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第二章「我与那个女孩」

「道尼，虽然这不是很重要的事……反正你不用特别在意这件事，不过呢……」

她会事前说出这么长一段话，通常都含有完全相反的意思，表示这是她相当重视的一件事。

「……真的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啦，你不小心忘记也没关系啰。」

她的开头声明实在很长，看来重要的几乎可以比拟国家机密了。

「……我还没有厉害到能在还没听到前就忘记喔。」

稍微捉弄她一下后，她就立刻红着脸反驳：

「我、我当然知道！你到底有多笨、邋遢、散漫还有慢条斯理，这三个月里我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

没想到居然是画蛇添足，原本只是想稍微捉弄她而已，结果被好几倍的「回礼」修理一顿，考虑到她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这种强势的个性确实相当值得一提。

不过，我并不讨厌和她进行这种谈话。

「不只是连续三天都戴同一条领带，鞋底沾到泥土也完全不在意，相约时我只是稍微晚点到而已，你居然还敢倒头呼呼大睡！而且还说着梦话！」

要是继续让她说下去的话，说不定连波斯湾战争的原因都要变成我，不过我有个很值得依靠的伙伴，那就是安静的图书馆。

「……！」

这算是相当老套的肢体动作，在馆内看书的学生们纷纷用食指抵着嘴唇提醒她，太过激动的她也发现自己的吵闹声而闭起嘴巴。

看到我忍不住偷笑的模样，她羞红着脸瞪着我。

「……道尼，你真的很喜欢捉弄别人呢。」

「读子，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喔。」

读子推了推无框圆形眼镜的鼻梁架，看来好像是太过激动而差点弄掉眼镜了。

由于刚刚笑得太过高兴，于是我也用手指调整者眼镜的位置，结果读子突然嘟起自己小小的嘴巴。

「……别学我啦……」

「我并没有特别模仿你喔。」

「哼。」

读子故意将视线转往旁边，当她的脸转往侧面时，她那内敛的鼻梁高度也让我联想到她的母亲……也就是身为日本人的血统。

当我试着把这件事说出来后，她就把手里那本书的封面直接压到我脸上，虽然这个动作并不会痛，不过倒是让我有点吓到。毕竟我也有日裔血统，所以我只是想把这个良好的印象告诉她而已。

「……我想换个地方说话，我们出去吧。」

在我还没说出回答前，读子就已经先站起身，或许这会让人觉得她有点任性，不过比起三个月前已经算是收敛许多了。

我仍然故意保持坐姿，并且抬起头看着她。

「……什么事？」

「你觉得引发波斯湾战争的原因是什么？」

读子吐出小小的舌头回答道：

「当然是因为你。」

这几天校园里的草皮渐渐地失去绿意，表示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趁着还有绿地的时候，我好想尽量晒晒太阳呢。」

当我们并肩穿越稀疏树林的小径时，在我身旁走着的读子突然说出这句话，只可惜今天是阴天，实在不太适合躺在草地上阅读书籍。

「晒太阳随时都能晒喔，不管是明年或几年后都可以。」

一听完这句话，读子就快步地跑到前面并转过头看着我。

「有时候我还满佩服你那种「时间是无限的」的想法，不过最后总是会觉得这种想法很消极呢。」

接着她又再度转过身，把十指交扣在背后看着前方说道：

「哪有人能预先知道明年或几年后发生什么事？说不定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在英国，地球也有可能发生很严重的问题……甚至是我们两个都有可能开始忙着处理工作。」

「说到工作……你不是才十五岁而已吗？」

她把手抵在额头上，装出一副相当苦恼的模样。

「那我问你喔，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念大学的？我可是很优秀的，只要有心随随便便都能拿到学分呢。」

「急着出社会只会让自己徒增困惑而已，所以最好仔细想想自己想走的路会比较好喔。」

「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才会念大学的……」

她那晃动肩膀的模样，似乎也老实地表现出迷茫的思绪。

「……话说回来，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话呢？」

「咦？」

「就是在图书馆没说完的那件事。」

「对喔……」

读子随即停下脚步，并且轻轻地清了清喉咙调整自己的声音。

「……反正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啦……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对这件事有兴趣而已……」

也就是说，这是和我有关系的事情吗？

「……其实下星期三我就满十六岁了。」

这也让我忍不住保持沉默。

「……你看，我就说不是很重要的事吧？」

她似乎把我的沉默解读成负面的意思，于是立刻别过头抛出这句话。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祝你生日快乐。」

「说是这么说啦……而且每个人只要活着都会经历十六岁，所以十六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再经过一年就会变成十七岁……总之赶快忘记这件事吧。」

看来从中间开始，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不会忘记的……顺道一提我已经二十岁啰。」

「我知道，因为你大我五岁嘛……真是个中年大叔呢。」

虽然我还没有脆弱到会被这种话刺伤，不过也没有坚强到能够装成完全没听见。

「你总有一天也会二十岁的。」

「那时候道尼就是二十五岁啰，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个中年大叔啰。」

读子则是高兴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看来她也和我一样很喜欢这种说话的气氛。

虽然从首次见面才经过三个月的时间，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与朋友相处的景象。

「星期三啊……」

「我就说忘记也没关系了，反正我也没期待过会收到礼物。」

照这种情况看来，要刻意忘记反而是难上加难，不过这或许是她努力鼓起勇气才挤出这番话的。

由于会关系到我的任务，因此我在这之前没有提到生日之类的话题，我不能向她透露太多有关个人的情报。

「……那送眼镜怎么样？」

读子把手抵在自己的眼镜上，然后微微地皱起眉头。

「送眼镜实在太没诚意啰，不过考虑到你的美感问题，看来也没办法抱太多期待啦。」

看来她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容易混淆，但我确实对自己的美感没有多大自信，这点我倒是挺有自信的。

「真的没关系啦……那我们稍微换个话题吧。道尼，昨天你借我的那本《芬尼根守灵夜》其实我有点看不太懂，不过我是这么想的……」

她娓娓地说出自己的感想与意见，这时候的她看起来最为活灵活现，至于我只能在心底祈祷着，希望下星期三不会有紧急任务丢给我处理。

「大英图书馆」是统辖管理大英博物馆与图书馆、国立中央图书馆、国立书志局、国立科学技术参考借阅图书馆、科学技术情报局等等机构的组织名称。

虽然最有名的莫过于大英博物馆与图书馆，不过英国政府决定建设将这些单位统合管辖的「新大英图书馆」后，就在一九七五年并购圣潘克拉斯车站旁的土地并展开重建计划。

公开让一般民众参观的时间预定是一九九七年至九八年附近，虽然距离目前一九九一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新馆从十年前的一九八二年就已经开始动工，代表馆员们必须进行长达二十年的「搬家计划」，因此还有一条漫长的路要走。

没想到搬个家居然会耗费这么超乎常理的岁月，听起来或许会令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实际体验过的人应该就能了解，搬运书店可是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辛苦的搬家作业。

首先要以不能伤到书籍的动作，把大量厚重且有分量的书打包成捆，然后将几万册的书运送到新家，并且分门别类地放置到正确的书架上，在这里弄丢的书一个不小心就会永远不见天日，毕竟大英图书馆可是有一千两百万册的藏书量。

