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写真

<p>【1】</p>

<p>【使世间知晓我的存在。】</p>

<p>【这就是我，月山习。】</p>

<p>那是数年前的事了。那时金木和利世尚未相遇，金木还作为人类过着普通的日常，被蒙蔽在世界和平的错觉里。而在这个街区之中，早已有了喰种的痕迹。</p>

<p>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月山正在狩猎一个人类。中意的部分是腿肚子。他的猎物在每天工作结束后，都会坚持练习马拉松，据说曾经还在箱根参加过比赛。</p>

<p>可惜他再也不会有双腿了。</p>

<p>对方察觉到了背后的可疑人物，竭尽全力想要逃离。他奔跑的样子很美，但对于身为喰种的自己来说，不过像在追赶一个小孩子。</p>

<p>“这雀跃于大地的肌肉……无愧于长期锻炼的完美比例！我要感谢你，感谢你为了在这个瞬间被我咀嚼，一直以来不懈地奔跑！”</p>

<p>没有人影的公园中央，被夺走双腿的男子浸泡在自己的血泊里，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p>

<p>得不到回应可真寂寞啊。不过不要紧，手中已经有了正刺激着食欲的鲜美小腿。</p>

<p>“安心吧，毕竟是你用心准备的食材，当然会成为主菜了。我会趁着肌肉组织死亡之前好好享用的！”</p>

<p>月山浮现出恍惚的表情，舔上小腿的血。</p>

<p>要将月山称作少年总感觉不太妥当，他已经长成了青年优雅的体形。若要称作青年的话却也还残留着少年的天真无邪。他是一只有着石榴般鲜红赤瞳的怪物，周身酝酿着妖冶的气场。</p>

<p>月山习，十六岁。</p>

<p>当世界被太阳支配的时候，他和普通高中生一样钻研学问。</p>

<p>他的本体是“喰种”。对他来说，为了提升自我不可或缺的东西——“美食”，是被挑选的存在。理所应当被他挑选的存在。</p>

<p>“成为让我更加闪耀的食粮吧！”</p>

<p>月山五官端正的脸扭曲着，张开嘴正准备咬下男人的小腿肉。</p>

<p>此时。</p>

<p>“……？！”</p>

<p>是晃眼的闪光灯。紧接着是“咔嚓”的快门声。月山撕下一小块肉，追逐起光和声音的源头。但在他掌握状况之前，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p>

<p>“太棒啦—————拍到啦啊啊啊！！！！！”</p>

<p>眼前的少女右手拿着一只单反，左手捏成拳头向着星空振臂欢呼。从模样判断，大约小学五六年级左右。</p>

<p>面对突然出现的少女，月山进食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肉块还没怎么嚼就进入了喉咙。直到囫囵吞下的瞬间他才回过神来，气得浑身哆嗦。</p>

<p>“……你打扰到我了！！”</p>

<p>晚餐还没细细品尝就咽下去了。</p>

<p>然而少女对此一无所知，激动得跳来跳去。</p>

<p>月山丢开男人的小腿，往地上踢了一脚，用几乎在地上跺出一个洞的力量径直冲向了少女。愤怒的月山张牙舞爪，几秒钟后这里本应多出一具尸体，然而——</p>

<p>呼地一下，少女曲起小巧的身体，敏捷地躲在了滑梯后方。</p>

<p>月山用拳头破坏了滑梯的支柱，少女似乎没料到这个情况，惊叹了一句“好厉害”，随即一溜烟跑掉了。背上的双肩包左右摇晃。</p>

<p>居然避开了我月山习的攻击。是喰种吗，还是喰种搜查官？但是没有闻到喰种的气味，她也没有配备对喰种用的武器库因克。倒是有随处可见的，人类的香味。</p>

<p>少女大概很熟悉这一带的环境，拔腿就跑。比起被选为晚餐的男人，她的速度似乎还要快些。他能看见她跑过小巷，从容地穿过别人家的宅子，前后左右的动作都十分干净利落。</p>

<p>月山将偶然发现的店门货物当踏板，纵身一跃，抓住了电线杆钢筋，像单杠选手那样利用反作用力一口气跳到了建筑物屋顶。</p>

<p>“……啧！这只鬼精鬼精的混蛋小老鼠！”</p>

<p>在深夜的寂静街道中，不自然的脚步声重叠着，即使看不到人影也能捕捉到人的气息。况且，自己拥有异于常人的罕见嗅觉。</p>

<p>少女在小巷入口停下，漫长的追逐结束了。月山从屋顶上轻盈地跳下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稳稳落地。</p>

