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二章

——「太平洋霸者」莫比迪克来袭后过了一个月。

东云一真前往整合关西大和民族的要塞都市国家，也就是被称为「关西武装战线」的地区。

这里是连结极东和东亚的要塞都市，拥有傲人的坚强防守能力。

尤其梅田储积设施利用复杂海流与声波兵器〈Scream〉环绕住周遭，建立起防卫网以阻止异常进化的海中动物入侵。

栖息着凶暴种类的防线上则设置了能使用大气中的粒子进行自动防卫的粒子壁垒，还有失落时代的强大兵器……搭载E.R.A驱动器的环式战舰。

环式战舰虽然是小型舰艇，却是同时具备高速机动力、高功率以及高火力的巨大战力。即使这些战舰都是旧型，但是同样拥有二十艘以上半永久驱动反应炉舰艇的国家只有EU统一国家群。

类似的船舰武器等都是从上个时代使用至今的贵重遗产，应用了大量失落的技术〈Lost Technology〉，在现今的衰微之世根本无可替换。

因此操作时必须特别谨慎，要出动更是需要海洋远征军和小笠原执政会的许可。若想讨伐附近的巨躯种和幻兽种，通常会派出具备相当规模的部队编制，不过——

「哎呀！太棒了太棒了！不愧是咱们的『赤服』！居然帮忙解决了三种原本预定由我这支部队讨伐的巨躯种！实在是帮了大忙！」

粒子体研究室室长兼第三部队队长的立花非常开心地迎接一真。

相较之下，那姬却有点歉疚地开口：

「阿真，真的很不好意思，麻烦你去做一些额外的工作。」

「这种程度的事情还没关系。而且拜托我的人是立花，那姬你不必介意。」

「别说那种话，这不成了让第一五部队在创设时也顺便进行首战的有益实战训练吗！而且还减少了我的工作，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忙！」

立花脸不红气不喘地豪爽大笑，手上继续处理着其他作业。

其实一真是基于其他理由才会前来关西的要塞都市。

其中一个理由是延宕多时的问题，也就是为了正确测定出他的粒子适合率。

据说是因为一真的粒子适合率过高所以无法正常测定，必须从实战中收集资料。不过在这个衰微之世，不愁找不到敌人。

对于此地的居民来说，驱逐接近都市团聚结构屏障外侧的巨躯种是一种日常业务。

要是巨躯种在都市附近筑巢定居可就成了一大麻烦。

这种情况一般会执行中队规模的讨伐战，但是后来却优先采用了立花部队长认为一真的战斗能力不会输给附近巨躯种的判断。

实在是给人添麻烦的判断。

不过立花部队长毕竟是开拓部队技术研发部的负责人，既然他宣称为了在战斗中取得正确资料就必须那样做，就算是赤服的异议也难以通过。

于是一真和那姬只能不情愿地接受，并决定干脆带着第一五部队的成员去探索附近的都市遗迹……最后就是现在这样。一真把脖子上的颈环型测定器拆下来嵌入虚拟加速器里，然后回头看向立花。