就连现在馆员们都是依照缜密的程序，甚至拟定计划成立专案部门负责搬运作业，就是为了将图书馆的书既完整又平安地送到新天地。

而我隶属的单位，就是大英博物馆与图书馆里的特殊工作部，场所位于博物馆的地下，普通人当然没办法自由进出这个地方，或许该说是就连存在都没有公诸于世。

理由就是我们执行任务时，都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举凡抢回显然是窃盗赃物的稀有书籍、取缔黑社会流通的制毒书籍、或是搜寻失去踪迹的书本等等，只要是有关「书本」的工作，我们就会在全世界四处奔走，其中既有分秒必争的紧急事件，甚至还有牵连到国家间纷争的案例。

由于大英图书馆对外牵涉的层面太过广泛，因此如果要迅速对应这类问题，就必须靠我们「特殊工作部」负责完成任务。

话说回来，虽然大英图书馆已经确定搬运的事宜，不过就如同前面所说的，特殊工作部仍然位于大英博物馆的地下，因此似乎还没有决定是否要一起搬运到新馆，或是继续留在原先的位置。

毕竟还有很多成员对目前的工作场所留有感情，搬家很麻烦也是不争的事实，甚至还有人担心这段期间的任务是否会停顿或出现紧急状况。

总而言之，目前特殊工作部已经开辟一条直接通往新馆地下的隧道，而且每天都忙着把藏书运送到那边，比起我们的个人因素，这个组织将书摆在第一顺位也已经是很正常的事了。

「道尼，我刚好有事找你，可以麻烦你到办公室来一趟吗？」

与读子分别回到特殊工作部后，我突然被裘克出声叫住。

他是负责管理整合特殊工作部的人，正确来说是前任部长病倒后接任的主管，不过内部已经有传言如果前任部长状况不佳，就有可能会由他正式接任主管的位置。

「现在吗？」

「哎呀？还是你要等休息过后再来找我？」

「不，现在需要休息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裘克的眼睛下方能够明显见到两圈黑眼圈，看来他昨天也是住在这里专心处理公务。

「很感谢您的关心，不过目前我还不需要休息……只要能让我喝杯热红茶就好啰。」

「嗨，裘克。」

「你好啊，玛莉安……越细百货公司展览场的「那件事」处理完毕了吗？」

「今天早上总算处理完啰，好像是用莫扎克的「主题目录」解决的，为求保险我还是派了两个监视员过去……嗨，道尼。」

「你好。」

就连在交谈的时候，来往的人们都接连向裘克搭话，这代表他的工作相当繁忙，也是受到众人爱戴的最佳证据。

「……您已经做得很好啰，稍微休息一下不会受罚的。」

看着他对玛莉安做出简单的指示后，裘克重新转头看着我的方向。

「我并不害怕受罚，我只是想要得到能符合辛劳的奖励而已……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就稍微喝杯茶吧。」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并且稍微使力准备带着我离开。

「……玛莉安，有什么好笑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啰，应该有很有趣的事情吧？」

我们两个来到了特殊工作部的咖啡厅，或许因为刚好避开拥挤的尖峰时期，里面的顾客可说是寥寥无几，包含我们在内顶多只有五到六个人。

「都是多亏你，才让我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有关任务的事。」

我照着裘克的推荐点了一杯阿萨姆红茶，据说他目前很迷印度茶。

「真希望有一天能有个替我泡茶的秘书呢。」

「从你这么努力工作的样子来看，这应该很快就能实现啰。」

「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因为我的家境不算太好，所以我可是比别人还要付出好几亿倍的努力，用尽卑鄙手段踢掉对手才总算爬到这个位置的。」

他说出这段不知道哪边算是开玩笑的严肃回答。

裘克和我都是在一九八八年到大英图书馆就职，简单说我们就像是同届的朋友，不过我想他年纪应该比我大几岁，虽然我曾经向他问过年龄的事，可是他每次都像现在一样含糊笼统地模糊掉焦点。

至于「裘克」这个称呼和我的「THE PAPER」一样都是暗号名，据说本名好像叫做「裘治.克本特」……不过这个传闻的可靠度也不是很高。

「……所以呢？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我把杯子一度送往嘴边后，就开口如此说道。虽然这么说对他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正山小种茶。

「是的，您还记得半年前杰裴逊先生的房舍遭窃贼闯入的事吗？」

「嗯……那时候还被偷走《黛芬尼的后悔》与《谦称事典》这两本书。」

杰裴逊就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书籍收藏家，其实他的庞大藏书量也已经成为特殊工作部的目标……不，我们并非是想把书抢过来，而是思考着如何让他在死后把这些书「捐赠」给图书馆。

「我们已经收到消息，据说那本《谦称事典》准备在市内进行交易。」

这也让我把杯子放了下来。

「市内？既然知道的话，不就是要交给警察处理吗？」

「没办法，因为听说好像有警界的人居中牵线。」

某些稀有书籍会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高额进行交易，因此出现被钱财遮蔽良心的人也不是什么怪事。

「所以警政署长希望我们能暗中解决这件事。」

「从自己家里挑出可疑的犯人，或许还能比较快破案呢……」

这样应该也比较不会让外面单位抓到自己家的把柄。

「因为那边可疑的家伙实在太多了……而且如果是金块或宝石之类的窃盗案还没关系，不想认真面对区区书本的窃盗案才是他们的本意吧。」

「说得也是，先不说我们身边这群人，普通人都只对畅销书比较有兴趣而已。」

「所以这样才有机会能乘隙而入。」

只见裘克露出微笑，说不定是他主动对署长提出这件事的，内容大概是「那是否能交给我们的情报员处理呢」之类的话……

「那交易地点在哪里？什么时候要进行交易？」

「据说是下星期三在曼彻斯特，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在前一天就到那边进行埋伏。」

虽然我没有刻意表现在脸上，不过裘克很快就发现了。

「……你那天有预定行程吗？」

「没什么……我会过去的。」

裘克朝女服务生加点了一杯茶。

「那就好……我会替你先预定饭店，之后再把对方的照片拿给你。」

最糟糕的消息总是会挑在最坏的时间点出现，看来这个世界绝对存在着我所不知道的某种法则。

「……难道你有私底下的行程吗？」

「不，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就写在你的脸上喔。」

为什么裘克总是能这么精准地猜出他人心底的想法呢？

「……是和那位少女约好有事吗？」

要是刚刚有喝茶的话，我肯定会喷出嘴里的茶。

「……我有向你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完全没说过，根本没提过本次。」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

裘克把服务生送来的茶交往嘴边，并且再度露出微笑说道：

「……毕竟我们是个情报单位，顺道在大学图书馆发现一段「小小恋曲」可是轻而易举的事喔。」

「！……不单单只有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也突然想起刚刚玛莉安所留下的「笑容」。

「……连她也知道这件事？」

「因为发现与流传开来的人就是她喔。」

现场立刻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之中，最后则是有我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先声明，她就像是妹妹一样而已。」

「看起来确实不会像是弟弟呢。」

此时裘克的表情只能用「认真」两字形容，不过英国人通常都拥有两种面貌，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开着别人的玩笑。

「……听我说，麻烦你们别把奇怪的谣言传开，先不说我，干涉她的个人隐私实在是犯规的事，她只是个一般民众而已。」

「我也没有打算宣扬出去的意思……因为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啰。」

一听到他的话，也让我发现事情已经演变成为无法挽回的局面了。

「……所以呢？和她有什么事？」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她只是像是妹妹一般而已！」

