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第二章教国的胎动

萨尔曼王国东部边境，布拉尼耶领地。

这块原为诺杉王国所属领土的地区是在七十年前，由萨尔曼王国率兵东征、割据而来的土地。因此，萨尔曼王家便将其颁赐给当时在那场东征中立功的前代布拉尼耶卿。

从此以后，获封『边境伯』称号的布拉尼耶家，代代掌管这块土地的防卫以及繁荣之责直至今日。

治理著这样一块土地的现任领主，其兼具居城的宅邱，风格与布拉尼耶领设立后建造的粗砺城墙与城塔回然不同。那座别具雅趣特色的宅院，洋溢此地成为萨尔曼王国领之前旧任领主的品味。它彷如一座城寨，和周围的景色互相映衬，营造出某种独特的景观。

在设置于这栋宅邱某间房内的办公室中——有一名迈入老年的男子面露焦躁地坐在一张摆在房内深处的大型办公桌前。

苍苍白发的发线略为后退、拥有锐利眼神，在上唇蓄著髭须。他将自己健硕高大的身躯挤进一张做工精美的椅子里，看起来很不舒畅。男子时不时会像突然思考起某些事，把眉宇间的皱纹刻得更深。

这人正是温德利·杜·布拉尼耶边境伯。

他散发的气质正如所见，与镇日埋首于中央派系抗争的贵族们不同，是名总让人联想起骑士跟武者的人物。

不过，领土以及国界之争从不间断的萨尔曼王国、诺杉王国、戴尔福伦特王国，再加上现今锡尔克教国的前身阿尔萨斯圣王国——以统筹这四国所及之处一带地域的贵族来说，本来多半就都是像他那样以武施政、身具果决特质的人物。

而改变周遭诸国状况的起因，是约在百年之前，阿尔萨斯圣王国的君主·圣王将实权移交给锡尔克教的教皇，再将国名改称为『锡尔克教国』的缘故。

当时，锡尔克教的教皇运用私自创设的神殿骑士团制压圣都。圣王被迫交出手中的实权，教皇便登基成为国家的支配者，而阿尔萨斯圣王国自此之后就消失在地图上。

教皇那时宣称的正当理由，就是「为此地的民众谋求安宁」。

之后，原本反覆侵略扩张、后退缩减的阿尔萨斯圣王国国境线，在教皇的命令下，退居到锡尔克教国制定的国界线以内，从此向外侵略的行为戛然而止。

虽然国境线是独断专行之下制定出来，但锡尔克教国是由已经在北大陆多数地区拥有教会与信徒的鍚尔克教，登于教派顶点的教皇平定治理的国家，因此各国放弃了向锡尔克教国进行抗议或侵略的念头。

自此三国间展开的争斗成为主角，萨尔曼王国发起的东征变成最后一场大规模的侵略行动，后来各地就转为只残留零星的争端。

其中一个因素，是源自于资源丰富的锡尔克教国摆脱了天下大乱带来的疲敝。

脱离动乱连锁的锡尔克教国开始变得富饶，让周遭国家以此为契机引燃危机意识，便动手采取尽可能维持国力的方针。

于是萨尔曼王国的中央贵族们，把守卫已接上诺杉王国国境的布拉尼耶领这份工作，交给布拉尼耶边境伯处理，自己则醉心于争取王国内部的权力。

拜此之赐，迄今基本上都以武力守护领地的贵族无论古今，大多都是只顾著讨好王家、沉迷于玩乐的人，拥有保卫领地这份气概的贵族十分罕见。

即便建立锡尔克教国，的确镇守了周边国家的争斗、让太平生活降临这块土地，但能否藉此为民众带来安宁，这一点还有待商榷。

就算贵族的生活确实获得安定，不过多数领民为了维持他们豪奢的生活身负苦役，绝对无法形容这些人过著丰衣足食的日子。

「假如王都发生动荡，中央那些贵族们很可能会猝不及防啊……」

布拉尼耶边境伯面露忧虑之色瞪著天花板，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自言自语。

他正为前阵子领地内发生的异状感到烦心。

一开始，会接获报告的原因，是由于某位领民描述亲眼目睹的事件。

对方遥遥望见有某种不明怪物越过萨尔曼王国布拉尼耶领的边界线——亦即横亘南北的维尔河，往精灵族居住的卢安森林前进。

接下来，有关那种不详怪物上呈的相关报告书，则显示一支谜样的武装集团正追逐该怪物，这份报告也是来自领民的目击证词。

布拉尼耶边境伯为了明确掌握领地内的异常情况，编列了搜索部队，下令他们寻找那支神秘武装集团以及不明怪物的下落。

而负责那种搜索任务的领军小队，遇上的目标是宛如将蜘蛛下半身与两具人类躯体混合而成的难看怪物。在领地内一共发现了四头那样丑陋的异形生物，每一支遇见怪物而出手对付的队伍都蒙受严重损害。

因为目击、撞见那种足以单挑多达一整支小队士兵怪物的事件，在领地里不断发生。边境伯于是派遣侦查队，前往应该是那种怪物来自的方向——王都拉利萨一带。

而身为另一方面可能性的诺杉王国——他们横越领地的要人护卫团之所以受怪物追逐的原因，恐怕正和此事有关联。边境伯估计诺杉王国已发生某些异变，才会派出使者打探。

如今这些使者回到领地报告的内容，可说左右了布拉尼耶领未来的命运。

不过该项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来临。

调派使者到达诺杉王国的王都少说需要三天时程，而前往萨尔曼王国王都拉利萨的侦查队，至少要花费五天才会到。如果将回程所需时间也考虑进去，应该必须花上更多时间。

由于大致上来说，所有出任务的人员都配备了『鸟』，照理说不用多耗费两倍单趟路程的时间就能接获报告。

但是像这样只能一味等待的状况实在令人心烦，布拉尼耶边境伯心中的焦躁愈来愈强烈。

「根据拉利萨的状况而定，也必须先将与诺杉缔结休战协议这件事纳入考量啊……」

布拉尼耶边境伯如此说，起身离开椅子、放眼凝望挂在办公室墙上的地图。就在这时，从房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他才刚面向声音的来源，门屝就猛然开启。一个边境伯十分熟悉的人物不像平常那样先敲门确认入室许可，而是直接冲进房内。

「有所得罪了，温德利大人！」

眼前踏入房门的对象，正是担任布拉尼耶边境伯副手的女性。

平常鲜少心慌意乱的她，如今却未取得房间主人许可便突然闯入。这件事让布拉尼耶边境伯感到心中渐渐被黯淡的情绪占领。

然而，他无法立刻想到会发生什么能让她焦躁成这样的事情，当场陷入疑惑。

从这座领都派出那批使者，也才过了三天左右。

他们要回呈报告，就时间上来看还太早——布拉尼耶边境伯这么心想，回望那名女性。这时，有一位平常从没出现在宅邸内的男子映入眼帘。

是一名身穿军装的年轻士兵——看来大概是传令兵。

感觉未谙世事的传令兵，动作夸张地向布拉尼耶边境伯行了一礼后，像是祈祷自己别说错一字一句似地紧闭双眼，接著以响彻办公室的音量高声呈报传令内容：

「目前，王都拉利萨面临谜样不死者与怪物发起的大规模袭击而陷入交战！虽然未掌握敌军明确数量，但据报少说也逼近二十万！同时王都也要求边境伯大人秉武勇之德，希望您能出军协防保卫王都！」

年轻传令兵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完，挺直背脊再度夸大地鞠了个躬。

他带来的报告内容实在太具冲击性——

「这份报告当真字字属实吗！！？」

布拉尼耶边境伯由于震惊过头而瞪大双眼、额上青筋爆出，开口质问年轻传令兵。而传令兵就彷如故障的玩具般频频点头，对边境伯的问题回以肯定答案。

王都暴露在二十万不死者大军的威胁下——即使边境伯涌起想找人诘问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的心情，传令兵也已被边境伯的魄力震慑而发起抖，尽管对他这么说，对方也给不出什么像样的回答吧。

说起来，就算突然自然产生这么多不死者，二十万这个数目也严重偏离常识范围。

虽然曾有好几个弃置在古战场的遗体大量化为不死者、在周围游荡的例子。尽管如此，数量至多也仅止于数百名，从未超过千名以上。

说到底，举凡这个世界上人类为了争夺领土等原因而编兵备战的情况，若能集结到两万兵力就可说是相当大规模的战力。而总数高达十倍规模的不死者正如字面所示，计算的数字单位完全不同。

「那么，那二十万不死者大军的结构内容是什么？」

尽管脖颈冒著冷汗，布拉尼耶边境伯还是不得不为了制订今后的对策，问清楚这件事。

根据报告，那个来路不明的怪物蜘蛛人，被打倒时形体崩坏、当场融毁。因为这现象很类似不死者遭到铲除时腐烂殆尽的情况，于是冒出那种异形怪物可能也属于不死者的说法。

而且边境伯脑海中最坏的假设，就是数量高达二十万只蜘蛛人涌向王都、践踏一切事物的情景。假若真是如此，世上所有人族国家都会惨遭蹂躏。

「那、那个，听说敌军是支混合部队。其中身著兵装的不死者占了大半，再加上融合蜘蛛与人类的异种怪物编组而成！」

虽然边境伯听到传令兵这番回答，让他对自己预测最坏情况失准这件事感到几分安心。敌军拥有压倒性大量兵力的事实仍旧没有改变。

即使这段报告在不同人耳中听起来，内容已经可说是意义不明。而布拉尼耶边境伯虽然感到混乱，脑海中却浮现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开口迤说那个可能性：

「该不会是……『冥王』？不对，可是冥王应该早已被帝国击败才对啊……」

据称那个传说中的存在，曾逐步将死者纳为下仆、打造出由多只怪物领军的亡者军团，用以掳掠蹂躏帝国境内——而最后那支亡者军团遭到伐灭时，总数已超越万员之谱。

不过，布拉尼耶边境伯像是要把那个念头甩开般摇摇头，紧蹙双眉。

如今眼前必须面对的问题并非探究事件成因，而是该如何处理当前事态。

「……话说，回传王都拉利萨报告的时间未免过早，发生什么事了？」

边境伯瞪起眼，为索求答案依次望向传令兵与女性副手。而开口回应边境伯的人物，是辅佐他职务的女性：

「我已事先为您打探清楚这件事。根据报告所言，似乎因为我们的人在半途中过上王都方面派来求援的使者。侦查队为了传递消息才派他独自回来，其余队员则遵照原定命令前往王都侦查。而王都指派的使者，大概稍晚就会抵达领都。」

虽然她这段话报告得有些急促，但边境伯看到她正在找回平日的步调，便点点头。

边境伯就像汇整著自己的想法般，在开口说出今后方针的同时，试图整理思绪。

「首先从现实层面来判断，不可能调派援军前往王都……虽然必须对王都弃而不顾，但这也无可奈何。」

边境伯的这段话，对那名负责传令的年轻士兵造成冲击。

不过他瞭解自己没有资格插嘴表达意见，就只是保持沉默、咽了口唾液。

边境伯回头看到他这副模样，挑起一边眉毛，用让他身边的女性副手也能听到的音量，将心中想法逐个说出口：

「首先说白了，我们拥有的兵力要对抗二十万敌军实在太少。虽然尚且能够在守城战以都壁或城墙为盾一搏，不过这数目不适合由我军主动出击，还必须考量到距离与时间。若要从此地派遣大规模援军前往王都拉利萨，单程日数就需耗费——」

边境伯说到这里，转头返身望向高挂在房里的地图。

「假使以步兵为主力编纂部队，最少也要七天。如果将准备时间也计算进去，总共必须花上十天。」

那名女性副手彷佛在辅助边境伯进行思考般，把他的话接过来说完。

边境伯听到她这么说，也像表示同意般点点头。

王都周边地形是由平原构成，要在那种地方以寡兵微将挑战敌方大军，也丝毫看不到获胜的前景。既然如此，把维尔河当成界线、隔著河岸迎击敌人这战术还实际得多。

不过那个方法也很难说得上万无一失。

假若要对战的敌军并非人类而是不死者，处理方式也会跟著改变。

面对二十万名的不死者大军，完全无法掌握维尔河的流势能在绊住敌军这方面发挥多少效果，当前状况实在没办法乐观看待。

假使最先被目击到的蜘蛛人等怪物是负责侦查的个体，这片布拉尼耶领迟早也会有二十万名不死者大军蜂拥而至。

布拉尼耶边境伯估量著今后的事态，迅速在脑海中弄清楚必办事项后，向那名女性副手下达指示：

「传令给维尔河一带要塞的联络任务必须秘密进行。若确认到上游不死者军团的敌影，务必贯彻尽远放弃要塞、退守至领都的原则。将领地内所有武器全部运来这座领都，并且要让全部领民都知道，我们要马上收购周边耕地所有能收成的作物这项要旨。」

听到边境伯的指令后，女性辅佐员把摘要记录在手中文件的一角。就在这时，又有一名身著军装的男子奔入现场。

「就在刚才，派往诺杉王国的使节团将『鸟』送回来了！报告书在此。」

军装打扮男子通过敞开的办公室门屝、行了一礼，把一张被折得很小的羊皮纸递给布拉尼耶边境伯，而后退开脚步。

虽然『鸟』是人族使用的通讯方式中最快的其中一种手段，但根据利用鸟类归巢本能的这项特性，每只鸟一次只能进行一趟单程联系。而且定期将鸟运送到联络目的地十分费事，所以这东西不太说得上是种普遍的传讯方法。

「派去诺杉的使者已经回传讯息了吗？这还真是快啊。」

布拉尼耶边境伯虽然对那男人的报告感到惊讶，依然接过了那张纸片浏览其中内容。

边境伯读著纸上记游的文章，脸部表情也随著上面所写的内容不断产生变化。

女副手眼见边境伯露出如此难得的反应，彷佛想看清楚报告书内容般眯细双眼。这时边境伯不假思索地将报告书扔到她手上，不知是否因为明白她显露的态度才这么做。

在她接下那张羊皮纸、阅读报告书内容时，布拉尼耶边境伯露出复杂的表情，用食指像要延展眉心皱褶，顺著纹路抚摸。

「从这份报告的内容看来，诺杉王国的王都似乎已遭受袭击了。」

没过多久，女性副手从报告书中抬起视线说。布拉尼耶边境伯听到后静静点头回应。

即使他已经隐约预料到这件事，但看了实际以报告形式呈上来的文书，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不安向自己袭来，便用手抹去不禁沿著脖子流下的冷汗。

这块土地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报告书内文表示，王都城墙外躺著无数具烧毁的铠甲残骸。虽然城门似乎局部遭到破坏，但市街上没有遭受严重损害。不仅如此，目前也已经动员工人著手进行重连。」

