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三章『Complete Control』

「圆环」（circus）这个字含有「道路汇集的圆形广场」的含意。

而皮卡迪利圆环正如其名，该广场以爱神雕像为中心，拥有许多剧场的沙夫茨伯里大道与商店林立的摄政街汇集于此。

这里是伦敦最热闹的观光街，人潮、公交车与出租车不曾间断地四处交错。

爱神雕像既是市民约定见面时的一大景点，皇家美术馆与国家美术馆也近在咫尺，因此实际上可说是伦敦市里人潮特别聚集的场所。

这附近常常传出偷窃或抢劫的犯罪事件，毕竟就惯窃犯来说，这里可是绝佳的工作场所。

不过，在这里持续进行此种「生意」越久的人，就越能感觉到今天的皮卡迪利圆环飘散着一股不祥的气氛。

交通管制已经解除，城镇总算渐渐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了。

如同往常热闹的街角处传来令人厌恶的气氛，这也是惯窃犯们最厌恶的紧张与警戒气息。

而此种气氛却如同烟雾般从各个角落飘散而出。

看来今天实在不太适合做生意。

目前时刻为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还是喝杯下午茶后就立刻卷铺盖开溜吧。

「注意四周的状况，尤其是特别盯紧东洋人。」

米尔兹、艾里欧特与裘克正在能够俯视皮卡迪利圆环的大厦某个房间里严阵以待。

室内有近百个监视屏幕，分别映照出附近监视摄影机所拍摄到的画面。

警方、MI6与特殊工作部将近三百名的人力乔装成一般民众负责戒护。

有些人假扮成观光客，还有装扮成情侣档的警官，就连贩卖冰淇淋、可丽饼与气球的摊贩都是由官方成员假扮而成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频频转向爱神雕像的方向。

「不管他们从哪里现身都会立刻落网，我已经配置成两秒内就会有五个人扑上去的位置了。」

听到米尔兹洋洋得意的语气，艾里欧特随即泼了他一盆冷水。

「对方不是普通人，用平常的对应方式根本没用，要是对方从空中出现要怎么办?」

「狙击班会把对方打下来的。」

「两位，在确保女王殿下的安全前，希望两位不要做出不顾后果的举动。」

裘克一边用这句话暗指现场主导权是由谁掌控，一边紧紧瞪着屏幕。

皮卡迪利圆环是伦敦有名的约会景点，将这里指定为交易地点可说是大胆至极。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的行动总是如此大胆并脱离常轨。

「要是对方开车过来怎么办?」

「我已经派警官在各大路口待命了，马上就能封锁道路把对方一网打尽。」

封锁整个圆环，就代表会让现场变得极为混乱，但现在此种场合没有其它选择了。

就算情况再怎么悲观，最少也要掌握到对方的行踪。

毕竟没办法在古腾堡书页的赝品里偷偷设置发讯器，因此只能以尽量接触到对方为主要目标。

也因为如此，才会在每个地方布下层层警力负责戒备。

「有可疑人物吗?」

『目前还没有发现。』

对现场戒备的人员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可供判断的线索，所以要怎么判断可疑人物也是困难至极。

「那有东洋人吗?」

『到处都是。』

非常不巧的是，附近都挤满了从日本造访的观光团，似乎是因为前两天管制外出而一口气涌现的人潮。

「真是的，怎么会挑在这种时候出现!」

米尔兹的咋舌声顿时响彻整个房间。

「他们可是负责提供外资的重要客人喔。」

裘克转头看着时钟，指针指在十一点五十分的位置。

此时，多雷克正在大厦的屋顶严阵以待。

爱神雕像就在他的正前方，他的任务就是负责从这里支持读子。

几百名观光客正在广场四处往来交错，因此在人潮中进行狙击需要相当程度的注意力。

「………………呼……」

多雷克吐出一口气，并且稍微放松自己逐渐僵硬的身躯。

此时要保持既慎重又冷静的心情。

如果没办法维持平常心，这份工作就会无法顺利成功。

话虽如此，特殊工作部每次派遣的任务总是会让平常心瞬间烟消云散，不过也总是成为能让玛吉开心的故事来源。

多雷克再度俯视整个广场。

只见观光客正带着笑容，用单手拿着地图迈步前进。

他们并不知道这里已经处于警戒状态，甚至完全没有得知私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就某种角度来说，或许这里就是整个世界的缩影。