裘克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故意装傻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和那个妹妹约了什么事？」

这也让我顿时无力地垂下肩膀。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算了，下星期一我会赶到曼彻斯特的，因为这是我的任务……」

「谢谢，我会用特殊案件申请报酬的，就趁着这个机会买礼物送给那位「妹妹」怎么样？」

这整件事该不会都掌握在他的掌心里吧？脑中的某个角落也随即浮现出这个疑问。

「……女生收到什么东西会比较开心？」

「不是花就是现金吧。」

难道只能二选一吗？从这个答案也能微微看出裘克至今所走过的人生。

「如果可以的话，需要我向特殊工作部的女性成员做个问卷调查吗？」

裘克仍然用相当认真的表情看着我，这个男的实在很有可能把这个玩笑话当真，于是我只好默默地摇了摇头。

「帅哥，听说你好像对日本来的小学生出手哩。」

我不禁用手撑着地板，我并不是因为受到指责而跪地忏悔，只是因为传言传得太过夸张而有点头晕目眩。

「……她不是小学生，是女大学生，而且我并没有对她出手，我们只是偶尔见面聊聊有关书本的事而已。」

虽然我如此出言订正，不过特殊工作部研发部主任基奇.史坦达斯特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什么嘛，还真是没用，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整个伦敦的公寓里都有我的情妇，光是走到每间公寓住一天就能花掉整个季节哩。」

「……这种没办法实际证明的话，就不能怪人把这当成吹牛啰。」

「这哪是吹牛，你去附近公寓问问七十岁以上的老妇人吧。」

正当基奇轻松地说着这番话时，电脑正在模拟着纤维的组合架构，经过模拟做出来的纸就会成为配给的「特殊用纸」，而我就是为了下星期的任务过来领纸的。

「嗯，我已经听裘克说过了，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奇怪的任务，真是有够无聊哩。」

「普通的任务就很好啰，这样我也比较安全呢。」

基奇总是会做出一些奇怪的纸让我带出去，虽然这就是他的任务，不过我想有一半绝对是他的兴趣使然。

上次他曾经要我带着一种「会随着时间越来越重」的纸，只要撕掉贴纸接住到空气后，纸张就会逐渐增加重量，然而外观却不会改变，光是放在桌面就足以将桌脚压断。

「要是放在裤子里面的话，皮带很快就会断掉让裤子掉下来喔。」

又不是在演搞笑短剧，结果之后他又把某种会释放强烈气味的纸交给我。

「只要把这种纸贴在对手身上，就会知道对方逃到哪里，真的很方便哩。」

虽然基奇如此自夸，不过说实话连我都不想带在身上，毕竟这可是使用溴素和臭鼬排出的臭液，光是踏出研究室一步，就让周围所有人露出不愉快的神情盯着我，这根本会妨碍到我执行情报员的任务。

经过询问后，才发现这种纸在制作过程中受到馆员们的严重抗议，结果这个特殊用纸「臭气冲天」也只生产了一盒就宣告中止。

「……反正这次我刚好有急事，期待的新用纸就留到下次再给你吧。」

「我并没有特别期待喔。」

「我才不管你期不期待，因为期待的人是我才对。」

据说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创造出史上最优秀的纸张，至于问到怎么样才算最优秀，听说要达到不会破损、不会凹折、美丽、平滑又有气质等等……他洋洋洒洒地列出将近百项的条件，就连身为操纸师的我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拿去吧。」

基奇把装满战斗、防御与其他用途纸张的行李箱交给我，我确认过里面后，就把行李箱盖了起来。

「……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么爱着纸的你没有成为操纸师呢？」

一听到我的问题，基奇就皱起他那杂乱的眉毛。

「每个人都有所谓的器度存在……因为我太过了解纸的优点与缺点，所以我没办法完全相信纸张一起并肩作战。」

还说出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你是个完全信任纸张的人……所以纸张才会依照你的想法行动，可是呢……」

话还没说完，基奇就硬是把话吞回肚里。

「算哩，我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要是当时我继续问下去，说不定他就会说出答案，不过我并没有继续询问，因为我发现他的表情正微微地流露出一股落寞感。

裘克曾经告诉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时机、放荡与不负责任，听说那好像是日本某首歌的歌词，而我也觉得这是一段相当富有含义的歌词。

不过，不巧的事似乎总是会接连抓准时机接踵而至，我直到周末都没有再度见到读子。

虽然我们已经认识三个月，我却完全不知道读子的住址与联络电话，应该说我是刻意不打算过问，因为我想维持着这种偶尔在图书馆见面的关系，要是有个万一时，我也不想把她连累进来。

原本我打算请学校代为传话，不过要是对方问起身份或关系，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为麻烦，最后我只好作罢，而我也没有认识能够帮忙传话的朋友。

于是我只能选择放弃继续等到星期一，明明最近一个星期都能见面两到三次，不过再怎么说她还是学生，应该也会有很忙的时候。

因此我只好独自读着书度过这个周末，原本那是为了送给读子而买的书，结果一个不留神自己就把那本书看完了。

不过回头仔细想想，她是个看书比我还要勤勉的人，要是她说「我已经看过那本书了」反而会让我更没面子。

那就送除了书以外的东西吧？直立式书架、古典书柜、爱书专用行李箱、各种尺寸的替换用封面等等……其实连我自己也很清楚，送的东西好像都欠缺几分浪漫的情调。

只好乖乖等星期一再去找玛莉安问点意见了，但考虑到她的个性，总觉得她会硬推荐我买自己喜欢得袖珍娃娃屋。比起袖珍娃娃屋，读子说不定对里面的迷你书更有兴趣。

……不过话说回来。

自从我二十岁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烦恼该送女性什么礼物，应该说在我的人生里根本就很少碰到「送礼物给女性」这种事。

……而且更重要的是。

只是短短几天没听到那个女生的嚣张声音而已，居然让我有这么强烈的怅然若失感，这也让我感到相当意外。

……看来我正在逐渐陷进有点麻烦的问题里。

即使到了星期一，图书馆还是没有见到读子的身影。

这让我感到相当困惑，难道她是身体不舒服吗？或是有什么重要的急事需要处理？还是我在不知不觉中伤害到她了？虽然我试着在脑中思考，不过还是没有得到像样的结论。

虽然用「顺道一提」有点不好意思，今天也没有见到玛莉安，听说她好像到爱尔兰出差了。

总之我只好自己挑选礼物，由于明天就要出发前往曼彻斯特，因此能挪出的空闲时间就只有今天而已。

我先到伦敦东区看了一些装饰品与古董，怎么看都没有让我满意的东西，虽然我对拆信刀有点兴趣，但送拆信刀给女生当生日礼物实在有点「夸张」，最后还是选择作罢。

结果，时间就耗费在来回于图书馆与城镇之间，最后我决定到曼彻斯特再找礼物，说不定可以找到与伦敦不太一样的新东西。

问题是我要怎么在执行任务时腾出时间？还有要在什么时候把礼物交给读子？

我直到现在才亲身体验到，对我们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叫做「轻松」的工作，因为我们根本不会接到普通的任务。

