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序章

台版转自寂若悠竹@轻之国度

我喜欢书。

而且是爱死书了。

只要一翻开书页，就会传来一股墨水的芳香气息。

经过百般尝试改进的印刷技术，看起来就有如艺术般差丽。

张张纯白的纸就是文字们尽情跳着华丽圆舞曲的舞台。

而无数故事就这样随着文字编织而出。

不论是睿智、欲望、苦恼、欢乐、憎恨、悲叹或惊愕，人类的所有情感都一字不漏地记载在书中。

许多超越真正宇宙的幻想，正沉眠于手中所握的叠叠纸张里。

光是翻开书页，就能跃进这种种的无垠幻想内。

心灵将会被欢乐的波涛层层包覆，就这样陶醉地盯着文字，眼眸甚至离不开书页，也无法离开。

不知不觉间，我的心灵便离开现实世界，缓缓地沉进纸张与墨水中……

我喜欢书。

真的好喜欢书。

「……真是个讨人厌的大厦。」

当吴一走下车，便不屑地丢下这句话。

他穿着J-Philips的西装，身材虽然稍显瘦小，却充满有如硬质橡胶的柔软质感，还有只蛇从他的胸前口袋探出头，旁人见到或许会相当惊讶，不过只要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蛇头其实是假造的装饰品。

发现这位有如兄长的吴正在生气，吕却只是……

「呼……？」

如此沉重地吐了一口气。

不只是吐出的气息相当沉重，举凡手臂、五指、脖子或脸颊，吕的身体非常肥胖巨大，虽然穿着比吴更为朴素的西装，然而搭配巨大身体的西装尺寸可以说是前所未见。

两人就像是旧式喜剧中时常出现的胖瘦搭档，不过他们看起来默契十足，这时吴开口回答吕的疑问：

「就像是墓碑一样，真是不吉利。」

说得也是，在一片浓密的黑暗中，眼前的大厦看起来格外明亮洁白，或许是受到月光的影响，的确给人一种类似巨大墓碑的感觉。

吕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远方透出明亮的灯火，判断那大概是车站发出的灯光。

这里并不是特别偏僻的地方，在一片黑暗中，仍然有几栋没有点灯的大厦矗立于此，只是里面没有人而已。就这层涵义而言，这里的确非常近似墓园。

此处为东京的御台场。

由于临海副都心开发计划失败，这附近完全化为死城，虽然白天仍有些许人影，但是在即将切换日期的深夜时分，就连一只狗的身影都完全看不见。

对来自不夜城香港的他们而言，这片黑暗非常超乎常理。

为什么交易地点会选在这里？吕对此有点摸不着头绪。

「反正交易对象应该是日本人吧？」

吴却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喃喃低语，经他这么一说，也让人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毕竟日本人是全世界最会浪费金钱在无聊事情上的人种。

