p>

<p>走到他正前方时，克利俄斯像是在打量他一般环视他全身上下。</p>

<p>“原来如此，确实除了眼睛颜色以外，都不像那名愚蠢的国王呢。”</p>

<p>“！”</p>

<p>“先王的身材相当魁梧，不管是身长还是肩宽在我所俘虏的敌人中，都是最高大的男人。”</p>

<p>克利俄斯像在诉说他的丰功伟业般，还特地强调“俘虏”这两个字。</p>

<p>但奈迪尔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改变，他没有愚笨到会中敌人的激将法，虽然愤怒跟悔恨正在煎熬他的内心也说不定。</p>

<p>克利俄斯轻轻地哼了一声。</p>

<p>“看来你是像到母亲，这手臂都还没你父亲的一半粗呢。”</p>

<p>语毕，他伸手猛力抓住奈迪尔的右手臂，优丝蒂亚在心中发出了惊叫。他抓住了奈迪尔受伤的部分，奈迪尔的表情激烈地扭曲起来。</p>

<p>“喔，你受伤啦？”</p>

<p>大概是发现上面缠着亚麻布，克利俄斯兴高采烈地观察奈迪尔的脸色。众人歌颂为英雄的端正脸庞上，浮出了魔将军的凶恶笑容。</p>

<p>“我真同情你，要是你没有被绑架，乖乖待在这里的话，我就会像那时一样好好地善待你。那样你就不会吹到半点风，也不会有任何擦伤。”</p>

<p>说这段话时，克利俄斯的手还是紧紧抓着奈迪尔的右腕。</p>

<p>一想到他的手臂有可能被扯断，那瞬间优丝蒂亚便叫了出来。</p>

<p>“住手！”</p>

<p>听到吼声，克利俄斯扫兴地放开了手，那态度与其说是听到制止而打消念头，还比较像是小孩把玩腻的玩具放开一样。</p>

<p>奈迪尔似乎因为过于疼痛而无法站立，当场就跪了下去。</p>

<p>优丝蒂亚不顾他人的目光就迳自冲到奈迪尔身旁，蹲下来观察他的脸庞，发现他额头及低垂的脖子都冒着冷汗。</p>

<p>“别太小看我，你从王宫消失以后，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我可都一清二楚。”</p>

<p>头上响起充满威严的声音，优丝蒂亚吓到抬起头来。跟温和的语气不同，克利俄斯用着刺人锐利目光看着奈迪尔。</p>

<p>大厅再度肃静下来，不论是那普堤斯人还是布兰纳人脸色都是一片青，西拉姆王甚至怕到紧紧地攀在椅子上。</p>

<p>在莉洁菈宅邸从奈迪尔口中听到克利俄斯要来的时候，优丝蒂亚就知道他“没有想过别人也有颗会受伤的心”。</p>

<p>但看来有些不正确，这个人只想着怎样完全地支配对方，因此去想像对方的内心只会址自己后腿。他不能知道人心是会受伤的，要是考虑到对方也有心及生命，就不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举动。</p>

<p>这个人就是这样得到英雄及魔将军的称号。</p>

<p>“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被绑架的报告，还只是个孩子就敢向我表现出强烈敌意的人，怎么可能乖乖让别人绑走他。”</p>

<p>克利俄斯用充满憎恨的语气对低着头的奈迪尔说道。</p>

<p>“如果你坚持要说自己不是，那需要我从现在开始翻遍一草一木，找出绑架王子的犯人吗？当然路萨村的人们一个都不会放过。”</p>

<p>“……没有那个必要。”</p>

<p>大厅响起了沙哑的声音，优丝蒂亚惊讶地看着身旁的奈迪尔。</p>

<p>奈迪尔依然跪着，缓缓地抬起头来。</p>

<p>“你刚不是才说你都一清二楚，我是自愿离开这里的，任何人都不需要负起责任——你要处罚就罚我一个就好了。”</p>

<p>奈迪尔毅然地抬起了头，坚定地说道。</p>

<p>两人互瞪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后，先把视线别开的是克利俄斯。</p>

<p>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像是想起来般地对着大厅宣布。</p>

<p>“怎么了？各位，王子好不容易在七年后终于回来了，大家表情怎么都那么严肃。”</p>

<p>他环视完四周，这次看向了西拉姆。</p>

<p>“陛下，叫人在宫殿里准备王子的房间吧。对了，为了不要让他再次被绑架，这次可要找门窗都能上锁的房间，记得还要派兵看守，给他最高级的待遇。”</p>

<p>“哈、哈、哈哈哈……您说的是。那我马上派人……”</p>

<p>西拉姆不知是否没注意到下属们正冷眼看着他，或者是有察觉但依然只能照办，他边流着冷汗边说道。</p>

<p>优丝蒂亚整个人吓呆了，这样不是跟囚犯没两样吗？</p>

<p>这也就是刚才克利俄斯提到的“好好地善待你”这句话的意思。</p>

<p>奈迪尔确实曾经说过。</p>

<p>几乎无法到外面去，根本是只笼中鸟。</p>

<p>只要不违抗我们就不会有那种下场，照我们说的去做就行了。</p>

<p>他不是也说了，在王宫的生活就是一直处在那样的威胁之下吗？</p>

<p>优丝蒂亚终于明白，为何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会冒着生命危险逃亡。</p>

<p>（我居然想把这个人送回这种地方——）</p>

<p>发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会招致什么样的结果后，优丝蒂亚脸色变得很苍白。</p>

