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尾声

『为您播报下一则新闻。』

一瞥往液晶画面底下的字幕条，世良暂时放下手边游戏，埋首写暑假作业的明日叶，也抬起头看着电视。

『希斯尔有限公司于本月3日至4日遭骇入一案，公司宣称是内部网路的程式擅自运作造成。』

萝丝玛莉失控所引发的非法存取事件，如今已是家喻户晓的新闻。在那之后，游戏公司发出正式公告，伺服器随后关闭联外网路，奇巧幻想Online目前也暂时停止服务。希斯尔在那之后应对迅速得宜，调查了所有个资外泄的可能性以及资安问题，并开了第一场道歉记者会。

这些都是2天前的事了。世良本来一回国就要再跟母亲前往义大利，谁知道母亲却吃坏肚子卧病在床，旅行也因此泡汤。世良的母亲是游戏天才，却也是个生活白痴，这次之所以身体出状况，据说是因为拿洗碗精洗米导致。

『在本案里，采用虚拟实境技术的网路游戏「奇巧幻想Online」的伺服器遭不明人士入侵，导致游戏公司一时无法管理帐户个资以及部分服务。』

『关于本案，希斯尔有限公司于当日会上宣布组成内部调查委员会，将和外部的专家共同进行调查。』

『希斯尔有限公司和第三者委员会的成员波尼娱乐、埃尔斯系统共同举办了记者会，在会上宣称并未发现任何外部对管理伺服器的非法存取，而是公司内部的程式异常导致。』

『该公司为玩家帐号遭不当使用的事公开道歉，但也强调个资绝无外流的可能，呼吁玩家放心。』

『此外，公司对外的防护程式虽然没有瑕疵，但为了检查漏洞以及防止相同情况再次发生，宣布即日起暂停游戏服务至本月8日。』

『为您播报下一则新闻。』

还是差不多啊。播报的新闻每则都是大同小异的重播画面，没什么新的消息。

为了那风波，奇想不得不暂停服务，说起来是无可厚非，身为知情者的她甚至佩服公司能这样把大事化小。这也许不只是希斯尔的功劳，而是跟埃尔斯以及波尼等公司利害关系一致的结果。再上去的事，就不是世良这国中生能够明白的了。

「萝丝玛莉现在不知道怎样了。」

明日叶喝口果汁说道，让世良也跟着点头。

关于事件的主谋萝丝玛莉的现况，并没接到任何消息。在量子讯息的汪洋里漂荡的她现在不知身在何方。世良觉得她应该不会有事。关于这方面消息，台面上当然是只字未提。

「说到萝丝玛莉。」视线落回掌机上，世良接着说道：「为什么她的画面最后会变成人物……还是该说是一个角色。不知道那是不是她即兴做出来的。」

「咦～桐生妳看不出来吗！？妳好歹是女生耶！？」

「真不好意思喔……」

真心感到不太爽的世良喃喃回道。她从来不曾当自己是个女生。她是桐生世良，是个玩家，也是铜人王，不需要其他的标签。

明日叶清清喉咙挺起胸，神气地为她做说明。

「萝丝玛莉她呀，是个谈恋爱的女生，所以跟一哥哥再见的时候，当然会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那其实就是一种化妆啦！」

「喔喔，原来如此。」

世良点点头恍然大悟。这样一来，也能够解释为何她是『那个样子』。

「不过我不懂的是那个长相。」明日叶突然双臂环胸，呈百思不解样。「她那个长相呀，不觉得跟那人有点像吗？」

「是有点像。一点点像。」

「为什么呀？」

「妳看不出来吗？石蕗同学妳好歹是女生……啊啊好痛！」

世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结果明日叶的弹指随后轰上额头。世良疼得眼角微微泛泪，苦笑着为她解说。

「奇想的主系统啊，可以透过读取玩家的脑波，知道那个人的想法，以及拥有什么样的性情。」

「嗯嗯。」

「然后，萝丝玛莉从以前就跟奇想的主系统连结在一起不是吗？」

「嗯嗯。」

「然后，萝丝玛莉这次在一朗先生面前打扮自己。」

「嗯嗯。」这下明日叶手撑桌面探出身子，聚精会神地点点头。

「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咦……是怎么一回事啊！？」

「揣摩对手的想法，可是对战游戏的基础喔。」

世良挖苦似地笑了笑，继续玩自己的游戏。明日叶看起来完全不懂怎么回事，不过要让她搞懂也得花很大工夫，那么还是随她去吧。

而明日叶随后全力的锁臂功，则是沉默得支付的代价。

「不能上线的日子，还真是挺乏味的……」

杜若爱梨，人待在涉谷的一间小咖啡厅里。

「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因为游戏休息，我们才能在这里小聚吗？」

而在她面前优雅品茗的，是当红的时代宠儿，时尚名牌『MiZUNO』的社长芙蓉希。奇想一停机，爱梨马上联络了她，说自己很无聊希望能聚聚。爱梨固然心血来潮过了头，答应她的芙蓉大概也半斤八两。