<p>少女背向他坐着，每隔几秒身子就动一动。是由于恐惧在发抖吗？</p>

<p>月山再次观察起少女。她很矮，留着随意的黑发，团成团坐着的样子就像一只仓鼠。</p>

<p>居然会有这种毫无魅力可言的人类啊，月山在心里感叹道。他对这样的身体没兴趣到让自己都吃了一惊。</p>

<p>然而，打扰他进食可是重罪。要怎样洗刷愤怒才好呢？月山边想边朝她走去。</p>

<p>“锵锵——！”</p>

<p>少女突然转身对着他，瞳孔中流露出喜色。果然还没搞清自己的处境吗——他的思考瞬间中断了。</p>

<p>“看，超帅的吧？”</p>

<p>少女对着愣住的月山骄傲地说道。她手中拿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p>

<p>“……这不是我吗？！”</p>

<p>“哟西”，少女站起来看着他的脸，“是月山习君对吧！”</p>

<p>少女说出了他的名字，月山更震惊了。</p>

<p>——这只仓鼠究竟是什么来头？</p>

<p>月山提升了眼前少女的危险等级，警戒全开。</p>

<p>少女从双肩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p>

<p>“你看！”</p>

<p>对方毫不犹豫递过来的是月山所在的晴南学院大学附属高中的学生证。上面有她的照片，旁边的姓名栏里写着“堀千绘”。</p>

<p>“堀……千绘？”</p>

<p>“嗯！叫我堀千绘就好！”</p>

<p>她合上学生证，露出毫无保留的笑容，“刚才跑得太累了，好想吃甜食啊！”</p>

<p>深夜仍在营业的咖啡店。</p>

<p>堀千绘坐在月山对面，以惊人的速度吃着特大杯的芭菲冰淇淋。</p>

<p>究竟几天没吃饭了啊！！但就算那样，吃相也太没品了……。</p>

<p>“……能吃得淑女些吗，脏脏的啮齿类小混蛋？”月山兴味索然地端着咖啡杯说。</p>

<p>“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淑女。”堀千绘爽快地回答道。</p>

<p>的确，无论从外表还是其他方面来看，她都跟淑女一词无缘。</p>

<p>但这样的家伙却跟自己是同一所高中的学生，而且似乎是同级的。</p>

<p>“从月山君那里总觉得嗅到了重大新闻的气味呢。”</p>

<p>冰淇淋被迅速解决完毕，连果汁都喝光了，她终于进入了正题。</p>

<p>重大新闻。</p>

<p>既然这样说了，对方是打算兜售情报吗？还是说威胁自己？</p>

<p>“之前我埋伏了好久的说。这回简直太棒啦！超满足！”她抚摸着相机，炫耀她的战果。仅此而已。</p>

<p>……这是在逗我吗。</p>

<p>月山把咖啡杯往碟子上一搁，直截了当地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p>

<p>堀千绘稍微偏了偏头。</p>

<p>“目的？已经达到了啊？”</p>

<p>“……Pardon me？（什么?）”</p>

<p>“就是这个啦！”堀千绘上下摇晃着相机说，“我为了拍到厉害的照片，一直在四处奔走，不过结果真是超出了期待呢！所以说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哟。”</p>

<p>“怎么可能。把我月山习的爆炸性大新闻单纯收纳进个人兴趣范畴什么的，绝对不止那样吧！”</p>

<p>“啊啦，那你是要我晒到网上吗？我马上就晒。”</p>

<p>对方似乎要把笔记本电脑从包里拿出来。</p>

<p>“NONONO……嘛嘛先冷静下，小朋友。”</p>

<p>“你到底要干嘛？”她一边嘟哝一边收回了手。</p>

<p>这么冷静是怎么回事啊。好歹自己也是喰种，几刻钟前可是当着她的面吃人腿，对方却淡定地将人类角度看来极其残忍的捕食现场用相机拍了下</p><p>来。</p>

<p>这份精神力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p>

<p>传说中的真人不露相？毕竟没被察觉就拍下了之前的轰动性画面，这么想或许说得通。不不，应该是这样说才能接受。</p>

<p>“对你来说摄影是一件崇高的事情吗？还是说，到了可以拼上性命的地步？”</p>

<p>他试探性地改口提问。大部分人类被问及自己投入热情的事物时都会滔滔不绝。尽管喰种也一样。</p>

<p>“我还没想过那种麻烦的事情啊。不过也不想死就是了……”</p>

<p>堀千绘似乎对这个话题觉得腻烦，开始不停晃腿。</p>

<p>真是完全让他提不起食欲。</p>

<p>“……我不知道，所以，那又怎样？”</p>

<p>“哎——？”</p>

<p>堀千绘看向远处，暂时陷入沉默。没关系，等等吧，即便说些只言片语，他也能从中窥探到她的深层心理，从而使对方暴露本性。</p>

<p>“……啊，我困了。”</p>

<p>然而她的回答再次偏离了月山的期待。堀千绘若无其事地打起了哈欠，站起来揉揉眼睛。</p>

<p>“啊啊，我不是有意让你看到我这样的……嗯我觉得生命很宝贵。谢谢你请我吃芭菲，再见！”</p>

<p>接着她背起大大的双肩包迈开了步子，不理会月山的制止，大步走出了咖啡店。</p>

<p>完全超出他的计算。</p>

<p>“Santo cielo！！（这算什么啊！）…………被摆了一道！”</p>

<p>被抛下的月山又点了杯咖啡，陷入沉思。</p>

<p>要杀掉她太简单了。但是，在弄明白这人之前就杀掉还为时尚早。何况万一是什么陷阱，先主动出击就很有可能遭到不测。</p>

<p>“月山君，你稍稍注意下比较好。”</p>

<p>月山脑内响起了温和的声音。古董咖啡店的店长芳村，前几天对他提了出忠告。</p>

<p>那时候他回答说自己毫无死角，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p>

<p>“芳村，难道你指的是这只小老鼠？”</p>

<p>月山用指甲弹着咖啡杯。他可不能就这样被小看。</p>

<p>【2】</p>

<p>晴南学院大学附属高中是一所豪门学校，其教育方针是尊重学生的自主性和创造性，提升个人价值。不仅是高偏差值的学生，也有很多富裕家庭的孩子成为这所学校的主要生源。</p>

<p>“月山同学，早上好！”</p>

<p>“今天也很有精神的样子呢！”</p>

<p>“啊啊，早上好，charming girls！（迷人的女孩们！）你们的声音就像降落凡间的天使一般！”</p>

<p>华丽的辞藻，优雅的音调。</p>

<p>月山向着这群教养良好的少女们报以笑容。</p>

<p>“Charming！”</p>

<p>“那种话也说得出来啊！”</p>

<p>然而，和初等部、中等部不同，高等部里由于有很多人来自一般家庭，粗野的家伙也随处可见。月山将视线投向了正在教室角落里说坏话的一帮学生。</p>

<p>“谁见到她们都会这样想不是吗？我只是替你们说出口哟？发自内心的赞赏被否定了还真是受伤啊……”</p>

<p>月山眯起眼睛。被他独特气场笼罩的学生们纷纷沉默了。</p>

<p>即使不露出獠牙，弱者也敌不过强者。</p>

<p>“啊，我还有事，先走了。”</p>

<p>月山离开教室，朝着再往前的第二个班级走去。留意的人还没到校，他靠着走廊的墙壁，抱起手臂耐心等待。</p>

<p>“……来了。”</p>

<p>是昨天拍到了月山捕食画面的堀千绘。啪嗒啪嗒匆忙的脚步声传进了他的耳朵。她脖子上挂着相机，背着学校规定范围外的双肩包。</p>

<p>月山离开墙走到她面前，堀千绘才总算注意到。</p>

<p>“早上好！”</p>

<p>然而她打完招呼就走进了教室。就像昨晚说的那样，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已经懒得和其他事扯上关系了。</p>