<p>此时前庭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怒吼以及悲鸣。</p>

<p>侍女们的尖叫声及询问来者何人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想要冲进里面的闯入者及想要阻止那些人的士兵在各处开始打斗。在勇敢挺身而出的士兵背后，没有佩剑的随从及侍女正一起往内门的方向逃跑，但不断出现的闯入者毫不留情拿剑指着他们，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p>

<p>双方打成一团，优丝蒂亚茫然地站在混乱的大厅中。</p>

<p>“这边！”</p>

<p>听到声音的同时，有人抓住了优丝蒂亚的手。</p>

<p>“奈迪尔……”</p>

<p>“给我等……”</p>

<p>虽然不知道克利俄斯是在叫谁，但有名手持武器的男人拿刀砍向出声制止的他，不过克利俄斯迅速地拔剑，毫不拖泥带水地将来袭的敌人击退。从流利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剑术非常高超。</p>

<p>“打不赢他的！先攻击国王。”</p>

<p>同伴对被克利俄斯打倒在地的男人叫喊。</p>

<p>趁这个空档，奈迪尔抓着优丝蒂亚的手腕开始冲刺。</p>

<p>“就算往那边跑，也肯定逃不了。”</p>

<p>他跟逃往出口的人们采取相反的方向，拉着优丝蒂亚往里面走。</p>

<p>跟其他人同样冲往内门，确实也只会遭到闯入者们的阻挡而已。</p>

<p>奈迪尔把优丝蒂亚推进镶嵌工艺门扉的门缝里，就是克利俄斯刚刚走出来的那扇门。过猛的力道让优丝蒂亚差点往前摔倒，但她最后站稳了脚步。</p>

<p>“奈迪……”</p>

<p>“乖乖待在里面！”</p>

<p>奈迪尔背对转过身来的优丝蒂亚说道。</p>

<p>从门缝里能窥见大厅逐渐被手持武器的男人占领。</p>

<p>“你、你们这些家伙是要做什么！”</p>

<p>西拉姆叫出来的时候，包围王座的闯入者们毫不迟疑地拿剑指着他。</p>

<p>连同椅子一起被架住，喉咙又被剑指着，他也只能选择闭嘴。</p>

<p>“全部给我把剑丢掉！”</p>

<p>在王座前面大叫的是底尼斯。</p>

<p>看到同样不想见到的人登场，优丝蒂亚感到有些头晕。</p>

<p>士兵们看到君主遭到挟持，只好乖乖把武器丢到地上。令人意外的是，连克利俄斯都表情不变地遵守了命令。</p>

<p>反抗军除了赶走在旁待命的传令以外，也把所有的家臣都赶离王座旁。底尼斯似乎是要确认王宫的入门都放弃了抵抗，环视周</p><p>围一圈。</p>

<p>“所有人都不准离开原地！只要移动半步，你们国王的命就不保了。”</p>

<p>王宫的士兵们在墙边紧握拳头，瞪着在大厅中央包围国王的反抗军，但他们自己也正被其他的反抗军用剑指着。光比在大厅里的人数的话，反抗军人数甚至比王宫的士兵还多。</p>

<p>太过惊人的发展，让优丝蒂亚看傻了眼。</p>

<p>这实在太令人无法相信，王宫这种地方居然那么简单就让人入侵了。</p>

<p>就算在开放前庭及沙洲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桥头的盘查也太松懈了，这样简直是在跟可疑人士说请进一样。</p>

<p>内门的外侧传来吊桥升起的声音。</p>

<p>“这些走狗，等一下看我杀光你们。”</p>

<p>撂下这句话后，底尼斯看见了在门扉前方的奈迪尔。</p>

<p>底尼斯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像在说“总算找到你了”似地嘴角浮出笑容。</p>

<p>优丝蒂亚害怕到呼吸都要停了，她从门扉的暗处窥探着大厅的情况。</p>

<p>“听好了，阶梯的尽头能通往神殿，你快点往上爬。”</p>

<p>奈迪尔说的话隔着门扉传来，优丝蒂亚连忙看向后方阶梯，阳光呈现带状照在昏暗的阶梯上。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他提过王宫里有神殿，他之前还说在路西安教已经普及的现在，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那个地方。</p>

<p>在所有人都往出口前进时，还能想到神殿的存在，他果然是在这座王宫里长大的。</p>

<p>“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p>

<p>“别讲那么大声。”</p>

<p>奈迪尔小声斥责优丝蒂亚。</p>

<p>“喔，你是来返乡吗？”</p>

<p>底尼斯的嘲弄从王座旁传来，奈迪尔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地问他。</p>

<p>“你把外面那些市民怎么了？”</p>

<p>“无关的人我都赶出去了，虽然会去吃布兰纳的饲料又摇尾巴的家伙杀了也无妨。”</p>

<p>底尼斯兴奋地说出凶残的发言，奈迪尔听完明确地说出他的想法。</p>

<p>“就算此时沉醉在一时的胜利，不用一个月布兰纳军就会攻打过来，如果是从塔马克拉派兵还可能会更快。”</p>

<p>“不，根本不需要等上一个月。”</p>

<p>站在不远处的克利俄斯像在发表宣言般地说道。从优丝蒂亚的角度看过去，他站在右手墙边的青铜桌前。</p>

<p>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有冷静及威严，果然不亏拥有魔将军的别名，比起快要晕眩过去的西拉姆王更像是名君主。</p>