「早点弄完就回去吧。」

「喔……」

于是，吕从后座拿出一个稍显宽大的装运箱。

吴则是重新抬头仰望这栋大厦，估计大约有四十层楼高。

有条光带缠绕在约三十楼左右，似乎只有那层楼打开灯光。

「啧。」

看到此种情景，吴的厌烦指数好像又往上提升不少。

这就像是在暗处点亮霓虹灯一样，交易时要安静并且掩入耳目，这应该是基本常识吧？

「……………………」

看了看周遭状况，没有警察或同行人士的踪影。

不过，吴仍然一边仔细地注意身边情况，一边走向大厦，吕则是提着装运箱跟在他的身后。

如同外观一样，大厦内的确如同坟墓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人类存在的感觉。

虽然已经建筑完成，却迟迟没有进驻厂商而连年亏损，最后终告废弃的大厦比比皆是，而御台场更像是这类大厦的展场。

当吴一踏进大厦，却感觉到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先打开以防万一。」

吴在电梯里小声地嘱咐。

吕立刻了解这短短一句话的含意，他把插在西装裤后面的枪的保险打开。

交易是在三十四楼举行，其实吴在走进电梯时，就已经试着按下三十三与三十五楼的按钮，但这些按钮却毫无反应。难道只是纯粹故障而已吗？这点也很令人匪夷所思。

吴用鞋底敲着电梯的地板，并且发出「喀、喀、喀」的干涩声响。

看来连电梯都没有砸下重金，难怪没有任何进驻厂商想到这里投资。

电梯显示楼层的灯号爬到了『34』

「走吧。」

吕带着有点兴奋的表情点点头，电梯门也在这时缓缓敞开。

「……………………」

在电梯门的另一边，一片平坦的楼层立刻映入眼帘。

吴以为会出现走廊或门一类的装潢，这时也的确有些错愕。

这个楼层相当宽阔，原先似乎是用于某种用途的办公室，随处可见桌子放在各个地方，其他像是资料、活页资料夹、便条纸与杂志等等，还有纸屑都散落一地。

吴和吕分别转头察看楼层的周遭状况，似乎没有人躲在里面。

于是两人的视线再度回到中央，眼前有个看似会议用的大圆桌，这个圆桌没有其他特征，就像是从某间公司会议室搬来的会议桌一样，是个四处可见的桌子。

而有两个人影站在圆桌的对面。

「欢迎光临！我们已经久候多时了！」

有个身穿深绿色西装的金发男子张开双臂，并且以高亢的嗓门发出声音，虽然外表看来相当年轻，但由于他戴着太阳眼镜，因此无法确认实际年龄。

有位女性站在他的身旁。

她留着一头细长的黑发，肤色与黄种人相同，虽然同样用太阳眼镜遮住眼睛，不过从鼻形、嘴唇与脸颊的光泽判断，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岁左右。

另外，她还披着一件犹如白袍的粗俗大衣，里面还能看见一件稍嫌不显眼的衬衫、一条扭曲的领带，以及长达膝盖下方的长裙。

总之，是个与美艳、服装搭配、时髦与时尚完全搭不上边的女性。

女性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虽然她想跟着金发男性同样说出欢迎的台词，却没有找到适合的语句，很明显地非常紧张。

吴与吕默默地踏进楼层内，没有任何铺设的地板也与电梯相同，随着两人前进而发出材质粗糙的声响。

吴走向圆桌前，并且不停环视周遭状况，他认为应该会有其他人躲在柱子的阴影中，却没见到任何人影，在这个能一口气直接见到墙壁的楼层内，似乎就只有他们几个人而已。

在两人前进时，金发男子的脸颊下半部持续带着微笑。

吴发现金发男子身旁有个小型行李箱，也稍稍将警戒心降低了零点一个层级左右。

身旁的女性则是露出慌张的神色，来回看着吴的脸颊与吕提着的装运箱，而她来回巡视的动作，看起来就像设有机关的人偶。

她根本是个外行人。

吴非常确定自己的判断，然而令他不解的是，为什么外行人会出现在这里？

片刻后，两组人马便夹着圆桌互相对峙。

「吴老师，感谢您大老远前来赴约。」

「我可不想被初次见面的人称为老师。」

听到金发男子意有所指的亲昵称呼，吴则是毫不客气地出声指正。

「请恕敝人无礼。」

不过，金发男子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件事。

接着，吴将视线转向那名女性。

「那个女的怎么会在这里？」

一听到这个问题，女性的动作立刻变得非常僵硬。

「不好意思，她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并且是以监定师的身分陪同出席。」

「监定师？」

「是的，毕竟敝人对这方面较为生疏。虽然这么说会引起您的不悦，但如果您弄错而将赝品带来此处，敝人也会相当困扰……」

一听到这里，吴的左半边眉毛立刻向上挑了一公分。

「意思是说，你不相信我们吗？」

「正是如此。」

金发男子毫无顾忌地回应，随着对话进行，他似乎也渐渐脱下虚伪的面具。

吴抛出彷佛会发出声音的视线盯着女性，那名女性仍然露出困惑的表情。

「…………请、请多多指教！」

她还尴尬地露出敷衍的笑容，这道笑容大概只能用「傻笑」两个字形容。

「……算了，反正我也没有与你们交朋友的意思。」

吴对女性的笑容完全视若无睹，他认为对方只是将不知内情的外行人找来监定而已，毕竟这是个与信赖毫无关系的工作，对方做出一定程度的警戒，反而会让自己比较好做事。

于是，吴也挂着敷衍的笑容走向那名女性。

「打开大衣让我检查。」

「！」

女性勉强维持住笑容，并且红着脸保持沉默。

「怎么啦？快打开。」

女性只好以细如蚊鸣的声音喃喃回答：

「……………………这样是……性骚扰喔……」

这时，整个楼层立刻被一阵沉默完全支配。

「你在搞什么鬼！」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吴不禁一边思考被女性说出性骚扰是几十年前的事，一边有些失常地大叫出声。