这场在曼彻斯特进行的交易，场所就选在科学产业博物馆。

这是使用世界首座旅客铁路车站盖成的博物馆，光建筑本身就是纪念品，里面则摆有铁路相关的展示品、蒸汽机与史上首度使用的电脑资料等等，可说是放满了科学技术的结晶。

而这也代表绝对不能伤到里面的半样东西。

《谦称事典》是在闭关后的晚间八点展开交易，把书带出来的内应是杰裴逊宅邸工作的女佣，从事件发生当时就流出「该不会有内贼」的传闻，看来那个传闻确实是准确命中红心。

当她与某个东洋人买家接触后，我就立刻跳了出去。

「我是大英图书馆派来的，乖乖把书叫出来投降吧。」

我的话还没说完，明明周围都是贵重的物品，她就已经朝着我开枪，负责接应的警官也同时朝着我发出枪弹，不过他们同伙中的博物馆馆员倒是吓得脸色苍白，看来这似乎是他仅存的一点良心。

虽然我已经猜想到对方会开枪，不过为了保护展览品，我并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做出动作，窃贼包含守卫在内总共有六个人，而我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几乎只能进行防守，正当差点被他们逃掉的时候，还好负责支援的馆员使用某架蒸汽机制造出对方的破绽，多亏他才让我勉强抢回书本，也没有出现任何受害者。

不，唯一的受害者看来只有我而已。

虽然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然而我还是没时间到曼彻斯特寻找送给读子的礼物。

结束任务后，裘克还很贴心地替我包了一架专机，多亏他才让我能够当天回到伦敦，不过其实我已经累得很想直接倒在床铺上。

距离关键的星期三结束还有约一个半小时，我的心底还是一直挂念着读子的事，即使到最后并没有买到礼物，我还是很想赶快见到她。

一个星期前，读子下定决心把自己生日的事告诉我，我也很想回应她的期待，就算没有任何人替她庆祝（这么擅自认定好像有点失礼），我还是想替她做点事。

于是，我只好拖着疲累的身心回到了大英图书馆。

而在那等着我的只有一封信。

距离星期三结束还有一小时，表示目前时间是晚间十一点。

我正站在圣潘克拉斯车站旁新馆的门前。

从曼彻斯特回来后，我在自己的桌上发现了一封信，背后并没有写着寄件人的姓名，这也让我微微冒出戒心，不过从纸张上并没有感觉到不安稳的气息。

里面装有一张招待信函，内容只写着「今天晚上十一点到新大英图书馆」这句话，原本我打算先问问裘克的意见，不过他正在处理某个「重要任务」而不在部内。

要是他又把追加的任务推给我，实在会让我吃不消，不过我又不能故意装成没看见，于是我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过刻有「BRITISH LIBRARY」字样的门。

新大英图书馆采用以直线为主的现代设计风格，与旧馆可说是截然不同，处处都飘散着一股准备迎接下个世纪并身为睿智集散地的气质。

不过，此种吸引人的魅力在深夜里也随着大打折扣。

我小心翼翼地环视周围的情况，为求保险还是提防着是否会有陷进，就像今天受到惊吓被我抓到的那群家伙一样，我随时都有遭到攻击的可能性。

这怎么看果然都是个陷进。

「道尼？」

一股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到我的耳中，而且还是道蕴含不安感的细小声音。

读子就站在建筑物的旁边。

「读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这样问我……？把我找来的人不就是你吗？」

读子的手里握着与我一样的信，不过唯一的差别就是后面有写寄件人的名字。寄件人是「中岛道尼」，虽然这就是我的名字，不过我当然不记得自己寄出这封信。

读子看似很担心地走到我的面前，即使只有短短一个星期没见面，但不知是否因为月光的缘故，总觉得今天的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稚嫩。

「……是有人恶作剧吗？」

她那不安的表情还挂着几分失望的神色。

正当我准备开口回答的时候，大英图书馆突然打开了照明设备。

「！」

光线照耀在建筑物上，让图书馆在夜色中更加增添几分优美的神韵。

或许因为太过惊讶，读子赶紧靠在我的身旁，比起她传来的体温，我还比较担心她是否会发现我身上的硝烟味。

「……什么……？」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啰。」

会大费周章地做出这种陷阱的人只有他而已。没错，那个人总是喜欢这种故意兜圈子又大派头的表演。

而那个人的声音就透过广播用的扩音器传了过来。

「欢迎您的大驾光临，读子.利德曼小姐。」

他的语调听起来相当做作，突然被叫出名字也让读子紧张地绷起身体，而我则是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安慰着她。

「别担心……这个人是我的朋友。」

我只告诉她自己是大英图书馆的馆员，不然对她来说，目前这种状况实在是太过超乎常理了。

「请您见谅我们的招待不周，我们是中岛道尼的朋友，今天不巧无法让道尼陪伴您渡过大喜之日，因此请让我们做点小小的补偿……」

读子抬起头看着我，我赶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告诉任何人。

「请恕我们失礼，我们发誓道尼绝对没说出这件事，这只是我们从中插手擅自调查的事，要是这让您感到不安或担忧，请容我在此向您致上最高的歉意。」

毕竟被查出生日还被突然找来这里，就算这是一场惊喜的庆生派对，会有点疙瘩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抱歉，他的本性还不坏，只是个性有点奇怪而已。」

听到我勉强挤出的帮腔，读子发出「噗嗤」的笑声。

「……真的很像你会交的朋友呢。」

看来她好像打算原谅我们了，而我也对似乎是从监视摄影机看着我们的裘克挥了挥手。

「……非常感谢您的宽宏雅量。今晚为了庆祝您的生日，我替这位优秀的朋友准备了一项礼物，那就是大英图书馆。」

「大英图书馆？」

读子似乎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于是又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正式如此，直到明天早上为止，这间新大英图书馆都能供两位尽情使用。」

「！」

不只是读子，就连我都吓了一跳，虽然能够偶尔听到音乐家、电影明星、大富豪将游乐园、时装店包下来享受娱乐或购物的事，不过我还不曾听过把图书馆包下来的创举。

「据说两位似乎都是相当喜爱读书的爱书家，平常就会在图书馆欢谈有关书本的事，因此我认为大英图书馆才是最适合两位的地方。」

仿佛是像吸引着我们两个般，通往入口处的路灯也在这时接连点亮。

「请两位赶快进去吧！里面已经做好让两人共度良宵的准备啰！」

感觉现场气氛就算吹起号角都不奇怪，我和读子也不禁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

「我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这我也没办法确定……不过就算是梦，好好享受一次应该也没关系吧？很少会碰到这种机会喔。」

「……那道尼有碰过吗？」

「怎么可能，我也是第一次。」

虽然不用特地强调，不过裘克他们当然不曾替我庆祝过生日。

「……那就好。」

读子将自己的手挽着我的手腕。

「如果是两个人我就不怕了。」

「……可是我很害怕，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家伙在想什么……甚至还想叫你保护我呢。」