<p>“我现在就能够送你们上西天。”</p>

<p>克利俄斯游刀有余地说道，除了底尼斯之外奈迪尔也露出讶异的表情。</p>

<p>这种状况为什么他还能说出那种话，实在令人费解。</p>

<p>“给、给我闭嘴！你这家伙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p>

<p>“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们。”</p>

<p>克利俄斯迅速地举起右手，在那瞬间，两侧的每道墙壁全都打开了。</p>

<p>墙壁的后面出现的是拉满弓箭的士兵们。</p>

<p>四周的尖叫及欢呼声不绝于耳。数量甚至可组成一个中队的士兵们，手上的弓箭全对准了在大厅中央的反抗军。</p>

<p>“愚蠢的人们，你们的诡计我早就看穿了。”</p>

<p>内门简单的护卫，以及他为什么摆出游刃有余的态度，一切的疑点都真相大白了。要准备这么多士兵，就不得不减少其他地方的人力。</p>

<p>优丝蒂亚了解到状况有改变，从门扉后方悄悄地走出来时……</p>

<p>“别乱动！”</p>

<p>粗犷的声音吓到了她，四处响起同样想要移动的侍女悲鸣。一名男人从整齐的左方队伍中走了出来，男人大约四十五岁左右，结实的身材上穿着朴素衣服，肤色是小麦色。</p>

<p>“巴狄……”</p>

<p>奈迪尔茫然的自言自语，让优丝蒂亚受到很大的冲击。</p>

<p>这名字她忘不了，就是反抗军要用她来要求释放的领导者之名。</p>

<p>“你，你这家伙！你背叛了我们吗！”</p>

<p>底尼斯大叫着毋庸置疑的事情。</p>

<p>肯定的，不然总督府怎么可能让反抗军的指导者活过一年，他应该早就像被斩首示众的先王一样，为了杀鸡儆猴而被公开处刑。</p>

<p>但是他既然已经输诚，为什么总督府不早点公布呢？只要这件事摊在阳光下，想必会给反抗军带来很大的打击。</p>

<p>巴狄无言地举起了右手，士兵们马上拉紧了弓箭。</p>

<p>“你、你想做什么！你打算要拿弓射向同胞吗！”</p>

<p>“你到目前为止杀过多少求你饶命的那普堤斯人。”</p>

<p>这句话是巴狄向着中央的底尼斯他们说的，但奈迪尔却捂住了嘴巴，表情扭曲，像在忍耐着恶心或是悲叹的感觉。</p>

<p>这句话是冲着底尼斯本人而来，他露出狼狈的表情，语无伦次地叫道。</p>

<p>“要、要是射出弓箭，国王也会跟我们一起死！”</p>

<p>克利俄斯像在嘲笑说出这种话的底尼斯，高声地说道。</p>

<p>“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普堤斯的国王陛下人在那里不是吗？”</p>

<p>克利俄斯指向奈迪尔，奈迪尔随即把头抬了来。优丝蒂亚心想，从这个位置看不见的西拉姆王，现在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呢？</p>

<p>“别开玩笑！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去当那鬼东西！”</p>

<p>“你似乎是千百个不愿意，王子殿下怎么会说出这么没责任的话。”</p>

<p>“不要故意曲解责任的意思！”</p>

<p>奈迪尔坚定地反驳克利俄斯像在开玩笑的话语。</p>

<p>“你自己种的恶果，自己去想办法善后。你还记得在处死我父亲之后你说了什么吗？施行恶政的王朝已经灭亡了，布兰纳将为那普堤斯带来和平及理智，你不是这样说吗！如果你觉得这是正确的，对这种说词有自信，那就该贯彻到底，只要真的是正确的，那人民便会跟随你，根本没必要去依赖对方的血缘。”</p>

<p>奈迪尔从正面注视着克利俄斯，毫不犹豫地说出他的想法。</p>

<p>到目前为止都还游刀有余的克利俄斯，表情也终于严肃了起来。</p>

<p>那表情甚至让优丝蒂亚担心他是否会在盛怒下杀掉奈迪尔。</p>

<p>在这种气氛下，克利俄斯突然放声大笑。</p>

<p>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克利俄斯轻轻地耸了耸肩。</p>

<p>“唉，殿下还是保有坚强的心呢，加上又很聪明，真是让我羡慕不已啊，我还真想让那些在阿卡迪奥斯的不肖子们喝你的洗脚水。你如果是我的儿子，我现在马上会把两、三支千人部队交给你打理。”</p>

<p>奈迪尔脸上充满着怒气，瞪向克利俄斯。</p>

<p>刹那间，克利俄斯的表情有了很大的转变，像在嘲讽人的笑容完全消失了。</p>

<p>气氛在无言之中变得很凝重，克利俄斯的下颚微微地动了一下。</p>

<p>优丝蒂亚刚在想“该不会”的时候，巴狄的手再度举了起来。</p>

<p>“住……！”</p>

<p>奈迪尔发出的哀号完全被临死的叫声所掩盖。</p>

<p>优丝蒂亚接下来看见的是由血流成河的遗体所堆出来的小山，士兵们所射出的箭矢确实地贯穿了反抗军及他们挟持的西拉姆，当然底尼斯也当场死亡。</p>

<p>奈迪尔双脚跪到了地上，优丝蒂亚捂着嘴巴，拼命地憋着不要尖叫出来，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人把人像杀小虫子般地杀掉。</p>

<p>大厅的气氛完全僵住了，所有人都不发一语。虽然说是傀儡，自己国家的国王遭到如此对待，身为那普堤斯人的下属们却没有提出任何抗议。</p>

<p>“有劳你了，少将。”</p>

<p>克利俄斯故意用非常大的音量来慰劳巴狄。</p>

<p>“我只是尽我身为总督府的护卫队长所该负的责任而已。”</p><p>巴狄平静地说道。</p>

<p>直到刚才为止，优丝蒂亚都对总督府不把巴狄的输诚昭告天下感到不可思议。但该不会他们是在等待这种机会吧？难道是为了等到能够给反抗军最大打击的时候才要揭露真相？</p>