「因为……你叫我打开让你看……」

金发男子则是掩着笑容，并且对女性说明：

「你误会罗，对方是要确认你有没有携带武器。」

女性开始汗如雨下，呼吸也变得非常紊乱。

「……真、真是吓死我「……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是……」

「别说废话！快点打开大衣！」

吴也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好、好的！」

「唰」一声，女性立刻拉开大衣。

「……」

看到出乎意料的美妙体态，两人的视线也跟着画出曲线。

先不提这件事情。

大衣内并没有类似武器的物品。不过，里面不只有许多暗袋，更塞满了文库本、卷起来的杂志与运动报纸。

「……那些是什么？」

一听到吴极为理所当然的疑问，女性面露喜色地回答：

「这些是书！」

「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带那么多书……」

「因为如果要搭电车的时候，没书看会很无聊！」

看到女性的慌张态度，吴也立刻咄咄逼人地继续问：

「只要一张报纸就够了！」

「那样根本撑不到一分钟！而且这些书都很好看喔！」

女性拿出一本文库本，并且把书递到吴的面前。

「像是这本『在天花板里侧唱着情歌』！最后真的会让人感动得哭出来唷！尤其是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复合餐厅里，对情人唱着情歌的那幕……」

可是，吴依然对女性的说明完全视若无睹。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监定师。」

金发男子的回答也控制在最低限度。是因为答案的确如此呢？还是说没有其他能形容的话了。

「………………算了。」

一听到吴的回答，金发男子便举起手阻止女性，女性则是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书收进大衣里。

「那么，可以让我们看看实物了吗？」

吴对吕使了一个眼色，吕点点头，并且将装运箱放在圆桌上。

「……把箱子打开。」

吕遵照指示，依序打开箱子的三层锁，分别是卡片式、号码式以及比对指纹的锁。

箱子发出一道低沉的声响应声开启。

「……让他们看看里面。」

一听到吴的话，吕便将箱子转向金发男子让他过目。

那是个相当豪华的箱子，里面还铺有能够吸收各种外来冲击的防震素材。

吴稍显自豪地开口说明：

「内部时常保持摄氏15℃，除湿与通风效果都相当完美，不论是耐热、防水或耐震都通过军方审核。说实话，要是我住在里面，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出来，毕竟内部可是比妈妈的肚子里还舒服。」

「真是感谢您如此用心照料。」

受到此种奢华的环境层层保护，今晚的主角静静地躺在箱子的正中央。

「这就是你们要的货物。」

就像是载运大国的王子般慎重搬运的货物。

这是一本包覆黑皮革封皮的老旧书籍，封面的书名则是以金丝线点缀而成。

「这就是『黑色童话集』。据说是一六四三年时，安洁莉可·拉斯顿替赞助自己的贵族撰写的书籍。虽然名为童话，内容却是集血腥与淫书都望尘莫及的情色描写于一身，因为是秘藏书籍，所以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本，也是全世界童话收集家垂涎三尺的稀有品。」

「嗯嗯嗯……」

金发男子对吴的说明点点头。

「不过，这本书是在哪里找到的呢？我听说之前一直都是行踪不明吧？」

「你有听说七天前犹他州的塔卡·菱格兰德逝世的事吗？」

「有耳闻。」

「就是在他的第八书库发现的，这本书在二十年里完全不曾出现过，原来是那家伙藏起来了。」

听到吴的回答，金发男子似乎能够接受而开口回答：

「就是那个被称为『书海』的书柜啊……这么听起来的确还满合理的。」

「听说旧书商比亲属更快赶到那里喔，这种结局很有藏书家的风格。」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收藏品没办法带到天堂啊。」

就在吴与金发男子交谈的时候，吕露出满腹狐疑的表情。

他正在看着金发男子身旁的那名女性。

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那番对话，只是紧紧地盯着那本书，就算隔着太阳眼镜，仍然能感觉到她带有热情的视线。