<p>不，现在放心还太早了。她毕竟知道了自己的秘密。</p>

<p>从那天起，月山就开始仔细观察起堀千绘来。</p>

<p>“堀同学？虽然说这话有点那什么，但她确实是全校有名的怪人。”</p>

<p>无论月山向谁打听，得到的回答都相差无几。</p>

<p>怪人摄影爱好者、异想天开的自由主义者。</p>

<p>她本人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点，但月山时不时就能看见她在课间跑到中庭捉虫子，放学后爬上树拍摄天空，总之是个很能折腾的人。</p>

<p>“又是堀同学呢！”</p>

<p>“好有精神啊！”</p>

<p>月山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还有堀千绘的脚步声，是非常果断的间奏。她究竟储存了多少能量啊？</p>

<p>“……嗯？来了吗。”</p>

<p>月山的听觉范围里又出现了其他的脚步声。</p>

<p>“月山君，麻烦稍微来一下？”</p>

<p>课间出现在教室里的是任课老师松前。月山一边答应着，一边跟她走了出去。</p>

<p>松前以周围人听不见的的音量开口了。</p>

<p>“……由我来动龘手吧，大人。”</p>

<p>月山摇了摇头。</p>

<p>“……松前，感谢你的好意，但这是我自身的问题。如果能克服这个难关，我想我的实力一定会得到大幅提升。我自己的事，必须得由自己来解决。”</p>

<p>松前的真实身份是月山家的佣人。当然，也是喰种。</p>

<p>“……我替您考虑过头了，真是不好意思。”</p>

<p>“没没，没那回事。你的好意我已经收到了。比起这个，我拜托你帮我调查的事呢？”</p>

<p>松前恭谨地点点头，“是。堀千绘来自极其普通的家庭，因为入学考试时成绩优秀，从而以奖学金获得者的身份进入了我们学校。但这之后的成绩波动很大，似乎现在拿奖学金已经很成问题。”</p>

<p>不管怎么看她都不是热衷学习的人。仔细想想，要是问她选这所学校的动机，很有可能得到“因为离家最近”这样的回答……。</p>

<p>“虽然她靠着之前的奖学金维持学业，但正如你已经知道的那样，她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在摄影上。尽管没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但摄影部顾问看了她的照片评价说，有的像出自小孩之手的幼稚照片，有的则完全不像是门外汉的精彩照片。”</p>

<p>摄影水平也和成绩一样不稳定吗。像极了没有目的四处乱转的小老鼠。</p>

<p>“虽然我也教他们班的课，但实在摸不透这个女生。要说认真的话她对学习毫不热心，说不认真的话，品行倒也不坏。”</p>

<p>“没法判断是不是大智若愚的类型？就像O号塔罗牌‘The fool’（愚者）一般的存在呢。”</p>

<p>“没能派上用场，我很抱歉。”</p>

<p>“不，已经足够了。有什么新消息就告诉我。”</p>

<p>“遵命。”</p>

<p>似乎用普通的手段无法应付。但即使是至今从未见过的棘手类型，调查后还有这么多谜团，怎么也说不过去。看来不得不改变对人类的认识了。</p>

<p>“……发生了什么吗？”</p>

<p>月山刚一回到教室坐下，旁边的女生便开口询问。她美丽的黑发如同丝绸，眼神充满知性，瞳孔深处却有着和外表不同的热情。</p>

<p>“伊卡尔小姐，我能问几个问题吗？”</p>

<p>……</p>

<p>“你们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是怕别人都听不见吗？堀同学怎么了？”</p>

<p>在课间吵吵嚷嚷的走廊上，要听清楚小声的对话对常人来说很困难，但喰种就不一样了。</p>

<p>他们潜伏在日常里。</p>

<p>她也是置身人类社会的优秀喰种之一。付出了惊人的努力伪装起自己，以柔和的姿态溶入这个社会。</p>

<p>“实际上，我被她拍到了进食的照片。”</p>

<p>“……真的？！”</p><p>“真的。Idiot me……（我真愚蠢）”</p>

<p>月山肩膀缩了起来，无奈地摇摇头。她皱起眉头问：”那为什么不杀掉呢？”</p>

<p>“我还没有摸清她的本质。”</p>

<p>“真是磨磨蹭蹭。”她不可思议地说。</p>

<p>忽然，堀千绘跑过走廊，引起了两人注意。</p>

<p>“没兴趣所以不太了解她，不过那只小老鼠似乎是学校有名的怪人。”</p>

<p>“要说有名程度你不也一样吗，你可是那个有渊源的月山家族血统纯正的少爷呢。月山家在政财界人脉广阔，势力庞大不说，你家从祖父那代起就开始积累资产了吧？”</p>

<p>“我的祖父是个冒险家啊。他从世界各地买卖珍宝，铸就了雄厚的财力。他可是我的骄傲呢。”</p>

<p>月山仿佛表示敬意一般，将手放在胸口说道。</p>

<p>“加上你本人又精通文武，外表也不比模特逊色。相比之下那个奇怪的……那个异想天开的家伙的举止，真是讨厌得引人注目。你完全有能力运用家族力量暗中解决掉她不是吗，我会很感激你的。”</p>