<p>“……那你为什么连国王都杀了。”</p>

<p>痛苦的声音让克利俄斯和巴狄都转过头来。</p>

<p>依旧跪着的奈迪尔抬起了头，他那毫不畏惧瞪着他们的红眼中，正因愤怒及憎恨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p>

<p>“你既然投靠到总督府那边，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国王！反抗军的人们姑且不说，你说看看那个人有对你们做了什么吗！”</p>

<p>呕心泣血的叫唤。奈迪尔大概是头一次如此悲愤，比起他深信的人降服敌方，奈迪尔对眼前的虐杀更是感到愤恨不平。</p>

<p>“回答我，巴狄！”</p>

<p>奈迪尔指名道姓地说道，巴狄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视线。如果他对自己的背叛还感到有些羞耻的话，应该无法跟奈迪尔四目相交，更何况奈迪尔说过，他是有着高尚品德的人。</p>

<p>“巴狄，你刚对底尼斯说了，说你到目前为止杀过多少求你饶命的那普堤斯人，确实如你所说，你不在了之后，整个组织变得乱七八糟，就算会遭到咒骂我们也莫可奈何。所以我们才想要尽早把你救出来。”</p>

<p>说到这里，奈迪尔大大地叹了一口气。</p>

<p>“……但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活过一年。”</p>

<p>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奈迪尔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地自言自语。</p>

<p>巴狄的脸上头一次出现痛苦的表情，奈迪尔的声音只有一开始才很严厉，他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已经没有在责备任何人了。</p>

<p>刚才在前庭，优丝蒂亚想到了无法贯彻信仰的人们。</p>

<p>无法忍受拷问的人；与忍过了拷问，但家人却成为人质使得他们不得不屈服的人。</p>

<p>优丝蒂亚想起从奈迪尔唱歌的侧脸，感受到的可悲弱势以及温情。</p>

<p>就像是大梦初醒般，奈迪尔无力地继续说道。</p>

<p>“所以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正因为如此，你如果要投靠总督府，身为那普堤斯人，你不是更不该杀掉自己的国王吗？”</p>

<p>“请冷静下来，殿下。”</p>

<p>冷不防传来的声音，像是在贬低憔悴的他，奈迪尔因而沉默了下来。</p>

<p>克利俄斯趁隙迅速地接着说道。</p>

<p>“少将会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应该守护的国王其实另有其人，因为告诉我你的事情的人正是他啊。”</p>

<p>瞬间气氛整个变得很僵。</p>

<p>看来之前那句“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我可是都一清二楚”既不是谎言也不是在故弄玄虚。</p>

<p>克利俄斯八成是从巴狄的密告得知了奈迪尔的下落。</p>

<p>然后他决定只要抓到了奈迪尔，就要把西拉姆给拉下来。</p>

<p>克利俄斯用狡诈的语气继续说道。</p>

<p>“陛下也真是太可怜了，你要是负起‘责任’乖乖待在王宫的话，他应该早就退位，在离宫或是某处安享天年了。”</p>

<p>仍旧跪着的奈迪尔肩膀大力地颤抖了一下。</p>

<p>克利俄斯盛气凌人地俯视着那样的奈迪尔。</p>

<p>“不管施行对他们多有利的政策，这个国家的民心依然残留着针对我们的迷惘及反抗心。马里德的街上现在还祭祀着那普的夫妻神；继续信奉着这个国家最早的国王和王妃，为了能让他们团结一至——殿下，我们非得需要你的服从不可。”</p>

<p>他用的是跟刚才轻佻语气截然不同的沉重语调。</p>

<p>奈迪尔屏息注视着克利俄斯，克利俄斯故意大力地点头，之后用手指指向幸免于难的反抗军。</p>

<p>“少将，那边还有余党。”</p>

<p>“住手！”</p>

<p>奈迪尔大叫，但叫完以后他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p>

<p>“……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拜托你住手吧……”</p>

<p>克利俄斯暂时把手放了下来，像在复诵般地问道。</p>

<p>“你知道了？是知道什么了？”</p>

<p>“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回到王宫……所以、所以你别再继续下去了……”</p>

<p>奈迪尔用沮丧又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克利俄斯听完满足地点了头。</p>

<p>优丝蒂亚感到心都要碎了，她头一次看到那么懦弱的奈迪尔，平常像年轻杉树般挺直的背部，现在就像枯萎的花朵般无力，优丝蒂亚忍不住蹲到他身旁，试着伸手去摸他的背。</p>

<p>“殿下，噢不，是国王陛下。您对您的王妃还满意吗？”</p>

<p>优丝蒂亚听到从头上传来的声音而抬起了头。克利俄斯充满兴趣地看着她，眼神就像是在看着立下战功的将校一样。</p>

<p>“我虽然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以结果来说这样让我省了一道工夫，再来只需要期望王位继承人诞生就行了。”</p>

<p>优丝蒂亚气到满脸通红，眼睛瞪向克利俄斯。</p>

<p>当然光这样不足以让这个男人产生动摇，但优丝蒂亚也不能就这样退缩，在强悍而巨大的力量面前，激烈的愤怒支持着因无力感而感到绝望的她。</p>

<p>——怎么能输，绝不能够放弃，不能再继续任由他摆布了！</p>

<p>——在红沙沙漠遭遇幽雷那个夜晚，我在想些什么呢？</p>

<p>——我不是已经省悟到真正令人悔恨的不是服从，而是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发现到放弃的大浪已冲走了曾经拥有的反抗心。</p>