「那个……」

女性突然开口说话，声音也显得有些沙哑。

「请问……能让我拜读一下那本书吗？」

听到女性的要求，吴似乎总算发现她的模样不太对劲，但既然她身为监定师，的确没有不让她过目的理由。

「好吧，给她看看。」

后半句也带有命令吕的意思。

于是吕戴起白色手套，小心翼翼地将书从装运箱中拿了起来。

他刻意仔细地将书转个方向，把书递到女性的面前，女性则是像个收取圣诞礼物的孩童般，面露贪欲地准备接下那本书。

「！」

可是，吕却慌慌张张地将书抽了回来。

「哇…………你在做什么！」

女性突然吓得发出大叫，而且声音里还含有愤怒的情绪，可是吕没有因此退缩。

「喔！」

吕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着女性的嘴巴。

「什么？」

有道透明的水滴黏稠地滴下。「啊~~！」

这个出乎意料的景象让吴也忍不住大叫出声。

毫无疑问地，那确实是口水，那道液体正以无法置信的黏稠度，缓缓地垂到那名女性的胸部下方。

「啊……！？哎呀……哇~~！」

女性立刻满脸通红，还慌张地不断挥手，口水也在因为她的动作而滴到地板消失无踪，不过由于是隔着桌子，所以吴和吕都没有看见。

「对、对不起！」

女性赶紧深深低头道歉，金发男子则是在身旁露出苦笑。

「别开玩笑罗，弄脏就要你们随我高兴出价了。」

「哎呀~~抱歉抱歉，她其实也是个爱书成痴的爱书狂，看到稀有书籍难免会太过兴奋。」

女性低着头，脸颊又再度变得相当红润。

「多注意一点啊，真是的……」

吕明显地皱起眉头，不过还是再度将书递给女性，这个动作也让女性立刻抬起头，看来她完全没有学到教训，不过这次至少没有流出口水。

女性从吕的手中接过『黑色童话集』，还轻轻地喘了一口气。

吕面带恐惧地把手收了回来。

女性缓缓地将书拥到胸前。

「别怪我啰嗦，记得别弄脏啊。」

虽然吴知道女性没戴手套是为了确认纸质，却还是担心地看向她。

女性则是转头看向金发男子。

「……我可以看吗？」

「先忍一下。」

「……可是~~我不看过就没办法确定……」

只见金发男子沉默片刻后……

「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

便允许女性提出的要求，女性也立刻露出开朗的表情。

「喂？你们在做……」

吴还没问完，女性就已经拿下太阳眼镜了，正当吴以为能看见她的真面目时，却发现她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这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戴着这副丑陋的眼镜，也让那名女性看起来更加粗俗。

不知为何，那双眼瞳透过镜片散发出让吴与吕感到压力的光芒。

金发男子则是对相当兴奋的女性叮咛：

「只能让你稍微看看喔，请记得不要阅读内容。」

「我知道的。」

听完提醒后，女性用白皙的指尖轻轻地、面露怜爱地划过书的边缘，吴认为她是在确认纸质。

接着，她又以同样的动作抚摸书的内封，吴不禁开始思考，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吴转头一看，吕也紧紧地盯着那名女性。

女性轻轻地呼吸一口气后，便将书本打开，而且是直接从接近中间的部分敞开，她将视线落在书面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的脸颊再度染红，眼眸也变得有些湿润，就像是听到男朋友告白的女孩一样，她似乎有点激动，就算先前看来十分粗俗而且毫无魅力，现在确实散发出一股撩人的氛围。

就像是酒家女再美艳数倍的气息，见到她的动作，身旁突然传出吞咽口水的声音，原来是吕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

露出陶醉表情的女性……突然把脸「啪」地一声塞到书上。

「喂！」

见到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就连吴都忍不住大叫出声。

金发男子用手作势阻止吴。

「请不用担心，她不是要用脸颊磨蹭书页，只是要闻闻味道而已。」

「味道？」

「就是书的味道，这也能当成判断真伪的方法之一。」

「用那种东西真的能……」

「如果是那位小姐的话，就有可能办到。」

金发男子语带肯定地回答。

「科学监定、藉由史料证明、或是判断文笔与文体等等，这三种就是目前监定书籍真假的主要方法，不过偶尔也会出现超越此种监定技术的人才。」

就在金发男子滔滔不绝地说着的时候，女性正在用鼻子闻着书的味道。

「作者在书中酝酿的感情，以及书本累积的悠久岁月，这两者是目前任何技术都无法模仿的特点，而他们就是『阅读』出潜藏于书页中的这些特质，甚至能够藉此让自己融入书本中……而她也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

「……啊~~……」

或许没有回答的意思，然而女性从书的缝隙间发出细小的声音，看来她已经完全沉醉在书本带来的快感里了。

其实，吴对这项交易一直有种无法抹灭的异样感，就是在首次看到这栋大厦时出现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还在心中如毒蛇般频频探出头来。