而目前时间为十一点五十五分。

某辆停在路边的休旅车打开车门，读子从里面走向人群。

她仍然一如往常地穿着大英图书馆的大衣与制服。

她的手里拿着某个较大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封藏赝品的板子。

虽然文件袋印有小小的特殊工作部图案，不过现场并没有人发现，毕竟特殊工作部仍然是不得让外界知晓的单位。

虽然自从纸龙袭击伦敦以来，外界传出许多要求说明的声浪，不过高层仍然避免公开特殊工作部的存在，因为他们打算等到解决女王绑架事件后再行考虑。

读子转头环视周遭的状况。

只见身边有数不清的人，就连肌肤颜色、服装与外表都是形形色色。

而敌人就在这群人海之中。

读子紧紧地抱着文件袋，虽然外观看起来与普通文件袋没有两样，但这其实是耐火、耐水与耐冲击的特制文件袋，连小口径手枪的子弹都无法打穿。

读子转头看着时钟，目前时间为十一点五十八分。

读子迈步走向爱神雕像的下方。

「距离预定时间还有一分三十秒，所有人各自注意完成自己的任务。」

裘克从房间发出指示。

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他并没有让读子随身携带通讯机。

因此读子的模样从各个角度映照在屏幕上，虽然现场也有设置集音麦克风，不过由于人潮比想象中还要吵杂许多，所以相当难以收听所有对话内容。

「……对方应该已经到了。」

这时，只见艾里欧特如此喃喃说着。

「可是到底在哪?而且是哪个家伙?」

米尔兹满脸不悦地瞪着屏幕。

十一点五十九分。

多雷克正趴在大厦的屋顶处，从狙击用步枪的狙击镜里看着读子。

他从镜里看见读子正站在爱神雕像下方。

她把装着赝品的文件袋抱在胸前，脸上还浮现出有些紧张与困惑的表情。

「…………………………」

当秒针转到三十秒的位置时，多雷克从狙击镜里看到读子的表情突然改变了。

她正逐渐转变成执行任务时的坚毅神情。

「……很好。」

珍就是要这样才行。

如果不是这样，多雷克认为自己根本没办法把性命托付给她。

这座爱神雕像是为了纪念儿童保护法之父——沙夫茨伯里伯爵而建造，这也是参考希腊神话中爱神EROS的邱比特神像。

由于外观相当罗曼蒂克，因此许多情侣会将此处做为约会时的见面场所。

到底有多少恋情是从这里起飞的呢?

不过，这段佳话却在今天即将划下句点。

因为再过几分钟，这个地方就会从英国消失了。

这时，读子突然想起昨天与浮士德说过的话。

烦恼与迷惘是掌握真实心情的道路，获得的答案才会在自己的心底屹立不摇。

读子在心中告诉自己，现在自己必须以特殊工作部的THEPAPER完成这项任务。

就在她下定决心的同时，对而言货公司的机械钟突然传来正午的钟声，刻度盘下方的墙壁缓缓开启，许多天使形状的玩偶开始环绕前进。

「啊……」

就在这个时候，读子的耳边传来一道短促的惊讶声。

读子吓了一跳并转头看往声音的方向，只见有名男性站在眼前，那名男性留着一头长达衣领的长发，黑色衬衫外面还随意地披着一件夹克。

两个人的视线互相交错，男性脸上浮现的惊讶表情缓缓转变成微笑。

「我记得您是利德曼小姐吧?」

「咦?」

读子忍不住把胸前的板子藏进怀里，眼前还能看到男性手上拿着一本黑色的书。

「您忘记我了吗?我就是在黑昂歪的……」

「……啊!啊啊!」

读子总算想起这名男性，他就是读子回到英国那天，在黑昂歪旧书店见过面的刘王炎，是个从香港来的商人。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您，您在这里与人约好见面吗?」

「不、不是的……啊……不过我在这里要办点事……」

东洋人与书本。

看到王炎挂着爽朗笑容缓缓接近，读子的脑里排列出这几个关键词。

「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米尔兹惊讶地瞪圆双眼，因为他的视线丝毫没有离开过屏幕，直到几秒钟前，读子的身边都没有看到那位东洋人的身影。