<p>——我不想再有那种回忆了。</p>

<p>当优丝蒂亚拼命地说服自己时，远方传来像是大地在摇动的声音。</p>

<p>“这声音是？”</p>

<p>“该不会又下雨了吧？”</p>

<p>所有人都一脸讶异地看着身旁的人。</p>

<p>在那瞬间，伴随着要轰破耳膜的巨大声响，脚边传来强烈的冲击。</p>

<p>是大量的水。</p>

<p>浊流灌进了王宫的大厅里，从位置比较低的窗户、从敞开的门扉、从各种地方灌进如瀑布般的大量的洪水。</p>

<p>优丝蒂亚以为水流会把她冲走，但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使得她没有跟着被冲走。</p>

<p>原来是奈迪尔用右手抓着门，左手抓着优丝蒂亚的手腕。</p>

<p>优丝蒂亚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p>

<p>浊流的水声里混杂着四处响起的惨叫。</p>

<p>在视野的角落或是眼前，水流把连男女都没办法分辨的人影一一冲走。</p>

<p>一片混乱的脑袋因为恐怖及冲击变得一片空白。</p>

<p>虽然拼命地想要站好，可是强力的水流几乎让人无法站在原地，全身已经像是鱼一样呈现横躺状态；再加上水量还不断地增加，就算努力地想把脸从毫不留情地袭来的水中抬起来，身体马上又会倒下去，脸也跟着回到水里；虽然试着把脚站到地上，不过水势实在太强，脚才刚碰到地上接着又会浮回水中。</p>

<p>奈迪尔也拼命地想把优丝蒂亚拉上来，可是受到水势影响，他光是不要放开手已经很勉强了。但要是他想用两只手来拉，水流又一定会把他冲走。</p>

<p>而且奈迪尔抓着门扉的右手，应该受了很重的伤。</p>

<p>水从鼻子及嘴巴灌入，优丝蒂亚无法呼吸，感到非常痛苦。</p>

<p>她不断地想让脸浮出水面，可是下一波的水流迅速地再度袭来。优丝蒂亚抬起头，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门旁的奈迪尔，水位差不多到他的大腿，但水势实在太强，他好像也站不太住。</p>

<p>（再、再这样下去，连奈迪尔也会被冲走！）</p>

<p>优丝蒂亚猛力地挣扎，她试着要爬起来拼命地拨开水，但手脚却都逐渐开始没有力气，同时因为没有呼吸到足够的空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p>

<p>或许、已经不行了——脑里闪过</p><p>放弃的念头。这样的话，起码要……</p>

<p>“放开我……”</p>

<p>“你说什么！我听不见！”</p>

<p>优丝蒂亚抬头大叫。</p>

<p>“放开我！这样下去连你都会一起死掉！”</p>

<p>水灌进了她的嘴巴，不过她连吐掉的时间都没有，下一波水又接着袭来。</p>

<p>“别开玩笑了！我死也不会放开！”</p>

<p>奈迪尔发出怒吼。</p>

<p>“可是这样下去连你也……”</p>

<p>优丝蒂亚觉得自己好像瞄到奈迪尔的右手上，有红色的痕迹。</p>

<p>他的伤口想必又裂开了，右手的疼痛已经逼近极限了也说不定。</p>

<p>但他却用尽全力，想要把优丝蒂亚的身体拉上来。</p>

<p>（无、无法呼吸……）</p>

<p>拉起的这个动作，让优丝蒂亚的脸又泡进水里。</p>

<p>“不要放弃！要我放手我们干脆一起死！”</p>

<p>“……呼，不要这样，拜托快放开我！”</p>

<p>“不行！我绝不会放手！”</p>

<p>奈迪尔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奇迹似地，优丝蒂亚原本随波逐流的脚踏到了地面。</p>

<p>她全力地踢向地面，这股力量跟奈迪尔拼命撑住的力量合而为一，同时传到了她的手臂上。</p>

<p>优丝蒂亚感到身体突然变得很轻，接着两人因为用力过猛一起跌坐到阶梯上。</p>

<p>“呜……咕。”</p>

<p>“这边！快！”</p>

<p>优丝蒂亚还在咳个不停时，奈迪尔就拉着她爬上阶梯。</p>

<p>在缺氧而脑袋朦胧的情况下，她无意识地移动着双脚往上爬。</p>

<p>光芒从阶梯平台的另一端，就像在引导着两人般地照了进来。</p>

<p>（那是……）</p>

<p>耀眼的光芒照耀着周围，优丝蒂亚觉得好像看到前方有两尊铜像。</p>

<p>奈迪尔好像说过，这前方有祭祀那普的夫妻神——也就是最初的国王跟王妃的神殿，在她逐渐丧失意识的脑海中闪过这件事。</p>

<p>但那已经是她的极限了。</p>

<p>在抵达平台以后，放松下来的优丝蒂亚随即失去意识。</p>

<p>优丝蒂亚再度醒来的时候，柔和的暗红色光芒照在她的眼皮上。</p>

<p>“你醒了吗？”</p>

<p>眼睛微微张开的同时，旁边响起了奈迪尔的声音。</p>

<p>优丝蒂亚恍惚地问道。</p>

<p>“这里是……？”</p>

<p>“王宫前的街道，虽然下游的水门已经打开，所以水也退了，但我可没有大胆到敢在岸边徘徊。”</p>

<p>虽然不知是指对浊流的恐惧还是害怕总督府的追捕，听到奈迪尔用不像他一贯风格的含糊口吻在说着，优丝蒂亚赶紧爬起身来。</p>

<p>躺着的地方是，路旁有用石头固定的沿岸街道。</p>

<p>“得救了吗……”</p>

<p>“我们是得救了没错……”</p>

<p>优丝蒂亚看向前方吵杂的街道。</p>

<p>为数众多的人们一边怒吼一边不断来回，从河边的阶梯用担架运上来的无法得知是伤者还是死者；人们在路上奔走，在他们的脚边依稀能看见躺在地上的躯体，令人不忍卒睹。</p>