由于身为书商，吴时常会见到书的监定师，不过却没有看过以「味道」判别真伪的人。

这时，女性总算抬起头。

她的双眸变得相当湿润，脸颊也染上一片樱红色。

「怎么样？」

「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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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以陶醉的口吻回答，听到这句话的吴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对安心的自己气愤不已，毕竟这本书当然是真的，自己可是花了一百万美金才得到这本书的。

「好，真不愧是号称『读蛇』的吴先生，其实我们不是要刻意怀疑您的。」

「没关系，只要我能拿到钱就好。」

吴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总之交易已经接近成功了，因此吴便顺口说道：

「不过，在这个世界里打滚的女人还满少见的。」

「是这样吗？」

回答的不是那名女性，而是金发男子，那名女性仍然抱着书，面露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就像那本书已经当成礼物送给自己一样。

「毕竟收藏家几乎全都是男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

「女人对这方面总是三分钟热度，根本不会有毅力收集到底，特别是书本这种没有用的东西。」

一听到最后一句话，那名女性突然产生反应，原先在梦想花园中遨游的眼神也立刻转到吴的身上，而且还带有责备的意思。

「您的话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对吴先生来说，书只是没用的东西而已吗？」

对于金发男子说出的这番话，吴粗鲁地回应：

「书这种东西，不只占空间，而且还是既笨重又没有其他用途的纸屑罢了。」

「是喔……那您平常不会看书吗？」

听到这个问题，吴露出讽刺的笑容。

「书不是用来写或用来看的，而是要买卖的商品。因为书比其他东西好赚，我才会来做这行，就连我爸和爷爷都是干这行的。」

「原来如此……」

在出声附和的金发男子身旁，那位女性却突然脸色大变。

「我说你啊！」

女性开始大声地怒骂吴：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书其实是集结世界上所有人类智慧的宝物喔！」

见到女性突如其来的激烈发言，吴不禁睁大双眼，因为打从念书时被女老师责骂以来，他就不曾被女性骂过，吕也在身旁露出比大哥更为惊讶的表情。

「不管是几十几百年前，还是位于黑暗社会里的人的各种想法，都能透过纸张传达出精华所在！有些时候是智慧，有些时候则是热情，根据读者的解释就能衍生出各种可能性！你居然说能带来此种感动的『书』是纸屑……快把这种想法改过来！」

听到接连而来的怒骂，吴却露出惊讶远大于愤怒的表情。

金发男子赶紧慌张地捣着女性的嘴。

「唔！」「真、真的非常抱歉……刚刚敝人也说过，她只要看到书就会有点失控……不知道您是否能放宽心当成没有这回事呢？」

被捣着嘴巴后，女性似乎也恢复冷静，并且默默露出反省的神色。

「嗯……」

吴勉强地点点头，吕相当清楚与吴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而吴现在居然会被压得说不出话。

不论是那名女性的声音、眼神或表情，都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金发男子赶紧以轻松的语调，穿针引线地缓和现场的气氛。

「哎呀~~真不愧是吴老师，能碰到您真是敝人的荣幸。」

「在这段话使用过去式之前，先把钱交出来吧。」

此时，就像是想找回自己的步调似地，吴用充满黏性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金发男子。

「当然当然，钱就在这里。」

金发男子自行将箱子放在桌上，跟吴的箱子不同的是，那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箱子。