读子也随即笑着回答：

「你还真是没用耶……好吧，我会陪在你旁边，我们进去看看吧。」

我们就这样沿着被灯光照耀的道路，迈步走向大英图书馆。

入口大厅处的楼梯两侧铺有巨大的毛毯，读子抬着头看着这些装饰，吃惊地张大嘴巴。

「这是爱丁堡地毯公司成员所织成的美国画家Ronald Brooks Kitaj作品《IF NOT”NOT》。」

裘克用馆内广播如此说明，不过其实我们听得一头雾水，但挂毯的鲜艳色彩与如戏剧般的构图，也不由分说地将走进馆内观众的心激起阵阵涟漪。

「……仔细想想，你好像是第一个走进这里的一般民众呢。」

「这真是我的荣幸之至……其实我曾经在即将开店的书店排队时抢到头香，不过图书馆倒还是第一次，而且居然还是大英图书馆呢。」

「……很抱歉打扰两位，今晚的事请务必对外保密……毕竟这是在生日这个特别夜晚所做的美梦……梦境总是会随着早晨消失踪影，化为永远的美丽回忆留存在心中……」

原本读子的表情还是充满荣幸，这是也变成不知该如何回话的困惑神情。

「……别在意，他的意思是只要保密就可以了。」

「大英图书馆真的有很多风格独特的人呢……」

看来已经是她经过极力挑选的评语，而我也替她的努力拍了拍手作为回应。

我们一边爬上平缓的阶梯，一边轻松地说着很像爱书狂才会说的玩笑话。

「如果是安.雪莉的话，不知道她会替这道楼梯取什么名字？」

这里所说的安.雪莉，当然就是众所皆知《清秀佳人》里的主角。

「说得也是，就叫做「通往天国的阶梯」怎么样？」

「哎呀，这样听起来一点都不浪漫，我觉得安应该会取更独特的名字，举例来说……你觉得「奔往梦想的飞马足迹」如何？」

我不太清楚这样是否比较浪漫，不过总觉得好像与《清秀佳人》的世界观好像有满大的出入。

「是这样吗？不过要是安很喜欢看书的话，我想她走过这道阶梯时，一定会有爬上天际的感觉喔。」

反正我们既不是安也不是吉柏，所以根本不可能知道正确答案，只不过我们倒是对这段谈话相当乐在其中。

对于拥有同样兴趣的人而言，说话时都有双方才能理解的「共通语言」，至于寻找到能够用此种「共通语言」沟通的对象时，那股喜悦感又该如何形容比较恰当呢？

共通的喜悦让人的距离急速缩短，而这就会慢慢演变成友情或是爱情。

至于我们的共通话题就是书本与周遭的事物，从见面的这三个月来，我们都是用这种共通语言进行交谈，而且丝毫不曾感到厌倦。

「哇~~~~~~~~~~~~~~」

当我们踏进人文学阅览室时，读子就忍不住发出这道惊叹声。

里面能够见到整齐排列的桌子与挑高的天花板，月光也从屋顶洒进室内，里面并没有见到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他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里更能优雅度过读书时光的地方吗？

由于这里是阅览书籍的场所，因此没有见到书柜的踪影，不过读子这时候已经让自己开始驰骋在幻想之中了。

「……以后大家就是要在这里看书的吧……」

「距离开放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里要等到一九九七年，才会以图书馆的身份公开让一般民众参观喔。」

读子弯腰坐在某张椅子上，并且抬起头看着我说道：

「为什么会花这么久的时间？」

于是，我就把整理书籍、搬运过程与管理的苦处说了出来。

「就算是你家，也没办法很快说搬家就搬吧？」

「……当然没办法，用吊车直接吊起来或许还会比较快喔。」

读子露出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而且当我整理行李的时候，我一定会顾着看整理出来的书……最后就会完全没有做到事情。」

「我也一样！发现家里出现一堆没看的书时，就会不知不觉地翻着书直到天亮喔。」

「看来我们两个真的很像呢。」

读子坐在椅子上不停晃着双脚，这个动作看起来也让她显得有点孩子气。

「买这么多书要怎么处理？都堆在家里吗？」

「我另外在外面租了一间公寓……然后把那间公寓当成一个大书柜。」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已经是看书狂的末期症状了。

「这个想法不错喔，我也来模范看看吧。」

说完这句话后，读子就从椅子轻轻地跳了下来。

「说着说着就突然想看点书了，魔法师先生在吗？」

「您叫我吗？」

裘克故意装模作样地如此回答，我相当确定他绝对很乐在其中……算了，就当成任务结束后稍微放松心情吧。

读子就像对同伴们做出指示的桃乐丝般，稍微张开双脚并挺起胸膛说道：

「我命令你护送我到有很多书的地方。」

「遵命，请与旁边那位男性挽着手腕继续前进吧。」

我尽可能地用绅士的动作抬起自己的手肘，而读子也用淑女的姿势作为回应。

当我们走向阅览室的出口时，我突然朝着她抛出某个问题：

「……读子，你喜欢锡樵夫、稻草人还是狮子？」

「你有时候总是会没头没脑地抛出这种问题呢……嗯……我记得锡樵夫是没有心脏，稻草人是希望能得到头脑，然后狮子是非常胆小吧？」

我们说的就是家喻户晓的《绿野仙踪》。

「……其实我每个都很喜欢，因为他们都是很努力地想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不过我是最近才出现这种想法的喔。」

读子说到这里时，就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而我想这都是多亏道尼的福喔。」

三个月前。

她曾经朝着我说出「你看的书还真是无聊」，而那时候的我正在看着波澜的童话书。

于是我就把那本书借给她，并且希望她能试着看看，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那本书，而且我怎么样都希望她能看看这本书。

对于书本和人类来说，在还没看过前就被认定为无趣其实是相当不幸的事，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可是只要翻阅新书的书页，我相信人生就能够扩展出另一种新的可能性。

因此我很喜欢到书店或图书馆，尽可能地从里面寻找出「无人知晓」的书。

不知是否因为如此，读子最近也将阅读的范围拓展到儿童文学与古典名作。

刚开始见面时，她的怀里总是抱着哲学与纯文学类的书籍，不过现在却是时常抱着《爱的教育》或《十五少年漂流记》之类的书。

「虽然我在小时候曾经看过……不过我总觉得自己那时候已经看懂，没想到长大后重新看还会有新发现呢。」

「所以名作总是会跨越时间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通道继续前进，要是裘克或玛莉安听到我的这番话，说不定会对我大放阙词的发言露出苦笑。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和读子聊着有关书本的事。

看到原本就很喜欢书的读子更加爱书的摸样，就会让我很想好好地保护着她。

甚至很期待看到她逐渐加深对书本的真挚感情。

「你不觉得很特别吗？明明生活与思考模式都和现代有很大的差异，可是几百年前写的书还是能将意思传达到我们的心灵中……该会让我觉得人类虽然有进步，却是种丝毫没有进化的动物……呃，我指的不是坏的方向……」

不知道从何开始，我说的话也变得越来越激动。

「我认为我们必须以人类的摸样继续摸索该做的事，而线索就是我们所使用的语言和书本。」

「该做的事……？」

「……这我还不知道……所以我今天还是要继续看书摸索。」

一听到这里，读子就从嘴里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这样我就放心了……因为我没想过你会思考这么难得事情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刚刚的你，总是露出一股很想离开前往远方的眼神喔。」

我的心也瞬间揪了一下……当我说出这道想法时，的确就会有股「自己已经不再像是自己」的奇妙激昂感。

「很抱歉打断两位高兴的谈话。」

裘克的广播也在这时打破我们的沉默。

「请让我带领两位到皇室图书馆吧，请继续前进！」

在停下脚步的我们面前，一扇巨大的门扉也随着缓缓开放。

「皇室图书馆」就是乔治二世与三世、演员大卫.加里克、自然学家约瑟夫.班克斯、书籍收集家克兰杰罗德与汤玛士.葛兰维尔等等，为了「永存后世」而收藏于蒙塔古大楼的收藏品为主，里面包含有国家赏赐或著名人士捐赠的物品，后来渐渐演变成个人遗赠或捐赠的传统，藏书量也在短时间内迅速超越六万册。