「喂!你有看到他吗……」

「没有……有个男的准备接近『THEPAPER』，静静地包围那个男的，记得盯紧对方的一举一动。」

艾里欧特立刻用无线电发出指示。

「……多雷克，你有看到他出现吗?」

见到此种情景，裘克对仍然看着狙击镜的多雷克如此询问。

「……他是跟着正午的钟声一起出现的，而且是突然冒出踪影。」

就连多雷克都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做梦。

「………………对方越来越靠近THEPAPER了，怎么办?」

『万一搞错的话，有可能会将真正的交易对象吓跑，还是先观察情况吧。』

「了解。」

多雷克将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击发，然后再度从狙击镜窥视情况。

他突然发现男子出现的位置有几张纸落在地面，是工读生发的传单吗?还是从剧场掉落的海报呢?又或者是……

「……王炎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道声音里似乎含有警戒的音色，该不会……

「因为在黑昂歪被妳抢走不错的书，所以我才会到查令十字路找找看有没有好书。」

「……那您有找到什么好书吗?」

读子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视线环视周遭的情形。身旁并没有其它东洋人的踪影，只有几个带着严厉眼神的男性正在缓缓接近，似乎是警方或MI6的成员。

「嗯……虽然有几本不错的旧书，不过还是没找到那本让给妳的书，让我越想越觉得可惜。」

只见王炎毫无防备地靠近读子，让读子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

读子转头看往时钟，目前时间为十二点一分。

「我记得那本书是……」

「没错，就是亚历山大·波普的『秀发劫』。」

裘克、米尔兹与艾里欧特紧紧盯着屏幕的画面，并且努力地从集音麦克风里听着两人的对话。

「要把他抓起来了吗?」

「还没……」

看到米尔兹迫不及待地准备对部下发出命令，艾里欧特便如此出声制止。

裘克集中所有精神听着读子与男性的对话，他们并不是首次见面，因为会话内容听起来似乎曾经见过面。

只是普通的朋友吗?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在这里出现?

王炎已经走到读子的面前，甚至还能看到他的手中拿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上面绘有金色的漩涡形图案，而且没有看似书名或作者名的文字。

「那是您的战利品吗?」

王炎露出笑容回答：

「不，这是我从祖国带来的书，也是我非常珍藏重视的书籍。」

他将书拿到读子面前，一股纸张的味道瞬间窜进读子的鼻腔。

「……………………」

纸张有股老树与尘埃的味道，让读子莫名地冒出怀念的感觉。她发现自己曾经闻过这种味道，而且还是最近闻到的。

东洋人、书、纸张的味道。

「……………………王炎先生。」

「THEPAPER，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妳。」

只见王炎将眼前的书稍微挪开，黑色封面的另一侧还能见到王炎露出锐利眼神的脸庞。

「是目标!」

米尔兹兴奋地发出高亢的叫声，站在街头的几个人也忍不住将手伸进怀里握着枪。

「别开枪!以确保女王的安全为优先!」

艾里欧特连忙如此补充说道。

「原来您就是读仙社的操纸师……」

「没错，赶快把古腾堡书页交给我吧。」

说完这句话后，王炎便将空着的另一只手伸向读子。

「那女王陛下呢……?」

「交易结束后，我就会把她送回宫殿的。」

王炎显得相当冷静，读子露出严肃的表情互相看着彼此。

「我能相信你这句话吗?」

「同样都是操纸师，我不会骗妳的。」

「…………………………」

读子缓缓地将文件袋递给王炎，王炎接过文件袋后，便顺手将板子从里面抽出来，这个动作让现场的成员倒抽了一口气。

王炎频频察看几次板子后，便开口喃喃说道：

「……很好。」

裘克立刻在屏幕前握紧拳头。总算成功骗倒对方了!再来只要在人群里替他装上发讯机偷偷跟踪就行了。

「包围犯人，不论对方往哪里逃走都别跟丢了。」

一听到指示，米尔兹的部下静静地开始移动。

「……请你……」

就在这个时候，读子突然喃喃地开口说话。

「嗯?」

「……请你投降吧，为什么我们必须互相争夺这张纸呢……我们不都同样是人类吗……只要好好沟通绝对能互相理解的……」

一说到这里，读子紧紧地盯着王炎。

「……就因为同样都是人类，才会没办法相信对方。」

王炎说出与几秒前完全背道而驰的话语。

「人类总是想要从背后偷袭敌人，不只是我们，就连四处分散在这个广场的监视员也是一样。」

「!」

「一直以来，人类总会做出令人傻眼的同样愚蠢举动，之后也会继续做出这些事，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业障。就这样持续欺骗、争吵与掠夺，你们不也是同样做着这些事吗?」