边境伯这么说道，脸上表情看似维持平静，但话语里的细微之处，却藏不住他从这次事件里发现希望的喜悦之情。

出现成功突破危机的先例代表——仅需这一点就能把眼前的黑暗转变为光明。

「诺杉王国那些不死者，跟袭击王都拉利萨的成员一样吗？如果两者相同，就算无法明确掌握规模大小，但诺杉王国仍旧成功闪避危机，虽然只出现过这个例子就是了。」

不过，那名总是尝试从客观角度看事情的女副手，说完这句令人不安的话后，转头望向自己的主子——布拉尼耶边境伯。

看来边境伯也明白她想表达的事情，皱起眉头露出苦涩表情，而后低声沉吟。

这样下去，假如布拉尼耶领无法耐受不死者发动的大规模侵袭，因而崩毁、惨遭蹂躏，二十万大军这次可能就会北上前往战火甫灭的诺杉王国，再度发动袭击。

但这项可能性对生活在布拉尼耶领地的人们来说，并非全然都是坏事。

诺杉王国应该也不想像这样，屡次遭受不死者大举侵略吧。既然如此，边境伯推测——这项暂时与迄今彼此敌对的布拉尼耶领主温德利联手奋斗的提案，存在对方足以接受的基础。

因为不管怎么说，来袭的敌人正如字面所述，真的听不懂人话。

假使无法达成联手抗战，就算对方拒绝指点如何成功抵抗大部分侵略的方法，也有办法私底下向他们提山请愿。即使对方多半会要求我方提供相应的条件，但想成大事就不要拘泥于小事——毕竟跟布拉尼耶领从此消失于地图上这件事相比，实在好上太多了。

边境伯能推测最糟的情况，就是诺杉王国对自己拥有的对抗方式充满信心，面对不死者大军再度来袭依然能面不改色。这种情况下，他们就有可能拒绝释出任何对布拉尼耶领的支援。

这样的话，布拉尼耶伯爵就必须单凭一个家族，从二十万敌军手中防卫领土。

这块布拉尼耶家的领地，是以前从诺杉王国领地里分割、独立出来的土地。

等到此地遭到不死者侵攻毁灭之后，若诺杉王国能成功铲除那些不死者，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收复曾经属于他们的领土。

不，岂止如此，还包括受到现今这波不死者强烈攻势、应该正濒临毁灭的王都拉利萨。更进一步来说，诺杉王国一定也能将整个萨尔曼王国纳入掌中。

由于萨尔曼王国的王都也是一座面海的港城，或许贵族们有办法搭船逃到海上避难，但就算回到经过一番蹂躏践踏的王都，这些失去人民及兵力的贵族将不再具备任何足以对抗诺杉王国的力量。

即便试著重新设想一遍各种可能发生的未来，边境伯的胸中仍然被灰暗的心情笼罩，让他不由得深深叹道：

「继续这样下去，什么都开始不了。吾人先率领少量兵员，以使者的身分直接前往诺杉王国的王都。虽然能顺利合作的话自然再好不过，但假若结盟失败，就试探他们是否连民众都没办法撤离？必须寻求某种策略，因为时间是不会等人的。」

布拉尼耶边境伯仰头望天说道，疲惫似地甩了甩头，然后缓缓把视线挪回那名女副手的身上，下达今后应对措施的指示：

「吾人动身出任使者之后的事，就有赖骑士团长与你的高明处置了。两名传令兵隶属于她的麾下行动，也由她负责下令……萨尔曼王国这个名字到了明年恐怕就会从地图上消失无踪，至于布拉尼耶领这个地名能否保留下来，就要看各位之后的努力来决定了。」

两名传令兵听到边境伯若无其事说出的这句话，面色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液。

「那么，吾人去去就回。」

布拉尼耶边境伯拿起挂在办公室里爱用的披风，快步离开房间。

◆◇◆◇◆

诺杉王国的王都索里亚。

预期第一城墙会展开攻防战而设置的角塔，其构造藉由连通城墙之间上缘的防卫用通道直接联系。以石材与灰泥建造的塔楼内，粗陋得连一丝优美的影子都找不到，这座建筑完全秉持实用主义搭建而成。

也因为它原本是设计来进行防卫的建筑，室内采光的窗户又小又暗、横幅也十分狭窄，让敌军无法同时联手入侵。

在如此窄小的角塔内设置的一个房间中，有几个人像是把脸凑成一块般坐在一起，令人产生室内彷佛更加狭隘的错觉。

总共有四个人围著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而这桌子并非王宫里会摆的那种经过拋光打磨、富有光泽的产品。它是张单纯在木板装上桌脚，这样粗糙又朴素、其中一支桌脚还构不到地面而摇摇晃晃的桌子。

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的人物，是身为这个诺杉王国统治者的亚斯柏洛夫国王。而位于他隔壁座位上的人，就是召开本次聚会的国王爱女——莉露公主。

他们两人的背后，站著受命担任莉露公主专属护卫骑士的萨海尔与妮娜。另外国家的重臣们也立于房内一角，把视线集众在房间中央的那张桌子上。

坐在他们对座的，则是拥有一双尖耳、淡紫色肌肤以及金色眼眸，还将一头雪白长发扎在脑后的黑暗精灵艾莉安。再加上她隔壁再三确认身下那张喀哒喀哒摇晃椅子坐起来的舒适度、穿著一套全身白银铠甲的骑士——也就是我。

后方还有一个人，黑发黑衣、拥有一对兽耳跟黑色长尾巴的猫人族千代女。她把碰太抱在胸口，站在我们两人身后待命。

打扮得一身黑、站在昏暗房间一隅的千代女散发的气息极为淡薄，似乎会让人在偶然分心的瞬间，觉得她的存在和周遭环境合而为一。不过，多亏碰太在她胸前低鸣撒娇而散发的存在感，才得以避免发生这种情况。

就在室内被阴湿气氛笼罩时，莉露公主最先打破沉默开口：

「本宫为诸位重新介绍，这位是本宫的父亲，也是这个诺杉王国的国王——」

「朕名为亚斯柏洛夫·诺杉·索里亚。诸位本次接受小女莉露的请求，襄助陷入惨况的吾国一臂之力，朕打从心底对诸位致上谢意。在此感谢两位精灵族，以及这位兽人族的成员。」

亚斯柏洛夫国王像是接下女儿介绍他的话，报上自己的名号后，立刻深深低下头用言语向我们表达谢意。

虽然周围的大臣们眼见国王摆出这番态度，而掀起一场小小的骚动，却也很快回归平静，室内重回让人喘不过气的静寂时分。

对我个人来说，眼前情景教我忍不住稍稍吃了一惊。

因为在这片广泛信仰锡尔克教教义的土地上，精灵族及兽人族似乎都是遭到长期蔑视的对象。虽然我以为，国王向我们几个来自被轻视种族的成员鞠躬会遭人劝阻，不过结果揭晓——在场全员就像被针线缝上嘴似地一言不发。

尽管他们不时会偷瞄我跟艾莉安，不过当我们感受到那些视线回望过去时，大家就像回避我的目光般，眼神同时变得闪烁不定。

艾莉安看到他们那副模样，嘴角泄漏轻微笑意，肩膀也跟著颤抖。

直到稍早之前，我们都在跟变成怪物的帕鲁鲁默枢机卿激烈对战，所以他们才对包括我在内的现场三人抱持一定程度的警戒——与其说抱持警戒心，不如该说是对我们感到恐惧。

只不过，能像帕鲁鲁默枢机卿那样，从一开始就不会由于种族因素受到轻视，代表进行交涉时有诸多方便之处啊——这就是我坦率的想法。

——反正一直像这样保持沉默，话题也无法有进展，我于是接在亚斯柏洛夫国王之后，也分别为我们几个做自我介绍。

「吾乃列席于加拿大大森林聚落之成员，名为亚克·拉拉托亚。吾隔壁的这位则是——」

「我也跟他一样，名叫艾莉安·葛瑞妮丝·拉拉托亚。」

我介绍完自己，往身旁看去时——艾莉安考虑到我的心情，跟著简短地报上名号。

接下来，我望向在后方静静逗弄碰太的千代女，就看到她只微微摆动头上的猫耳。她看起来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我便负责代替千代女自我介绍。

「然后，站在吾等身后的则是千代女小姐。」

「啾！」

「——还有碰太。」

正当我介绍完千代女时，她怀中的碰太也立刻强调自己的存在感，我也顺便为它做了介绍，再将视线移回眼前的国王身上。

亚斯柏洛夫国王巡视一回我方成员后，慢慢面向我跟艾莉安开口：

「汝等两位精灵族成员，是一对夫妻吗？」

「噗！？」

迄今一脸若无其事的艾莉安听到国王突然这么问，表情骤变、差点摔下椅子。

「等等，为什么会聊到我跟亚克是夫妻这种话题啦！？」

艾莉安的耳朵尖端变得一片通红，就像要掩饰自己的害羞般粗声大喊，让后方待命的那群王国大臣同时发出惨叫。

国王跟他身边端坐的莉露公主看见艾莉安怒气冲冲的模样，都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国王连忙慌张地解释：

「抱、抱歉，这是因为汝等的家名·拉拉托亚相同之故——」

艾莉安虽然从国王这句话里料想到他心生误会的理由，仍旧皱起眉头、像恫吓我们似地来回瞪著我跟国王的脸。

我最近在精灵族聚落里待的日子逐渐增加，已完全习惯精灵族特有的命名逻辑。虽然我事到如今才注意到，不过人族社会里会报上相同姓氏的人，多半是亲戚或兄弟姊妹之类的。

若是如此，为何国王没有认为我跟艾莉安是姊弟——应该是因为我与国王初次见面时，曾脱下头盔露出容貌的缘故。不管怎么说，我变成精灵族时的外观跟艾莉安的长相毫不相似，不如该说我们的肤色根本完全不一样。

「艾莉安小姐，这是因为人族中拥有相同姓氏的人，一般多半都表示彼此之间是亲兄弟或类似的关系。」

我想方设法安抚淡紫色肌肤依然笼罩红晕的艾莉安，向她说明人族与精灵族命名规则上的不同，她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闭起了嘴。

艾莉安激昂的情绪转为平静，原本陷入恐慌状态的房内也终于回复安稳的气氛。

说不定在场有很多人觉得如果触怒艾莉安，会像先前的帕鲁鲁默枢机卿一样，被她淹进泥沼里。

我重新面向国王，解释精灵族特有的情况：

「吾等精灵族的所有成员，皆遵照冠名出身聚落之称的习俗。以人族的方式来说，就是在本身的名字后加上出生城市的名称。吾认为若是用这种方法来解释，较易理解吧。」

坐在我们对面的亚斯柏洛夫国王，听到我这段解说便松了口气，露出理解的表情，为自己说的话微微低头表示歉意：

「这样啊，朕不太有机会跟精灵族的人们进行交流。是朕误会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听了国王的话，轻轻左右摇了摇头，让他明白我并不在意后，重新摆好架式开口：

「那么，接下来要麻烦诸位回归正题……」

随著我如此宣布，房内气氛布满紧绷的心绪。

虽然现场气氛可说是穷究了※炮舰外交这个词汇，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让我尽情利用这一点吧。（译注：国际政治用语，指强权通过展示自身武力，迫使他国接受要求的外交政策。）

「诸位应该已从莉露殿下口中听说了一定程度的情况吧，吾等接受了公主殿下的要求，借力帮助她拯救王都。虽然有些忙稍微帮过头，但公主殿下还是保证会给予吾等与其相应的报酬。若要为吾等精灵族与兽人族朋友往后的未来著想，就算稍微吃点苦也没什么。」

我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窥伺对方的反应。

总之，这段说明是我为了让国王以外的全部人知道，我们出手帮忙这次拯救王都的来龙去脉。不过，他们一旦知道雇用我们的人是莉露公主，应该就没办法随便批判——这也是我的计画之一。

几名王国的臣子果真如我所料，露出惊讶的表情，望向坐在国王隔壁的莉露公主。

「朕已私下从莉露口中得知诸位要求的报酬内容。当然，对朕来说即使要赌上吾国王家的威信，也想与诸位立下约定，支付与功绩相符的报酬。可是，报酬的内容真如莉露所说的那样没错吗？为了让在场众人清楚诸位的要求，方便再让朕询问一次报酬的内容吗？」

面对亚斯柏洛夫国王针对报酬大胆提出的质问，我侧眼偷瞄了一下艾莉安，就看到她一语不发，仅仅比出手势催促我往下说。

「吾等本次要求的报酬内容，其一是希望能取得此国宝库的调阅许可。而第二项，就是请求贵国能够解放国内所有精灵族和兽人族，以及从今以后订令严惩捕捉那些种族的人民。」

我的这段话在周围掀起一场明显的骚动。光看就能明白，我提出的报酬内容造成他们议论纷纷。

因为国家雇用的佣兵竟请求制定全新国法来代替报酬，这种事会引起讨论也没办法。

——不过，此时就算必须力推，也要让他们接受这个条件。

「这可是攸关贵国存亡一战的报酬——虽然吾等有点袒护自己人，但也是想尽力把工作做到最好。这样的吾等就算多少对报酬有些贪婪，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缓慢地说著这些话，将视线移向坐在我斜前方的莉露公主。她就像同意我的话一般，用力地对我点点头。

虽然我说的『国之存亡』单纯指之前的战斗，但在那场攸关国家存亡的战斗中展现决定性武威的我们说的话，内容也可以解释成是在威胁他们——要决定这个国家是生是死，全看我怎么想。

亚斯柏洛夫国王应该也正确掌握到我话中的意思，虽然颈项筋脉微微抽动，却依然面不改色。他甚至露出笑容，开口附和我的话：

「哪里能说什么贪婪呢？吾国本来就禁止持有出身精灵族与兽人族的奴隶。若只要解放那些非法拥有的奴隶，再将他们交还诸位就算支付了这次的报酬，不如该说这报酬对吾等而言还真是便宜啊。」

站在墙边的大臣们听到国王的话，都停止了窃窃私语。

——看来我成功让国王许下承诺了啊。

我的眼神对上坐在隔壁的艾莉安，她轻轻对我点了个头。

再来就是撼动在这个国家里根深柢固的锡尔克教，如果能尽可能弱化他们，将会是意外的收获——不，光是我们拥有的要因里，就存在许多足以铲除锡尔克教的事柄。

然而，即使我们要求废除锡尔克敦，这次实现的可能性也低到不行。不如该说，假使在这里提出那项请求，或许会让这个国家分裂成废除教会跟保存教会两派。

而造成这项因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看来老百姓之间似乎传开一个消息，歼灭这次来袭的不死者军团，坐拥最大功劳者是天庭派下的御使——也就是『焰源之炽天使』。

造成如此传言的原因，就是陷入战火的第二城墙外附近一带，有许多居民前去避难。对身处王都中心地、第一城墙内的人们越过墙壁看到的模样来说，就像在上空出现了天使。

当然，目前身居现场的国家高层，以及被下令撤退之前都在第二城墙旁战斗的一部分军人，都知道事实的真相。不过即使他们异口同声表示，是一名精灵族让天使降临战场——也就是我本人，应该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吧。

一方面对大多数王都居民来说，他们都相信那位出现的天使，是明白人族陷入窘况的神祇派来人间的。再加上许多居民都目击到帕鲁鲁默枢机卿化身怪物的场面，于是传出这次一连串的王都袭击是枢机卿涉足邪法而犯下的事件，这样煞有其事的谣言似乎悄悄流传在王都中。