在一八二三年到一八二七年的四年时间里，馆方打造了一座专门用来收藏书籍的特殊展览馆，而这就是现在大英博物馆建筑的前身。

也就是说，「皇室图书馆」可说是大英图书馆诞生的先祖，不仅仅是英国，此种书籍、抄写本、出版书籍以及各种形式稀有书籍并列的景象，甚至可说是近代人类史的象征。

而新大英图书馆预定在中央设置由青铜与玻璃制成的藏书塔，有地底直达六楼的魄力可说是完全符合「KING`S LIBRARY」的名号。

话虽如此，目前要把所有书架摆放整齐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我们身边只能见到挑高的楼层，以及堆满未整理书籍的移动式书柜，一楼就像是个颇具规模的舞厅似地。

我们挽着手走进这个房间后，就停在原地看着这个宽敞的大厅，而我也突然觉得这很像是迪士尼动画《美女与野兽》中的场景。

继续往深处前进走了几步后，后面的门扉也随即应声关闭，同时不知从何处传来潘尼兹爵士的《萌芽之春》。

我对这段安排感到相当佩服，因为《萌芽之春》的乐谱就是收藏在大英图书馆里，而且接下来就预定放在这间《皇室图书馆》里。

「这里就是孕育我们大英图书馆伟大书籍的摇篮，同时也是祖先们的睿智所创造的努力与热情结晶……」

裘克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做作，他该不会是参考莎士比亚的作品说出这些话的吧？

「对于身为爱书狂的两位而言，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接近乐园呢？虽然平常这里是连馆员们都无法随意进入的场所，不过今晚我的魔法似乎比平常更强……所以就请两位尽情地阅读这里的书籍吧！」

「咦咦！？」

「真的可以吗？」

读子显得相当高兴，而我则是发出惊讶的声音，我们当然很清楚该怎么处理稀有书籍，虽然我们并没有伤害这些书的意思，但这个举动仍然算是相当破例的招待。

「因为我已经获得特别的许可了。」

裘克说话的语气听来相当平静，不过获得这项许可应该要耗费莫大的苦心，因此我也对这位没有露面的朋友致上由衷的感谢。

「……而我当然不会不识相地继续待在这里打扰两位，因此在这里奉女王陛下之名，请让我把麦克风与监视摄影机关掉。」

不知道是联想到什么场景，读子的脸颊也突然微微地泛出红润。

「……其实这么不用在意我们也没关系吧。」

「不，因为我也想起自己有事情要忙，之后的事就等明天早上梦醒后再说吧……如果两位想离开的话，只要从内侧敲敲门就会有馆员出来替两位服务……那么我先失陪了……」

他的声音随着这段话消失踪影，虽然现场还能听到音乐声，不过已经感觉不到裘克的气息，我和读子就这样被留在伟人们遗留的书本中，她也在这个瞬间坐倒在地板上。

「……这真的不是梦吗……」

「其实一直到刚刚为止，我也不太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梦。」

只是情报员想替女大学生庆生却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个举动很显然已经脱离常轨，而且很难想象只是单纯出自善意。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感觉不到背后有任何企图，毕竟要花这么多时间准备并获得各方面的许可，对他们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好处才对。

「……啊！是《贝武夫》！」

读子兴奋地走到稀有书籍的展示柜前面，《贝武夫》是描写斯堪地那维亚英雄的古英诗，虽然大英图书馆保存的是抄写本，不过这还是超越千年的十一世纪超稀有书籍。

毕竟是这么稀有的书籍，外面当然是使用高硬度压克力板层层密封，根本没办法直接触碰，而且羊皮纸原先就是很脆弱的纸类，因此还另外用纸制底座加以固定。

但即使如此，读子还是陶醉地看着那本书。这也让我由衷地庆幸自己没有在伦敦或曼彻斯特乱买奇怪饰品，因为要让她开心果然还是送书最好，或许该说也只有这个能送了。

「！这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亲笔原稿吧！？」

「正确来说应该是《爱丽丝地底之旅》，插画还是由路易斯.卡洛尔……也就是查尔斯.路德维希.道奇森本人亲笔绘制的。」

「好厉害！这里还写着莫扎特的名字耶！？」

读子不停地在书架与柜子间穿越舞动，看到她的动作与音乐莫名地契合，也让我看的越来越开心。

「是《简爱》！还有达文西的笔记！这里真的好想是做梦一样！」

不知是因为太过兴奋，读子的步伐突然显得有点踉跄，于是我赶紧伸出手搂着她的腰。

「！……谢、谢谢……」

我们两个也变成从正面贴在一起的姿势。

「……祝、祝你生日快乐……」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没对她说出这句话。

「……其实你忘记也没关系的……」

她还是很坚持故意说出反话，眼睛里却充满着喜悦的神色。

「……可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事。」

「……」

毕竟都已经说出奉女王陛下之名，裘克应该不会说谎吧？于是我让她站稳脚步后，就牵起她的手问道：

「今天是你生日……要不要来跳支舞？」

她也随即露出只能用「惊慌失措」形容的表情。

「可、可是我没跳过舞……」

「我也一样。」

看到我一派轻松的模样，读子倒是狐疑地歪着头反问我：

「那为什么突然要找我跳舞？」

「……因为我们这样才不需要对彼此感到不好意思……」

稍微思考过这句话的含义后，读子也微微地露出笑容。

就这样，我们再「皇室图书馆」中开始跳起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华尔兹。

不，要是把这种舞步称为华尔兹，全世界的舞者肯定会群起抗议，因为我们的动作毫无优雅或华丽感可言，只是让自己的身体随着音乐不停旋转而已，在潜藏于书本中的祖先眼里，我们的摸样肯定是显得相当滑稽吧？

而我们再这段时间里当然也是……

「道尼！这里有威尔弗里德.欧文的书！」

「把腰往后弯下去看看！那边有《莎士比亚全集》的对开本喔！」

「哇啊啊！我刚刚和《巴伯尔回忆录》对上眼了！我好害羞喔！」

不过，我们仍然没忘记探头察看摆放稀有书籍的书柜，或者是翻找未经整理的书籍。

有时候甚至会用牵着的手拿起书一起阅读，或是尝试各式各样的读书姿势，即使摸样看起来有点滑稽荒唐，却还是让我们度过了一段充实的读书时光。

经过一段时间后，读子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花！有花从上面掉下来了！」

听到她这么一说，我也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方向，有纸张从挑高楼层上方的某个书柜飘了下来，虽然一开始是呈现小小的花蕾状，但从空中飘落时就渐渐地散开成为花的形状，然后轻飘飘地不停旋转落到我们身边。

我知道这一定是基奇设计的好事，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办到这种事，我猜他应该是事先把时限一到就会开花的纸暗藏在书柜里的。

他前几天说有「急事」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而其中有个还没绽放的花蕾就停在读子的头发上。

「……是纸……？」

当读子的手一碰到纸张，花蕾就突然瞬间绽放开来。

「……」

我紧盯着这一连串的过程，总觉得好像有股不太一样的感觉，我知道基奇的花是设计成会自动绽放，不过……感觉只有这朵花绽放的方式有点不同，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两者之间的差异。