王炎以流畅至极的动作将书与板子叠在一起，然后一把丢出怀里的纸飞机。

「!?」

多雷克窥视的狙击镜突然冒出一个白点。

「唔喔!?」

多雷克以反射动作赶紧翻滚移开，这个动作让他捡回一条小命，因为迅速飞来的纸飞机已经把狙击枪瞬间「纵向」切成两半，只要稍微慢个零点一秒，纸飞机的前端应该已经直接贯穿多雷克的脑袋了。

「多雷克!?」

「逮捕犯人!」

米尔兹以反射动作如此喊叫。

所有潜伏在皮卡迪利圆环的监视员也同时做出动作。

「快趴下，不准动!」

「我们是英国警察!」

「各位请赶快避难!」

不论是附近卖报纸的摊贩、将下午茶运往嘴边的绅士或情侣都同时举起枪。见到此种情景，观光客与碰巧路过的人都吓得发出尖叫四处逃窜，监视员们一边强硬地推开群众，一边冲向爱神雕像的下方。

「米尔兹!这样是违反命令!」

「你这个白痴，再等就来不及了!只要把对方抓起来逼供就好，情况不对再把他当成人质!」

艾里欧特认为对方根本不吃这套，但既然已经展开行动也就没办法了。

「让一般民众避难并缩小包围网，记得别放松戒心。看到对方出现奇怪的举动，狙击班就立刻开枪，不过要尽量瞄准四肢。」

皮卡迪利圆环顿时变成与平常不同的喧嚣景象，但这些声响却都是尖叫声与怒骂声。

「别动!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拿着枪的男性从四面八方逐渐逼近，而且枪口都对准王炎并随时准备开枪。

「……这样才好，就是这样才简单易懂。」

纵使被团团包围，王炎仍然显得相当平静，甚至看起来非常享受此种情况。

「王炎先生……」

读子将手伸进怀里，毕竟已经演变成这种地步，就只能逮捕王炎迫使对方交换女王了。

「……………………」

王炎以沉静的眼神看着读子。

「妳确实是个很令人感兴趣的女性……不过，看来没办法在这个国家好好与妳聊天了。」

读子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凯歌!」

王炎发出大叫，而叫声也让远方围观的某个路人突然瘫倒在地……或许该说是整个外观都突然崩落，原来是把几百张纸贴在身体，化身成他人样貌的凯歌。

他把化身为英国人的「假面具」甩掉后，里面明显地露出东洋人的模样。其实王炎会突然出现也是使用相同的手法，他们都是用纸化身成白人，并且反向利用「操纸师与东洋人」的观念混在人群里接近读子。

只见凯歌大大地张开嘴巴，他的口中发出一道声响。与其说是声音，性质上还比较像是声响，接近半数以上的监视员不禁转头看往凯歌的方向。

「糟糕!」

裘克曾经从军方调阅的录像带里看过那名男子，当台风式战机攻击白龙的纸龙时，伸出援手的就是那名男性。

「狙击班，赶快对那个男的开枪!」

同样知道那名男性的艾里欧特也如此放声大叫，不过狙击班都将注意力放在王炎身上，根本无法立即察觉凯歌的位置。

凯歌的声音乘着风……或许该说化为一阵风吹遍整个圆环，这股有如歌剧高潮时发出的音量，让人们瞬间变得相当恐慌。

接着，现场突然冒出阵阵有如海浪般的沙沙声。

摊贩的报纸、地面散落的传单、垃圾桶里的纸屑与包装纸同时飞向空中。

「哇!」

某个男性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从他用手按着脸颊的缝隙间被纸划出汩汩鲜血，不只是那名男性，同样留在现场的所有男子也纷纷倒地。