虚拟加速器开始发出蓝白色的光芒，立花一边看着资料一边操作。

「虽然在得出正确数值之前还不好说，但是你的适合率、内在粒子量、虚数值、实数值肯定都能达到相当高的水准。这下可以期待惊人的数值。」

「嘻嘻，因为阿真目前测出的数字就已经大幅超越世界水准了嘛。」

「是……是吗……不过什么虚数值、实数值还是让我一头雾水，可以麻烦你们说明一下让我理解吗？」

立花怀疑地「啥？」了一声。

「要我说明是没问题啦……但是懂这些专业知识的部队长还不到一半，所以你也没必要在意这种事。难道你想成为粒子体的研究者？」

「不，我只是想知道自己使用了什么样的武器，还是你们让我用了某种无法说明的不人道武器？」

一真以难得的强硬语气提出指责。

他的时代并没有B.D.A这种东西。

而且B.D.A会强制寄生在身体组织里的粒子体进入加速状态，也会消耗粒子体，在一真的时代恐怕可以说是无法想象的危险装备。

甚至连研发过程是否采用了人道手段都令人起疑。

除非进行人体实验，否则应该不可能研发出这样的武器。

「嗯……如果要问这东西是否人道，我好像也没什么能辩解。对于突然在这个时代醒来的一真来说，这东西是充满疑点的武器吗？」

「不过阿真，为了避免你误会，我必须先告诉你这武器本身其实从三百年前就开始秘密研究了喔。」

「是……是那样吗？」

「那还用说，现今这时代可没有从零开始研究并制造出这种东西的余力。」

一真倒吸一口气，似乎受到了冲击。

这些话意指三百年前就已经进行过以B.D.A为主体的人体实验。难道当时明明人类能够歌颂自身万能的时代即将到来，潜藏在台面下的黑暗却深沉污浊得让人厌恶吗？

这时，那姬突然想到一真的家人。

「对了，我记得阿真的双亲是粒子体的研究者吧？」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都是以前的事了，倒是使用这种可疑技术没问题吗？」

一真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立花的反应却大到算得上是夸张。

毕竟他身为在这个衰微时代参与粒子体研究的一员，三百年前站在研究最前线的人物事迹当然是让他非常介意的案件。

立花压抑住好奇心，咳了一声之后继续开口。

「总……总之，既然如此，那么你知道这些事情是没啥坏处……不过关于三百年前的开发过程，我实在也不清楚详情。」

「没关系，讲你知道的事情就好。」

「是吗……」

立花顿了一下，开始说明B.D.A的研发秘闻。

「这个时代使用的B.D.A技术，是德国粒子研究机关『尤弥尔』所研究开发，并在三十五年前由梅林努斯〈Merlinus〉博士予以完成。」

「……梅林努斯博士？」

「博士是EU国家群里第一位制造出B.D.A的人，现在已经过世了。」

「基本上，我们和三百年前的人类在细胞层次上就有许多不同。后续的研究查明了这些不同之处，并重组B.D.A让现代的人类能够使用……至于研究过程到底如何，我们也无从得知。」

立花对于关键部分含糊其词，然而三个人其实都心里有数。

为了推动B.D.A的研究，必定少不了使用人体进行的实验。

「不过啊……阿真，在B.D.A完成并且普及之前，和巨躯种的的战斗完全以E.R.A武器为主流。到了现在，绝对无法靠着『Ether acceleration driver』打倒的种族——名为王冠种〈Crown〉的怪物们仍旧一步步地拓展其势力。」

一听到「王冠种」这名词，一真换上僵硬的表情。

「王冠种」——让现代成为人类衰微之世，并再也难以翻身的十二只超级怪物。

能够轻松弹开弹雨，连战舰也会被拖入海底的战力只能用绝对的强大来形容。如果敌人没有逃走而是选择继续战斗，无法预测会有何种结果。

「……王冠种吗？也对，上次交手的王冠种小孩就已经具备那种水准的力量。要是碰上真正的王冠种，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与其对抗。」

「哈哈，讲什么傻话。就算是一真，仍旧不会是真正王冠种的对手。」

立花笑着否定了一真的说法，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一真有点不高兴，不过他选择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既然真正的王冠种不遵守通常的物理法则，而且只有动用粒子体的攻击才对他们有效，那么现在不是反而应该尽快研发出新的E.R.A兵器吗？如果只仰赖个人的才能，迟早会山穷水尽。」

「这道理我们也懂，但事情没那么简单。星辰粒子体〈Astral Nano Machine〉必须在被粒子体封锁的空间里进行加速，所以拥有高适合率的人类当然会成为长远又精密的加速器。」

据说人体的血管平均长度是十万公里。

这是相当于地球圆周二点五倍的长远距离。

只要适合率超过百分之十，在体内进行等速运动的粒子体就会达到光速，并借由脱离世界的固有时间来发挥出超越物质界极限的力量。

「一真你在一个月前用来消灭莫比迪克的那道光束——讲出来可吓人了，我们查出那次斩击等同于光速的三倍。要把那一击改用人造的加速机构来建构并运用到兵器上，必须动用两百台人类黄金时代曾存在的强子粒子加速器。也就是说为了把这玩意儿设置成武器，岂止是需要战舰，甚至需要大量的超巨大研究设施。若想作为通用武器并小型化，大概还要再花上一千年。」

「原……原来这么复杂。」

「没错。要知道粒子体能靠着血流内的等速运动来跳脱固有时间枷锁的特性，基本上就等于超越了物质界的相对性。已经在过去被抛弃的乙太理论和只能在虚数原时里观测到的架空粒子〈迅子〉之所以至今能再度站上物理学的舞台，全都是因为这个现象。发现星辰粒子体的家伙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狂的天才。」