「道尼？」

我赶紧将这个疑问抛到脑后，并且说服自己刚刚那只是错觉而已。

「这也是我朋友做的好事……不过话说回来，接下来谁要处理这些纸张呢……」

读子也对我的喃喃自语露出笑容，她那头上盯着纸花的摸样，确实很符合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样子。

兴奋感退去后，我们两个都累得坐倒在地上，互相用背靠着背让有些滚烫的身体降温，尤其是任务的疲劳突然一口气席卷而来，让我迟迟没办法摆脱睡魔的纠缠。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生日，感觉就像走进童话故事一样……」

不知道她是否把自己当成灰姑娘了，我保持着背对的姿势，问出心底一直挂念的那个问题。

「……读子。」

「什么事？」

「为什么你从那天之后就一直没来图书馆？」

「……」

读子没有回答，感觉背后传来的温度似乎也一口气瞬间冷却。

「……如果有事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不过如果是我说出伤害到你的话……」

「不是这样的！」

这句话也在温度下降的室内产生剧烈的回响。

「……刚好相反，因为我自以为是地说出生日的事……我很怕自己会被道尼讨厌……所以就关在家里责备着自己……」

原来是这么回事。

「……每当我在家里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就觉得自己对道尼说出很多没礼貌的话，然后就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见面才好……」

「……你不用想这么多，其实我觉得和你说话很有趣喔。」

读子立刻转过头看着我的方向。

「真的吗！？」

「嗯……虽然你有些时候说话真的很嚣张……可是你既不会说谎，而且面对每件事都很认真又老实……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不过让我感觉就像是多了个妹妹一样……」

「妹妹……？」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她的声调似乎产生些许变化。

「……看到你喝书本一起成长的摸样，就会让我觉得很开心喔。」

纸张做成的花四处散落在地面上，让我们仿佛就像是站在花园里似地。

「所以……我一直很希望能在那间图书馆再碰到你。」

经过一段时间后，读子将额头靠在我的背后，然后维持这个姿势小声地喃喃说道：

「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我就再陪你一下子吧……不然道尼可是会很寂寞的。」

「……谢谢你。」

她突然把额头移开，不知何时还朝着我调整成正坐的姿势。

「可是我有个条件……仔细想想我还没收到道尼的生日礼物呢。」

「咦？说得也是……」

而这个礼物也不知道让我伤了多少脑筋。

「这个应该算是亲切的朋友替你准备的吧？刚刚道尼你在入口好像也很惊讶，虽然我很感谢那些朋友替我们安排这么多事，不过我还是很希望能收到道尼亲自送我的礼物……就算被说成贪心也没关系，反正我就像是妹妹一样嘛。」

感觉最后那句话好像有点不和条理，不过读子透露出似乎怀着某种坚定决心的眼神，看来再怎么反驳应该都没用了。

「……我知道了……可是能不能等到明天呢？我并没有忘记这件事，而是我根本没有时间能挑选礼物……」

「不行，我就是要在今晚收到礼物，因为感觉一到明天这个梦就会醒了。」

没想到今晚读子比想象中还要任性，然而目前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一点，别说是书店，就连珠宝首饰店应该都已经打烊了。「真是伤脑筋……不过你到底想要什么礼物呢？」

读子垂下头躲避着我的视线。

「……道尼，你有听过藏书印吗？」

藏书印就是爱书家会在藏书上盖的特制印记。

「我有听过……可是我没有习惯在书本上盖章。」

读子在浏海与眼镜里侧的脸颊也已经是红到不能再红。

「……我说的不是书……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我身上……留下今晚的纪念章……」

说到最后时，音量已经是细微得几乎快无法听见了。

「……」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话，只能傻傻地张开嘴巴用笨拙的表情看着读子。

只见读子缓缓地抬起头，并且闭着眼睛微微地抬起自己的嘴唇，表情似乎正在等待着某种事物。

听到她所说的话与这种态度，天底下应该没有男人看不出来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不过，这么做又代表什么意思？

当然就代表着我的人生将会与她扯上关系，我真的拥有这种资格吗？我有办法对她的人生负起责任吗？

各式各样的思考瞬间闪过脑中，这时候读子仍然是闭着眼睛，时间并没有我想象中过的这么快……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一直放着她不管。

于是，我尽量以几乎感觉不到力气的动作将手放在她的肩头，然而她却敏感地抖了一下身体，紧张感也瞬间传染到我的身上。

当我紧紧盯着她时，我发现她正微微地皱起自己的眉头，似乎是挤出所以勇气等待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不过，我这时候无法回应她的期待。我已经反复想过很多次，我和这个女孩居住的世界可说是截然不同，不管我们两个再怎么谈得来，或是相处得再怎么融洽，我们都绝对不能跨越过最后这道防线。

「读子……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回应你的期待……」

原本我是打算这么回答的。

不过就在下个瞬间，我却朝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不过我觉得这么做并没有违背自己的内心，就算之前再怎么思考或用理论说服自己……都在这个瞬间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移开嘴唇的。

当我回过神时，读子已经在我眼前用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她的脸颊仍然相当红润，还带着似乎有些不满却又有点放心的表情。

我则转过身背着她，拼命地不让她看到比她还红的脸颊。

「……那我们出去吧，时间已经很晚啰……」

「……嗯……」

就这样，我们没说什么话就双双站起身并敲了敲门。

「两位辛苦啰……外面很冷，喝杯茶再出去吧。」

玛莉安已经在入口大厅处的柜台等着我们了。

她带着有如笑面猫的笑容，她该不会都听到我们在图书馆里讲的话了吧？

「你已经回来了吗？」

「今天下午回来的，而且还是为了这场宴会急忙赶回来的喔。」

看来这似乎是动员整个特殊工作部的一大作战，反正最近工作也很繁忙，这应该也能当成稍微转换心情的管道吧？

「你就是读子吧？你好啊。」

「你、你好……」

读子朝玛莉安露出笑容并微微点头示意，她对首次碰到的人总是会显得比较怕生，但不知为何对我就没有任何问题。我曾经满腹狐疑地问过她这件事，结果她居然回答出「因为道尼看起来比我还弱又慢条斯理」这个相当值得分析研究的答案。

桌面上已经备有茶具组，据说这也是裘克的指示，看来他果然是个面面俱到的男人。

「明天就会很辛苦啰，听说还要动用所有研发部的成员整理清扫呢。」

她指的就是阅览室里那些纸花，看来研发部的成员也常常被基奇的突发奇想搞得焦头烂额……不过当时的气氛确实还满浪漫的。

把茶杯交到嘴边时，我也微微地皱起眉头，因为这杯果然还是阿萨姆红茶。

读子稍微朝我瞥了一眼，就赶紧把视线别开，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她的脸上似乎还露出喝红茶时不会出现的红润。

「喝完茶之后，我会用特殊工作部的车送你回去……你也记得好好休息恢复疲劳喔。」

前半段玛莉安说话的对象是读子，而后半段当然就是对我说的。

「那要一起载我回去吗？」

「裘克就没有提到这件事啰，自己叫计程车回去吧。」

差别待遇还真夸张，不过玛莉安似乎很喜欢读子，就连现在都是笑眯眯地对她交出茶壶，简直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人物一样。