<p>奈迪尔严肃地看着水面。</p>

<p>优丝蒂亚站起身，走到他身旁。从那之后应该还没经过太久，头发及衣服却都已经干了，这八成是沙漠气候特有的现象。</p>

<p>跟奈迪尔说的一样，沙洲的水位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p>

<p>落日照在沙色的宫殿上，呈现着跟以前一样的神秘光景。</p>

<p>但岸边搬运遗体的行动还在持续着。</p>

<p>“刚才听到有人说……”</p>

<p>奈迪尔脱口说道。</p>

<p>“说找到了克利俄斯的遗体。”</p>

<p>“…………”</p>

<p>无可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优丝蒂亚的心头。</p>

<p>虽然不能纯粹地放心，但也无法放声哭泣。</p>

<p>曾经做过了断的内心，比想像中冷静许多。</p>

<p>“为什么，会变成这样……”</p>

<p>“好像有人打开了上游的水门。”</p>

<p>“咦？”</p>

<p>“所以因为下雨而水位高涨的水，才会一下子就淹到王宫里。”</p>

<p>“为、为什么？那座水门不是……”</p>

<p>没得到许可的人只要靠近就是死罪，水门的管理应该很严谨才对。</p>

<p>奈迪尔咬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他右手的血看来是止住了，但因已经裂开两次所以丝毫大意不得。</p>

<p>“走吧。”</p>

<p>“咦，是要去哪？”</p>

<p>奈迪尔并没有回答，迅速地开始往前走。</p>

<p>确实从他的立场来说，总督府还在追捕他，不应该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过总督府现在应该也是一团乱，大概也没有余力去管这种事了。</p>

<p>穿过热闹的街道，再走过几条狭窄的小路。</p>

<p>接着抵达的场所，让优丝蒂亚有些惊讶。</p>

<p>眼前是前天刚逃出来的莉洁菈的宅邸。</p>

<p>（居然那么近……）</p>

<p>前天因为在雨中拼命奔跑，所以无力观察周围的景色。</p>

<p>在更之前，则是搭着垂着布幕的马车前来，别说是景色了，连距离没办法掌握。</p>

<p>因为有着种种理由，所以光从外观优丝蒂亚并没有认出来，直到穿过正门进入前庭时她才终于发现。</p>

<p>走在凉爽的石头步道上，周围非常安静，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前几天明明还有侍女跟随从在，这两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p>

<p>优丝蒂亚努力追赶着毫不迟疑地往前冲的奈迪尔。</p>

<p>虽说她有被关在这里几天，但几乎都没有步出房门外，所以并不了解这栋房子的构造。</p>

<p>露天步道的尽头有一扇雕刻木门。</p>

<p>奈迪尔用左手抓住门把，不假思索地将门拉开。</p>

<p>房间里面，夕阳正映照在浅灰色的石壁上。</p>

<p>莉洁菈正坐在中央的芦苇椅子上。</p>

<p>“你没事啊。”</p>

<p>莉洁菈像早就预料到般地说道。</p>

<p>“莉洁菈……”</p>

<p>奈迪尔用严肃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后，慎重地用缓慢的脚步靠近她。</p>

<p>莉洁菈穿着缝上黑金刺绣的宽松长袍，像瀑布般的滑顺黑发，戴着跟瞳色一样的红色耳环，那样子依旧美若天仙。</p>

<p>奈迪尔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停下脚步。</p>

<p>“把水门打开的人是你吗？”</p>

<p>优丝蒂亚没料想过他会提出这种问题，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p>

<p>但莉洁菈丝毫没有惧怕或动摇的样子。</p>

<p>“是的，你不也知道吗。我的家族代代管理水门的钥匙，就连布兰纳占领王宫之后，依然允许我们出入。</p>

<p>以前奈迪尔说过，负责管理水门的是流有王室血统的一族。</p>

<p>看来那就是莉洁菈的家族。</p>

<p>先前就隐约感到她跟总督府有所关联，原来两边是有着这样的因缘。</p>

<p>莉洁菈用自身立场帮助总督府及反抗军，得到了双方的信赖。这样一来，不管是克利俄斯为什么会预先知道反抗军的入侵，还是中途闯入的底尼斯他们为什么会知道奈迪尔人在王宫，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p>

<p>“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p>

<p>“对跟王宫有关的人以及总督府。还有所有跟反抗军有关的人复仇，是我长年以来的目的。”</p>

<p>这句话像在她心里藏了很久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迷惘及愧疚。</p>

<p>优丝蒂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p>

<p>“连反抗军也包括在内？”</p>

<p>“你是在说你终于达成目的了吗？”</p>

<p>听完奈迪尔的问题，莉洁菈表情显示她还有些疑虑。</p>

<p>“大致上没错，虽然你活了下来，我的心情真的很复杂。”</p><p>优丝蒂亚忍不住大声说道。</p>

<p>“太过分了！你以为死了多少人！我也知道总督府对你来说是憎恨的仇敌……”</p>

<p>“我的丈夫确实是在跟布兰纳的战争中丧命，但他并不是战死的，而是国王命令他要在雨季这种恶劣的怀境下出兵，水位高涨的那普河冲走了他。”</p>

<p>那坚定的态度，让原本要靠近她的优丝蒂亚停下了脚步。</p>

<p>优丝蒂亚想起之前从奈迪尔口中听到的事情。</p>

<p>过去的那普河一到雨季就会引发洪水，给予民众莫大的损害。</p>

<p>但王室却视而不见，一直没有打算把水门拆除。</p>

<p>“每逢雨季，那普河的洪水从很早以前就被视为问题，国王却都不肯听劝。我丈夫多次上奏请求他把王宫迁移、开放水门，不然再这样下去在布兰纳军攻过来之前马里德就会自灭，可是他却……”</p>