「唔……」一真双手抱胸，开始动脑思考。

现在有个伤脑筋的问题……立花刚才那些话他大概只能听懂一半。

一真可以理解世界的固有时间，也就是一秒的定义被打破后会造成所有物理现象的束缚也被挣脱的理论，对于乙太和迅子等专业名词却是一知半解。

看到一真困扰的模样，那姬带着苦笑伸出援手。

「立花先生，一口气讲那么多会让人听不懂，要按照顺序慢慢说明才行——那个啊，阿真。第一个提倡狭义相对论的美国爱因斯坦博士有句名言是：『我在全宇宙里放了时钟』，这句话在你的时代有名吗？」

「……我好像听父亲提过这句话。」

所谓的固有时间〈proper time〉是开发粒子体之前就存在的概念。

发现并命名这概念的人是提倡狭义相对论的爱因斯坦博士，物质界的各种概念与定律都因为这个固有时间的出现而获得目前的稳定形式。

反过来说，一旦固有时间的枷锁消失，物质界也会跟着失去那些普遍形。

「我在全宇宙里放了时钟」的讲法或许并不是一种比喻。

「嗯，那么以这句话为基准来说明吧。通常物质界里的物理定律和能量守恒定律都根据爱因斯坦博士放出的这个时钟而受到统合……我们就称之为世界时钟好了。到这边为止没问题吗？」

一真点了点头。

「好……接下来我要提问了。假设某个人拥有指针与速度都和这个世界时钟不同的另一个时钟，那么是否还能主张这个拥有不同世界时钟的人物跟我们存在于同样的物理定律里呢？」

听到这里，一真握拳敲了一下掌心。

「啊……是了，既然固有时间不同的生命体拥有不同的物理定律，那么只要制造出提高了粒子体密度的领域，就会出现世界定律完全不适用的地域。」

「嘻嘻，正确答案。王冠种正是因为拥有基于只属于他们的固有时间来构筑的土地，所以受到特殊的概念定律所保护。也因为这种现象，如果想使用这世界上原本存在的不含粒子体的既有概念去打破或打倒他们的领域，理论上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一真发出感叹的喔喔声。

正如那姬所说，只要按照顺序就非常简明易懂。

她不只知识丰富也很擅长说明，实在让人越发佩服。

「至于架空粒子那方面比较艰涩，我想等以后有其他机会时再说。总之，以上就是对抗王冠种时不使用E.R.A而使用B.D.A的理由。」

「所以能打倒王冠种的存在，只有那些具备强大才能，而且同样拥有王冠的——人类史上最强战力『Million Crown』。」

立花带着大胆笑容看向一真。

唯有力量强大到能够斩断王冠种领域的高适合率战士，才有能力与其交手。

因此从某种角度来看，B.D.A演变成一种通用兵器的历史或许是必然的演变。

「我无法否认B.D.A——『Blood accelerator』的开发过程可能并不人道。然而要是没有这个装备，人类肯定无法获得抗战的武力。我明白一真你的疑虑，但现在能请你相信我们吗？」

「也就是说……要活下去就必须有B.D.A吗？」

一真看着包覆住自己双手的B.D.A，用力握紧拳头。

他不清楚三百年前研发出B.D.A的人究竟是基于何种意图才去研究这个东西，不过至少B.D.A对于这个时代是不可或缺的设备。

而且无论当初的制作者本意如何，使用B.D.A的这世代人类并没有罪过。

「我明白了。关于B.D.A这方面，我会全面信赖立花，也会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你。」

听到这超乎想象的坦率承诺，立花睁大双眼显得有些狼狈。

「啊……噢，这样啊。我很感谢你愿意全面信赖我，可是你不觉得当面讲出这种话很尴尬吗？还是怎样？其实一真你对我满有好感的？」

「……？不，你这人蛮横强硬又总是硬逼我们配合你那边的行程，老实说是我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虽然我自己也心知肚明，但你这家伙未免也太直接！」