<p>这时，堀千绘又从走廊那头跑过来了。</p>

<p>对话戛然而止，两人再次向她投去了视线。</p>

<p>“……吵成那样我之前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总觉得你的选择很严峻呢。”</p>

<p>的确，那也是让他失去食欲的原因之一。感觉不到魅力的幼儿体型，散发出单调的气味。月山无意识中将堀千绘从美食名单里剔除了。</p>

<p>“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没什么钱，她用的相机却装了性能很好的镜头，是佳能的一级品哦。”</p>

<p>虽然对平民金钱观不甚了解，但要是父母买的就算得上是奢侈品了吧。也没见她有在打工，那么，究竟是如何入手的？</p>

<p>月山开始在意起这点来。</p>

<p>“她貌似把自己拍的照片当做摄影素材传到网上来着。”</p>

<p>“摄影素材？”</p>

<p>“嗯，商用的情况下就收取版权费。像资料照片之类的，能卖个好价钱呢。”</p>

<p>居然有这种头脑。月山开始来了兴趣。</p>

<p>但对方可是知道自己秘密的人。</p>

<p>——既然这样，就试着决一胜负吧。</p>

<p>月山看着第三次跑过走廊的堀千绘，脸上的笑容加深了。</p>

<p>那天放学后，他看见她趴在校舍角落的草坪上，举着相机，匍匐前进。月山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想看看到底在捕捉什么镜头，但除了草坪之外什么也没有。然而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一直没停过。</p>

<p>“在拍什么呢，小老鼠？”</p>

<p>“啊咧，你在啊！”</p>

<p>堀千绘听到月山的声音转过头，嗖地一下站了起来。</p>

<p>“看这个！”</p>

<p>她摆弄着相机给他看刚拍的照片。</p>

<p>“……不好意思，我除了草坪什么也没看到。”</p>

<p>“我就是在拍草坪啊。”</p>

<p>“为什么要拍那种无聊的东西？”</p>

<p>将喰种进食画面收进镜头里的人居然会拍平淡无奇的草坪，他觉得落差实在太大了。</p>

<p>但堀千绘却露出一副满足的样子。</p>

<p>不好，自己刚刚那么说显得很失礼。</p>

<p>现在不能让她心情变糟，得撤回前言，迎合她赞美她才行。</p>

<p>“——呀，其实仔细看也不错呢，每一片草叶都通过棱镜折射着祖母绿宝石的光芒——好有趣哦——”</p>

<p>“诶，是嘛？我倒是觉得很无趣来着。”堀千绘说。</p>

<p>……果然是完全超出他思考范畴的家伙。</p>

<p>月山只好用“真是抱歉”来结束话题。</p>

<p>“实际上，我有个地方想跟你一起去。当然了，我是不会加害你的，”月山一边留意着对方的表情，一边谨慎地发出邀请。即使是捉摸不定的她，也应该会上这个钩，“你一定会喜——”</p>

<p>“行啊。”</p>

<p>诱饵还没来得及放下，对方就爽快地回答道。</p>

<p>月山有些惊讶，对方却摆弄着相机说:“因为好像很有意思嘛。”</p>

<p>果然，她的嗅觉也相当灵敏。</p>

<p>【3】</p>

<p>月山带她去的地方，是离高中稍微有些距离的大学附属医院。</p>

<p>“月山君，有哪里特别的吗？”</p>

<p>堀千绘绕着医院一刻不停地来回跑动取景，月山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p>

<p>“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最喜欢人类了。”</p>

<p>“嗯嗯，喜欢到了吃掉的程度呢。”</p>

<p>“即便没有那种对象也是这样的。人类没有适应野外生存的爪牙，却在地面繁荣至今，动力究竟是什么呢？本质又是什么呢？”</p>

<p>“总之人类被你吃掉了。”</p>

<p>“………我是吃掉了没错。”</p>

<p>两人走进医院大门，进入电梯，去往普通病房。</p>

<p>“就这样光明正大走进去没关系吗？”</p>

<p>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堀千绘若无其事地问。</p>

<p>“啊啊，没关系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p>

<p>电梯在8楼停下。这里不仅有病房，还有通风的露天花园。花园内种着草坪和郁郁葱葱的树木，留出了供人小憩的空间，患者和家人们和颜悦色地谈笑着。</p>

<p>那么，就是这里了。</p>

<p>月山说着，望了一眼护士办公室。里面有几名护士正在值班，其中一名年轻女护士似乎注意到了这边，从办公室径直朝花园走来。</p>

<p>“月山君，又来了吗？哎，这孩子是……？啊，是晴南的制服！”护士脸上挂着白衣天使的标准笑容。而堀千绘怎么看都不像个高中生，她似乎对此感到惊讶。</p>

<p>“她是我的朋友。”</p>

<p>“哦，是吗？”</p>

<p>“是有共同秘密的朋友哦。”</p>

<p>“总觉得很可疑呢。”护士开玩笑说。</p>

<p>应该不是发自内心的话吧。怎么看他们两个都毫不般配……。</p>

<p>月山又向堀介绍起护士来。</p>

<p>“在这所医院偶遇的缘分还真不少呢。我当时心情愉悦，正在长椅上看书，她就过来跟我打招呼了。她待人亲切，在患者中很有人气哟。另外如你所见，她一直都笑得这么美丽动人。”</p>

<p>“讨厌，月山君说过头啦。”护士羞涩地说。</p>

<p>“只是……她正为恋爱而痛苦着！”</p>

<p>“等，等等月山君？！”</p>

<p>仿佛在感叹无法实现的恋情，月山夸张地捂住胸口摇摇头。</p>

<p>“她所暗恋的医生迟迟没有回应心中的期待！我觉得明明只要有个小小的契机，就可以一切顺利的！你的笑容可是能打动所有男人呢！”</p>

<p>被说出私事的护士有些慌张。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她苦笑着说：</p>

<p>“真是那样就好了。”</p>

<p>此时，护士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人影。</p>

<p>“和年轻男人笑得可真欢啊！”</p>

<p>突如其来的高音从角落的病房里传来，是一位九十多岁的男性患者。他的脸上刻着无数道皱纹，额头上方已经秃掉了，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护士。</p>