「要不要再喝一杯？喝印度茶怎么样？」

「谢谢……可是……」

读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什么事？」

「……比起印度茶……我还比较喜欢中国的正山小种茶喔。」

一听到这个回答，也让我用只能让读子看到的角度微微地露出笑容。

一九九三年。

为了筹措去年温莎堡火灾的重建款项，皇室公开白金汉宫供一般民众参观，即使发生了这么重要的大事，没想到新图书馆居然会比宫殿更早公开，也让我觉得这个世界确实是相当难以捉摸，而这时的我已经二十三岁，读子则是十七岁。

我仍然身为「THE PAPER」顺利执行着任务，最后前任部长的身体状况依然没有好转，因此继续由裘克负责担任代理的职位，虽然他处于随时都有可能接任的情况，不过似乎还是受到很多外界来的「阻扰」。

这时读子已经完成研究室的课程，来到必须认真思考将来规划的时期。

「爸爸居然要我进入MI6受训呢。」

在某个平稳的下午，我们仍然一如往常地在那间图书馆消磨时间。

「我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成为间谍，平稳的工作还比较适合我……老实说，我只要是能看书的工作都没关系……道尼，你有听我说话吗？」

「咦？呃……我有在听……」

我把刚借出来的书合上并转头看向读子，其实我并没有很认真听她说话，不过听到目前为止好像是一半有关书，一半则是有关未来生涯规划的话题。

「……可是你妈妈不是希望你回日本吗？」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妈妈那边一直都把我当成小孩子，而且应该也不会同意我找普通的工作……不过道尼，我现在是说我爸爸的事情耶？」

糟糕，一个不小心就说错话了，于是我也赶紧微妙地调整话题的方向。

「是这样吗……那你自己又想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我刚刚不是说过只要能看书的地方都好吗？你果然没听我说话嘛！」

读子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并嘟起嘴巴，这个动作与我们刚见面时几乎没什么改变，不过我们还是这样度过了两年的岁月。

「别担心，不管到哪里都还是能看书的，尤其日本可是出版大国喔。」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希望能找个尽情看书的地方啦！」

在图书馆里的学生都露出不悦的表情看着读子，让她慌张地赶紧捂起嘴巴，这点确实与以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看书？」

「怎么会这么问我呢？道尼，仔细看看你的周围，这里可是有这么多书喔，而且这还只是全世界出版书籍的一小小小小部分而已！」她用手接连指着排列在书柜里的书籍，摸样就像走进玩具房里开始挑选玩具的孩童般可爱。

「真是太令我不敢置信了！就连书籍现在都还是不断出版呢！」

「……也就是说，从物理层面而言是绝对不可能把所有书看完的。」

听到她的话后，也让我忍不住想稍微捉弄她一下。

「我知道啦……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想多看点书嘛！」

她说话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激动，看来这两年内让她的爱书狂程度又加深许多，而幕后推手应该就是我。

「不过你现在已经看很多书了吧？」

她从书架转过头看着我。

「可是，某个地方一定还有能让我由衷感动的书！我绝对不想还没看完这些书就死掉！」

虽然程度有所差异，不过喜欢书的人多少都拥有这种欲望，因此只要有空就会跑到书店寻找新的邂逅，不过我还不曾见过女孩子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这种话，而这股「热情」也让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什么啦？我有这种想法很奇怪吗？」

「……不，这股热情确实很棒，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种对书这么有热情的人喔。」

读子立刻「唰」地别过头并嘟起嘴巴。

「你果然还是把我当白痴耍嘛！而且还觉得我很幼稚！」

我们不知道重复过几次这种对话，不过最近她似乎真的很烦恼自己即将选择什么样的道路……这种时候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我没有把你当白痴耍喔。」

我能做的顶多只有将自己的经验与思考分享给她，然而这并不代表会对她的选择有所帮助。

「读子，喜欢书和喜欢「爱着书的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听得懂我想表达的意思吗？」

连我都对自己形容得这么拙劣感到有点生气，看来我们果然只适合当个读者，但我还是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读子……幸好，读子也把我的话听进耳里并开始思考。

「……后者感觉多少会受到自我意识干涉，简单说就是「当我看这本书时别人会怎么想」的感觉吧。」

实际上这也沾了读书的几成比例，有时候看书不只是能否从书本里学到东西，看了多少艰难的书也是很重要的……然后想象的层级就会变得越来越高，也代表读书人口会渐渐减少……不过这纯粹都只是我个人的意见。

「……前者的动机相当单纯，不管别人怎么批评或是有何种障碍，都还是秉持着想要读书的冲动，而这就像是恋爱一样的最原始冲动。」

发现自己竟然用到「恋爱」这个词，也让我顿时感到有些紧张，不过读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

「……我们想追求的是无偿爱着书本的心与探求智慧，以及持续攀爬读书这条无尽道路的力量。」

……THE PAPER的任务并不单单只是打击犯罪这种干净的事，光这两年我就已经不知道涉足多少次超越法律界线的事了。

当时我总是在心底默念着这些话，或许这些话对我而言就像是免死金牌，而我也只能相信自己所做的事实对的。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又怎么能说自己是「喜欢书」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不论面临何种命运或障碍，纸张与书本都一定会跨越重重困难来到你的身边，为了让你重新拾回阅读的感动。」

我紧紧地盯着读子，而且是长时间默默地看着她。

由于背光的关系，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到我的表情。

不过这样反而更好。

因为我现在绝对是露出她最不想看到的表情。

「你现在已经快要掌握到那股力量了，希望那股力量能给你带来幸福。」

我在胸前画了十字架的形状。

这也代表我必须与你分开，到时候能够保护你的就是书本和纸。

两年前在阅览室的景象仍然留在我的脑中，那也是我发现你「能够以己身才能」让基奇纸张绽放的能力，也让我得知纸张们都是爱着你。

在最后的最后，能够让你拥在怀里的应该就只有书本或纸张吧。

「……」

读子带着有些泛红的脸颊看着我，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出口了，最后还是要由她亲自做出判断。

「道尼……你应该是在大英图书馆工作吧？」

「嗯？呃……是这样没错……」

正当我准备回问「你怎么突然这么问」的时候，话语却没有顺利地脱口而出。

「大英图书馆……」

读子立刻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神，仿佛像是首度说出这个名词般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说着。

「……我决定了！我也要去那里！我要考到图书管理员资格到大英图书馆就职！」

这道宣言也让我感到相当惊讶。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不是很好吗！反正大英图书馆是全世界最多书的地方……而且道尼也在这里嘛！」

刚才的学生似乎准备起身过来提醒读子，但不知是否因为读子散发出某种气势，让对方只能皱着眉头看着我们的方向。

「这样我们就能比现在聊更多有关书本的事情！我要把自己喜欢得书推荐给你，然后阅读你喜欢的书！这样碰到有趣书本的几率就会加倍，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一定会很快乐！」

学生只能耸了耸肩坐回位置上。

就连我也被她的气势压得说不出半句话。

我原本以为她会选择回到日本到书店工作或成为教师，看来她认为成为图书管理员是最幸福的事，没想到她居然会选择有如直接阅读内封般的抉择。

……不过，我却像那晚般做出与己意恰好相反的行动。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呢。」

这时候我居然笑了出来，选择用微笑肯定她的答案。

「……我知道了，那我会等你过来大英图书馆的。」

读子也同样对我回以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似乎拥有能够改变我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又再度改变了我。

甚至似乎连整个图书馆的静谥气氛都受到了她的影响。

第九卷 第二章 「我与那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