「因为掩饰也没意义。」

一真以理直气壮的态度如此断言。

然而他的眼里完全没有任何戏谑的神色。

而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直视立花，以平坦的声调开口。

「可是……从你刚才的发言里可以感觉到身为人的诚实。像你这种自我中心的人先对我寄予了信赖，那么想要回应这份信赖的反应不也是人之常情？」

再次听到这种过度耿直的发言，让立花不由得无言以对。

虽然一真说是立花先表态，实际上却正好相反。

是一真主动因为听到立花请求自己相信，就无偿地做出正面承诺。

而且还明言了他对立花并没有正面评价，却仍旧愿意给予信赖。

像这种可以直言不讳的信赖，原本需要长久年月慢慢累积而成。

但是一真跳过了所有必须的过程。B.D.A是他托付自身性命的装备，而立花则是被他视为帮忙管理这装备的人。所以一真决定信赖立花。

「……原来如此，被人诚信以待就会想要回应确实是人之常情。」

「没错吧？」

「好！我也把自己交给所谓的人之常情吧。就算出现跟怪物没两样的数字，我也会把B.D.A调整成能让你满意的状态。」

「嗯，我会期待。」

「话是这么说，不过目前还是无法提供符合你规格的B.D.A。哎呀，老实说我真的没想到居然连魁首的B.D.A都不合！」

立花瞪着控制面板，似乎很遗憾地用手撑着脸。

一真现在使用的B.D.A是赤服魁首「倭田龙次郎」让给他的东西。

以高浓度结晶体为核心制作出的刀剑和护手虽然可以就这样直接当成武器并在战斗中提供辅助，但是如果没有按照使用者的适合率来调整，说不定会对身心造成某种障碍。

「正确数字还没出来，不过肯定是很惊人的数值。问题是现在的极东无法提供最高纯度的结晶体。这方面实在很看运气，目前世界上能让王冠级完全发挥出力量的结晶体大概只有三个。」

「也就是EU国家群、海洋国家香巴拉和新合众国拥有的结晶体吧……只是我曾经听说过，立花先生的故乡九州总连也拥有同样非常贵重的超超高浓度结晶体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立花的表情整个僵住。

先前的友好态度彻底销声匿迹，他换上严厉的眼神。

「那姬，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咦？呃，是龙次郎先生……他说九州总连避难所的樱岛观测所里有叫作『天逆鉾〈Amanosakahoko〉』的超超高浓度结晶体。」

立花用周围都能听到的音量狠狠啐了一声。

看他直接表现出不快感的态度，想必相当气愤。

以锐利眼神看向一真和那姬的立花粗鲁地抓了抓脑袋。

「原来是魁首透露出去的……那个人有时候实在很随便。让特权将官阶级的赤服知道也就算了，但起码该确实要求你保密。」

「……对不起，这是机密事项吗？」

「没错，是极东的最重要机密之一。另外也要跟一真说声抱歉，『天逆鉾』或许能将你的战斗力激发到最大限度——不过，『天逆鉾』不行，那东西有不能用的理由。要是没有那个结晶，九州总连肯定会瓦解。」

立花低下头致歉，眼里是一真从未看过的认真神色。

这下反而换成一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总是显得有点随性的男子竟然有如此严肃的一面。

「不，你不需介意，现在这样也十分有用。」

「但是那样不近情理。技术开发部的工作就是要让赌命战斗的同仁能够以完美状态出阵，明明有可以让你发挥出十全力量的武器却没有老实告知，完全是我背信弃义。如果以后有机会前往九州，届时我会再跟你说明，现在就请你先拿魁首的二手货顶着用。」

立花队长把头垂得更低。

看到他的态度，让一真确信这个男人能够信赖。

「我明白了，会期待你调整后的成果。」

「好，虽然也不能说是补偿，总之我会好好处理妥当。」

「嘻嘻，算是雨过天晴了吧——话说回来……立花先生，我的新型B.D.A调整好了吗？」

那姬举起手提问。

一真歪着头插嘴问了一句。

「那姬也要换成新的B.D.A？」

「是啊，之前和莫比迪克的战斗让我充分体会到自己的能力实在不足。要是保持现状，恐怕很难守住极东，所以我请立花先生在两脚的B.D.A上追加了新的机能。」

说完，那姬拍了拍自己的脚。

一真这时总算注意到那姬今天没有配备脚上的B.D.A……不，应该说他根本还没看过那姬使用双手钢索以外的装置。

因此也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那姬脚上的B.D.A其实是另外独立的部分。

「情况如何？能在我双脚的B.D.A上安装那个机能吗？」

「嗯……东西本身有按照你的希望完成，因为一真搭乘的古董〈Junk〉商船只上载运了品质优良的结晶体。」

「嘻嘻，看来意外买到了好东西。那么能立刻准备好吗？」

「可以，千寻的新型也准备好了……不过你们两个真的要用那玩意儿？抱歉，我无法保证第一次运作时的安全。」

「我会用技术和意志力来支援，这部分不成问题。至于千寻那边，因为我委托她制作梅田地下迷宫的海图，她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来拿。」