为此，锡尔克教如今的立场变得很微妙。

虽然可以说民众对教会高层的信赖完全跌落谷底，但由于目睹到『天使降临』这项奇迹，造成民众对教义跟信仰的信任更加深厚这样的结果。

这到底该怎么办——就在我思考这件事时，先开启相关话题的却是亚斯柏洛夫国王：

「假如本次帕鲁鲁默枢机卿所言为真，他会变成那副骇人的模样，原因便是锡尔克教的现任教皇——会得到如此结论。这对吾等来说是项非常沉重的事实。在遍布这块北方大陆全土、人族聚居的地区中宣扬教义的锡尔克教——地位仅逊于立于教会的顶点·教皇其下的枢机卿们其实是怪物，适种事除了在场这些人之外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亚斯柏洛夫国王说著，深深叹了口气。他望向我的眼神变得更加认真，将身体微微向前倾，把脸凑近我说道：

「目前朕想问个问题，帕鲁鲁默枢机卿似乎知道诸位——不，他貌似认识亚克阁下的事情。虽然从他说的话看来，阁下似乎已经解决了另一名枢机卿。当然，对方大概也是幻化成人形的怪物，但诸位一开始就知道那些家伙的存在了吧？」

看来他们想知道的好像是——精灵族是否已掌握锡尔克教国计画、本次一连串的骚动等事件，还有暗中进行秘密计画的教会干部的实际状况吧。

然而，我会打倒在塔吉恩特遇到的其中一名七大枢机卿·查洛斯，实属偶然。而且说真的，我之所以会著手调查锡尔克教国的契机，也多半是因为千代女的哥哥佐助。

就在我迷惘著不知该怎么回答国王这个问题的时候，令人意外的是——开口回答国王的人竟是艾莉安：

「我们会遇到那些人就只是偶然……不过，我们会知道他们的真实身分则是必然的结果。」

说完这句话的艾莉安，双眼充满要发起挑战似的精光，望向身处周围的众人。她那双散发金色光芒的眼睛，简直让人联想到猛兽的瞳眸。

几个被她盯著的重臣，不由得发出细小的悲鸣、缩起脖子。

尽管罗登王国也差不多，但艾莉安基本上对会把精灵族跟兽人族抓来当奴隶的人族不太高兴，尤其对身拥重权的人族相当不客气。

而她会视作例外的对象，应该就是人族的小孩吧。

若从这一点来看，可以说这次提出委托的人是莉露公主，对她们双方都算侥幸。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国王听了艾莉安刚刚说的话，露出感到奇怪的神情开口询问。

「虽然我不知道锡尔克教的教义到底是什么，不过我这次一看到那个叫做帕鲁鲁默的男人，就明白锡尔克教为什么要把我们精灵族跟兽人族赶出人类城市的理由。这是因为你们大概把那个东西当作人类，不过我们一眼就看穿那东西并不是什么人类——甚至根本不属于生者的一员喔。」

艾莉安的话让气氛当场陷入沉默。在场全员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其中有一个人，站在墙边的年老臣子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那么您当时看到帕鲁鲁默卿，就已看穿他不是人类了吗？」

「就是这样没错。不管不死者披著多么精巧的人皮，对我们来说都没用。你们人族遵从锡尔克教的教谕，亲手帮他们铲除拥有能发现怪物眼力的我们，才让那些怪物得以跋卮啊。」

这个嘛，虽然其中多少有一名无法看穿他们真实身分的人物就是了——但因为我觉得就算在此刻说出这句话，也只会打断这场会谈，于是偷偷地藏在心里。

即使如此，今天的『艾莉安小姐』摆出一张颇为凶恶的表情，煽动周遭众人。

看来她大概是在实践自己于帕鲁鲁默一战后，所说的那句「必须设法对锡尔克教做点什么——」吧。

艾莉安的一句话，让那名老迈的臣子闭口不语、垂下了头。

在锡尔克教的教义里，有被他们称为狡诈的精灵族跟劣种的兽人族这两支种族。而自诩比他们更加优秀的人族，却无法看出那两支种族极度轻易便可看穿的事态，还被不死者玩弄于股掌间——他的心中说不定正这么想。

然而，就算她此刻继续怂恿这些人，也只会激起他们心中对精灵族的敌忾意识。

只不过，坐在我隔壁的艾莉安拥有足以真的让城市一隅沉落地底的力量，而现场没有任何能够挺身辩驳她的勇者吧。

我就先重新摆好架式吧——

「总之，让吾等言归正传吧，艾莉安小姐。」

被我这么一催，她便环抱胸口闭上了嘴。

「这次企图藉由不死者袭击王都的元凶，应该就是那个锡尔克教国的帕鲁鲁默枢机卿没有错。由于吾等也未知晓锡尔克教国的内情，虽然无法弄清那伙人的企图，但还是能大概猜测到几分。不，应该要说吾是靠著本次的骚动推论出来的。」

我说到这里，望向亚斯柏洛夫国王。因紧张而屏息的他，以眼神催促我说下去。而他邻座的莉露公主，则不知为何像是个听著惊悚故事的小孩，双手在胸前握得紧紧的。

「吾最一开始遇到的那个查洛斯枢机卿——虽然吾是在某座城市撞见他，但那家伙也使役著许多不死者，准备攻陷那座城市。即使吾刚开始尚不清楚他们击灭教会所在城市的理由，但袭击这座王都的巨量不死者，应该就是背后的原因吧。」

「那是指——」

虽然在场某人听到这段话不由自主开了口，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噤声不语。

数量多到不可能是自然产生的不死者——还被编纂成一支各自身著士兵装备的军队，这总不可能是从各地找来不死者、凑在一起的吧。

从帕鲁鲁默所说的那句「亲获救皇大人御赐力量」能够推测出的线索，恐怕是教皇能够独力化育出不死者。

那个帕鲁鲁默枢机卿跟查洛斯枢机卿，也只是教皇创造出的其中一只怪物罢了。

然后，用以制造出不死者的材料就是——

「那么，也就是说我们……那些被带往锡尔克教国的同胞跟佐助哥都……」

到刚刚为止都默默聆听我们话锋走向的千代女，突然加入对话询问。我微微点头回应：

「他们恐怕都被变成不死者了……虽然这是吾往昔曾在罗登王国的港都兰德巴尔特听来的消息，但吾听说锡尔克教国会从各地收购大量犯罪奴隶。即使告诉吾这件事的人推测他们应该是被安排在矿山从事劳役，但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我姑且将自己知道的讯息，以及依据至今事情经过得出的推论告诉他们。不过，至于他们以后该如何继续面对锡尔克教，应该就不是我该挂心的问题了。

听到我这些话而展现出强烈反应的人，就是抖颤肩膀、瞪大眼睛的莉露公主。

「这下糟了哪，父亲大人！现在不立刻将锡尔克教赶出这个国家可不行哪！」

尽管身为父亲的亚斯柏洛夫被女儿气势汹汹的模样逼得向后仰，仍设法安抚她道：

「等等、等等，莉露！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没错，这件事毫不单纯——

要将在各个人族国家扎根、以众多信徒为豪的锡尔克教拒于外，就必须用正当理由说服国内的民众以及信仰者们这么做的理由，取得他们的认同。

即使去掉天使降临导致信仰高涨这一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这件事还未广为人知，王家就凭藉强权驱逐锡尔克教，必定会引起反抗。而且依据反抗的规模而定，还可能会演变成造成国家分裂、颠覆的事态。

此外，被认为是锡尔克教国策画的诺杉王国王都袭击事件，即使防范成功，但教国真会就这样放著王国不管吗？

对方恐怕会准备进行比这次袭击规模更大的第二波攻击，藉此对我们施加压力吧。

即使如此，就算将锡尔克教国的实情告知周边各国，他们又会相信我们的控诉到什么程度——在这个通讯方法不足的世界上，光是国家之间的鱼雁往返就要花上数天之久。

坦白说，没法子了。

周遭的人们终于开始领会当前状况。虽然他们都惊慌失措、七嘴八舌地提出解决方法及政策，但我光在旁边看，就知道那些都是感觉不可能有结果的提案。

虽然他们并非提不出有效的方法，但说不定长期生活在锡尔克教教义之下的这些人，一时无法想出来吧。

虽说如此，因为不可能单凭我们的意见就研究出对策，必须找狄伦讨论——不对，这种情况应该得找精灵族更高层的人士进行协议。

「对了！向拥有关联的罗登王国要求援军，藉此采查看看怎么样？」

其中一名王国大臣说出这项提案的声音打响耳膜，但与诺杉王国中间相隔一个海湾的罗登王国，派援军过来的可能性到底会有几分呢？

一般来说以距离判断都不太可能了，这个提案应该不太实际吧——我在心中如此自言自语。

「怎么会……那该怎么办才好哪？」

眼见莉露公主的眼眶微微盈著泪水，来回看著我和国王脸庞的模样，我便转换想法，心想——总之先整理好目前办得到的事情，再要求他们履行承诺、兑现报酬似乎比较好。

「既然贵国应该也无法立刻对锡尔克教做什么处置，那第二好的对策就是向民众宣布这次事件始末的首谋者，表面上还可以用『向教会关系者听取情况』这个形式拘留他们，这样如何？不管怎么说，现在的状况无法断定披著人皮的不死者是否已混入人族了啊。」

我向国王提出如此建议后，他陷入思考般将手摆在下巴。在国王身边守望他的莉露公主看到父亲那副模样，也露出焦躁的神情抬头仰望著他。

过了没多久，亚斯柏洛夫国王似乎决定接受我的提案，重重向我点了个头，代替言语作为回答。

然后抬起脸像窥视我似的国王，展露难以启齿的表情说出某项提案：

「那么……虽然是要向教会相关人士听取情报，但不知到时能否麻烦诸位一起出席？」

因为光是列席听证，应该不可能会有人曝露自己的真实身分，国王这项提议实在是再合理不过。

虽然目前状况下，只有精灵族跟兽人族能够揪出化为人族的不死者。只不过就我个人的推测，我认为它们不太可能潜藏在如今王都的教会里。

那些不死者既然能够混入人群中，必定是拥有自身意志的个体。我不认为在帕鲁鲁默枢机卿被打倒的时间点，那些家伙还会滞留王都。

不过，以能够卖诺杉王国一个人情的这点而言，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

「那么，可以让艾莉安小姐跟千代女小姐负责出席就好了吗？」

我望著她们两人说。千代女轻轻点了个头表示瞭解，艾莉安则不知为何露出猜疑的眼神紧盯著我开口：

「等等，亚克你把这些麻烦事都推给我们，是想干嘛啊？」

虽说对方统治的是人族，但用『麻烦』这个词打发一国之王要求的事情，这种行为与其说大胆，不如该说会让人有点担心之后会不会受人怀恨啊。

「吾想去把还留在这座王都里的不死者清除乾净。」

我说著站了身，拿起放在身侧的『圣雷之剑』与『图塔蒂斯的天盾』扛在肩膀上。

说到底，我不具备足以分辨扮成人类的不死者这项能力。

既然这样，我心想还是有效利用时间比较好。就当成是做好事，去支援还在第一城墙外跟不死者余党交战的士兵们。

这是我企图填补这次歼灭不死者军团的功绩，几乎全被自己召唤出的天使抢走这一点。

身为精灵族的我参加王都保卫战、在战场上大肆活跃，虽然我想能经由这件事多少抹灭一些人们对精灵族的负面看法，但一直戴著头盔，我身为精灵族的印象果然会很薄弱吧。

就在我思考这些事情的同时，坐在座位上的国王脸色惨白地插嘴：

「亚克阁下，尽管对于您的提议，朕不胜感激。但假若可以，还是希望您能够留驾王都……」

国王这番异常恭敬的话，让至今在墙边协商今后对应之道的大臣们鸦雀无声，全都露出诉求某件事的视线一齐望向我。

他们应该是害怕我会为了剿灭不死者，再度召唤天使降临把整个城市炸飞。不过做出那种事会导致精灵族的形象甩落谷底。

「切勿挂虑，因为那不是随便就能召唤的东西。吾会老老实实地用这把剑斩灭敌人。」

我大致向房内面露不安的众人解释过后，把接下来的事交托给艾莉安与千代女，离开塔楼中的房间。

到目前为止都在千代女怀里放松的碰太，追在我身后乘著风飞来，最后降落在它平常专属的位置——我的头盔上面。

「啾！」

「是碰太啊，汝也要一起去吗？」

我对碰太说完，它充满精神地摇起大大的绒毛尾巴回应我。

一离开角塔，就看到该处有许多士兵像守护著这栋建筑物似地站在周围。而远处围观的王都居民们，则用手指著我这名陌生的铠甲骑士，不知在说些什么。

由于王国的兵士对付不死者应该也绰绰有余，我于是仰望著尚未开启的第一城墙大门，心想若自己集中对付剩余的蜘蛛人，应该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要想办法在日落之前画下句点才行啊——

我脑海中萦绕著这个念头，往城门的方向迈开脚步。

覆盖在王都索里亚上方的天空，宣告战斗第七天结束的夜色终于开始变浓。建筑物的影子拖得老长，让夜晚早一步到访穿插其间的巷弄。

我站在矗立于城市中一角、某栋比周围房舍还高耸的建物屋顶上，抬头仰望那片天空。

挥剑甩掉缠附在『圣雷之剑』剑身上的雷光，我吁了一口气后扛在肩上。

我移动视线俯瞰下方，有许多士兵分成好几支部队、在城内进行搜索的模样映入眼帘。

施展【次元步法】、优先铲除巨大的蜘蛛人应该也有价值了，动身防卫王都的士兵们不致出现大量受害者。

蜘蛛人的体型庞大，从高处寻找反而能够迅速发现它们的所在位置。

此外，负责指挥的帕鲁鲁默枢机卿被打倒，也造成统率乱套、让分别打败那些家伙这件事变得容易，这也是个重要的原因。

我想，虽然已暂且清除完大部分看到的蜘蛛人，但接下来这几天应该都无法开启第一城墙的大门吧。

这座王都索里亚拥有颇为广大的占地面积，城墙内也林立无数建筑物。要搜索及歼灭混入其中的不死者，负责这些事的士兵跟卫兵人员数量压倒性的不足。

如果不让扫荡战进行到某个程度，让居民回到城市里实施人海战术的话，这场战斗不管经过多久也结束不了。

「啾～呜……」

就在我低头望向市区、眺望士兵们奋斗的姿态时，听到黏在我头盔上的碰太发出可怜的叫声。

晚餐时间快要到了呢。

我想到这里，暂且结束了今天的搜索作业。

「差不多该回去看看艾莉安小姐与千代女小姐她们的状况对吧？」

「啾！啾！」

我告诉碰太要回去后，它那条直到刚才都毫无精神的尾巴，突然开始大幅摆动。

我使用【次元步法】，顺著住宅屋顶带著碰太一起移动。我们前往市中心之时，就看到第一城墙沿线设置了点燃篝火的景象。

我从距离那里稍远之处的屋顶下到马路，直接以步行的方式前往城门。

我向轮班守候进行监视的士兵打了个招呼，对方站得直挺挺地目送我离开。

不知道那种反应到底是好还是坏？

我通过守卫之间，走进城门旁一座小小的便门。当我进入王都的旧市镇区后，有两个人影眼尖地发现我的存在开口：

「你也太久了吧？」

「亚克先生，您辛苦了。」

是艾莉安跟千代女。

「唔喝，是因为这座王都比想像中广阔，说不定还要花上好几天。话说，艾莉安小姐汝等又如何呢？有发现混进教会的人物吗？」

会合以后，我告诉艾莉安这次扫荡不死者的进展，并询问她们的情况。她们两人互看了一下，其中一人便耸耸肩，而另外一个则是摇了摇头。

「我们把教会相关人士全看过一遍，但看起来并没有不死者混进去的迹象。不过——」

艾莉安用略为疲惫的声音述说著她们扑空之事。这回改由千代女开口，像是接续她的话一般说出让她们在意的事情：

「——不过，我们得知有好几名教会相关人士消失无踪。详细原因尚不明朗……不知那些人是在袭击时丧命，还是趁著帕鲁鲁默枢机卿被击溃的这个机会隐藏行踪。」

不知何时销声匿迹的数名教会相关人士，虽然我不觉得那些人全是担任间谍的不死者，但我预料其中应该有一个那样的人。

「应该要考虑到吾等这回在诺杉王国发生的事件始末，恐怕会像上次在塔吉恩特那时一样，泄漏到锡尔克教国耳里这一点才行啊……」

她们两人听到我的推测，也同意般地点点头。

帕鲁鲁默枢机卿知道，当时在南方大陆打败查洛斯枢机卿那人的特徵。

从现在开始，锡尔克教国用于监视的眼线应该会暂时增强，也许该预料到对方把我们认知成他们计画的绊脚石，为了消灭我们而积极展开行动。

虽说这是我本身行动造成的结果，但我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名人了。

艾莉安紧蹙眉头，用食指轻揉著眉间的皱纹开口：

「锡尔克教国的教皇？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按理说，这不是该让我们这寥寥几人来应付的情况才对呀——」