<p>“但是在最后，父亲……先王被迫跪在民众面前，接着连首级也被斩下。”</p>

<p>这句可怕的话语，让优丝蒂亚惊讶地看着奈迪尔。</p>

<p>奈迪尔平静地讲述父亲的处刑，就像是在述说历史上的一幕。</p>

<p>可是他的拳头正在发抖。</p>

<p>“光这样还不够吗？”</p>

<p>“…………”</p>

<p>“光这样你还不能满足吗？王宫里有着不知道当时情况的年轻人，还有一直以来只负责照顾鸟和猫的老园艺师，除了裁缝以外没有做过其他事情的缝纫工，连这些人都是你复仇的对象吗？”</p>

<p>那与其说是责备，倒不如说是劝诫的口吻，莉洁菈听完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

<p>短暂的沉默里，优丝蒂亚抱着祈祷般的感情注视着莉洁菈。</p>

<p>但是……莉洁菈像在抛弃迷惘般轻轻地摇头。</p>

<p>“你说的对，克利俄斯将军确实已经帮我报了丈夫之仇。”</p>

<p>冷淡地说完后，莉洁菈从正面盯着奈迪尔看。</p>

<p>“但在那之后，我的儿子因为卷入反抗军跟总督府的斗争而亡。”</p>

<p>优丝蒂亚像在请求上天原谅般仰望着天花板。</p>

<p>莉洁菈似乎是取回了锐气，语气突然又转强。</p>

<p>“你知道吗？那孩子如果还活着，现在就跟你同样年纪，可是那孩子却在只有十一岁的时候，像野兽一样背后中箭身亡。做母亲的我感同身受啊！‘好痛，我还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既痛苦又惊恐。”</p>

<p>莉洁菈用力咬着嘴唇，大概是想起了所有的憎恨。</p>

<p>燃烧的愤怒及憎恨的红色瞳孔，就像要烧尽周遭的一切一样。</p>

<p>优丝蒂亚忍不住伸手执起奈迪尔的左手，紧紧地握住。</p>

<p>“就算这样——”</p>

<p>莉洁菈的声音顿时失去了气势。</p>

<p>“我还是努力试着想要忘记憎恨。因为就算夺走他们的生命，我的丈夫跟儿子还是不会回来。”</p>

<p>“那又是为什么！”</p>

<p>奈迪尔首次提高了音量。</p>

<p>“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p>

<p>“我曾经努力地想要忘记！”</p>

<p>莉洁菈像是要回应般地也越讲越大声。</p>

<p>“但是我做不到，因为你跟我的孩子像到令人害怕的地步，不管是在王宫还是外面，我一看到就不自觉地想起我的儿子，想起他死前那既痛苦又惊恐的样子，我就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p>

<p>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p>

<p>奈迪尔像在忍耐着痛苦般，轻轻地皱起眉头。</p>

<p>“你把我从王宫里带出来，是想让我成为你儿子的替身？”</p>

<p>“没错。”</p>

<p>莉洁菈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到之前克利俄斯在王宫所做出的反应，就不难想像要在当时把奈迪尔从王宫里带出来是多么危险的行为。</p>

<p>莉洁菈不惜那么做，也想追寻她已经死去的儿子。</p>

<p>就算那只是个替身……</p>

<p>“所以我要加入反抗军的时候，你才会那么反对吗？”</p>

<p>“没错，那时我真的很恨你，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我才头一次想起你是我丈夫仇人的儿子。”</p>

<p>奈迪尔惊讶到呼吸都停住了，优丝蒂亚从抓住的手，感觉到他的左手正微微地颤抖。</p>

<p>莉洁菈不知是否清楚自己说的话给奈迪尔带来多大的冲击，冷静地继续说道。</p>

<p>“所以我才想说要利用你，为了要对反抗军复仇，为了要得到他们的情报。只是你跟你父亲不同，而且还非常贤明，我没想到在反抗军要自灭的时候，你会屡次出手相救。”</p>

<p>看着莉洁菈丝毫不胆怯的样子，优丝蒂亚突然想到。</p>

<p>以结果来说，继续跟奈迪尔有牵扯，反倒在莉洁菈心中种下了无法舍弃的复仇念头。</p>

<p>虽然她说有试着努力忘记应该是真的，但八成也是这件事让她想把奈迪尔当作儿子的替身，然而事与愿违，反而让她忘不了儿子，这多么讽刺啊。</p>

<p>“但想想这一切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你并不是我儿子，不管你们有多像，还是只有那孩子才是我的儿子，跟你不同。没错，那孩子绝不会做出抛下我擅自离开的行为。”</p>

<p>听到如此坚决的语气，奈迪尔好像想要做出些反驳。</p>

<p>可是莉洁菈没有等他说出来，继续地说道。</p>

<p>“那些家伙像射杀野兽一样，射死了我唯一的儿子。”</p>

<p>莉洁菈回想起对他们的憎恨后，音色中已感觉不到后悔或是动摇。</p>

<p>“……这下一切都结束了。”</p>

<p>莉洁菈自豪地说道。</p>

<p>“总督府不知道发布逮捕我的命令了没。”</p>

<p>优丝蒂亚感到十分惊讶。</p>

<p>仔细想想，那座水门光凭莉洁菈一个人是不可能打开的，但身为水门管理人的主人下了命令，家里的仆人也会体谅是有什么理由而乖乖照办；更何况身分上的差别，让他们就算心里有疑问也无法违抗主人。</p>