<p>“呀啊！够啦快放手！”</p>

<p>护士转身说教道。</p>

<p>“……嗯？”</p>

<p>那个瞬间，不知为何，堀千绘按下了快门。</p>

<p>——原来如此。</p>

<p>老人放开手嬉笑着回到了病房。护士浮现出困扰的笑容，护送他回去。一旁看着的月山开始向堀千绘解释：</p>

<p>“那个老人是因为心脏方面的毛病住院的，但时不时就会出来骚扰护士。他会很快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所以没有罪恶感。而且别人对他做过什么事，同样也忘得很快。”</p>

<p>“不过，他好像是一位资产家，和在这家医院工作的教授有着过硬的关系，所以谁也没办</p><p>法说他。”</p>

<p>堀千绘完全没在听，查看相机的显示屏。不管走到哪，她似乎都不在乎月山的说话节奏，也对他的生活方式不感兴趣。</p>

<p>忽然，月山凑近了她的耳朵说道：</p>

<p>“来看明天的餐间表演吧。”</p>

<p>她一下子有了反应，抬起头来。</p>

<p>“只是，入场券要自己搞到手哦。明天周六，深夜零点，你得潜入那个老人的病房，打开窗户。到时候一定会拍到很精彩的照片的哟。”</p>

<p>这便是诱饵了。让她先想象究竟会发生什么，之后，让她的心脏狂跳起来。</p>

<p>堀千绘面对等待回复的月山，手终于放开了相机，点点头。</p>

<p>“我知道了。”</p>

<p>——下顿晚餐，值得期待。</p>

<p>月山的唇扬起了弧度。</p>

<p>【4】</p>

<p>太阳已经落下。晚上7点，堀千绘独自来到了大学医院。今天和月山有约定，不过早来这么久是有原因的。要在深夜0点潜入病房是件困难的事，大门会上锁，还会有警备人</p>

<p>员。所以先来假装探望病人，早早潜伏进去比较好。</p>

<p>堀千绘最先去的地方是女厕所。她进了一个单间，从双肩包里取出睡衣换上，再将换下来的衣服装进去，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拉好拉链。</p>

<p>接下来是藏东西的地方。她走向住院部用地内的广场，道路两边种着杜鹃花。她避开照明灯，将双肩包搁在里面，再后退几步确认了一下。双肩包在黑暗中隐藏得很完美。</p>

<p>“啊。”</p>

<p>此时，医院叮叮咚咚地响起了广播。</p>

<p>“……接下来告知前来探望的大家，马上就要到探望结束的时间了……”</p>

<p>这所医院的探望截止时间是晚上8点。听到广播后，人们陆续从医院里走了出来，有很多患者在入口处目送亲友离开。</p>

<p>堀千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模模糊糊地看着这幅景象。看起来像中小学生的她，即便这样突兀地站在门口，别人也只会觉得这是个看到父母离开而倍感寂寞的患者小女孩罢了。</p>

<p>“探望时间结束。”</p>

<p>最终广播响起后不久，大门便被锁上了，病人们纷纷回到病房。堀也混在人群中。这家医院的患者数量超过千人，并且他们总是进进出出，流动性很大。因此，医院方面估计不可能完全掌握病人的情况。</p>

<p>所以，途中和若无其事的堀千绘擦身而过的医生护士们没有一个人起疑。她和别人一起顺利地走进了电梯。</p>

<p>“那么……。”</p>

<p>电梯在8楼的普通病房层停下。而在这之后的情况，就和之前不一样了。</p>

<p>住院部的护士们大致都有自己负责的患者，并且老年患者居多，中小学生模样的人在这里走动绝对会引人注目。</p>

<p>堀千绘躲过了值夜班的护士，再次钻进女厕所，之后蹲在马桶上暂时待机。外面还很吵闹，能听见人的脚步声。偶尔会有患者来上厕所，但都没有注意到有个单间被占了很长时间。</p>

<p>她摆弄着相机，看自己拍的照片来打发时间。昨天在医院拍的，和之前月山吃人的照片都有。</p>

<p>“……噢。”</p>

<p>那之后过了大约一小时，住院部内开始播放古典音乐。堀千绘抬起了脸。</p>

<p>时间是晚上9点，该熄灯了。</p>

<p>音乐结束后，病房内的电灯挨个关闭。她所在的厕所挨着的走廊也熄灯了，差不多已经感觉不到人的动静。</p>

<p>之后她呆了半个小时，才总算出来。放轻脚步四处张望，走廊上没有一个人。除了有些病房内还有微弱的光线，估计还有患者尚未就寝。她脱下鞋拿在手上，尽量不发出声音。</p>

<p>这一层的中央是护士值班室，现在只有两三个人在。她低下身子以防被发现，缓缓经过。</p>

<p>护士们似乎都忙着值班，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p>

<p>“就是这里了。”</p>

<p>这间房并不宽敞，只是楼层角落的单间。昨天遇见的老人就住在这里。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了响亮的鼾声。她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门。</p>

<p>“……？”</p>

<p>空气中飘荡着甘甜的香味，很强烈。是芳香剂吗？</p>

<p>没有照明的缘故，里面的环境分辨不清楚。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格外慎重地朝着角落前进。</p>

<p>“……啊，睡着了。”</p>

<p>紧闭的窗帘旁放着一张大床。昨天对护士性骚扰的老人正在睡觉。她伸手在老人眼前挥了挥，对方没有反应。</p>

<p>“喂喂——”接着她轻声说道，老人也没有醒过来。她又戳戳老人的脸颊。还是没醒。</p>

<p>似乎睡得很沉，估计是服用了助眠药。那样的话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吧，堀千绘想着，放松下来，再次看向周围。</p>