「是吗，那么我会试着再减少一点负担——」

「茅原统帅、东云队长。再十分钟就会到达现场，请两位准备。」

这时，斋条比奈的报告传了进来。

立花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

「喂喂那姬，B.D.A还没弄好的你也要一起去？」

「？我当然要去。第一五部队事实上是我的直辖部队，而且阿真是第一次参加都市遗迹的探索作业，必须有人在旁支援才行。」

那姬手扠着腰挺起胸膛。但是既然装备并非万全，考虑到她的安危，实在无法建议她一起同行。

「而且万一阿真出了什么事，我们的战力会遭受很大的损失。如果有不可逆复旧型〈Irreversible〉的我跟在身边，遇上紧急状况也能够对应。」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不过难得看你对哪个人如此照顾，该不会咱们的钢铁淑女终于找到意中人了？」

立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姬不太高兴地皱起眉头。

「……立花先生，我认为挖苦别人的善意不是适当的成熟大人对应。」

「说得没错。基本上那姬并没有把我当成男性看待，而且像她这样标致的女孩想必很抢手吧？」

听到突然来自后方的追加攻击，被奇袭的那姬睁大眼睛。

「不……怎么说，其实没那回事……」

「哎呀你又这么谦虚！在极东，居民到了十五岁就会开始收到各种相亲作媒的询问，知道国内外有多少男性想跟那姬相亲吗？」

这下换一真吃了一惊。

一五岁开始相亲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他根本没想到居然连国外也有追求者。

「真……真是厉害，原来那姬这么受欢迎。」

「不……不是啦不是啦！真的不是那样！大家只是觉得我的不可逆复旧型很珍贵而已！」

那姬慌慌张张地挥着双手否认。

脸上还是挂着贼笑的立花开口帮忙缓颊。

「嗯，来自国外的追求者应该是看上那姬的能力，毕竟不可逆型在生产力、医疗、科学等多方面都是很有用的方便力量。据说在海盗发出的人口贩卖传单上，不可逆型是和架空光子演算型、次元干涉型差不多价钱的珍贵商品。」

听到立花这种讲法，那姬露出不快的表情。

虽说他大概没有恶意，但根据能力类型来标价仍旧是一种令人反感的行为。那姬还保持着人性，不会因为别人用这种比较法来称赞自身的优秀而感到高兴。至于一真，方向错误的联想让他显得有点不安。

「话说起来，我记得那姬来自国外……难道是小时候被极东买下……」

「那……那也错了啦！龙次郎先生不是那么残忍的人！我不能告诉你详情，不过我只是五年前被龙次郎先生收留而已！」

关于那姬，一真以前听说过她是龙次郎从国外带回极东的少女。

不过这时，他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一真回到日本后已经过了大约一个月，是不是没有任何人清楚那姬的身世？

「……算了。那么，相亲有成功吗？」

「没……没有，是说……这个话题还要继续下去吗？」

「？我们不是正在讨论这件事？」

一真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催促那姬回答。

那姬难得地表现出动摇反应。

立花笑得更是不怀好意，举起手肘顶了一下那姬。

「要是有对象，我何必如此担心。都是因为那姬来一个甩一个来两个甩一双，根本尸横遍野。听说她对每一个追求者都送上客气且没有反驳余地的信件来回绝对方。」

「不……不必讲得那么难听吧？我认为自己的回应非常正经严肃，而且一律用同样的内容拒绝，应该没有造成什么不平或不满。」

「哦？那我问一下，你写了什么样的回复？」

立花充满兴趣地回问。可以想见那姬必定收到了相当大量的联络，不知道所谓能平等拒绝所有人的文章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

一真虽然没有说话，眼里却带着好奇的神色。

他对男女交往之事并不了解，然而提出相亲要求的行动绝对不是儿戏。

无论理由是基于那姬的外貌、能力或是性格都一样。

除非已经做好男女双方要缔结婚姻关系并且共度生涯的心理准备，否则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其中肯定还有一些追求者对那姬抱有好感，愿意等到她能够开始相亲的年龄。