「请您过目。」

金发男子同样打开箱子让吴过目，总金额三百万美金的钞票紧紧塞满整个箱子。

「让我看看里面。」

听到吴的要求，金发男子也将箱子一推，顺着桌面来到吴的面前，接着吕取出其中一叠钞票。

「…………………………」

吕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散发出的气息却突然改变，并且将钞票叠递到吴的眼前。

「………………英国佬，这是怎么回事？」

吴的声音相当冷静，或许该说是努力保持冷静，因为钞票里面出乎意料地呈现一片空白，这根本不是钞票，而是一叠白纸。

吕动手翻动其他钞票堆，除了最上面是钞票，其他都是普通的白纸。

「诚如您所见，里面全部是普通的白纸。」

「开什么玩笑！」

与其说是怒骂，吴发出的怒吼更像咆哮，他抓起钞票丢向金发男子与女性，金发男子用手轻轻地接住，一叠钞票却直接打中女性的胸前，因为她正用双手抱着书。

「拿到书的回礼就是这些纸屑吗？这就是英国人的作风吗？」

吕也将手伸到背后，取出枪并且先将枪口对准金发男子，只要吴一声令下就能够随时开枪。

「英国人的作风是礼仪与正义。非常抱歉，这两者都没办法套用到你们身上。」

「你说什么？」

金发男子用非常正式的语气解释：

「这本书是二十五年前大英图书馆遭窃的书籍，根据调查显示，当时进行偷窃的是东洋国家的某个集团。」

「你想表达什么？」

「奉大英图书馆特殊工作部之名，我要将该书归还至应有的地方。」

吴保持沉默，并且自行伸手取出一把枪。

「我姑且询问看看，两位想要和平地解决这件事吗？偶尔坐下来好好谈谈也是不错的选择喔。」

听到金发男子并非发自内心的提议，吴的表情也变得更加扭曲邪恶。

「你就到阴间慢慢咬着那堆纸吧。」

「……我有点听不太懂，不过应该是拒绝和解的意思吧？」

说完后，吴将枪口转向那名女性，只见女性更加用力抱紧那本书。

「……把书还给我。」

女性用眼镜下的眼眸回看吴。

「不会交给你的，这是我的书。」

「是大英图书馆的。」

「是我的！」

金发男子与吴分别出声订正女性的发言，既然对方无意付钱，吴认为也无须犹豫，于是将准星对准眼镜框中央的横梁，并且将扣住扳机的手指用力。

就在这个时候，女性立即抓住卡在胸前的纸张。

吴同时扣动扳机发射枪弹。

空荡荡的楼层顿时传出一道巨大的枪响。

「什么……」

见到眼前的景象，吴不禁瞪大双眼。

女性的脸部变得一片白，这并不是因为被子弹打中而面色苍白，是理应打断眼镜、并且在脸部打穿一个洞的子弹埋在白色物体中，那名女性只用一张纸挡在面前，就把子弹挡了下来。

「这……！？」

那是刚刚自己丢过去的纸钞，因此毫无疑问是真正的白纸，别说是挡住子弹，连猫的爪子都能轻松划破。

但是就在他的眼前，子弹的确被挡下来了。

「什么！？」

吕的动作比吴更快一步，他将目标从金发男子换成女性，并且跟着连开数枪，枪身也立刻爆出数道声响。

「哇！？等……等一下！？」

接着听到一阵犹如从游泳池洒出水花的声响，那名女性迅速取出许多纸片，将每颗子弹悉数挡下。

「如、如果打到书要怎么办……」

吕惊愕地看向吴，吴则是在回答前，就将枪口对准女性了。

他认为两人一起开枪对方一定无法抵挡，因此立即做出此种行动。

但是那名女性也看穿对方的意图。

「真是的！」

她立刻抓起一叠纸片洒向空中。

纸片有如大片雪花一样，轻飘飘地形成冰雪的风暴，在双方间筑成一道墙壁。

这道纯白的防护罩完全阻隔子弹，以及吴与吕两人的视线。

当纸片随着子弹一同落到地面，金发男子与那名女性也消失不见了。

就在吴看得目瞪口呆的同时，一道纸片立刻如同剃刀般插进枪身。

「啧！」

吴赶紧将吕拉进桌子的暗处，才一眨眼的时间，两人原先的位置就有大量纸片破风而来。

「喔……喔喔喔……」

吴一边安抚陷入混乱的吕，一边将插在枪身恢复正常的纸片撕掉。

「是操纸师……」

「！？」

「……」

「我曾经听说过，就跟这个名称一样，拥有把纸当成武器的特殊能力。」

这时，有个纸飞机从空中画着曲线，转个弯直接插在吴的脚下，上面还写着「你答对了」的文字。

「！？」

不知从何处传来金发男子的声音：

「真不愧是吴老师，您居然知道这件事。」

一听到这里，吕便慌张站起身准备开枪。

「呜！」

不过，有许多纸飞机立刻朝着吕直扑过来。

「白痴！」

在千钧一发之际，吴将吕用力拉倒在地，高达数百架的纸飞机也如同风暴般从两人头顶呼啸而过。

「那根本不是纸，是武器啊！别随便乱动！」

吕不停喘气，脸颊还被割出许多小伤。