她说完后，用那双金色眼眸瞪了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我听到艾莉安这段话，耸耸肩微微一笑回答：

「的确，按理说——若是这样的话啦。」

现场这三人都各自拥有超凡的力量——应该能稍微应付一下情况吧。

「啾！」

——没错，总共是三人加一只才对。

我玩弄著碰太下巴柔软的毛发，同时隐隐想到——即使这样，大概还是会出现凭我们三人无法收拾的事态。

就算我们有办法处理眼前的问题，但现阶段的成员只有三个人和一只动物，人手可说是压倒性不足。

我心中想著这种事，视线无意间扫向从刚刚开始就沉默地竖起头上猫耳的千代女。她的眼神在半空中游移，露出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千代女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猫耳迅速对我这个问题产生反应。视线重新聚焦的千代女就像平常一样，露出表情鲜少变化的正经神情，稍稍歪过头说：

「不——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她说到这里闭口不语。艾莉安对上她的视线，窥视那双蓝色眼睛。

她们两人的眼神相触一会儿后，千代女悄悄开口：

「我那些被囚禁在教国的同胞们，会不会也在那些被我消灭的不死者士兵之中呢？」

我和艾莉安听到千代女这么说，两人面面相观。

占了不死者军团大部分席位的铠甲士兵，它们那副铠甲底下跟我一样都是骷髅。而制造那些骷髅士兵的材料恐怕就是人骨——也就是说，从尸体上收集那些骨骸的可能性非常高。

虽然要凑齐那么庞大的数目，原料应该是以所有种族中数量最多的人族为大宗，但也不能断言其中没有曾为兽人族与精灵族的个体。

无论怎么说，鍚尔克教主张的教义，都是要把兽人及精灵族排除在人族社会之外。

而那些被排除以后遭到囚禁的异种族们下场会如何——这应该就无需多言了。

「尽管吾不打算说些太过轻率的话，但成为亡者之后如果还要遵从他人命令、永无止尽地在人间徘徊，不如由吾等亲手送上路才是为他们著想吧。」

千代女默默倾听我的话，将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

她此刻脑海中的思绪，是她曾经的师兄——佐助的事吗？

被锡尔克教国当成爪牙操纵，再由千代女亲手送回黄泉，这位她的家人——对她而言，锡尔克教国应该是最必须怨恨的仇敌吧。

艾莉安似乎很担心千代女。她轻轻碰了一下千代女的肩膀，对方静静抬起头仰望她，一双猫耳啪哒啪哒忙碌地拍动。

碰太似乎与千代女猫耳的动作同调，一样啪哒啪哒地动起耳朵。

这时原本的寂静场面，响起了不知是谁发出的轻笑，让现场的气氛得到缓和。

而在这幕情景之下出声向我们开口的人，是莉露公主的护卫骑士萨海尔。

「原来诸位在这里。今天诸位贵客实在帮了很大的忙，在下满心感谢。虽然只是聊表心意，但王宫的御厨大显身手准备了晚餐。当然，我们已遵照艾莉安阁下的要求，妥善安排好让诸位能够在房内用餐。」

碰太听到萨海尔的话，满心期待地鼓起胸口的绒毛发出叫声。

我望向艾莉安身在的方向，看到她用有点得意的表情朝我点点头。

的确，要跟其他外人一起共桌吃晚餐的话，就必须喝下龙冠树的灵泉让骸骨身体变回原状。也有可能像以前发生过的情况那样，效果在半途中消失。

如果是那样，就必须推辞掉晚餐的邀约。但在房间里用餐，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王宫御厨烹煮的餐点。

想像了一下体力劳动完吃的饭后，好像听到我此刻不存在的胃附近，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而晚餐结束后的片刻，将指派安排好的人员前往诸位房间。因为国王陛下已经正式许可诸位要求的首项报酬，诸位将能够前往宝库进行察访。容在下再请问一次，只察阅没问题吗？」

虽然萨海尔露出还不太能明白的模样窥伺我们的表情，千代女仍使劲点头回应他那句疑问。艾莉安代替寡言少语的千代女补充：

「谢谢你，我们仅需要探访一下就可以了。因为我们只是要寻找遗失物的线索……」

萨海尔听到她那句话，简短回应了一句「原来如此」后，闭上嘴点点头。

看来他判断这不是该继续深究下去的事情。萨海尔把一名在他身后待命的年轻士兵拉出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部说：

「这家伙会负责引领诸位前往房间。」

萨海尔只说完这句话，便拋下那名直立不动、致上问候言词的士兵，径自点头示意后离开此处。

他虽然站在比我们高的立场，却有许多事情得处理吧。

我们因为紧张使然，行动变得像机关人偶一样僵硬。众人以这样的动作，跟著负责引路的士兵背后走去。

士兵带领我们来到的房间，是某间位于王城一隅准备好的客房中。

该处似乎分配给我们使用，那个夸耀绚烂装潢、异常宽广的空间里，中央摆著一张巨大餐桌。而上面排列的色彩缤纷料理，飘散出各式各样的气味。

从那些菜肴本身的数量看来，对方准备了远远超过我们三人一兽能吃的份量，不过一旦被摆在巨大餐桌上，看上去总觉得满少的，真是不可思议。

从这房间的规模说起来，这张餐桌的大小原本应该足以摆放三十人份的餐点。

然而，就算为了款待宾客，但要在守城战刚结束的此刻，使用这点食材做出招待客人的料理，应该也十分难以达成吧。

这么一想，就觉得不管准备的食物份量有多大，不全部吃乾净就会很没礼貌。但是我记得好像有听说过，国外有某些地方如果把端上桌的料理吃光，反而才是失礼的行为。

现在这个情况下，到底哪一种做法才是正确答案呢？

就算这样，总觉得问王城里的人这种问题好像也不太对。

虽然房里有两名负责伺候宴席的女侍站在墙边待命，不过我姑且告诉那两人『之后我们自己来就好』，拒绝了她们的服务。将她们送出房间后，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即便那两名女侍显得有点困惑，但我把金币塞进她们手里充当小费后，用笑容送她们离开。

就算是一枚金币，应该也拥有相应的价值吧。感受上我还是比较习惯纸币，而且金币就颜色上来说，也只像华丽版的五日圆硬币罢了，这种感觉似乎不太妙。

我像是要把这样的想法赶出脑袋般摇摇头，重新环顾王城这间豪华房间内的美丽装饰。

总觉得以这个走向发展下去，今天这座王宫似乎会招待我们当客人住下来过夜。

由于暂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等等用转移魔法回社迹那边一趟，汲一些新鲜的龙冠树灵泉比较好。

「啾！啾！」

「哎呀，碰太。不要在餐桌上边摇尾巴边走路！」

碰太等不及便跳到餐桌上来回团团转。我稍微对它发出警告，同时拿起分装用的盘子，选了些它似乎会喜欢的食物盛上去。

如果刚才那两位负责服务的女侍看到这种场面，一定会皱起眉头吧。

虽然吃完晚餐后，总算要进入宝库寻找佐助留下的足迹——我这么心想，并瞥眼偷瞄千代女的状况时，看到她迅速拿起桌上排放的料理、咬了一小口咀嚼一阵子后，就像在确认某种事情般点点头，张大嘴咬下第二口。

看来她正在为食物试毒。

我心想的确有被下毒的可能性，转眼望向碰太——就看到它已经吃光分装盘里一半的菜肴。就算颊囊塞得十分鼓胀，仍然唰唰唰地咀嚼。

就在我对它那副模样稍微看傻了眼时，碰太注意到我的视线，疑惑地歪起了头。

我戳著碰太膨大的颊囊，将视线挪回千代女身上，吁了一口气。

——看来千代女似乎不要紧。

尽管这次为了追寻佐助的足迹进入诺杉王国，但因为在这个王都过上帕鲁鲁默枢机卿的关系，就失去前往佐助被认定潜入过的宝库、寻找他足迹的意义了。

总之，帕鲁鲁默自己在我们面前化身为不死者，揭露塔吉恩特那只怪物的真实身分，甚至说出是教皇授予他那份力量。

在南方大陆以不死者之姿现身、袭击以前师妹千代女的佐助，为什么会变异成那种存在呢；——虽然至今对鍚尔克教国的干预只停留在怀疑阶段，但来到诺杉王国后，这点就获得了肯定。

她果然还存留想复仇的念头吧。

不过，要以这么少的人手进入锡尔克教国，也让人有些迟疑。

如果教皇行使当时帕鲁鲁默枢机卿所说、他拥有的一部分能力——转移魔法，被发现的时候要逃跑将会格外困难。

不管何时与锡尔克教对峙，似乎都必须多控制一些自己的力量，以及多做一点准备。

或许查阅完宝库之后，大家需要暂且聚在一起、探讨之后的方针比较好。

我用余光瞄到艾莉安与千代女在说什么有趣的话题、一边聊天一边吃饭的景象，在脑海中萦绕著这些念头，用叉子戳起眼前似乎很美味的肉片送进口中。

嗯呣，弹润的口感加上一点野味的香气，而与之搭配的这种以蔬菜泥为底的酱汁，则使这项特性给人的印象变得柔和——虽然我吃不出这是什么肉，但还真是好吃。

我拿起的下一道料理，是一种橙黄色的清澈汤品。

汤料应该是被切成圆形的根茎类蔬菜。虽然外观看起来是只放了三种蔬菜的单纯料理，汤本身却溶出浓厚的肉类鲜味。

留在舌头上的味道之所以如此清爽，应该是因为这道汤使用的不是香辛料，而是香草来调味的缘故。

这真是美味到让人念念不忘啊。

由于我个人很喜欢汤类的料理，无论如何都想请对方教我煮这道汤的方法。

我拿起一个堆在旁边的面包，晈了一口它吸饱汤汁而变软的部分后，一股无法形容、醇厚滑顺的美味在口中扩散。

我把剩下的面包放入嘴里扬起视线，绘制在高耸天花板上的画作映入眼帘。

那些绘于狭窄之处的画作让人莫名联想到宗教画，人物被绘制得姿态各异，而他们上方则描画著拥有翅膀、从外型来看就像是天使的人们守望脚下众人。

就在那幅描绘人们生活情状的画作隔壁，有幅图上画著衣衫褴褛的骸骨，而它周围的人们则在痛苦挣扎，那具骷髅看上去正如同一位死神。

这些画应该是从某地流传的某个故事中撷取出来的场面吧。

我眺望著那幅不起眼的骷髅画作，稍早的思路重新苏醒。

即使如此，锡尔克教国的教皇究竟是什么来头——也就是这件事。

从教皇已阐明的能力方面来看，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个类似死灵术士的存在。

与其说存在身为死灵术士的教皇这种事很讽刺，不如该说这是个富有机智的设定比较好。不过，身为一具骸骨、职业却是圣骑士的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啦。

而且教皇不像游戏里经常出现的死灵术士，召唤出不死者怪物为自己战斗，而是操使自己化育的不死者当作部下使唤，直到它们被破坏、净化为止。这种能力取决于使用的方法，似乎还足以征服世界。

虽然心想——进攻这座王都的不死者若是对方全部的兵力就好了，但一想到塔吉恩特发生的事，就会觉得这个希望或许十分渺茫。

——这个世界还真是充满许多不合理的存在啊。

我在胸中自言自语、深深叹了口气后，为了专心享用眼前的餐点转换思绪。

一切都等肚子填饱后再说吧——

款待的晚餐除了面包以外，几乎被吃得乾乾净净。

她们似乎觉得人族供王公贵族食用的料理很稀奇，不用说千代女，连艾莉安都为了确认味道而伸手尝试各种各样的餐点。

碰太把肚子塞得满满的，翻起肚皮在餐桌上打呼。

然后吃最多的人应该就是我。

我目前处于没有肉体的骷髅状态，多亏了这简直可说连接到四次元的胃袋，让我能够享受料理直至最后一刻。因此在这层意义上来说，这具身体很是方便。

我享受著饭后的茶饮，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负责带我们前往宝库的士兵就被派来了这个房间。

「在下将为各位带路。」

那名朝著我们行了个礼的士兵，动作俐落地领著我们一行人前进。

艾莉安应该是因为吃饱的关系轻轻打了个呵欠，眼角含著泪水。

而她怀中抱著打呼的碰太，艾莉安不时用手玩弄、抓揉它轻轻上下起伏的腹毛。

尽管千代女的表情跟平时同样一本正经，但从她右手揉著肚子的模样看来，说不定有点吃太多了。

虽然担任向导的士兵带我们走在王城复杂离奇的通路上，不过那路线简直是座迷宫。

即便明白道路是左左右右拐著弯前进，最初我还以为目的地是王城的高楼层，但半途楼梯转为向下延伸时，甚至让艾莉安气到质问负责领路的士兵是不是在耍我们，就是复杂到这种程度。