不知道那姬是以什么样的回复来拒绝这种热烈的情意。

就像是等这问题很久了，那姬充满自信地把手放到胸前。

「我的回答是——『目前因为工作过于忙碌，实在没有办法腾出时间相亲。所以非常抱歉，请当作彼此没有缘分，恕我婉辞以谢』。」

「……嗯？」

「……唔？」

——……嗯嗯？

立花和一真同时歪了歪脑袋。

「……不，等一下。你刚刚说了什么？你说你拿什么当拒绝的理由？」

「我是说我工作很忙彼此没有缘分……」

「对所有人都这样说？真的吗？所有人？对方的身份长相条件全都没列入考虑，一律用同样的内容回复？」

「是……是啊。」

「你是白痴吗？」

立花反射性的回应非常冷淡。

遭到立花立即否决后，那姬这才第一次反省起自己的行为，表情也蒙上不安的阴影。

「那个……我是不是很没礼貌？」

「不！礼貌根本不是重点！讲什么礼不礼貌之前，一般来说不管再忙，都会先认真看过对方的资料或照片之类吧！无论对方的理由是看上你的外貌还是只把能力当成目的，最起码有心和你结婚并共度人生吧？要是自己真心追求的对象用『因为我工作很忙所以不想相亲你这家伙还是省省吧♪』来拒绝，我敢说自己一定会哭出来！而且还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灵创伤！」

磅！立花拍着桌子如此极力主张。

看到他激动成这样，那姬不由得缩起身子。

然而这次立花的意见才是压倒性的至理名言。

来自国外的申请确实有可能是看上那姬的稀少能力，但是并不能断言所有人都是那样。

心意或许有分轻重，不过想必也有一些人真的想和那姬长相厮守。

结果那姬却用一句「工作很忙」来彻底否决这种热诚情意，难怪同样身为男性的立花想要抗议几句。

就连一真也忍不住双手抱胸低声自语。

「……尸横遍野吗？形容得真好。」

「虽……虽然两位这样说，但这是不可抗力！要是我没有好好工作，极东的生产线和开拓部队的行动计划都会无法顺利执行！以我现在的立场，根本完全没有时间去相亲！」

那姬难得如此局促，脸上也微微泛着红晕。

一真第一次看到她表现出这种态度。

「是啦，其实那方面也成了问题。明明外表无疑是个可爱女孩，个性却把工作视为第一，而且还干练到让男性几乎吓得发抖，亲临现场就足以让众人战战兢兢。现在认真想和那姬相亲的人大概只剩下阿拉伯海的大海盗和海盗公子……不过，那姬当然不会看上对方。」

换句话说，那姬目前没有能成为她将来伴侣的候选对象。

和脸上带着傻眼笑容的立花相反，那姬闹别扭似的把脸转开。

「……被当成工作狂也没关系。反正我从来没想过关于男女恋爱的事情，而且在拿到『赤服』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把工作当男友又有何不可。」

「听到了吗，一真。身为女性，却年仅十五岁就如此弃世，根本是落后其他人三圈还把青春期踹飞了出去。像这种一点都不可爱的女孩子，如果你有意愿，还请务必收下……呜呃！」

那姬终于忍不住出手。这也是情有可原，刚刚那些话实在讲得太超过。

鼓着腮帮子的她抓住一真的衣领，转身准备离开。

「我们走吧，再听下去我会想要求决斗。」

「是吗，那姬你也辛苦了。」

一真简单回应，和那姬一起走出研究室。

被精彩上勾拳重击下巴的立花勉强站了起来目送他们，同时担心地叹了口气。

＊

两人离开研究室后，在护送船的走廊上大步前进。

昏暗的研究室呈现出不健康的气氛，让人待起来不太自在。

一真身为武斗派，总觉得充满理科氛围的那个地方和自己格格不入。

先前的话题结束后，那姬仍旧一脸闷闷不乐。

「……难得看你这么累，你也不擅长对应立花吗？」

「也不是不擅长，或许该说他是让人不想一起共事的类型。虽然那个人有实力也有实绩，却总是硬塞一些不合理的工作过来，影响到我们这边的日程。」

「嗯，我能够体会那种感觉。从以前起，配合这种比较强硬的类型总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真喃喃回答，脸上是罕见的反感表情。