「唔嘎!」

甚至还有人忍不住击发枪枝，子弹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击毁路旁的街灯。

几张纸片甚至飞向大厦的屋顶或飞进窗户，朝着狙击班的成员发动攻击。

一道由纸风构成的龙卷风以爱神雕像为中心四处肆虐，而由于台风的中心处总是无风无雨，因此风并没有波及到雕像下方的读子与王炎。

这股旋风总算缓缓止息，全身被划伤的男性们倒在各处，里面甚至还能见到被切断的手脚。

「凯歌，辛苦你了……这里没问题了，你赶快离开吧。」

凯歌对王炎的话点点头并转身离开，现场围观的民众吓得让出一条路。

以爱神雕像为中心，皮卡迪利圆环描绘出道道负伤者与鲜血的漩涡状图案。

「这样总算比较方便走路了，那我也该告辞……」

就在这个时候，王炎突然被读子抽出的纸片抵住脖子。

「……再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只见读子一边激动地发着抖，一边紧紧地盯着王炎，还尽量不让自己注意视野边缘的满地鲜血与负伤者。

「……妳真的有办法动手吗?」

王炎不动声色地看着读子。

「……当然。」

「凭妳是没办法做到的。」

王炎向前跨出一步，而这个动作也让脖子的皮肤被微微划出鲜血。

「!」

反而是读子显得非常害怕，王炎便趁机从她的身旁错身而过。

「……请容我偷走妳的头发。」

王炎掏出一张纸片，当两人擦身而过时，便用纸片把读子的一撮头发切断。

「!?」

「『再见了，这位美丽的女孩』……这个国家实在太过狭窄而步调过快了。」

王炎所说的话其实是『秀发劫』的其中一节，当读子转过头时，几根头发「啪唰」地落到地面。

「……我们到中国再见吧。」

王炎打开黑色封面的书，现场突然发生一阵天崩地变。

除了读子以外，地面与风都开始剧烈摇晃，不论是树木、人或车辆，在圆环周边的所有物体都浮了起来。

就像是立方体突然升华成烟雾般，所有物体都开始扭曲并聚集到某个点上，并且缓缓地被吸进王炎拿着的书本里。

多雷克从屋顶看着这场异变。

这根本是天方夜谭，周遭的所有东西都像是一场梦般被吸进王炎的书里。

「……………………」

不过，这个故事却像是恶梦般实在太过可怕了……

所有物体渐渐地被剥走颜色并化为一团黑烟，一股风也将黑烟吹得顿时覆盖住读子的视线，即使她立刻从怀里掏出纸张，也是瞬间化为黑烟被吸进书里。

「………………!」

原来王炎就是用这种方法，把待在白金汉宫的女王连同整个房间直接带走的。

身旁突然「轰」地吹起一阵强风，让读子顿时双膝跪地。

「…………………………啊……呼……呼……」

呼吸变得相当紊乱，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

身旁缓缓地传出声响，包括人们的吵杂声、车辆的喇叭声以及巡逻警车的警铃声。

「……THEPAPER。」

耳朵突然听到一道粗犷的声音，原来是多雷克，看来他并没有被卷进这场异变中。

「…………多雷克先生……王炎先生他……」

读子甩了甩头并站起身，而且立刻转头环视周遭的情况。

「…………………………!?」

她甚至不知道目前站在哪里，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

多雷克满脸呆滞地站在约三十公尺远的位置。

读子正站在某个白色圆圈的中央，而白色地面的周围并没有见到爱神雕像、负伤者与水泥地，甚至连空间的颜色都被王炎完全夺走了。

在皮卡迪利圆环中央设置爱神雕像的位置，也变成了有如被白纸覆盖且空无一物的空间。

彷佛被放在白纸上般，读子孤零零地站在里面。

这时，裘克、米尔兹与艾里欧特正紧紧地盯着屏幕。

只有读子一个人留在这片纯白色的空间里。

如同从一开始就没有皮卡迪利圆环似地，现场只剩下一整面的纯白景象。

「……………………通知留在现场的人……立刻撤退……」

裘克只能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朝着麦克风喃喃说出这句话。