<p>“好厉害——！”</p>

<p>果然称之为病房比较合适。室内意外地宽敞，不仅有厕所还有浴室，另外还有沙发桌子，甚至冰箱，似乎比酒店都要高一个档次。</p>

<p>堀千绘坐在沙发上望着老人。能住在这样的病房里，想必正如月山所说的那样，拥有相当的财力。置物架上摆着慰问品，华丽的花束点心和水果仿佛在展示着这个人的权势。</p>

<p>堀千绘站起来，视线转向水果。屋子里香味的来源似乎就是这个了。她拿了一只看起来最贵的芒果，顿时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但奇怪的是，把芒果翻过来后，她却发现另一面已经腐烂变色了。</p>

<p>“嗯？……”</p>

<p>虽然拿着慰问品来探望的客人很多，但似乎没人为了能让老人吃下而特意挑选水果。旁边放着的水果刀也没有使用的迹象。堀千绘又坐了下来，看着昨天拍摄的老人照片。</p>

<p>“差不多到时间了呢。”</p>

<p>现在是晚上11点55分。离和月山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堀伸了个懒腰，横躺在沙发上。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p>

<p>“……？”</p>

<p>走廊传来脚步声。她一下子竖起耳朵。</p>

<p>脚步声渐渐靠近，进入别的病房，又出来，再进入别的病房，反复了几次。好像是护士在查寝。</p>

<p>那差不多就该轮到这里了。</p>

<p>“诶多——”</p>

<p>她在房间内思考起藏身地点。厕所和浴室会不会比较妥当？但护士的脚步声已经过来了。</p>

<p>“没办法了。”</p>

<p>堀千绘充分利用身体小巧的优势，钻到了床下面。</p>

<p>几秒钟后，房门被打开，手电筒的灯光照了进来。既然是查寝的话，检查完病人的情况就会离开的吧。然而意外的是，护士关上了门，朝着置物架的方向走去。</p>

<p>看样子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了。</p>

<p>究竟在干什么呢？</p>

<p>她疑惑着，听见了摆弄纸箱子的沙沙声。接着传来吃点心的声音。</p>

<p>这个护士居然随便拿病人慰问品开吃啊。</p>

<p>护士一边吃，一边来到了老人的床前。堀千绘看见了一双可爱的护士鞋，似乎是女性。接着她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粉末，发出啪啪的响亮声音。</p>

<p>“呐，他还活着吗？”</p>

<p>“啪——”</p>

<p>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一样，很有重量。</p>

<p>“看吧有反应啦，快点确认然后去下一个病房！”</p>

<p>音调显得鄙夷且冷漠，又是“啪、啪”的声音响了起来。</p>

<p>她明白了。</p>

<p>——是护士在殴打老人。</p>

<p>老人痛得呜呜地开始呻吟，护士却没有停手。</p>

<p>“什么嘛，真的还活着啊，好恶心。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就好了。大家都觉得你去死比较好哦？干嘛还活着啊，恶心死了，快为了大家去死吧，赶紧去死！”</p>

<p>护士大声谩骂着不堪入耳的内容，堀千绘觉得好像在哪里听</p><p>过这个声音。</p>

<p>殴打的声音还在继续。</p>

<p>突然，一个男声响起。</p>

<p>“……真是出色的白衣天使呢！”毫无疑问，是月山。</p>

<p>“哎，什么？什么？！”他的突然乱入吓到了对方，护士没站稳摔倒在地。躲在床下的堀千绘看到了护士的脸，是昨天遇见的女护士。</p>

<p>“哎，为什么…月山君会……？等等，这里可是8楼？”</p>

<p>“不好意思，病房窗户坏了。本来都提醒过了要打开的，小老鼠做事总是毛毛躁躁的。”</p>

<p>月山轻快地跳到了地面上。堀千绘也从床底爬了出来。</p>

<p>“你……你是昨天和月山君一起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p>

<p>“抱歉，先解决我们这边的事。怎么样小老鼠，你觉得她的工作状态如何啊？她一直都像这样，趁深夜虐待讨厌的患者呢！”</p>

<p>月山一边告诉堀千绘，一边用手指着女护士。护士还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但她能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是最糟的，不由得发起抖来。</p>

<p>月山注视着她，掀开床上的被子。老人躺着的身体露了出来。</p>

<p>“有内出血的迹象。”</p>

<p>护士又抖了一下。</p>

<p>“不过呢，就像他总是忘记自己做的事一样，也总忘记别人对他做的事，就连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也是。所以周围人会以为是他自己弄的，从而不了了之了。完美的剧情！真精彩！Bravo——！！”</p>

<p>月山向护士鼓起掌来。</p>

<p>接着他给出了最后一击，老人便没了动静。月山慢慢移开手，用指头捏住内出血的部分，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p>