这里除了爱梨跟芙蓉，还有现实世界里的游理•茅崎由莉奈，以及之前打工时认识，后来偶有联络的那位SG小天使。SG小天使听爱梨说要去见芙蓉，千拜托万拜托要求参加，此刻正心花怒放地瞧着眼前的那位偶像，一方面又纳闷与她有私交的爱梨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爱梨只是个平凡的职校生，将来的梦想是成为时尚设计师。

「我不太清楚游戏公司的营运，奇想接下来要不要紧啊？」

「奇巧幻想Online本身应该是不必担心，不论状况如何，都会保持原状重新开机，对玩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其实芙蓉担心的，反倒是游戏公司本身。希斯尔为了补救这次捅出的篓子，目前靠波尼娱乐在背后支援。接下来，希斯尔几乎不可能再跟波尼唱反调，而对方虽然承诺不会插手营运方针，但希斯尔接下来应该会慢慢被波尼蚕食。

不过这是属于芙蓉的朋友野乃蓟的事情，倒还轮不到爱梨跟由莉奈操心。当然，SG小天使也不例外。

「算了，也罢。总之这次会找来大家，其实呢！是为了办个网聚！」

爱梨快活地说完，掏出一本手札。由莉奈纳闷地瞧着这样的她。

「其实我老早就想办个网聚了。现在是暑假，比较方便约学生对吧？再考虑到上班族的时间，想说也许挑中元那阵子比较方便。」

「也不见得就是了，毕竟中元节可是旺季。」SG小天使虽然不是奇想玩家，但还是提出一般人的建议。

「网聚吗？听起来似乎不错。其实我也有好多想见的人。」

「对吧对吧！」

芙蓉微笑说完，爱梨跃跃欲试地掀起手札，进一步讨论相关事宜。

一朗驾着爱车Agera，前往3日那时跟江户川相约的咖啡厅。店座落于神田附近，是间还算高档的咖啡厅。一朗当天一指定此处，江户川明显地摆出臭脸。

一抵达目的地，一朗把车停到跟店有段距离的停车场里。这间店其实颇受附近中上层主妇欢迎，每到下午总是门庭若市，但也没什么人会专程开车远道而来。因此，看到停车场内稀疏的车辆里混了台漆黑的S级宾士，让一朗稍感讶异，心想这间店应该不是开这种车的人看得上眼的。而说到讶异，其实路人反应比他更大，甚至已经有些爱车分子，迫不及待地等着拍张科尼赛克加宾士的合照。

一踏进琥珀色的店内，里头冷气开得沁凉。店里正播放慢板的古典乐，选曲还算是对得上氛围。一朗跟笑脸前迎的女侍表明自己已经跟人有约，朝店内顾盼着江户川的身影，并且在接下来听见足以糟蹋以上各种气氛的一声大喊。

「石蕗！这里这里！」

要让我们那不动如山的大少爷石蕗一朗变脸，哪怕是天塌下来都绝无机会。总是率性自如，凡事冷静应对的他，并没有因为那声而改变脸色。但要是扇樱子也在场，现在恐怕会问『一朗少爷您在生什么气？』一朗刚呈现的，就是如此细腻的情感变化。

而要是带了这样的主观，凡赛斯的高级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也仿佛带了点粗鲁。一朗没回应那声呼唤，只踏着脚步来到客席旁，于是同桌的江户川土门憔悴地举起茶杯，勉强以点头问候一朗。

「嗨，爱德。」

「你好，石蕗先生……」

「这次的事，真的是辛苦你了。」

一朗先是口头慰劳，接着才瞥向另一个位子上的男子。

重度蜷曲的头发，同样醒目的胡渣。一看就不便宜的一身行头不曾烫过，皱得像是咸菜上身。一朗心想亚曼尼给他穿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才一并想起刚刚看到那台俗气宾士就该猜到是他了，毕竟那连隔热膜都是贴全黑的。