同一时间，白金汉宫突然传出阵阵奇妙的声响。

而且像是强风或打雷般的巨大声响。

这些声响从女王的寝室传至耳中，让随侍的老侍女紧张地带着侍卫前往房问察看情况。

他们已经听说今天大英图书馆将与绑匪进行交换女王的交易，不过结果还没有回报到宫中。

「………………」

老侍女战战兢兢地打开寝室的门。

「………………!?」

不只是侍女，连侍卫都对里面的景象瞪圆双眼。

因为女王的寝室已经完全恢复原状，就与三天前发生绑架事件前一模一样。

就连墙壁的颜色、家具、挂在墙壁的绘画，都完好如初地回到里面了。

最后，连服侍超过半个世纪的女王都静静地躺在床铺上，她微微地张开眼眸。

「陛下!」

老侍女赶紧以差点跌倒的速度冲向女王。

「您还平安无事吧……」

女王却只是恍惚地听着侍女泫然欲泣的叫声。

「……我做了一个梦……」

「陛下?」

女王静静地露出微笑，并且如此开口说道：

「那是个很令人怀念的梦……就像是走进童话故事里一样……」

「……听说女王陛下平安回到宫殿里了。」

在特殊工作部的会议室里，裘克正摆出复杂的表情如此说着。

读子、多雷克、基奇以及聚集在此的成员都露出同样的表情。

「不只是陛下，就连里面的装潢也完全恢复原状了。」

裘克的话中似乎混有不悦的语气，而这当然是朝着王炎那群人发泄的怒气。

「……王炎先生当初是把女王关在那本书里，就像是刚刚在皮卡迪利圆环所发生的事一样。」

直到这个时候，读子仍然对王炎使用敬称，这让裘克感到非常不高兴。

「那些家伙的能力与我们的操纸师有很大的不同，与其说是技术，还比较像是仙术或拥有许多超乎常理的因素。」

看过录像带后，基奇如此喃喃说出自己的意见。

为了对付王炎与凯歌的操纸技术，研发新的战斗用纸可说是当务之急。

「也因为这样，我们必须赶快进行古腾堡书页的分析作业。」

裘克在桌上交握双手并如此说道。

既然女王已经安全获释，古腾堡书页也仍然留在掌中，因此这场作战算是相当成功，虽然有数名馆员不幸牺牲，但应该还在绅士的容许范围内。

「……妳认识那个操纸师吗?」

一见到裘克质疑的视线，读子低下头回答：

「之前我们曾经在黑昂歪见过面……可是就只有那次而已。」

「黑昂歪也同样发生过集团失踪的事件，这应该也是他们做的好事，不过我比较在意的是，为什么他们只把读子妳留在原地呢……?」

读子也不知道原因为何，只要把她关在书里的话，应该就能瞬间解决掉她了。

「不管怎么样，我不觉得他们不会再度发动袭击，我已经向绅士申请移动本部的位置，在那之前必须赶快把古腾堡书页分析完成。」

「我知道。」

基奇将夹着古腾堡书页的板子放在桌面。

「其实研发部在完成赝品的阶段已经几乎完成工作了，最后只剩下浮士德的解析作业。」

读子用手拿起板子，并且与屏幕里复制的数据互相比较。

「话说回来，那个小鬼分析得怎么样了?」

多雷克看着裘克的脸如此询问，裘克微微露出担心的表情。

「其实我刚刚就已经要他出来报告进度了……」

裘克按下桌面通讯器的按钮开口说道：

「浮士德先生，各位都在外面等你，请你赶快出来吧。」

此时，读子仍然紧紧盯着屏幕里的影像。

「浮士德先生?有监视员能回个话吗?」

浮士德的研究室里没有任何回应。

「……基奇先生。」

读子拉了拉基奇的白袍如此问着。

「什么事?」

「……屏幕里的是真迹还是赝品呢?」

「当然是真迹，把赝品放在上面根本没有意义吧。」

一听到这个回答，读子突然「啪」地拿起桌面的板子。

「读子……?」

裘克对读子的奇怪举动皱起眉头。

只见读子上下摆着头，不停地对照屏幕与手边的板子。

「……这个是赝品……」

「!?」

所有人被这句话吓得站起身。

「这怎么可能!?我今天早上还检查过很多次才运送出去的……」

基奇发出有些颤抖的声音如此响应。

「不会错的……因为不论是折痕或皱折的位置都……」

读子用手指着屏幕放大的影像，将手边板子的差异指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通讯器突然传出一道呼叫声。