对于基本上不会拒绝他人请托的一真来说，立花大概是类似天敌的存在。彼此在今后想必会长久往来，不过私人时间恐怕难以共处。继续在走廊上前进的那姬总算调整好心情，伸手拍了拍一真的肩膀。

「辛苦了，毕竟阿真你一直埋头工作嘛。关西的要塞都市里有完善的休闲设施，那里热闹到来行商的船上民族也经常光顾，等这次的探索结束之后，你可以去稍微放松一下。」

他们打开走廊底端的铁门。

下一秒，灼热的阳光照得人几乎无法睁眼。

这个区域的海上都市遗迹——被称为宇宙广场的遗迹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里就是有那个研究所的遗迹吗？」

广大的海面上有一座受到树木支撑的倾斜废塔。

那姬看着右手上的老旧地图，确认周遭建筑物的位置。

「那是大阪府咲洲办公大楼——过去被称为WTC塔的废塔。留下的纪录上显示这是日本第四高的建筑物，不过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样。」

「或许是因为WTC塔虽然占地辽阔，周围却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尤其是泡沫经济在一九九○年代崩坏后，许多开发案中断造成这个宇宙广场地区剩下大量空地，最后是政府机关出面收购。」

在高度经济成长期结束，泡沫经济面临崩坏的时期，这个地区散布着许多无人问津的建筑物。

尽管大部分都由执政机关进驻，但是据说有个设施在这次采购骚动中趁虚而入。

「所以……粒子体研究所在高度经济成长期间神不知鬼不觉地介入了此地，时间大约是泡沫经济刚崩坏之后……如果这个情报是真的，就成了世界级的大发现。因为至少在政府的官方纪录里，粒子体研究的发端是西元二○一○年的初春。」

「可是宇宙广场研究所却是从一九九○年代就开始秘密研究吗……听起来确实很不自然，不过可信度有多少却很难说。毕竟情报来源是我的记忆，而且还只是家母的抱怨而已。」

一真背对海风，脸上挂着苦涩表情。

他的双亲是粒子体的研究人员，据说过去曾经偶然对儿子一真提起这间研究所成立时的事情。

「研究室必须是在情报方面也进行封锁管制的空间。所以泄密原本是不名誉的行为，根本没什么好夸耀。」

「是吗？说不定这是阿真你母亲故意留下来的情报喔。」

那姬竖起食指，露出淘气的笑容。

三百年前——环境控制塔造成世界规模的大崩坏。至于东云一真，则是在封锁了三百年的环境控制塔炉心附近被发现的别时代青年。

落入人口贩卖组织之手的他经由海洋国家香巴拉，最后受到极东都市邦联保护至今。关于这段过程，其实有着必须查明的第一步。

「把阿真放进炉心，让你能在假死状态下复苏的人……确实很有可能是你的母亲东云不知夜小姐。假设那个情报是为了诱导阿真来到这间研究所而留下的矛盾，此地或许会有三百年前失控事件的什么线索。」

「……谁知道呢，搞不好真的只是出了错。」

「就是为了确定真伪，我们才要调查这个宇宙广场。把三百年前的实录……海神日志交给阿真你保管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听到那姬的反驳，一真只能苦着一张脸。

《海神日志》——大崩坏后五十年的当时纪录。

也是现在被改名为海神传记，在极东广为流传的书籍。

倭田辰巳写下的这本传记从避难后随即发生的暴动事件开始。

倘若这本日志上记载的暴动内容为真，当时的小笠原群岛恐怕确实称得上是宛如地狱。

「海神日志解读得如何？有进展吗？」

「不，我还在重看第一本，因为目前还不想往下看。」

那姬思索了一下一真的回答，担心地看向他的脸。

「你果然还是提不起劲？」

「……怎么说呢，至少一开始是那样没错。」

一真并不是对海神日志没有兴趣。但是透过朋友的观点去了解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他觉得就像是要打开什么装有恐怖东西的箱子。