王城应该是为了防御以及警备方面的考量，才张设了这么复杂的通道。更不用说既然目的地是国家的宝库，如果能从外部简单入侵，各方面来说都不合适。

而且每隔一定的距离，负责带路的士兵就会换班、交接。从这情况看来，王城也不让那些负责警护城内的士兵们掌握城里通道的全貌吧。

这种警卫体制尽管单纯，效果却非常好。

（真亏佐助先生找得到这种城堡里的宝库……）

我侧眼望著领头士兵的背影，称赞完被推测为之前侵入此处犯人的佐助后，走在我隔壁的千代女不知为何自豪地挺起单薄的胸膛。

以实际上的问题来说，要避过城内戒备士兵的目光潜入王城、经由难以入侵的困难迷宫般路线到达宝库，甚至还要脱逃离开那里——这些都足以令人怀疑是否真有可能实现。

要是我的话，会确实被一开始的警卫兵发现行踪、打倒城内全部的士兵后再寻找宝库的位置——我很清楚自己会采用这个方法。

首先，我的个性不适合担任密探或盗贼嘛——

这么说来，没多久前我才刚打劫过盗贼——就在心中想著这些事情的同时，在王城里列队前进的我们通行的前方，终于看到一扇像是通往宝库的门。

这地方或许在王城的地底下。

走在这条墙壁跟地板都铺满厚重石壁、石砖的道路上，响起异样的脚步声。在那扇门前守卫的士兵注意到那声音，重新站直身子。

原来石板被踏响的声音被用来代替入侵者警报，似乎费了不少工夫呢。

监视的士兵打开门催我们进去，于是我们照著他的指示踏入门内。进门后看到里面是个较为宽广、如同通道般的空间，而那条通道前方还设置了一扇门。

而在那样宽阔的走道空间中，出现了这阵子十分熟悉人物的脸庞。

其中一人是莉露公主。

她现在身上的衣著，并非我们相见时那种朴素洋装，而是一件华美又可爱的天蓝色礼服，她那副打扮完全符合一国的公主该有的气质。

微鬈的金色发丝用点缀著宝石的发夹别了上去，展露出颈项。

而她的后方也能看到两名护卫骑士——萨海尔与妮娜的身影。

两人穿的衣服不是一开始见面时看到的简朴军服，而改换了一套军装。在服装的肩口与胸前部位，皆搭配上类似勋章与军阶章的装饰品。

他们多半是要在进入宝库的时候，负责监视我们吧。

不过，我不明白莉露公主这样的重要人物为何会出现在现场，便询问她的意思：

「话说，莉露殿下怎么会驾临这种地方呢？」

「因为这次和亚克阁下，一行人缔结契约的是本宫哪。因此本宫和你约好，直到最后都会负起责任，履行这次契约的报酬！父亲大人也同意了！」

听到我这个问题，她挺起胸口、气势堂皇地回答。

我将目光移向她身后并排的两名骑士，看到萨海尔露出略为困窘的表情，便无意中发现她应该是透过强辩成功获取国王的同意。

「而且迄今宝库似乎都没有开放外客进入的纪录。如果像本宫这次一样创下由王族偕同前往的先例，今后大概就不会再增加像这样的例子吧——父亲大人是这么判断的哪。」

我听到她这么说，不禁开口应和「原来如此」。

在王宫内，应该存在许多各式各样属于那座王宫特有的惯例。

而虽说这次会这么做，是为了兑现公主自己答应的报酬，但若留下让外人进入宝库这种前例，以后有可能会引发各式各样的问题——这样吧。

虽然这感觉对身为一般平民的我来说并不熟悉，但以聚落为单位生活的精灵族好像反而对此产生同感，艾莉安露出表示能理解的眼神望向对方。

「那就尽快引领诸位前往后面的宝库吧。尽管在下不认为诸位会在里面盗取物品，但还是希望诸位能尽量保持在我等视线可及之处参观。」

萨海尔巡视我方三人说出这番话，我们听到后点头回答没有问题。

就先别提我丝毫没有想偷什么东西的念头，更何况此刻我、艾莉安还有千代女都手无寸铁。萨海尔跟妮娜相对之下部佩著剑，这制度是为了遇到紧急状况时能够排除混乱而设立。

正常来说，不会有人想在这种状态下偷走宝库里的东西吧。

比这更重要的是，似乎终于能进入集众一国之宝的地方了。

虽然这次是为了寻找佐助的足迹，但那点如今已没什么意义，参观宝库单纯是个有趣的活动罢了。

宝库的门屝，就位于我们身处这条直线通道的深处。

那扇门的大小看起来随处可见。外型看似用坚固的金属补强材料加强过，与其说是扇宝库的门，不如说风格更像座小巧的要塞城屝。

站在那扇门前的警备兵们多达六人，他们如果并列在这条不算太宽广的通道中央，就会挤到无法再多塞下一个人。

警备兵们向站在队伍前方的莉露公主行了一礼后，接过她手中的两把钥匙，插进挂在门上、模样像个金属块的锁头里旋转。

通道中响起大约两次钥匙回转的声音，沉重的门屝藉士兵们之手，发出倾轧声响打开。

眼见如此森严的警备措施，让我出声感叹。就在我绞尽脑汁思考佐助到底是如何入侵这座宝库、感到不可思议时，和注意到我情况的萨海尔对上了眼。

「虽然以前应该跟您说过，但历经宝库遭盗贼闯入后，我们重新评估过警备措施了。」

他这句话让我明白过来。

以前的警备体制应该没有实施到这种程度。

他们应该没有预料到会有盗贼费劲来到这座宝库，实际上那样的警戒设置至今也没出过什么问题。但一名忍者单枪匹马就突破了戒备，因此王城才会全面翻新警备体制吧。

——对当时负责戒备的士兵们来说，大概是个惨痛的经验吧。

一名士兵进入宝库敞开的昏暗大门，点亮了类似照明用魔道具的东西后，扩展于门内深处的宝库景象便随之浮现。

「请进。」

莉露公主听到萨海尔敦促我们入内的话语，便带头穿过宝库的门屝。

宝库里是个豪华绚烂的房间，种种足以让人眼花撩乱的珠宝首饰及艺术品，井然有序又密集地排列装饰著内部空间——才怪。

也许是经由著名创作者亲手雕刻出来的作品，为了防尘而彻头彻尾被布盖起，只能从布料下襬窥见台座的一小角。

而裱在画框中的绘作，则是遭到打包并置，无法看见画作的部分。

珠宝首饰及金币等物品没有摆设在肉眼可见之处，眼前能看到的几乎全是粗糙质朴的木箱，或是附上铰炼的小盒子等等。这些东西像是被塞进配置好的架子里般排放。

房间内墙也是由打造得令人赞叹、刚健质朴的石墙构成，还有铺得滴水不漏的石制地板。梁柱上面则布置著外型平庸的照明用魔道具，这间房内完全看不到任何用以装饰的物件。

眼前景象与其说是宝库，倒不如说宛如一间巨大的仓库还比较贴切。

这样的话，以前曾闯入的迪雁特领主密室，看起来还比这里像个宝库。

我事先取得同意后，看了视线内几个木箱之类容器的内部物品，这才明白到这里确实是个宝库。

木箱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从装满金银钱币的箱子，到被塞在缓冲材料里珍藏的珠宝饰物跟陈设用品，其中还有不知道到底拥有多少价值的扭曲木片，以及像颗黑亮巨大椰子的东西，涵盖范围的种类相当丰富。

「唔呣……」「啾呜～」

虽然在这个名为宝库的仓库里徘徊、四处察看各样东西，但可以说完全没发现任何佐助留下的脚印等痕迹。

既无法期待在这种世界里能做什么认真的现场勘验，我也不可能仅靠发现的蛛丝马迹，展开高超的推理，所以这大概才是普遍的情况吧。

以这一点而言，可以说我们来到这个王都、遇见帕鲁鲁默枢机卿的事情实在侥幸。

莉露公主仰望著我们在宝库中只顾徘徊的模样，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对她来说，查探这个没什么特别值得一看的宝库，看起来应该很奇特吧。而我们本身目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此能接受她这个想法。

我在途中虽然也向艾莉安及千代女做过确认，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成果。

佐助并非没有留下足迹，但宝库内的东西明明满成这样，架子跟地板上却没有累积任何灰尘。

即使我用手指滑过宝库深处的架子，指尖上也找不到什么算是脏的地方。

「这边整理得还真乾净呢……」

面对逐一观察我们行动的萨海尔，我像是随便拋出一个话题般向他搭话，他认真地回以答案：

「发觉有盗贼入侵后，为了确认宝库内被偷走什么，我们将所有品项与目录进行核对的程序，当时似乎也整理了一番。」

我听到他这句不经意的回答，转头望向他询问：

「吾刚才好像听到有目录记载宝库内的收藏品明细？」

我这么一问，让萨海尔即使感到疑惑仍点了点头，然后回应我说想看的请求，把我带到位于宝库一角的书架处。

虽然我刚开始看到这书架的时候，以为上面放的是魔导书或禁书之类的东西，不过书架上摆的书好像几乎都是宝库内收藏品的目录，以及进出库的纪录。

这些文件的数量众多，若要全部浏览过一遍，时间应该怎么也不够。就在我啪啦啪啦地迅速翻阅文件时，莉露公主就像想起什么，向我说了件颇让人感兴趣的事：

「这么说来，本宫听说宝库里的东西似乎全都没被带走，目录之类的文件却被弄得乱七八糟哪。记得……是哪一本呢……？」

莉露公主搜寻著书架，而后有一名在墙边待命的警备兵，上前接过她提到的那本簿册交到我们手中。

「记得在当时发现那堆被弄得一片狼藉的书册时，这一本被摊开放在最上头。」

我打开警备兵递给我的那本书册、翻阅其中内容时，有一张熟悉的图片映入眼帘。

「千代女小姐。」

千代女听到我的呼唤，停止查阅其他书本，望向描绘在我指出那页的图画，瞪大了她那双苍蓝眼眸。

书上那张图，是将登录进目录中的品项外观画成素描的作品，上面画著一颗像是菱形宝石的东西。

而那张图片的侧边，有个参考栏位记载那个宝石的特徵等资讯。从上面记述的特点也能明白，画上的东西就是『刃心一族』的秘宝『契约精灵体结晶』。

「萨海尔先生，请问记录于此的这个宝石是否还在这座宝库内呢？」

我看著书上画的图片询问萨海尔后，他从我手中接过书确认附近汇总过的文件，然后默默摇了摇头。

「很遗憾，此处记载这颗宝石先前就已送给锡尔克教国当礼物，似乎不再存于这座宝库之中。」

听著他所说的那句话，我跟千代女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

而那个入侵又逃离这座宝库的人，确定是佐助没错。

他闯进这间宝库，在此处读完目录上记载的资料便前往锡尔克教国，后来在那里落入教皇的魔掌——这多半就是事件大致上的来龙去脉吧。

千代女也盯著目录上描摹『契约精灵体结晶』的图片好一会儿，大概在想著自己已经消失于这世上的师兄佐助，静静地闭上了眼。

这时，一语不发望著我们的妮娜突然柳眉倒竖、跨步向前，将手扶在佩于腰间的剑柄上，目不转睛地瞪著千代女开口：

「在下就觉得事态有异。诸位在调查的就是侵入宝库的兽人盗贼对吧？非法入侵王家宝库，简直岂有此理！诸位若没做亏心事，有意立刻阐明与那个贼人之间的关系吗！？」

尽管莉露公主面对她来势汹汹的态度，脸色惨白地望著我跟妮娜的脸庞、试图出言解释什么，但大概是说不出话，只能忙乱地不断游移视线。

而开口诘问我们的妮娜本身，或许也瞭解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眼前的千代女。连旁观者都看得出来，她搁在剑柄上的手正在发抖。

就算注意到这一点，她也可以选择装聋作哑就好了。不过她之所以会决定这么做，是她一本正经的性格导致，还是人族对兽人族抱持的偏见及有色眼光造成的？

尽管对我们在调查的事情应该有几分头绪，萨海尔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与我们对谈。不过，他虽然为难地想开口阻止妮娜莽撞的行径，却被千代女不由分说的话语打断。

「……如果我们认识调查过的那个盗贼，你想拿我们怎么办？」

千代女缓缓睁开的蓝色眼睛中，蕴藏冰封做的敏锐光芒。而她周遭的空气就像真的结冻般温度骤降，让她开口的同时伴随话语吐出白色气息。

包含于空气中的湿气化作冰晶，被提供光源的魔道具一照，就像星星闪烁般发出一明一灭的灿烂光芒在空中飘浮。

白天与帕鲁鲁默枢机卿一战，应该已经让妮娜及其他人也都知道千代女的实力。

她的外观虽然是位稚龄的少女，身怀的实力却绝不是一、两名人族骑士足以压制的。

正因如此，在场众人彷佛被蛇瞪视的青蛙般动弹不得。

千代女应该也是因为失去前往锡尔克教国的佐助，心中正缭绕著那份遗憾时，被妮娜冒昧的质疑触怒了吧。

千代女动作缓慢地往前跨了一步，她脚底接触的石制地板表面宛如与之呼应，凝结出白色冰霜。

空气形成冰晶时产生的声响，奇异地回荡在这个气氛压抑的房间内部。

「你们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被带进这座宝库的吗？明白我们在山野中过著隐居生活的同胞，为何会被锁链铐在人族的城市里吗？瞭解我们大部分遭人侮蔑、流放、囚禁的同胞，是因为犯了什么罪才被抓走的吗？」

「那、那个……」

她的嗓音静寂空幻。尽管如此，散发的杀气却像磨砺过后的寒冰。

承受这份杀气的妮娜脖颈流下冷汗，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我感受著散发在周围、像是隐形刀锋穿刺进腹部深处的感触，心想——差不多该阻止她了，否则事态将会变得不妙，朝千代女开口：

「千代女小姐，到此为止吧。」

我一说出这句话，她放射出的寒气就跟著略微趋缓。

「吾从莉露殿下那里听说，明天会公布解放这座王都兽人族的宣言，千代女小姐在此逼迫妮娜小姐一个人也毫无意义。更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先探讨千代女小姐明天将获得自由的同胞该何去何从，不觉得这样比较有建设性吗？」

不——用言语逼问、寻求她回答是有其意义的。但若在此刻挥下拳头，千代女主张理由的正当性就会动摇，变得暧昧不清。

「莉露殿下，应该是明天没错吧？」

听到我这句发问，终于注意到话题拋到自己身上的莉露公主，慌张地不断点头回应，对我问她的话表示肯定：

「没、没错哪！父亲大人已决定，明天会在王城前的广场召集他们宣布这件事了哪！」

千代女听到她这么说，缓缓垂下眼帘，发出深深一叹。

这么一来，不知何时被冻住的地板回温融冰。在紧绷气氛消散后，众人以莉露公主为首，全都重重地吁了口气。

「真是抱歉，亚克先生。我有点冲昏头，先去外面了。」

千代女如此说道，轻轻点头致完意，直接穿过宝库的门往外走。

我目送著她离开的背影，然后望向被艾莉安抱在怀中的碰太开口：

「碰太，交给汝一个任务。方便将千代女小姐托付予汝吗？」

「啾！」

碰太对我说的话面露理解神情，从艾莉安臂弯里跳出来、一溜烟地跑到千代女脚边，在她周围摇著尾巴纠缠她。

我望著千代女把碰太抱起来、穿过第二扇门屝走出去，便将视线挪回莉露公主等人身上，为千代女稍早的行为道歉：

「多所得罪了，目录上记述的这款宝石原本是她们族内流传的秘宝。虽然吾也不清楚那秘宝会被送进这座宝库的来龙去脉，不过考虑到现今兽人族与人族之间的关系，应该绝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吧。」

萨海尔听到我这段话率先做出反应，低下头开口：

「在下不知道那宝石有这样的来历，真是失礼了，亚克阁下。」

莉露公主听到萨海尔这么说，也慌张地跑向我们，想替她麾下骑士的应对方式表达歉意。

「这样对吾道歉，吾也会很困扰。况且，千代女小姐只是有点容易发脾气而已吧。」

在此时闹别扭而让报酬的内容化为泡影，可就惨不忍睹。

在这个大部分人员还没回过神的时刻，我轻轻挥挥手回答，想表示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明天这座王都的兽人族将获得解放，而这个国家从今以后就会把『将并非罪犯的兽人族纳为奴隶』列为犯法的行为，但种族之间的鸿沟不论今天或是明天都还无法被填平。