两人的面前不只有纸飞机，还有几张文书轻飘飘地飘落，吴捡起文书一看，上头写着劝告投降的内容，还详细地写出「你们有找律师与保持缄默的权利」等等项目。

「那些混帐居然小看我！」

吴气得立刻把纸撕破，此时，女性的声音隔着桌子传到耳中。

「那个……应该赶快投降比较好喔……至少还能接受法庭的审判……」

「THE PAPER，说服是没用的，尽快将两人拘捕到案。」

「啊……」

「你们在胡扯什么东西！谁会被像你这种怪物抓住！」

经过一阵如白纸般的沉默后，传来一阵不争气的哭声。

「……………………呜……」

「那个……请你们不要伤到我们的特务。」

「少啰嗦！」

见到吴拼命怒骂的模样，吕露出担心的表情看着他。「别怕，我们也有抵抗的方法。」

吴将手伸向胸前的蛇头。

「只要把那个女的杀掉就好。」

吴突然站起身，并且将西装上衣与衬衫脱掉，有个如同刑具的金属制蟒蛇缠在他的身上，前端还有从胸口探出头的蛇型装饰品，在腰部的皮带同样也有三个蛇头……而且还装有角。

赤裸的上半身活灵活现地留有许多蛇鳞的痕迹，更加增添了不少诡异感。

当吴现出踪影，许多纸飞机也立刻蜂拥而上。

「杀！」

吴抓着蛇尾一甩，蛇身便从身上解开，像条鞭子般将纸飞机直直打散，被打散的纸飞机纷纷插在桌上。

「喔……」

见到这个景象的金发男子发出混有赞叹意味的声音。

「这点程度的小把戏，在我的蛇面前根本没用！」

增加许多的纸飞机也朝着讪笑的吴发动攻击。

「杀杀杀杀杀！去死吧！」

他的手腕以几乎无法目视的速度动作，蛇身跟着甩动，纸飞机接连被打落，碎裂的纸片也像雪花般四处飞散。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突然冒出一道人影。

「干掉她！」

吕也冲出暗处，朝着人影直直冲去。

「唔喔喔喔喔喔！」

吕用身体直接将人影撞倒，并且将人影压倒在地上，但是……

「唔！？」

那既不是金发男子也不是那名女性，而是集英社文库在春天书展使用的女性等身POP宣传海报。

「快点回来！那是陷阱！」

但是为时已晚，两人发现桌边、天花板与脚边垃圾的缝隙中，各处都设有许多的纸制胶带。

「！」

接着，纸制胶带同时朝吕发动攻击。

「呜~~！」

胶带紧紧地缠在吕的身上，虽然他拼命挣扎，还是被捆成木乃伊的模样，而且胶带持续将身体缠紧。

「啧！」

吴想要前往搭救，后方却传来阵阵纸的声音。

转过头的他甩动蛇身，可是袭击过来的并不是纸飞机，而是没有经过摺叠的薄纸，蛇头无法打下毫无厚度的纸片。

吴赶紧躲过纸片，薄纸也掠过头部消失在背后。

「如何？您想要投降了吗？」

吕在背后不停挣扎，吴则是用舌头舔掉从前额流出的鲜血。

「我会叫做『读蛇』……不是只因为会用这种东西唷……」

他卸掉前端的蛇头部分，并且换成别种装饰品，那是个从蛇口中吐出利刃的武器，他露出不输给锐利刀刃的邪恶笑容。

「那是因为我的个性，我绝对会杀掉猎物。」

「……我了解「…………THE PAPER！」

就在这个瞬间，纸片如同飓风般卷向吴。

吴将蛇身中央的握把一转，让关节部互相嵌合，从鞭子变成棒子的形状。

「杀！」

吴就像转指挥棒似地高速旋转棒身，袭击而来的纸片立刻被卷进里面，并且一一飞散。

最后在纸片风暴的另一端，吴发现桌子暗处有只操控纸片的手探了出来。

「抓到了！」

他将所有纸片全数扫落，并且把棒子如同长枪般插进桌面，再一口气将桌子丢向窗户，桌子在撞破窗户的玻璃后，直接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

而在桌子的另一侧，那名女性就坐在地上，地面还有许多纸张散落各处。

「哇！？」

那名女性发现自己暴露行踪，赶紧难看地往前爬，却刚好被一根柱子挡住去路。

「哼！」

吴将利刃抵在女性的喉咙前方。

「……操纸师，是你输了。」

然后抬起下巴指向吕并且命令女性：

「……把他解开。」

绑着吕的胶带立刻松脱，吕的巨大身躯就这样倒在地上。

「唔！」

吕一边将缠绕的胶带撕破，一边撑起身体。

「……操纸师，看来你的功夫还不到家啊。」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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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发出懊悔的声音，不过听来没有面对丧命情景时的悲怆感，反而像是考试考差的学生一样，这也让吴感到气愤不已。