辰巳和一真有许多共通的朋友。

海神日志里必定也记录了关于那些人的死讯。在这本日志里，写明了所有一真用乐观想象去掩盖的真相。

「……确定妹妹六华平安之后，我并没有调查友人们的安危。老实说，那是因为我害怕知道有什么结果在等待自己。」

既然六华和辰巳逃过一劫，其他亲戚朋友肯定也安然无恙。

一真或许是希望自己的旅程能早点结束，所以才会如此盲目自欺。

「不过，现在我觉得去看是对的。因为知道丈一郎、智树还有克莉丝小姐都平安无事。」

一真的语气变得比较开朗，嘴角也微微上扬。

第一年的倭田辰巳虽然以破天荒的行动带动周遭众人，但确实是一真熟悉的那个辰巳。与克莉丝汀·D·格列哥里博士会合之后的发展，则和一真之前听说过的内容相同。成功夺回护卫船的他们赌命度过凶猛大海，并且在东京和横滨进行了救助活动。

回到小笠原群岛后，辰巳等人付出极大牺牲完成小笠原解放作战，镇压暴徒。然而推测是主犯的男子最后自杀，因此到头来还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煽动暴徒究竟是基于何种企图。

三百年前发生的这个事件被埋藏于历史的黑暗中，极东的人们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其遗忘。

「……大家都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一真呼出长长一口气，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阅读一本以熟人为题材的低俗创作小说。

倭田辰巳、相良丈一郎、葛城智树。

……还有克莉丝汀·D·格列哥里博士。

从这四个人开始，书中出现的熟悉人名实在太多。

即使如此，一真还是露出笑容，庆幸自己看了这本书。

因为他这几个月以来都很记挂亲友们的安危。

光是能得知相关消息，看这本日志就有意义。

真相有时候似乎会显示出比自己内心乐观妄想更坚强的现实。

「……话说起来，克莉丝博士也是阿真认识的人吧？」

「嗯，我母亲和克莉丝小姐她家也有往来。听说她家人是德国的粒子体研究负责人，所以小时候就受到我母亲照顾。世界真的很小。」

「嘻嘻，没错。每个文献里都记载克莉丝博士是一位大美女，实际上如何？以阿真的眼光来看，果然也觉得克莉丝汀博士很漂亮吗？」

那姬脸上透出一丝促狭的微笑。

遭到奇袭的一真稍微睁大双眼。

察觉那姬是在报复先前话题的一真搔着后颈，感到有点困扰。他不善于应付这种话题，然而自己刚刚才追问过那姬。

所以一真觉得要是什么都不回答，似乎不是诚恳的对应。

「这个嘛……克莉丝小姐很漂亮，而且个性温柔也很会照顾别人。我家曾经让克莉丝小姐寄宿过一阵子，父母又忙到经常不在家……因此对我和六华来说，祖父和克莉丝小姐就等于是双亲般的存在。」

「…………」

回想起来，那时找一真去参加夏日祭典的人也是克莉丝汀博士。

为了促进东云家成员交流，克莉丝汀博士半强迫身为她前辈的一真母亲请假，实行了让东云一家人久违数年才又一起参加祭典的壮大计划。

「我父亲还好，但母亲对克莉丝小姐没什么辙。不，或许该说她对美女都特别宽容。」

「反……反而是你母亲对美女都特别宽容吗？」

「嗯，因为我母亲抱持着偏袒的博爱主义。再加上和克莉丝小姐的家人也有交情，所以比任何人都特别疼爱她……总之怎么说，看在当时还是小孩的我眼里，克莉丝小姐是憧憬的对象。」除了憧憬，一真也流露出各式各样的感情。然而恐怕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也是最后一次。

对再也不可能相见的人寄托太多情感不是好事。至少她离开人世的原因并不是在大灾害里丧命，这样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所以一真决定封住自己幼时的憧憬。

毕竟那充其量只是非分的初恋。

「……我真是太差劲了，这不是可以随便探听的事情。对不起，阿真。」

「没……没那么夸张吧？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回忆这种东西没有必要特别小心收藏，偶尔拿出来晒晒太阳通风一下反而正好。」

「不是……不是那样，真的很抱歉，阿真。来大阪之前我应该先告诉你，克莉丝博士她在大阪——」

「东云队长！我们即将到达，麻烦你准备登陆！」

听到斋条比奈的呼叫，一真看向西方。

他用力握住腰上的刀剑，然后转身面对那姬。

「我们走吧，首先要完成今天的工作。在这个时代，不做事的人就没饭吃，对吧？」

「可……可是……」

「喂喂，队长你动作也快一点啊，不然太阳要下山了。」

当麻也传来催促。那姬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呼出一口长气，带着笑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现在还是以探索为重！」

一真也以笑容回应，两人一起动身前往目的地。

第二卷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