<p>“接下来，就是晚餐时间了！”</p>

<p>“唰啦”的撕裂声响起。月山指尖上的是，剥下来的老人皮肤。</p>

<p>“呀啊——————！”</p>

<p>护士开始尖叫。</p>

<p>“老人皮肤可以说是一道美味呢。由于独特的腥味和口感，在一部分人中很受追捧哦。”</p>

<p>月山的舌头舔了上去，闭上眼睛以便更好地享受食材的味道。再将其放入口中，让舌尖打转，再细细咀嚼，直到咽下去后他才再次睁开眼睛。</p>

<p>“干燥粗糙的表皮再配上血液润滑的内里，两种不同的触感交织在一起，越发刺激了味蕾！这独特的生涩感，简直就像奏响了美妙的和弦啊啊啊————”</p>

<p>月山大幅度地展开双臂，维持着后仰朝天的姿势。他的眼睛染上了鲜红鲜红的色泽。</p>

<p>“骗、骗……骗人的吧………………”</p>

<p>赫眼闪烁着刺目的光芒。</p>

<p>“……怎、怎么回事好痛……好痛……”</p>

<p>痛觉刚刚才传到脑神经的老人，总算醒了过来。</p>

<p>月山舔舔嘴唇，一脸愉悦地对老人说：</p>

<p>“男性的平均寿命本来就比女性短，活到90岁的男性最近越发少了。像您这样的年代物尤其具有稀有价值，很昂贵的哟！”</p>

<p>月山又剥下了一块老人的皮肤。</p>

<p>“啊啊啊啊啊！”</p>

<p>“皮肤上还有粉末状的物质！噢噢！名符其实的美味！！”</p>

<p>“住…住手……给我住手……”</p>

<p>“老人的皮肤很容易剥离呢。真是让人心情愉快！那么，也让用餐前的过程来活跃活跃晚餐气氛吧！”</p>

<p>月山接二连三地剥下老人的皮肤。旁边的护士眼睁睁看着这幕惨剧，动弹不得。好半天，她才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p>

<p>“月山君，你、你是喰种吗……？”</p>

<p>月山嚼完食物回答道：</p>

<p>“嗯，我是美食家！我一直追求着究极的美食之道！”</p>

<p>受到惊吓的老人从床上滚了下来，从地板上爬到了护士跟前。</p>

<p>“救……救我……快救救我……”</p>

<p>他伸出的手被月山揪下一块皮来，下面能看见筋络分明的肌肉组织。</p>

<p>“救救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我有钱和土地！求求你，求求你…………”</p>

<p>老人流着泪，他的手腕像枯树一样细，指尖径直伸到了护士眼前。</p>

<p>护士咽了口唾沫，咬咬牙。</p>

<p>“——滚到那边去，臭老头！”</p>

<p>护士就着老人缩成一团的样子，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p>

<p>那一瞬，没有照明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相机的闪光灯。接着，响起了同这个场景十分违和的快门声。</p>

<p>堀千绘将护士踢开老人的一幕收进了镜头里。</p>

<p>“Etric（不同寻常！）最后也让我大饱眼福呢！”</p>

<p>月山赞赏道，手却已经伸了出去。</p>

<p>他揪住堀千绘的睡衣衣领，轻轻松松地将她举到了自己视线的高度。</p>

<p>“对其他人的痛苦完全不介意的自我至上主义者，我不讨厌哦！我一直觉得，人类能繁衍至今，是因为对生存的执着，戴上善者的假面背地里干着背叛的勾当！正是这种残虐性才造就了你们的繁荣！只是……”</p>

<p>他冲她笑了。</p>

<p>“——游戏就到此为止了！！”</p>

<p>月山说着，抓住她的身子伸出了窗外。一旦放手，对方就会坠至地面。</p>

<p>窗外的风沿着建筑物吹过，窗帘随风飘动。混沌不清的病房里，是死一般的静寂。</p>

<p>“回答我，倒映在你眼中的究竟是什么？”</p>

<p>月山收敛起愉悦的笑容，用看穿一切的口气问她，并同时放开了一根手指，“当恐惧和绝望涌上来，世界失去色彩，内心开始冻结的时刻来临……”</p>

<p>大概是由于呼吸困难，堀千绘的双腿抽动着。要为了逃走拼命挣扎呢，还是难看地乞求自己留命呢？她会选哪个？</p>

<p>不过，不管选哪个，隐藏在她的深处、名为感情的示意图都会浮现出来的吧。</p>

<p>月山又放开了一根手指。</p>

<p>——让我看看吧，你究竟是哪种人？</p>

<p>放开这只手的话，她离冥府的大门就不远了。月山等待着堀千绘的回答。</p>

<p>“……！？”</p>

<p>然而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听见一个字。</p>

<p>堀千绘抬头看了看天空，对上月山的视线，举起相机。</p>

<p>接着她透过取景器注视了他一会儿，按下了快门。</p>

<p>“嗯…………不错嘛。”</p>

<p>即便在死亡临近的瞬间，她也一如既往。</p>

<p>月山兴奋地起了鸡皮疙瘩。</p>

<p>堀千绘并不是那种牺牲全部也无所谓的人格破绽者。对于她来说所有生物都生活在在同一块大地上，并用超越了伦理道德的价值观去平等地审视和对待。人类和喰种没有分界线，猫与狗，鸟和鱼，是同样的存在。</p>

<p>所以，她就这样接受他们存在的事实，任凭自己的好奇心驱使，一张又一张地拍着写真。以无比纯粹的方式，本能地活着。</p>

<p>那种精神，和不断渴求美食、持续挑战味觉的自己，倒也有几分相像。</p>

<p>“……真有趣！！”</p>

<p>月山抓住她的衣服，唰地一下将她带回了房间里面。</p>

<p>才体验过悬浮在宇宙中的感觉，平衡感还没恢复的堀千绘一被放到地面上就差点摔倒。不过她马上就站稳了。</p>

<p>“啊，还活着。Lucky！”</p>

<p>刚刚经历九死一生的她，语调轻快地显露出生还的喜悦。</p>

<p>月山恍然大悟。</p>

<p>“原来如此，原来你是宠物啊！”</p>

<p>得出答案的月山看起来十分高兴，堀千绘则一副“哎哎你说啥？”的惊讶表情。</p>

<p>“之前我还奇怪怎么就对你完全没食欲呢！不过，就好比人所饲养的宠物，这么一想就想得通了！小老鼠，从今天起，你就成为我的宠物怎么样？”</p><p>“诶，才不要。”</p>