「英国佬！你也给我滚出来！」

「好的。嘿咻……」

金发男子也从附近的桌下现出身影，不只是吴，连女性都显得相当吃惊。

「哎呀~~这样我总算知道『读蛇』的意思了，真是承蒙指教。」

「……过去排在一起。」

金发男子举起双手走到女性身边，女性也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就像刚开始的时候，四人又再度分别站在两侧。

「乖乖上路吧。」

「在那之前……两位真的没有投降的意思吗？如果两位愿意服从，后面处理起来也会比较轻松喔。」

都到这个时候了，金发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毫无紧张感。

「你在胡扯什么？你连脑袋都变成纸浆了吗？」

「……果然还是不行啊……那就没办法罗。」

接着，金发男子向女性使了一个眼色。

「那我们就使用最后手段吧。」

「嗯……」

两人毫无惧怕的神色也让吴气炸了。

这个荒谬的夜晚总算即将迎向高潮，吴随着高昂的情绪大声怒骂：

「去死吧！我现在就杀掉你们！」

女性只是露出困扰的表情看着两人，不过却是金发男子先开口：

「不好意思，战斗就到此为止了。」

「什么？」

「嗯……正确说来，两位来到这边就是最大的败因吧。」

金发男子指着原先桌子的位置。

「………………」

吴也不自觉地转头看向金发男子指去的方向，那边的地面有些皱起来的部分，大约只有啤酒瓶口的大小。

「该不会……！」

吴的脑中立刻冒出一个荒谬的结论。真的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吗……

「您答对罗。」

金发男子露出笑容，看来的确没错。

「……真的很对不起。」

女性也跟着低头赔罪。

就在这个时候，吴与吕的膝盖突然大幅度弯曲……不，其实是脚下传来的错觉。

因为两人所站的地面正在激烈晃动。

不只是脚步不稳，甚至连保持站姿都有困难，非常不稳定的感觉袭卷两人。

「不会吧……这、这是…………」

吴看往身旁，吕已经倒在地上，还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不只是地板，连墙壁与天花板……甚至是整栋大楼都开始扭曲变形。

「这是~~~~！？」

就像同意吴的解答一样，地板也在这时裂开，下方立刻露出大约三十层楼高的深渊。

转眼间，这道裂缝也将吴与吕瞬间吞噬。

「纸啊~~~~！！！！」

从犹如切开的裂缝上方，女性担心地看着吴往下坠落，这个景象也深深地烙印在吴的心中。

就在这块直到白天都还是空地的区域里，由纸构成的大厦缓缓崩落，还不停发出啪嚓啪嚓的干涩声响。

而在纸张的残骸中，有架直升机一面撕裂纸片一面现出身影。

直升机一边在夜空中洒落附在机体上的纸片，一边缓缓提升高度。

取下太阳眼镜的金发男子坐在座位上。

「这里是裘克，全部任务已经安全结束，请保护目标物、拘束犯人以及任务的后续处理，裘克与THE PAPER将直接离开现场，几天后将会提出正式报告，以上。」

用无线电报告完毕后，『裘克』便转了转头，关节也随着发出声响。

「真是累死人了，对付普通人果然很耗费精神。」

接着裘克转头看往后座并且说：

「读子，辛苦你了，需要送你到神保町……」

戴着眼镜的女性——读子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因为她正在专心阅读『黑色童话集』，她的视线专注地跟着文字，别说是裘克的声音，或许连直升机的螺旋桨声都没有传进她的耳中。

在粗俗的大眼镜里侧，黑色的双瞳正在忙碌地不停转动。

「真拿你没办法。」

裘克耸了耸肩，把头重新转向前面。

只见驾驶员用兴奋的语气说：

「操、操纸师小姐！没想到您真的来了！能与您一起处理工作是我的荣幸！之、之后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您签……」

裘克只好代替埋首书海的读子回答：

「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只要她变成那副德性，书还没看完都不会有任何反应，这也算是她的缺点之一吧。」

不论是憧憬或批评，都没有传进『THE PAPER』读子·利德曼的耳中，她只是沉浸在读书的快感里，就连吴与吕的长相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她就是……没错，她就是个爱书胜过任何事物的女性。

就这样，直升机将昏暗的御台场抛在脑后，在月夜中朝着都心的方向缓缓前进。

第一卷 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