至今都被当成奴隶种族对待的人，以及反对这一点而秉力以抗的人。就明显认为对方无法信任的这两者而言，今后类似千代女与妮娜方才那样的场面也会在各处上演吧。

「真、真是抱歉哪，亚克阁下！本宫之后会好好说说妮娜！」

就在这时，莉露公主匆忙跑到我们身边，为隶属自己的护卫骑士妮娜这番失态道歉，那双灰色的瞳眸噙著泪水仰望我。

妮娜看到她娇小的主君向我们谢罪，就像是对自己思虑不周而让家主蒙羞这件事感到丢脸般紧紧闭上眼，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我们总算解决那个场面离开宝库时，看到千代女拥著碰太站在大门旁边。

「亚克先生，对不起。」

面对千代女无精打采地伏下猫耳、垂著尾巴道歉的模样，我用大方的动作挥挥手表示没什么事似地回答：

「这不是什么千代女小姐需要道歉的事吧？」

就算我试著这么对她说，她仍然沉默地摇摇头、低下视线。

碰太看到千代女露出这种态度，便像是想表达安慰般，在她怀抱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鸣声。

即使她是名出色的战士，但也还是一位年幼的少女。她大概还没有干练到能够在心生感伤的情况下，忽略激怒她的言语吧。

不如该说她会显露出这一面，反而也是个能令人安心的要素呢。

「明天必须从这座王都飞往秘密基地跟村落那块新天地，协调能够收容的人数跟想移居该处者的总数等各式各样的事，似乎会变得很忙碌呢……」

我努力用开朗的语气屈指计算出明天的预定事项，再因为今后该做的事情数量之多而狠狠叹了口气。千代女看到我这副模样，微微勾起嘴角露出笑餍。

「今天已经很疲倦了，我们就早点睡吧。虽然对方会将王城内的房间借我们住，但你要不要暂时拜托亚克，回村落休息一晚呢？」

艾莉安应该是判断千代女睡在人族国王准备的房间里会不得安宁，便提议使用我的转移魔法回到任一座村落里休息。

不过千代女听到那项提案却摇摇头，重新抱好碰太回答：

「我没问题。今天会早点睡觉，好为明天做准备。」

艾莉安观察著千代女仰脸答覆的神情后点点头，似乎对她的模样感到满意，便拉起她的手率先迈出步伐。

「那么，千代女今天就跟我睡同一张床唷。啊，亚克你当然要去别的房间睡喔！」

艾莉安笑著说道，口气彷如在宣布已成定论的事情。千代女听到她这番话虽然微微瞪大了眼，却没有驳回那项提案，轻轻点头回应。

因为她臂弯中紧紧搂著碰太，身处王城回廊的我于是抬头仰望月光照耀的夜空，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今天似乎得一个人睡了。

翌晨的天色很不凑巧地看起来并不太好，厚实的灰色乌云低垂覆盖住王都上方一整面的天空。即使要讲客套话，这气象也说不上是个宣布解放兽人族的好天气。

由于王都内的不死者尚未消灭完毕，因此第一城墙内有许多民众搭著帐幕之类的设备在马路上生活，被迫过著绝对难以称得上舒适的日子。

不过，人们的表情几乎没有显露出如同今日天空一般，受到厚重云层笼罩的黯然气氛。

由于昨天之内已消灭完扩展到王都之外的大部分不死者，如今搜索及歼灭潜伏在第二城墙内——也就是新市镇一带不死者的状况在人们之间蔚为话题，目前到处都可以听到有人在讨论何时能回到城市里生活。

似乎因为其中存在许多自告奋勇加入不死者搜索队的居民，初至这城市时目睹的郁闷气氛如今已一扫而空，还可说民众们受到一股成功发现希望的活力包围。

虽然他们在讨论未来复兴王都的话题时，偶尔会悄悄提起将要解放兽人族的传闻。不过萨海尔告诉我这并不是由于情报走漏，而是事先在城里放出消息的缘故。

尽管我弄不明白对方为何要采取这样的措施而感到疑惑，他却还是仔仔细细地回答，为我解释状况：

「在我们驰援王都之前，王都内尚欠缺能应付战争的人手。为了补足人数，便派出瞒著锡尔克教私下运用的兽人奴隶来代替。原本枢机卿曾吩咐要交出所有他看见的兽人族，不过我们没有听从本次事件主谋者锡尔克教指示的道理。」

萨海尔说到这里暂时顿了一顿，展露出不悦的表情皱起眉头开口：

「然而如此一来，这回兽人族应该会将本次事件视为契机，计画逃离王都吧。或许已有兽人族在昨天战斗结束时，找到机会离开王都。如果以传言的形式先放出情报，多半就能够减少轻率地抢先脱离王都的人数，这就是国王陛下的用意。」

我听著他这段说明，点点头低语「原来如此」。

王都城墙外的不死者大致上都已收拾乾净，凭兽人族拥有的身体性能，或许可以轻易越过第一城墙、穿过新市镇到达王都外围吧。

不过，若过上他们由于身为奴隶时的环境所致，而不具多少体力的情况，那将会变成一种危险的行为。

此时，我、艾莉安、千代女以及碰太，再加上随行的萨海尔一行人所在之处，是一栋建于王城旁边、类似迎宾馆的宅邱二楼，我们正从这里的窗边俯瞰大宅前方的庭园。

通常平民百姓应该鲜少有机会进入这种王城用地，今天却有许多兽人族被集合在这座开展于眼前的广阔庭院内。

虽然他们的人数看起来满多的，但萨海尔说，就算这样应该也还不到上千人的程度。

因为这些大致上都只是听到我们在市内进行的预先通知，而自动自发前来的人们。尽管王都内当然也还留有一些兽人族，不过今天的目的就是直接让他们眼见耳闻本国国王发表的宣言。

这么一来，他们之后就会帮我们将那段宣言广为流传于同伴之间——大约如此。

千代女从刚刚开始就眺望著庭院里同胞们的身影，貌似沉浸在某些感概之中。

萨海尔斜眼瞄了这样的她一眼，再度缓缓说起昨天的事情：

「千代女阁下，昨日妮娜让您心生不悦之情，在下实感抱歉。」

虽然他重新表达歉意，但千代女的表情没产生特别的变化，摆出一副犹如事不关己的态度。因此察觉到艾莉安眼神的我，便负责代她做出回应：

「千代女小姐看起来似乎也不那么介意，请萨海尔先生别太挂虑……说起来，今天没看到那位妮娜小姐呢，是待在莉露殿下的身边吗？」

我为了扯开话题而询问妮娜的所在之处，萨海尔听了面露苦笑、搔著后脑勺回答：

「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她被莉露公主殿下关进责罚室，反省到现在……」

在我身边聆听萨海尔这番话的两人，传出轻微的喷笑声。

虽然我将眼神投向那两人，她们却同时挪开眼神、把脸撇向另一个方向。

「……这样啊，妮娜小姐也很不好受呢。」

我把视线移回前方，想像幼小的莉露公主拿著鞭子，责打那位脾气似乎很强硬的女骑士·妮娜那幕景象——

即使脑海中浮现妮娜被鞭子一抽，涨红著脸致歉道「呜、对不起！」的模样，但这真的不是会让我觉醒此般特殊性癖的行为吧。

无论如何，交给莉露公主的话大概就没问题了吧——我如此应和萨海尔的话语，将妮娜遭到打骂的羞耻画面赶出心中。

「话说，萨海尔先生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排斥兽人族呢？」

他被我这么一问，勾起有点像在自嘲的笑容回答：

「在下并不像妮娜一样出身于贵族。以前童年住在村里的时候，在森林里游玩之际偶然遇到年纪差不多的兽人族，并与对方成为了朋友。他与他的伙伴们在森林中也帮过我很多忙……不过，我为了回报他们的恩情所能做的，就只有向他们透漏捕捉奴隶的时间跟地点这种事情而已。」

萨海尔这么说，向我们露出羡慕的眼神轻轻点头致意。

「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我想询问萨海尔故事中提到的那位兽人族朋友目前在做什么，但看到他刚才那副表情，就觉得大概不是个该去深究的话题，而含糊地点点头回应。

宅邱前面的庭院一角，终于出现拿著类似喇叭乐器的卫兵们。他们整理队伍排到庭院两端之后，缓缓举起手中喇叭开始吹奏。

现场迄今吵嚷不休的声音以此为契机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望向同一个地方。

演奏完这段类似开场小号的简短乐曲，亚斯柏洛夫国王带著卫兵们，现身于建造得朝庭院突出的宅邱二楼阳台上。

他身旁待命的其中一名卫兵，高声介绍国王的驾临：

「诺杉王国国王，亚斯柏洛夫·诺杉·索里亚陛下，御驾光临！」

聚集于这座广大宅邸庭院之中的兽人族们，应该几乎都不曾直接看过国王。听到台上如此宣布，让各处的兽人们都交头接耳地低语「原来那就是国王啊」。

这时，亚斯柏洛夫国王缓缓举步迈向阳台最前端的位置，巡视完聚在楼下庭院里兽人族们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开口：

「朕要向各位今日齐聚于此一事，致上谢意。正如各位所知，就在前几天吾国被迫面临空前危机，陷入欲占卜国之存亡，答案却仅为神所知的状况。诸位兽人族民为吾国牺牲的行为，实在是大义之举。代表这个国家的朕，也要对诸位表达感激之意。」

兽人族民们听到国王开头这段慰劳的话语，全都面面相觑。

因为身为人族、还是位于国之顶点的国王，亲自对兽人族述说谢意一事前所未有，让现场众人面露强烈的困惑之色。

但在场的兽人之中，也有些人聆听著国王的话而皱起眉头，表情极为不悦。

对他们来说，事到如今这个狡猾的人族之王，遇到国家危急时才表现得乐于救济、心胸宽厚，而且幸运地利用了兽人族的力量。他所说的任何话都毫无可信之处——说不定他们正在心中这么想。

然而，怀抱那种想法的兽人，大多数都认为这次的召集，是为了再度禁锢他们兽人族的陷阱而拒绝前来，只有极少数的人出现在这里。

再加上，周围有携带武器的卫兵沿著庭院外缘团团包围此处，所以现场没有任何人唾吐国王说的话。

「虽然各位应该都已经听过传言，不过袭击本王都的无数不死者已被悉数歼灭，只留下少数残党。朕确信再过不久，同样成功击灭那些余孽之后，这座王都必定能找回更胜以往的活力。」

这项流传在居民之间的谣言——不死者被铲除殆尽、王都避开了近在眉睫的危机，藉著国王亲口证实，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微小却实在的欢呼声。

「面临本次国家前所未有的危机，多亏吾女莉露出任使者从他国招聘来三位英雄，而且英雄们也为吾国充分发挥其力量之故，朕如今才能够立于此处。朕向那些英雄们致上最高的感谢，并约好要赐给他们与功劳相称的奖赏。」

众人听到亚斯柏洛夫国王这段话，喧嚷的声音愈来愈大。

国王亲口公开表示仅凭三个人的功勋，就成功敉平这次的事件，让大家思绪混乱似地歪起了头。

其中也有人起疑，认为传闻中国家的危机没有险恶到那种程度，不过是靠著仅仅三名身手高强的人就能解决的事态罢了——说到底，根本连一场大规模的袭击都算不上。

不过，现场大多数人在战争时帮忙贡献劳力之际，亲眼目睹无以计数的大批不死者从城墙外冲杀而来，因此那些说法被他们的证词轻而易举地推翻。

其余也有些人感到疑惑，心想为什么要特地把兽人族集合起来，再向他们报告那些人大显身手的事迹，现场益发热烈地交织著人们混乱的预想以及推论。

就算这样，国王偏偏要强调三位英雄的存在。

而且还派莉露公主出任使者，特地请他们前来此地——偶然雇用的异族佣兵成功拯救了局面，如此一来国家除了不成体统、颜面扫地之外，也会损及名声。这样的话，稍微加油添醋一下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只不过如今聚集在前院的这些人，既非隶属王国的全体国民，也不是所有王都的居民。

由于这数百名自动集合于此地的兽人族，数量说起来也仅有学校召集全体学生的规模，我对在这里被称作英雄的事存在些许抗拒。

虽说如此，我也想谢绝国王在王都全体居民面前用相同方式介绍我。

「而那些英雄向朕祈求的奖赏内容——就是即刻释放国家境内全部的精灵族以及兽人族奴隶。而且今后若没有正当理由或是犯罪事实，禁止将这两支种族纳为奴隶所有，违反者将施以相应的惩罚处理。朕在此订下要旨，兽人族的罪状规定将依照人族法律办理，特此声明！」

亚斯柏洛夫国王公布完宣言之后，现场安静了片刻。但就在下一个瞬间，民众之中同时掀起一阵深受震撼的喧嚣声，而国王则是从容不迫地静默眺望著他们的模样。

至今在城里傅得绘声绘影的『解放奴隶』一事，现在由国王亲口公布。若考虑到这些兽人迄今得到的待遇，就知道要让他们相信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不过这个时候，假如向国家提出解放奴隶这项条件的存在当真位于现场，国王这句话给他们的观感就会跟著改变了。

而后，话题就转到三名向国家提出那种条件的人物身上。

「那么，朕就来向诸位介绍那三名英雄吧！来自加拿大大森林，精灵族的骑士——亚克·拉拉托亚阁下！以及同样身为精灵族的战士，艾莉安·葛瑞妮丝·拉拉托亚阁下！」

随著亚斯柏洛夫国王那段介绍之词，我与艾莉安走出阳台并列在国王身边，站在从前院仰望我们的众人面前。

聚集于此的民众眼见我们的外貌，纷纷互相争论起某些事情。

虽然这基本上是按照事前商量过的程序进行，不过再次被迫处于如此引人注目的场合，也教我不怎么习惯。

若考虑到我平常走在街上总是能吸引路人目光这件事，现在面临的观众规模就只是在广场成为众所瞩目的中心罢了。可是在国王介绍完我之后登场，总让我感到有些尴尬。

因为现场那些人里面，似乎有人目睹我和艾莉安与帕鲁鲁默枢机卿一战的场面，让人群中各处都谈论著那个话题——

「真的能相信人族国家面临危机时，是精灵族伸出援手的吗？」

「喂喂，那个身穿铠甲的家伙真的是精灵族吗？我可没听过有什么会穿盔甲的精灵族啊。」

有的人不相信精灵族会为了拯救人族国家危机而出借一臂之力；也有人指著我，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精灵族，现场出现各式各样的疑惑声浪。

「不过那人还戴著华丽的头盔没拿下来呢，是不想被看到脸吗？」

「你真笨耶，体察一下好吗？这世界上可没有什么不愿出名的英雄啊。既然这样，他不是不想被看破底细，就是长得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啦。」

尽管其中也有人对我展现出多余的挂虑，不过因为我盔甲底下藏著一副骷髅，可以说他猜得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然后还有一位代表刃心一族的英雄，千代女阁下！」