「……我是裘克。」

『是裘克先生吗……我是温迪!』

听到这道近似惨叫声的高分贝音量，裘克不禁皱起眉头。

『浮士德先生的监视员都被关在仓库里面了!』

温迪的报告立刻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那浮士德呢!?他在哪里!」

『我正在找……可是还是找不到!』

裘克浑身无力地瘫坐在位置上。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找遍特殊工作部、大英图书馆和大英博物馆的每个地方，都还是没有发现浮士德的踪影。

据说监视员是在监视浮士德解读书页时突然昏倒，醒过来已经发现自己倒在仓库里了。

而读子所说的板子，其实是引诱连莲掉进陷阱时所用的赝品。

浮士德与真正的古腾堡书页同时消失踪影，这是他趁着特殊工作部与王炎交易而分散战力时做出的行动。

看来他先前出入基奇的研究室时，就已经收集药品调配出有催眠效果的药了。

「……可是为什么……他带着古腾堡书页到底要去哪?」

裘克对难掩惊讶的基奇开口说明，虽然他的心底感到非常不高兴，不过还是很容易推测出他的目的地。

「应该是读仙社……」

「他是认真的吗……那里可是敌阵耶!?」

「不过，严格说来我们并不是他的伙伴。」

没错，只要继续待在绅士的控管下，浮士德就不可能重获自由，反而带着古腾堡书页投靠读仙社还比较有机会。

毕竟他所说的「能解读古腾堡书页的人就只有我」确实是事实，就读仙社的角度而言，他也是个梦寐以求的人才。

王炎从绑架后刻意留四十八个小时，或许也是为了接触浮士德所留的空档。

就连王炎这种拥有高度技巧的操纸师都会轻易收下赝品，说不定也是争取浮士德逃走的时间。

而理所当然地，这也代表让特殊工作部的精神层面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

如果被绅士发现的话，绝对会受到相当严重的惩罚。

但即使如此，浮士德一个人还是让特殊工作部彻底掉进陷阱。

而且纵使是为了任务，王炎等人还是接纳了这位曾经杀死同胞的他。

「……真是输得太彻底了……」

基奇忍不住如此喃喃说着，毕竟双方都不是因为感伤而产生连带感的人，只是靠着达成目的的执着与反过来利用策略的联想。

不只是需要抵御外敌，还要忙着对付内贼。

而特殊工作部就是完全中了对方的圈套。

浮士德离开前还刻意删掉古腾堡书页的档案，因此留在特殊工作部里的，就只有读子目前看着的展示画面与赝品了。

展示画面只有单面，剩下的赝品已经被改写过文章了。

『古腾堡书页』作战已经在这时触礁变得难航不前。

「虽然这么说并非相当有风度……不过要是让我碰到那死小鬼，我还真想把他抓起来大卸八块呢。」

裘克的疲劳神色变得更为浓厚，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这样完全崩解了，根据情况或许还必须用到那个窃听档案。不过，现在的绅士会有意答应交涉吗?或许哪天被一个命令「处理」掉都不奇怪。

「…………………………」

在特殊工作部绝望的气氛里，读子突然想起某件事。

就是她在交易前天夜晚曾经与浮士德说过的话。

然后，还有在交易场所与王炎说过的那番话。

在被凯歌打倒的牺牲者前，自己又开始迟疑着杀人这件事。

「凭妳是没办法的。」

王炎已经看穿了读子的想法。

读子把手抵在自己的头发上，还能摸到被王炎偷走并变短的头发。

「我们到中国再见吧。」

当时王炎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

读子的心底有股难以磨灭的烦躁感。

就像是推理小说的最后一页被撕破，也像是脑筋急转弯的答案被涂掉似地，又像是恋爱小说高潮剧情的书页掉页的感觉……

「尽量烦恼吧，而且要比现在烦恼好几百倍，当妳发现答案后记得告诉我。」

那天晚上，浮士德只留下这句话。

虽然他欺骗了整个特殊工作部，不过奇妙的是，读子并不觉得那天两人所说的话有任何谎言。

没错，因为读子知道自己还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而且要是这样继续下去，这件事将会在自己无法掌握到答案的情况下就结束了。

「裘克先生……」

读子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事?」

「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有个情报员正在幕后打听读仙社的消息吧?」

从北海将古腾堡书页带回来时，裘克曾经对读子与多雷克说过有关读仙社的事。

那时候他曾经说过「有别的情报员在幕后打听情报」。

「没错……那个情报员正潜伏在中国境内。」

「请您替我联络那个情报员。」

听到这句含有坚定决心的话语，男性们转头看向读子。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中国。」