<p>堀千绘一口拒绝，开始检查拍好的照片。</p>

<p>“太有意思了！就好像人类喜欢若即若离的猫咪一样！！！”</p>

<p>她确认照片时完全无视月山的存在，头颅一点一点的。</p>

<p>看起来大小也合适，很容易养的样子。月山心想。</p>

<p>“……啊，对了月山君，你知道博客的定时发表功能吗？”</p>

<p>她的手从相机上移开，抬头看他，突然转换话题。</p>

<p>“这个我当然知道。就是先写好内容，提前设置好想要发表时间这种功能吧？”</p>

<p>“嗯嗯！实际上，我之前拍的月山君进食的画面，设在了今天凌晨一点发表。”</p>

<p>她打算将那种瞥一眼就知道是喰种的残忍照片，放在网络上面吗。</p>

<p>但她似乎没有威胁或者陷害月山的意思。</p>

<p>“毕竟万一我死掉了，尸体没能留下来的话我会很残念，所以就提前设定好了——‘犯人是晴南学院大学附属高中的学生月山习，请找到他。’……但我现在似乎活下来了，所以得立刻删掉。”</p>

<p>似乎很没用但却相当合理、看起来愚蠢实则非常聪明的决策。</p>

<p>堀千绘看向自己刚刚被投出去的窗外，手指指向了离这里稍微有点距离的杜鹃花灌木丛。她似乎在那里藏了东西。</p>

<p>“啊……不过，要怎么从这里出去呢。应该不可能堂堂正正走出去吧。”堀千绘揉着太阳穴，“我还没有想到这一步啊。”</p>

<p>月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p>

<p>没有之后的打算，全凭感觉行动的她，已经是不属于任何动物种类的，独一无二的生物了。</p>

<p>“——啊，我这边有空。”</p>

<p>这次的收获已经不少，也没有其他的事要做。</p>

<p>“哦呀？”</p>

<p>月山把堀千绘夹在腋窝下边，一脚踩上了窗框。他回头看了一眼护士，她蹲在抽泣的老人对面大气也不敢出。护士对上月山的视线时，她又发起抖来。月山微微笑了。</p>

<p>“你似乎能成为我们的‘好朋友’哦。”</p>

<p>“哎……？”</p>

<p>她发出意味不明的疑惑声。月山没有再继续对话，优雅地从窗户跳了出去。</p>

<p>“什么啊……这是什么意思……”</p>

<p>生命威胁已经解除，但护士的颤抖并未停止，仍旧缩成一团。刚刚经历了太过震惊的事情，她一时半会还无法动弹。</p>

<p>先站起来的偏偏是之前在地板上爬行的老人。只是他立即又摔倒了，开始哭着喊痛。</p>

<p>看着狼狈的老人，护士稍微冷静了一些，手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必须先回办公室，报告喰种的事件才行。她的手伸向了门把。</p>

<p>“不会忘记的……”</p>

<p>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受到惊吓的护士转身看着他。</p>

<p>“你做的事，不会忘记的！！……”</p>

<p>被剥离了好几处皮肤的地方正在出血，他用尖锐的眼神盯着护士。</p>

<p>“你殴打老朽的事已经全部暴露了！讨厌照料人的小丫头片子……！”</p>

<p>“唰啦”一下撕裂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在极端情况下，随身携带的什么东西能做到呢。</p>

<p>经过老人身旁的时候，她取出了白衣外套口袋里的手套，走到置物架面前停了下来。</p>

<p>水果依旧在散发着甘甜香气。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旁边的水果刀。</p>

<p>“什……什么……”</p>

<p>护士转向老人。</p>

<p>透进房间的几缕月光，照亮了刀尖。</p>

<p>【5】</p>

<p>自那天起，医院事件过去了好几周，回到了放学后的日常。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月山喝着咖啡，对面的堀千绘正咔哧咔哧啃着可丽饼。</p>

<p>“说起来，那件事的后续呢？”月山问。</p>

<p>肚子填饱的堀打开笔记本电脑，啪嗒啪嗒地敲击着键盘。</p>

<p>她飞快地浏览了一遍，递给月山看。</p>

<p>屏幕上是一则新闻，上面写着大标题《大学医院惨剧 患者惨遭杀害》。被害者是一位94岁的男性患者。</p>

<p>仅仅是剥掉表皮的程度还能救回一命，然而，是【杀害】导致【死亡】的。</p>

<p>“貌似把罪行转移到别人身上了呢。我好伤感啊。”</p>

<p>新闻中，记载着【正值夜班的护士本想在喰种面前保护患者，但自己也遭到袭击受了伤，从而失去了清醒意识】这样的内容。</p>

<p>堀千绘一边拿回笔记本一边说，“追根究底还是月山君的错。”</p>

<p>“她一开始就有这种暴虐的本性。我能感觉得到哦。”</p>

<p>听到月山这么说，堀千绘翻起了相机记录，再次凝视着那张被老人从背后抱住的护士照片。</p>

<p>果然，她发现，笑容满面的护士看向老人的眼神里，有着看虫子般的蔑视。</p>

<p>“啊，对了。我跟这个护士见面了呢。”</p>

<p>“你也有着不错的兴趣嘛。”</p>

<p>对于护士来说，她是拍下了决定性瞬间的人，因此，加害她的可能性不小。然而她却从容地、安稳地度过了危险。</p>

<p>“怎么说，毕竟她现在被当成英勇的悲剧英雄，医院方面也似乎很同情她来着。”</p>

<p>“哦？”</p>

<p>“托你的福，她还和一直单恋的医生交往了。她很感谢月山君呢，说月山君就像神大人一样。”</p>

<p>世界可真残酷。</p>

<p>善行能助人自不必说，恶行竟也不全是在毁灭他人幸福。</p>

<p>不过，这才有趣。</p>

<p>“她可不是像悲剧女王那样的强者哦，”月山将杯子贴近唇边，用舌头舔了舔说，“她离被幸福光临的时刻还早得很呢。”</p>

<p>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p>

<p>自己的舌头还在渴求，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至高无上的【美食】。</p>

<p>未来某一天总会遇见的吧——他有这样的预感。</p>

<p>月山的笑容更深了。</p>

<p>堀千绘看着这样的月山，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