虽然压轴出场的千代女挂著跟平常没两样的表情，但她用忍者装遮住下半张脸的举动是想要掩盖紧张呢？还是出于她身为忍者的矜持呢？

亚斯柏洛夫国王对千代女的这番介绍，让现场聚集的人们一齐发出惊呼。

「国王刚刚说的是刃心一族吗？」

「他们该不会真的来到这个国家了吧！？我们果真得到自由了吗！？」

人们由于惊讶跟喜悦而陷入喧腾，纷纷喊著『刃心一族』。我看到这个名号带来的效果，再度被千代女他们在兽人族中的知名度吓了一跳。

千代女聚精会神地眺望人们那副模样，悠悠晃晃地摇起猫尾巴。

亚斯柏洛夫国王看了一阵人群因为活力而欢腾的景象后，对楼下的卫兵送出指示。再度举起喇叭的卫兵吹奏了一段极为短暂的乐曲，使人们的注意力再度移回国王身上。

「尽管这座王都的兽人及精灵率先获得释放，但其他城市的解放行动会在本次事件落幕之后依序进行。还有，千代女阁下将会在此回获得自由的兽人族之中，募集前往新天地开垦的移居者。详细情形会在日后预先公布于王都内，希望各位前去确认，特此宣旨。」

亚斯柏洛夫国王说完最后这些话，同时向卫兵们下达解散群众的号令。人们就算在被送出宅邸的途中，仍然一脸兴奋不已地谈论这次事件的内容。

我目送著这些人们的背影，向我身边同样望著那番景象的千代女开口道：

「移居到新天地啊……千代女小姐，汝计画最初要带多少人过去呢？」

「首先会召集大约五十到一百人左右吧……因为位于开拓目标的村落还没做好接纳居民的万全准备，会以连严苛环境也能克服的男性劳动力为主。」

艾莉安听到千代女的答覆，微微耸了个肩叹息著说：

「那个村落好像会变得愈来愈让人喘不过气了呢……」

我回想起村里的现状后，渐渐感到艾莉安造访郡座村落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虽然我不觉得他们能把艾莉安怎么样，不过应该要考虑到各种他们忍不住对艾莉安伸出魔爪、遭到她反击而身受重伤的可能性才对。

就在我思考著这些事情时，眼见一名卫兵慌慌张张地跑到国王尊前。

萨海尔迅速作出反应阻止了他，要那名卫兵阐明来意。

「站住！此处可是国王陛下的尊前，先说清楚你有什么事。」

「是的、那个，第一城墙外驾临了号称由邻国萨尔曼王国的布拉尼耶边境伯大人派的使者们，他们说布拉尼耶边境伯大人希望能与国王陛下设席会谈。请问这该如何是好呢？」

亚斯柏洛夫国王听到那名卫兵的报告，露出诧异的表情走上前开口：

「且慢，那些人真的是布拉尼耶边境伯指派的使者吗？」

卫兵面对国王亲自提出的问题，轻轻惊呼了一声、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站在眼前的萨海尔。

「实在万分抱歉！微职忘却了那些人有交付一份来自边境伯大人的文书！关于陛下刚才提出的问题，自称使者的那行人确实悬挂著绘有边境伯大人家纹的纹章旗帜！」

萨海尔听到卫兵的回答点点头，接过文书确认上面押印封蜡的图纹。

艾莉安看著他们的互动，就像注意到某件事情般向我说道：

「这么说来，我们在通往这里途中穿过的那块领地，是属于萨尔曼王国的国土没错吧？会不会是在说那件事呢？你看，就是那队被不死者袭击的兵团嘛……」

艾莉安的这句话，终于让我和萨海尔两人回想起来。

我们今、昨这两天都接连过著瞬息万变的生活，使得这件事情不知何时就被拋到记忆的彼端。

萨海尔拿著文件快步走近亚斯柏洛夫国王跟前，附在国王耳边小声向他阐述当时的状况。他把手中书信交给国王，退至后方。

「……莉露居然对你们下这种指示？布拉尼耶领也闯进那种怪物，是真的为了追捕莉露？还是另有目的……那位边境伯跟中央那些愚昧的贵族不同，应该已经推测出莉露横跨他领地这回事。但他派使者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亚斯柏洛夫国王说著当场揭开文件上的封蜡，迅速浏览起其中的内容。

但他的表情顿时染上了惊愕的神色。

「布拉尼耶边境伯写了什么？」

萨海尔眼见国王惊讶的模样，不假思索地开口询问。

过了好一会儿，亚斯柏洛夫国王才从文件之中扬起视线，皱紧眉头开口：

「总觉得对方说不定也正面临十万火急的状况……信中没有加上季节问候语，只写著希望能和朕召开一场非正式会谈的提议。这封无视任何章法的文书，简直就像……」

国王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望向那名前来报告的卫兵说：

「朕立刻回覆布拉尼耶边境伯。虽然对亚克阁下诸位感到很抱歉，但朕今天要先在此告辞了。」

亚斯柏洛夫国王说完，带著周围的随从等人快步走出宅邸。

「唔呣，总觉得事情开始出现蹊跷了啊……」

「啾？」

我望著国王踏响脚步声离开宅邸的背影，如此自言自语。这时脚边的碰太露出一张看似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歪过了头。

艾莉安好像没有特别在想什么，只是安静地抚摸著碰太的尾巴。

千代女的看法却与我相同。她好像感应到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笔直竖起头上那对猫耳。

「我也有同感……」

我跟千代女一同仰望的王都天空比先前更厚了一层，简直就像要把一切都压碎那般低垂在上方。

◆◇◆◇◆

对于布拉尼耶边境伯派遣使者送来的那封书信，亚斯柏洛夫国王在写好回覆后，收下文书的使者们就为了当天内动身返回布拉尼耶领而离开王都。

假使他们终于到达布拉尼耶领、领收书状的边境伯即刻出发前往本国王都，考量到两地之间的距离，边境伯到这里按照预测也是最快五天以后的事吧。

不过，那项预想却遭到大大推翻。仅仅过了三天，布拉尼耶边境伯伴随著使者集团出现在王都的报告，就被带到了忙著处理杂务的亚斯柏洛夫国王面前。

「把距离换算成日数估量起来，边境伯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内就现身于王都。难道有人冒名顶替？」

刚好审阅著亚克一行人当时在城外行动报告书的萨海尔，虽然认为那件通知很可疑而这么说道，但亚斯柏洛夫国王似乎不这么觉得。

「不，这趟到达所费日数明显快得怪异的访问，正是比什么都能证明来者真是边境伯的证据吧。对方多半不等使者捎去回音，就已动身前往这座王都。」

听到国王这句半已确信的话语，萨海尔在内心会过意来般点点头，回答「原来如此」。

国王说得没错，如果要为了任务等目的而送来假使者，若不让他们在更合理的时间点到达、对方就会心生疑惑，而让那项计策付诸流水。

边境伯当时托使者送来的那封书信，散发著情急事迫的氛围。

对方非但不等回音就行动，申请召开会议的对象还是长年处于敌对关系的国家——这样一来，光凭这些事实就能明白边境伯此趟访问是个异常状况。

「国王陛下，在下对于本次将与布拉尼耶边境伯举行的会谈，萌生一股非常糟糕的预感啊……」

亚斯柏洛夫国王侧眼瞥向沉著脸这么说的萨海尔，也出言表示赞同：

「……朕也所见略同。立刻准备面会的场地，这是场非正式的会谈，也马上引领布拉尼耶边境伯至会场！」

亚斯柏洛夫国王下完这道命令，一名在房内角落待命的卫兵便奔跑著撤出了房间。

在国王下达指示不到几十分钟的时间内，长年敌对的两人在王城中一间规模不甚大的房内相会了。

两人隔著设置于房间中央的一张小桌相对而坐，彼此都静静地凝视著对手初次目睹的相貌。

人生才正要进入壮年时期、在边境伯眼中显得很年轻的邻国国王——然而从他那股饱含威严的气质与直视对手的洞察力，都能够看出他身为一名支配者的骄傲。

对国王而言，邻国的边境伯岁数虽已迈入老年，却拥有凌厉的眼神以及千锤百炼的魁梧身躯，其满盈的魄力让人联想到他显然是位身经百战的武者。

他们虽然瞪视著彼此，嘴角却都各自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若想起国内那些一心专注于中饱私囊的贵族们，威风凛凛镇座于眼前的边境伯确实散发出一股清高的气节，他的贤明由此可见一斑。

——当今国王别说惩戒那些不顾政务、醉心于派系争斗的贵族们，甚至成为带领他们堕落的中心人物，沉迷于享乐而日渐松懈。和自己的主君比起来，这位拥有严峻气质的国王是多么耀眼的存在啊。

「朕乃是诺杉王国的亚斯柏洛夫·诺杉，索里亚。」

「吾人为萨尔曼王国边境伯，名叫温德利·杜·布拉尼耶。」

两人互相报上名号后，彼此牢牢地握了个手。

他们如今身处的面会场地，现场除了两人之外就只有担任亚斯柏洛夫国王护卫、在后方待命的萨海尔。令人惊讶的是，布拉尼耶边境伯连一名护卫都不带，就单枪匹马莅临这场会谈。

「既然申请召开这种非正式且史无前例的会谈，看来也不需要进行多余的问候了吧。你有何目的？」

边境伯面对国王单刀直入的询问，鞠了个躬后开口：

「那么，非常感激。方便先向您请教袭击这王都索里亚的怪物，总数共有多少吗？」

国王听到边境伯这番回答，眼神益发锐利。

不过他推测对方多半也已掌握一定程度的情报，开口答覆边境伯所提的问题：

「尽管只是个估计值，但大约有十万名左右。」

国王提供的答案直率俐落，让边境伯不由得拍了一下膝盖、扬起藏在胡须底下的嘴角。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啊。但请恕吾人僭越，吾人认为这座王都的防卫似乎受到相当沉重的打击，尽管面对总数高达十万头怪物构成的集团，只出现那种灾情就成功防堵住它们称得上是个奇迹。但假使再过到相同数量的怪物侵袭这座王都，还能够成功防范它们吗？」

边境伯脸上的笑容无影无踪。国王虽然静静倾听对方用低沉紧绷的嗓音吐出的话语，脑中却正确掌握到那段话代表的意思，要隐藏自己脖颈渗出的冷汗已然竭尽全力。

「……贵国也出现了那种不死者大军啊。那么数量有多少？」

「敌军恐怕约达二十万名。」

在房间内弥漫的阴郁氛围之中，国王彷佛要拨散这股气氛般提出问题——然而边境伯所开口回答的数字，却带来犹如冻结现场时间似的静寂。

不知是谁的喉头发出咕嘟一声，敲响了在场三人的耳膜。

宛如以此为信号，边境伯率先开口：

「目前那大批怪物，正在如火如荼地袭击萨尔曼王国的王都拉利萨。即使现在前往驰援，也是无计可施……吾人就算翻递领地也凑不齐两万兵员，仅凭这点数量就想拯救王都未免太过鲁莽。既然这样，吾等此刻正应当齐心协力迎战。若是无法拿下胜利，吾人掌管的领地以及贵国都将会看不到未来……难道不是如此吗？」

边境伯敏锐的眼光射向国王，像是向他寻求答案。

若在此时拒绝边境伯的提案，就算他的领地被二十万不死者大军吞噬，但这二十万名敌人会就这样原地折返吗……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想都不用想。

国王确信，它们必定会锁定曾经攻陷失败的王都索里亚，他已经这么认为了。

「的确，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是该计较过去恩怨的时候。」

国王叹出一口又深又长的气，回答边境伯。

坐在他对侧的边境伯便笑逐颜开、吁了口气说道：

「喔喔，这样一来就安心多了！那么，虽然有点冒昧，但能麻烦贵国将足以击退十万敌军的战术，传授给我等知悉吗？现今事态分秒必争，若需要提前准备的话就得要迅速著手执行。虽然从城墙外的景象看来，吾人推断大概是运用了火炎系陷阱以及魔法——」

边境伯说到这里时，注意到聆听的国王脸色不太对，话说到一半就停止了。

眼见国王那番态度，边境伯推测对方已在十万敌军身上用罄了秘策，而那计策的关键大概也无法立刻准备出来——他的脑中闪过如此不妙的预测。

不过，国王带给他的回答，却是个大出边境伯意料之外的答案。

「仅凭我等人族之力，也拿本次侵攻我国王都的大规模袭击莫可奈何。将这座王都拯救出此回广域攻击困境的人物，是两名精灵族的族人，以及一名兽人族。」

边境伯听到国王那番回答，表情一本正经地歪过了头。

因为他从不曾听说过诺杉王国跟精灵族、兽人族之间存在什么深厚的交流，会感到困惑也是合理的事。

说到底，邻国的锡尔克教国以教义为盾，捕猎搜罗周边国家内的兽人族，导致他们的数量所剩无几。而大部分精灵族则是移居到蔓延于罗登王国东边的加拿大大森林深处，平常很难有机会见到他们。

那么有可能的就是——

「那些精灵族，是来自卢安森林的吗？」

国王面对边境伯直率的质问，轻轻摇了个头。然后告诉他，那两名精灵族是加拿大大森林出身的事。

比起这一点，最让边境伯感到混乱的，并不是那些人隶属的种族，而是他们仅凭三人之力，就将王都索里亚救离穷途末路这件事。

就算是边境伯，听到这番话也藏不住动摇的神色，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要了。

「且、且慢。您说击退袭击这座王都十万敌军的人，就只有那三名精灵族与兽人族吗？这应该……不是在欺骗吾人才对吧？」

边境伯即使向坐在他对面的国王投以询问的视线，但国王脸上别说出现什么促狭的神情，显露的甚至全是——『到底该如何面对今后这危急的状况呢？』这样苦心思考的神情。

过了没多久，国王犹如放弃般深深叹了口气，向他背后待命的萨海尔说道：

「萨海尔，不好意思。朕想请亚克阁下他们移驾来这场会议，你能帮朕问问他们吗？」

萨海尔听到国王那项请托旋即行了一礼，迅速离开房间。

国王忽然对望著萨海尔渐行渐远背影的边境伯，拋出一个问题：

「话说，温德利阁下已掌握敌人的真实身分了吗？」

虽然边境伯也很在意国王问的这件事，但应对二十万名不死者进逼带来的威胁已成为目前最优先处理的事项，因此这也是个被暂时搁在一边的问题。

不过那二十万名不死者具备的压倒性数量，本身就是个问题。

按理来说，那绝不是自然产生的不死者有办法达标的数量。

这时，边境伯试著将他最先想到的始作俑者是『冥王』一事告诉眼前的国王。国王却轻轻摇头，否定了边境伯这项猜测。

「吾国宰相的确也最先联想到『冥王』。然而，假如那个传说为真，冥王应该已由帝国之手伐灭了才对。说不定当时帝国没能剿灭，而是封印了冥王。敌人则是解开这封印加以利用……」

国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垂下颈项，深深吐了一口气开口：

「可是，这次的敌人并不是那种不确定存在与否的神话人物。有某个明确的对象化育出无数不死者，并调派著它们的行动。就是在你的领地中同样根深柢固的存在——锡尔克教国。」

布拉尼耶边境伯听到国王告知他本次敌人的真实身分，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眼前国王散发出来的氛围中，找不到任何一丝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假若幕后黑手是锡尔克教国，能请教让您坚信这一点的理由吗？」