只见读子紧紧地握起拳头，并且摆在桌面开口说道：

「我不想让自己输得这么不甘愿，而且这样也没办法对牺牲者做交代，所以我要到中国把古腾堡书页抢回来。」

看到读子从未有过的态度，所有人都露出相当意外的表情。

明明整个工作部都无法从震惊中打起精神，那个只会对书本会展现执着精神的读子，居然能表现出如此强势的态度……

见到她的模样，基奇发出咯咯的笑声。

「基奇先生……」

「原来如此，确实就像读子说的，与其说是英国或是特殊工作部的事，这样被对方玩弄在掌中的确没办法乖乖就范。」

「……反正俗话说，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嘛。」

「多雷克先生……」

读子深切地感觉到两人的赞同之意。

听完这些意见后，裘克开始思考。

确实需要由守转攻才有办法挽回局势，只要能抢回古腾堡书页，就能有机会对绅士重新强调己身的存在感。

反正无论如何，现在这种情况对裘克可说是前途一片黯淡。

「……那就趁早拟定夺回书页的作战吧。」

「裘克先生!」

「不过，这次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只要失败的话，特殊工作部就会难逃解散的命运。」

读子倒吞了一口气，因为特殊工作部的命运就这样重重地压在她的肩头上。

「正合我意，不管是什么特殊用纸都会帮妳准备好的。」

基奇再度咯咯地笑着如此说道。

「这次佣金就算你们便宜点吧，毕竟我也欠那个男的一笔帐。」

就连多雷克都似乎对王炎用纸飞机攻击的事怀恨在心。

「好吧。」

裘克站起身，读子、基奇与多雷克也跟着他同时起身。

「为了抢回被夺走的古腾堡书页与遭到践踏的尊严，特殊工作部正式开始进行最终作战，」

连平时冷静的裘克也用激动的语气如此宣布，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人生的重要分水岭。

「作战名为『古腾堡书页夺回作战』。全员立刻开始进行准备!」

接着，四个人分别踩着意志坚定的步伐定出房间。

一道柔和的月光照进室内。

女王从微微的酣梦中缓缓睁开眼睛。

夜晚的空气让她再度体认到自己正身处于现实世界中。

这几天以来，她一直待在令人怀念的梦境中，而且是个几十年来都未曾经历的安详美梦。

要是能继续待在那个梦中，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呢……

视野里的手腕充满皱纹，甚至不需要刻意照镜子，女王也知道自己的脸布满岁月的痕迹。

虽然自己在皇室中生活成长，却仍然无法摆脱岁月的追赶。

即使能够比一般入睡在更为舒适的床铺上，但也仅只如此而已，自己还是只能像其它人一样在梦中寻找年轻时的岁月。

「…………………………」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反射月光的光芒。

「……………………?」

有个信封夹在画的边缘处，而且是个不曾见过的信封袋。

女王缓缓地走下床铺，地面传至脚底的冰凉触感让她感到相当舒服。

她抽出这封没有署名的信封袋，那是一张随处都能见到的纯白色信封。

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以尽量不伤到手指的动作慎重地用拆信刀打开封口，光是这点动作就让她感觉到自己确实年事已高了。

而信封里有几张信纸。

她静静地摊开这些折成四折的信纸，月光微微地洒落在信纸上。

「…………………………」

女王的眼瞳沿着纸面的文字不停转动。

『……献给我心底无法磨灭的爱人……』

女王的胸中立刻冒出一股情愫。

寄信的是半世纪前曾经见过的某位男性，对方是个被囚禁在大英博物馆深处的神秘男子。

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们经历过不少次的幽会。

两个人甚至没有互相摸过对方，只是从栅栏的两侧说着话而已。

即使思念之意随着见面次数与日俱增，两人却分别踏上永远无法产生交集的人生，这是无需赘述就能知道结果的事。

不过……

却因为这几张信纸，当时的感情在心底鲜明地重新复苏了。

「……真是的……」

在没有人知晓的情况下，英国女王在月光照耀的房间里缓缓流下眼泪。

落下的泪味微微地渗进信纸的文字里。

第五卷 第三章 『Complete Contr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