「石蕗，不慰劳我几句吗？」

「辛苦了。至于为何你会在这里……好吧，问了大概也是白问。」

说完，一朗就座。桌上这时已排满密密麻麻的各式甜点。

「听说这顿你请，是吧？」

「嗯，是啊。看到你还是老样子穷酸我就放心了。记得你明明捞了不少钱不是吗？」

江户川值得同情，因为他竟然陪伴这个人直到一朗抵达。当然，一朗知道江户川一样讨厌自己，现在抵达也对他的不稳定情绪毫无帮助，但是这男人缺乏同理心的程度，可是比一朗严重得多。

以上皆为一朗的看法。若由客观来看，两人应该是不分轩轾。

他就是这次一朗介绍给希斯尔有限公司的那位没品大律师。希斯尔没有法务部门，或是专职法务的社员。由结果来看，一朗认为介绍得并不算错，但也不难想像相关人员如何被他摆布得七荤八素。若要说他们辛苦，搞不好是苦在这方面。

不过嘛，这次茶会的目的是为了听事后报告，那么关于他的参加，一朗倒也没什么意见就是了。

「真教人怀念啊，石蕗！我们上一次像这样碰头，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毕竟我一直都在躲你。当面碰头的话，算算已经隔3年了吧。」

「这么久啦？我跟你以及染井三人一起扮侦探，已经是5年前的事了。」

「这么说来似乎是有那么回事。」

菜单看到最后，一朗找来女侍并点了格雷伯爵茶。甜点吃起来麻烦，他并不打算点。

「你跟当时那女仆还有联络吗？」

「她现在还在我家工作。我想你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

一朗端起送上的柠檬水润润喉，往身旁的江户川瞥了眼。一朗晓得他并不希望自己坐他旁边，但自己也实在不愿跟眼前男子并肩，只好让江户川屈就一下。

「那么让我再道谢一次。爱德，这次辛苦你了。」

「是啊，这次真的是够辛苦了。」

话里流露出真切的实感。只见他猛扒冰圣代，让看的人都不禁一阵胸闷。

「由结果来看，我们公司的资安防护并没有问题，这点倒是谢天谢地。只是那样半推半就地被抓进第三者委员会，一堆事情根本就不习惯嘛。」

江户川瞪着眼前的律师，但对方视若无睹地吃着自己的布丁。一朗心想这是哪门子的甜点大会，只有男人参加。他感受着毫无缤纷可言的阴沉气氛，心想早知道就带樱子来了。

不对，现在不行。这咖啡厅虽然不高贵，但绝不能带现在的樱子来这里。

「倒是石蕗，接下来有个不太愉快的消息。」

「我想也是。」

「希斯尔要是被追究社会责任，几乎不可能单独营运下去。别这样瞪我嘛，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只是啊，那公司本来就小，还有一大堆不得了的技术。反正不管怎样，希斯尔的股票都跌定了，一旦营运出了问题，到时可能会有大企业一步步将他们买下。」

关于这件事，一朗自己也有了解。不管事情真相如何，伺服器沦陷、帐号资讯外流都是事实，对希斯尔来说是致命污点。这次不但失去商誉，支付平台的相关服务是否能重启也还说不准。由此来看，身为营运公司的希斯尔，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奇巧幻想Online光是还能继续存在，这律师就已经算是立下汗马功劳。当然，希斯尔在司法上应负的企业责任接下来才会开始清算，他的工作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一朗此刻想起的，当然是波尼公司那个CEO。

音桐慎也。

以他的手腕，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希斯尔今后只能慢慢对波尼公司言听计从。这说起来无可奈何，也不是一朗能插手的──这会大大违背他向来的原则。

但说是这么说，整件事的确是令人相当不愉快。

「只是石蕗，你们对这次肇事那支程式采取放任，以遵循法令的角度来看，实在是问题不少。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

「要是人工智慧也能承担法律责任就好了，这样我干起活来也比较有挑战性。可惜这方面的法律还不完备，责任最后还是只能算到负责研发的社长头上。萝丝玛莉是支惹出问题的程式，而问题是一定得处理的。」

这件事也在预料之中。因此萝丝玛莉逃走了，但她在希斯尔总公司留下替身，只要坚称那就是萝丝玛莉，修正错误或删除程式，一切就没问题了。

「要是……」江户川说道：「要是萝丝玛莉的本体程式将来被人发现，波尼公司有可能下达指示删除她。」

「也只能祈祷这种事别发生了。」一朗简洁回道。

那是一朗最不愿见到的事。要是不愿见到，一朗势必得全力阻止事情发生。并且，『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其实相当高，才会让江户川也面有难色。他想起前几天，自己跟江户川说过的话。