<p>“你早有觉悟他们会逮捕你吗？”</p>

<p>莉洁菈从容地回答奈迪尔。</p>

<p>“我犯下了罪，就该接受惩罚，不管是要斩下首级还是切下四肢我都不会逃跑。”</p>

<p>优丝蒂亚别开视线，更加用力地握住奈迪尔的左手。</p>

<p>奈迪尔轻轻地闭上眼睛，用像是挤出最后余力般的微弱声音说道。</p>

<p>“最后我想问一件事，是你告诉总督府我们在沙漠的藏身之处吗？”</p>

<p>“不，那是巴狄说的。”</p>

<p>奈迪尔皱起了眉头，在岩石沙漠的藏身之处时，奈迪尔跟莉洁菈说得尽快救回巴狄，但在那阶段，莉洁菈早就知道巴狄已经投靠对方了，那时的袭击想必也让双方出现不少牺牲者。</p>

<p>“你满足了吗？“</p>

<p>“我很满足。”</p>

<p>奈迪尔没有继续说下去了。</p>

<p>“我也能发问吗？”</p>

<p>“……你要问什么？”</p>

<p>“为什么你们两个的手要牵在一起？”</p>

<p>她指出优丝蒂亚在无意识下做出的行为，优丝蒂亚的肩膀像是吓到了一样颤抖着。</p>

<p>莉洁菈说的事情实在太令人难过、悲伤、心痛；但又令人感到生气，不去握住某个人的手真的会无法承受。</p>

<p>优丝蒂亚急忙想要放开，但奈迪尔却迅速地抓住她的手。</p>

<p>他甚至紧紧地握回去，优丝蒂亚困惑地看着奈迪尔。</p>

<p>看着这样的两人，莉洁菈平静地开始说道。</p>

<p>“公主殿下跟我说她想把你交给王宫的时候，我真的非常迷惘，不交给王宫你有可能因此丧命；不过我知道与其回到那里，你宁愿选择死亡……但如果对象是我儿子，我八成会二话不说地帮忙公主殿下，不管你会多么恨我。”</p>

<p>莉洁菈说到</p><p>这里暂时停了下来，看向奈迪尔。</p>

<p>“公主殿下那时心意非常坚定。”</p>

<p>优丝蒂亚感到自己的手所无法触摸到的身体某处，好像突然被别人碰到了。</p>

<p>莉洁菈对内心产生动摇的优丝蒂亚露出温柔的笑容，那是非常符合她的风格；宛如女神般的高贵微笑，她用这样的表情看向奈迪尔。</p>

<p>“但是跟你一起生活的三年里，我算过得很快乐了，起码我从来没感觉到寂寞，不过坚强的你并不会像我儿子一样跟我撒娇。”</p>

<p>奈迪尔惊讶地瞪大眼睛。</p>

<p>莉洁菈缓缓地问道。</p>

<p>“再来你打算怎么办呢？”</p>

<p>“咦？”</p>

<p>“现在应该还逃得掉。”</p>

<p>看着答不出话的奈迪尔，莉洁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p>

<p>“要是那时你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p>

<p>奈迪尔嘴唇微张，凝视着莉洁菈。</p>

<p>“我要走了，等待不符合我的个性。”</p>

<p>静静地说完后，莉洁菈转身离开。</p>

<p>木门砰的一声关上。</p>

<p>声音消失的同时，奈迪尔当场跪了下来，两手撑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肩膀不停地微微颤抖。他稍微举起右手，开始用拳头打向地板。</p>

<p>“住手！”</p>

<p>优丝蒂亚喊道，伸手抓住奈迪尔的手腕。</p>

<p>要是平时，奈迪尔可能已经甩开她的手，但他的右手现在受到重伤，就算是身为女性的优丝蒂亚都能拉住。</p>

<p>“放开……”</p>

<p>“就算你责怪自己，事情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p>

<p>奈迪尔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抓着他手的优丝蒂亚，原本因愤怒而燃烧着的红玉双瞳，就像淋到冷水般迅速地失去光彩。</p>

<p>心痛震慑着整个胸口，优丝蒂亚忍不住紧紧拥抱奈迪尔。</p>

<p>奈迪尔的右边袖子上，沾着已经乾掉的血迹。</p>

<p>优丝蒂亚就像自己的手也受了伤般、表情非常痛苦。</p>

<p>——这只手，把我从那股浊流中拉了出来，抱着强烈到忘却疼痛的意念。</p>

<p>喉咙深处开始震动，像肺部积水般的痛楚逐渐涌上心头，优丝蒂亚把右手绕至奈迪尔的头后，静静地梳理他的头发。</p>

<p>奈迪尔像小孩般地顺从，把自己的额头靠到了优丝蒂亚的肩膀上。</p>

<p>两人就像在确认彼此的体温般，触摸着对方的身体。</p>

<p>突然在优丝蒂亚的耳边响起了微弱的旋律。</p>

<p>——是那首雅歌。</p>

<p>据说是初代国王献给他的王妃，永流千世的那普堤斯上古情歌。</p>

<p>奈迪尔静静地哼唱这首歌。</p>

<p>在夕阳洒落的房间内，优丝蒂亚边抚摸着他的头发，边默默聆听着由他所唱出来的歌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