尽管面对这简直连想都没想过的敌人真相，边境伯仍目不转睛地盯著眼前国王询问他，试图得到确实的证据阐明真伪。

国王便说起前几天在王都发生的事情——从锡尔克教国来访的帕鲁鲁默枢机卿被精灵族为首的人们揭穿真面目，当场变成怪物时的故事给边境伯听，让他只能瞪大眼睛、咽著口水说不出话。

「……那么，诸位就是听从他们的话，亲手扼杀掉能辨别不死者的耳目吗？」

国王面对边境伯这句疑问，像是肯定他说的话一般点点头回答：

「目前拥有能够发现混入人群中不死者能力的个体，就只有精灵族跟兽人族这两支种族而已。但是如今这块土地上的精灵族跟兽人族数量，已稀少到鲜少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了。」

边境伯发出像是闷哼般不成声的话语。此刻出现了一道请求准予入室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方才被国王派出去找人的萨海尔。他得到国王的允许之后，行了一礼再度走进房内。

而他的身后可以看到三个人的身影，跟在萨海尔后面走进房间。

站在三人前头率先进入房间的，是一名全身包裹白银盔甲的魁梧骑士。而他那套令人目眩神迷的豪华铠甲头盔上，不知为何坐著一只陌生的草绿色毛皮小动物。

它那副摇晃著大大绒毛状尾巴的模样若从远处看来，也很像附在头盔上面的装饰物。

跟在白银骑士后方走进来的人，是位外貌教人目不转睛的绝世美女。

那名拥有淡紫色肌肤、一双尖耳朵以及金黄色瞳眸，再加上一头随风飘逸白雪般发丝的美女，就是从不曾现踪于卢安森林的黑暗精灵族女性。

不过，那名女性身上的打扮并非洋装那类优雅的衣物，而是一袭绘有独特纹样的法袍跟一套使用已久的皮甲，这些像是战士或佣兵的装束。

然后，无声无息出现在队伍最后方的人，是位稚幼的娇小少女。

她穿戴著一身漆黑的衣装，身著的装备十分稀奇。头上竖著一对证明她兽人身分、有特色的三角形兽耳，腰间则垂下一条左摇右晃的黑色长尾巴。

尽管兽人族少女那对苍蓝透彻的眼睛，只是静静地盯著坐在房间中央的边境伯。但她那道视线带来的压力，却不是凭边境伯一己之力能够轻松消除的等级。

三位身具非凡气息的人物，坐到萨海尔新准备好的三张椅子上，将目光分别投向这场会谈中相对而坐的诺杉王国国王，以及萨尔曼王国边境伯两人身上。

「那就先为温德利阁下做个简单的介绍吧。这几位按照顺序各是亚克阁下、艾莉安阁下，还有千代女阁下。这三人就是朕先前提到，本次拯救我国脱离险境的英雄们。」

边境伯分别与他们握手、彼此自我介绍完后，重新盯著那三个人看。

这几人不论外表或内在实力，确实都看得出非比寻常之处。特别是那名骑士打扮的男子，尽管坐在这种场合仍然不卸下头盔，上面还搭著一只小动物。他维持这种模样与人应对。

虽然边境伯偷瞄了一下本国国王亚斯柏洛夫的动静，但他摆出一张极其正经的神情开口：

「很抱歉必须劳驾亚克阁下一行人移行至此。其实稍早之前才经由布拉尼耶边境伯的证言，觉察到有逼迫而来的危机正往本国国土，以及邻国的布拉尼耶领地靠近。看来邻国萨尔曼王国的王都，正遭到日前袭击吾国那些不死者数量两倍以上的大军侵略。再这样下去，它们恐怕将吞噬边境伯治理的布拉尼耶领，不久就会再度涌人这座王都索里亚。虽然朕十分明白这是个自私自利的行为，但能否请求诸位惠赐御力襄助吾等呢？」

边境伯看到这位一国之君在他眼前，朝三名异族弯下腰去低头拜托的模样，使得他大为惊愕。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可以看出国王应该是认真地怀抱『若向他们求援失败，国家将会灭亡』这样的畏惧吧。

而且刚才国王话中已表明，来袭敌方多得荒唐的势力高达先前的两倍之谱。但对方听了也还是不动声色，身上莫名围绕著一股泰然自若的气氛。

这样的他们之中，有一位略微面露愠色的黑暗精灵族女性——艾莉安。她轻轻叹了口气，向坐在身旁的铠甲骑士亚克开口：

「虽然因为莉露提出的委托，这次的事件算是顺势而为，但我们再继续擅自决定跟人族国家的存亡扯上关系也不太妙吧？」

「唔哔。不过，就算只限于形式上，但这个人族国家仍属少数试图对异族释出善意之国。若此国因为本次事件而灭亡，吾等向他们提出的报酬条件就会化为泡影喔？」

就在他们彼此交换意见时，亚斯柏洛夫国王如同在等待法官下判决，屏气凝神地守望著那两人对话的发展。

即使边境伯不清楚在场三人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击退高达十万的大军，但他仍从现场的气氛之中，察觉到国家存亡全被他们的选择所左右。

正因如此，边境伯有必要提出为了引起他们兴趣的话题，也就是让他们考虑助人族一臂之力的必备情报。

「可以听吾人说一句吗？其实有人目击到，少数被认为是那支不死者大军先遣队的怪物，往亚克阁下等人的同胞精灵族居住的卢安森林前进。恐怕那些家伙不只要进攻布拉尼耶领，也打算侵攻居住在卢安森林里的精灵族，还想涌入森林另一端的迪摩伯爵领之中吧。」

虽然这些话不过是种揣测，但既然已被提出来，这些话成真的可能性就一定会成为他们必须考虑的要素之一。

边境伯脑海中萦绕著这些念头，就像要查探那三人对自己所言这项情报的感受，将视线投向他们。

「原来卢安森林之前有战士受害，就是因为这件事啊。若考虑到帕鲁鲁默枢机卿，就会明白他们极有可能为了多少击败一些精灵族，而朝著森林前进呢。」

那名铠甲骑士亚克述说完感想，隔壁的精灵族战士艾莉安就皱起了眉头。

亚克所说这番话的内容，对边境伯而言可说是天降甘霖。

即使尚不清楚袭击卢安森林的先遣队规模多大，但他们的战团中有人遇害，就表示卢安的战士团应该不具备眼前三人足以打垮十万敌军层级的力量吧。

若那些战士拥有和这三人相同的力量，要打垮先遣队那种规模的战力绝对不费吹灰之力。

说起来，领地和卢安森林相接的历代布拉尼耶边境伯，都从未听说过住在卢安森林的精灵族战士们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正因如此，这也是他一开始难以相信光凭这三名精灵族与兽人族，就能击溃十万敌军这种事。

尽管他不清楚加拿大大森林跟卢安森林两地精灵族的关系性，但边境伯确实相信现状话题的走向绝不是往坏的方向前进。

「既然这样，不就可以搬出救援卢安森林这个名目，让中央派出战力吗？」

艾莉安这么说完，交抱双臂露出在盘算的模样。这时坐在她身侧的亚克歪起头，附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若由吾负责打头阵，精灵族应该比较不会出现什么伤亡吧？）

（别说傻话了。因为那样看起来就会像是我们的聚落在主导整个战况，中央为了顾及颜面就会负责派遣战力啦。假使敌人拥有像亚克你这个层级的力量，也有可能指派守护龙王大人这类角色来这里出差呢。）

在安静的房间里低声耳语这种事，只不过是种像在进行密谈的发言罢了。

然后她话中提到的龙王这个存在，可以说立于一切生命的顶点。它拥有的力量甚至能够改变地形，是逸脱常轨的超越者。

而那样的物种，竟有可能因为精灵族的请求而行动。这项事实足以让布拉尼耶边境伯因为自己想法的偏狭，感到头晕目眩。

边境伯一行人漂荡在思绪的漩涡中之时，听到艾莉安告诉他们的结论：

「我认为即使这次事件将导致人族国家毁灭，加拿大中枢也不会为此感到担忧。但是以结果来看，也不会只有人族这支种族本身面临灭绝。这么一来，考量到精灵族与兽人族，让人族国家与领地保留下来，才是真正为了双方的未来著想。如果提出某些条件，说不定就能当成足以与中央大长老大人们交涉的材料呢。」

国王跟边境伯听到艾莉安的话、相对而视后，边境伯立刻开口询问条件为何：

「你说的谈判材料是指？」

「跟这次诺杉王国接受的条件没什么不同，就是解放全体精灵族与兽人族的奴隶，还有禁止今后所有非法的蓄奴行为。」

「明白了。吾人会赌上布拉尼耶的名誉，依约履行那个条件。」

听到艾莉安这句回答，边境伯刻不容缓地当面接受了她的条件。

边境伯的领地原本就和卢安森林这块精灵族的领地接壤。基于这层关系，他自己也会监视领地之内有没有发生干预精灵族的事件，希望别产生无益的摩擦。

而说到解放兽人族那方面，由于他们与锡尔克教国教义的牵连，还有边境伯与萨尔曼王国中央贵族之间的龃龉所致，执行上不会有阻碍。布拉尼耶领地内跟诺杉王国一样，就连台面下都禁止使用兽人族奴隶，也不曾主动去干涉其他森林或深山里的居民。

也就是说，对布拉尼耶边境伯而言，刚才那些条件根本不会鸿他带来任何负担。

但就在这时，艾莉安又再向他们建议了一个荒谬条件的可能性。

「……还有就是当大长老会提倡推翻锡尔克教国的时候，你们两方表达赞成之意，这样如何？」

「什么！」

「这个——」

听到她提出那最后一个条件，让国王与边境伯瞪大了眼睛。

「基本上这次事件的主谋者是锡尔克教国的教皇没错吧？我觉得要铲除那个国家没什么好犹豫的啊，有问题吗？」

艾莉安一脸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回望目瞪口呆又惊慌失措的两人。这时插嘴介入他们之间、向两名人族领袖伸出援手的人，出乎意料地竟是那名铠甲骑士亚克。

「艾莉安小姐，锡尔克教本身似乎受到人族民众广泛信仰。若是轻率地攻进教国，不就有可能在精灵族与人族之间刻下一条深邃的鸿沟吗？如果像是亚斯柏洛夫陛下与温德利阁下这类的掌权者转而采取打压民众信仰的态度，吾认为这大概会在各地点燃反叛的火种吧。」

国王与边境伯看著亚克望向他们的模样，就像在对亚克的话表示肯定般频频点头回应。

这时，迄今一言不发的兽人族少女，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

「那么就广为在民众间散布『要阻止现任教皇失控』这项名目。等到消灭教皇与枢机卿之后，改变他们为了自己方便、加以扭曲过、有关种族间的部分教义如何呢？不管怎样，绝对无法就这样放著现在的锡尔克教国不管。」

国王跟边境伯听了她的话，也只能发出沉吟声。

正如她所言，至今版图都不曾改变的鍚尔克教国，突然率领不死者大军侵攻而来，这件事的事态发展完全超乎想像，要像至今这样维护国境已经很难了。

如果想要谋求根本上的解决之道，就有必要将现任教皇从锡尔克教之内铲除。

「如果能够成功削弱对我们来说很棘手的锡尔克教之力，一定也能提高大长老大人们勉强开始行动的可能性喔。但这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无法给你们确切保证就是了。」

艾莉安跟他们两人说好，总之会先跟大长老们试著谈判这些条件。

「唔呣，那先回卢安森林找狄伦先生谈谈，应该是处理这件事最短的捷径吧？」

「是啊，因为我的爷爷——祖父大人也是一名大长老，如果强行拜托他，他一定会帮我们让大长老会讨论这件事。」

铠甲骑士亚克与精灵族战士艾莉安，如此确认著他们今后的预定事项。就在这时，聆听他们对话的边境伯心生不安，忍不住插嘴说道：

「不好意思，但就算现在从这座王都动身前往卢安森林，也要花上四天的时间。另外，艾莉安阁下从刚才起不是就在说，要先回加拿大一趟告知族入这次的事情吗？加拿大位在罗登王国更西边的地方，在诸位从那里回来之前，吾人的领地早就被战火吞噬了。」

边境伯的担忧非常有道理。正常来说要从王都返回加拿大大森林，筹备好战力之后再过来的话，到时候别说布拉尼耶领早就化为战场，说不定连诺杉王国都已不存在了。

但那名铠甲骑士亚克只是大方地点点头，回答「无须操心」这一句话。即使边境伯对他那番态度心生气恼，亚斯柏洛夫国王却制止了他，而后开口：

「亚克阁下果然会使用『精灵小径』对吧？」

边境伯听到国王这句唐突的质问，露出惊愕表情望著他们两人。

所谓『精灵小径』是流传于人族之间的传说，被说是精灵族使用的秘术。若是施展那种术式，一眨眼之间就能移动长远的距离。

不过，人族一直认为那仅仅是个传说，边境伯也是这么想的。

而让他们有此想法的证据就是——假如精灵族真有办法使用那种秘术，至今被人族拘禁当作玩赏奴隶等许多精灵族就必定能逃离控制。

然而，被国王这么问的关键人物本身——铠甲骑士亚克歪著头，疑惑地望向他身边的艾莉安。

国王大概已判断出那名称是人族擅自取的称呼，进一步具体说起让亚克使出『精灵小径』那一招的状况，询问道：

「就是当时帕鲁鲁默枢机卿化为怪物袭向朕之际，亚克阁下庇护朕时使用的那股力量。那个能瞬间移动到朕面前的招式，不就是『精灵小径』吗？」

亚克面对国王的追问，这才注意到对方话中指的是什么东西。他终于像意会过来般拍了下手开口：

「喔喔，是在说转移魔法啊？」

国王眼见亚克那副反应，暗自吞了下口水竭力掩饰他身受的冲击。

「使、使用那种转移魔法的话，就能瞬间移动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吗？」

边境伯勉强压抑著益渐激昂的心跳，好不容易向亚克挤出这个问题。

「虽然这东西没有那么方便，但要前往卢安森林尚且不成问题。艾莉安小姐，这次的事件排进大长老会讨论后，吾等大概还需要等候几天时间才能把答案带回来呢？」

亚克完全没对国王与边境伯展露出的惊讶表现任何感慨。他望著邻座的艾莉安，询问她往后行程所要耗费的天数。

「唯独这个议案，我认为无法那么容易通过。感觉最少也要花上三天吧。」

艾莉安听到亚克这么问，轻轻耸肩摇著头回答他的话。

「那么由于时间所剩不多，吾等就先在此告辞……」

亚克说完站起身，朝仰望著他一举一动的国王及边境伯点头致意，直接带著艾莉安跟千代女离开了房间。

目送他们一行人的背影离开之后，房间内再度被名为沉默的静寂包围。

「吾等人族，为何如今还能够像这样身处于此呢？？」

边境伯并没有向任何人拋出这个问题，这段话只是他自问的喃喃低语。

不过，同样身在现场的亚斯柏洛夫国王以及护卫骑士萨海尔，似乎也怀抱著类似的感想。他们一语不发，只是表示同意般点了点头。

第七卷 第二章 教国的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