要是一朗或一朗的朋友，享受奇想的权利蒙受重创，一朗到时将会不计手段全力阻止，而买下营运公司，亦是列入考量的最终手段。

从音桐手里，抢回希斯尔。

但要是真的那么做，一朗恐怕再也无法继续游戏。因为这下奇巧幻想Online就成了一朗的所有物，而一朗对自己的所有物是不感兴趣的。

「总之，我们只能祈祷这种事别发生。」一朗又复述一次，起身离开座位。

「怎么，你要回去了？」着莪问道。

「想问的事都问得差不多了。我会说到做到，帮你们俩买单。」

拿起桌上的帐单，一朗前往收银台。

「我回来了。」

「一朗少爷，欢迎回家！」

一回到家里，樱子笑着前来迎接。光看这一幕似乎是一如既往，但石蕗邸最近这几天，出现了视觉上的小变化。

以客厅里的爱莫尼高级沙发为首，许多家具都已经被撤走，电视是黑白的，灯泡没了灯罩，中央铺着席子，摆了张老旧的茶几。窗上与墙上如今贴了『力抗奢侈！』『病愈之前，不欲不求』等写下樱子决心的纸张。

暗黑课金爵士一事，给樱子的金钱观带来致命改变。这情有可原。别忘了她曾经历过每小时花费二○○万圆的一段时光，而那彻底摧毁了百姓出身的樱子的价值观。

「一、一朗少爷！您决定好午餐吃什么了吗！」

「嗯。」

「要是能来个碳烤龙虾的话似乎不错……！呜呼呼呼呼……」

坠入金钱黑暗面的结果就在眼前。

「毫无意义。帮我泡碗鸡汁面。」

「是……」

一朗无意怪罪樱子。这次是她尽了忠心，或者说是努力过后的结果，身为主人应当欣然接受。樱子就算大闹游戏，对JP摩根私人银行里的一朗户头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不过看样子，他得陪樱子一同复健。坠入暗黑面的暴富症樱子虽然颇为逗趣，但若顾虑到她的将来，这当然不是什么正向改变。

「樱子小姐，妳今天打算怎么过？」

「嗯？」

「毕竟奇想目前上不了。我都忘了妳平常是怎么过的。」

「喔～我应该会消化掉那些还没看的动画吧……加上最近也堆了不少游戏没玩。」

樱子回应时目光遥望。她最近这1个月的生活完全是以奇想为中心，而像她这样兴趣繁杂的人，当然会累积许多待处理的东西。距离游戏重启还有2天，那么趁现在把没做的事做完，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在做些什么。」

「爱莉丝跟明日叶小妹之前说过，要趁这几天先写完学校的作业。」

「也不错，感觉挺健全的。」

至于一朗的话，他实在有点同情苫小牧，连续登入时间记录在届满一周年的前夕中断。至于其他人，好比说松永跟斯德洛格诺夫他们，不知道又是在忙些什么。既然还有现实的生活得过，那么应该不至于无聊到哪儿去。

一朗在茶几前坐下，樱子端了个托盘来，上头有两只缺角的大碗、鸡蛋以及袋装鸡汁面。「这蛋不会有点奢侈吗？」

「那也算吗！？连那也不行吗！？」

樱子这下满脸悲怆。一朗想起之前聊到泡面时好像听过她力陈己见，认为鸡汁面一定要配颗鸡蛋。

「我不要紧的！那庶民的感觉已经慢慢在复原了！」

「那么妳说说看，柳橙汁一杯要多少钱？」

「一七○○圆！咕、咕哇啊～！」

那是帝国饭店客房服务的价格。看来她要康复，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最后，碗里摆进鸡汁面，撒了点葱花冲上热水。垃圾食物的香味在充满高级感的房间里漫开，樱子死鱼般的一双眼看着碗里的面体泡开。

「等樱子小姐妳的暴富症康复，我们再去吃个什么美食吧。」

「真的吗……？那就一言为定啰？」

「嗯，一言为定。」

时候差不多了。一朗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开动，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鸡汁面。这种东西偶尔吃吃也不错。

「一朗少爷，您那样算是在安慰我吗？」

「嗯，算吧。」

「谢谢您的关心……」

这下樱子稍微打起精神，也吃起自己的泡面。

在这之后，一朗收到松永寄的信，跟樱子一同观赏了信中的影片网址。这部暗黑课金爵士全记录，录下坠入金钱黑暗面，弥漫着破财波动的基尔希瓦塞当时的画面，对樱子的复健有某种程度的效果。

至于她看片时窘得生不如死的丑态，由于笔墨实难形容，在此略过不提。

第五卷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