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scarlet oratorio 01 你的道路尚未决定

如疾风般奔跑。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雷冯发足急奔，跳跃。

右手握着展开钢丝的青石炼金钢，左手抱着菲丽。他抱着娇小的她疾驰，然后跳跃。

冲进古连丹的大地。

「雷冯•阿尔塞夫！」

抱持敌意的声音在空中穿梭，有如弓箭般从四面八方射向雷冯。与库拉丽贝之间发生的冲突引爆了意想不到的状况，群众的怒火有如连锁反应般不断延烧，如影随形，紧紧跟在雷冯身边。

压进古连丹空气中的紧张感被引燃了。点燃的火焰会成长到何种地步，雷冯连想也不敢想。

现在的他，只能拼命向前冲。

「方位一二○○，又出现了三名。」

菲丽在耳畔如此低语。她的手臂挽着雷冯的脖子，鼻息声近在耳边。无法借由端子感受到的紧张感，连同气息声一起传进了耳中。

钢丝动了。不，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在活动着。它弹开武艺家们追击而来的冲刭，阻止任何试图靠近的人，并且让他们昏过去。为了让夏尼德能专心跑在自己身后，也为了让菲丽找出安全地带，雷冯心无旁骛地战斗着。

又出现了三名武艺家。他们绕至前方试图阻挡三人，雷冯不给他们机会发出冲刭，就这样直接让他们昏了过去。

「前进一百梅尔后，请朝方位一四○○移动两百梅尔。」

雷冯听从菲丽的指示不断前进。

然而，却不容易做到。

只是打倒他们的话……以杀死敌人为前提来行动，应该会轻松很多吧？不过，雷冯并没有做出这个选择。他只有让敌人昏厥而已。如果他选择了杀戮之路，那库拉丽贝也会在第二刀下遭到斩首。

自己为何不这样做？

为何不杀？

他自己也不晓得该怎么说。

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做不出这种事。他在一瞬间就做出这个决定。此外，某个角落仍然犹豫着的心，也不足以改变现在的方针。

然而……

「……！」

冲击透过钢丝传了过来。紧追不舍的武艺家们发出冲刭，手腕传来钢丝挡下攻击的冲击。如果像林戴斯那样以钢丝结成阵形，就能让冲击威力变得更弱，但电冯现在却没时间这样做。

他没办法像那个人一样，瞬间做到这种事。

虽然钢丝在一对多的战斗中非常好用，雷冯的实力却仍然远远不及林戴斯。

如果孤身一人应战，情况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喂！」

此时，背后传来夏尼德的呼叫声。

「被念威操作者盯上的话，就算这样逃下去也没用吧？」

就算是夏尼德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用平常那种从容的语气讲话。

雷冯没做出任何表示，只能在心中同意夏尼德的话，因为他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

正如他所言。

念威操作者操纵的端子混杂在武艺家之中，而且不断接近试图捕捉这边的行踪。进入钢丝攻击范围的端子虽然被一一击溃，拥有强大念威的人却可以从远距离进行探测。如果是平常的话，雷冯可以加大钢丝的攻击范围，将那些端子全数歼灭，但在一边逃跑，一边与无数敌人战斗的情况下，他无法办到这种事。能集中精神应战的范围与能够精密操作钢丝的范围——两者妥协下的平衡就是现在的圆。

雷冯在脑中专心操作着钢丝，移动路线则全部交给菲丽负责。如果他不这样做，早就因为出现破绽而漏掉了一、两个攻击。

古连丹武艺家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经历过的实战比任何一座都市都多，执行的团体战次数远胜于任何一座都市。不论遭遇何种状况，就算是素未谋面的人，他们也能理所当然地彼此配合进行战斗。

古连丹的武艺家，不这样做就无法从战场上生还。

一边保护夏尼德与菲丽，一边行动下去的话，在引出天剑继承者前、在找到妮娜与莉琳前，自己会先被武艺家们的联手攻击击溃。

「我有一个计划。」

雷冯一边抹去渗出胸口的焦躁，一边用耳朵听着菲丽的话。

「所以，请你移动到目标地点。到了那边后，最好能让敌方暂时看不到我们，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好。」

「如何？」

夏尼德接在菲丽后面如此问道。

「……如果我有时间结成钢丝阵的话。」

雷冯只说了这些。从林戴斯那边学来的钢丝独门武技——缲弦曲，需要时间才能使用，因为雷冯的技术并不像林戴斯那样纯熟。

随着钢丝数量增加，控制它的难度也会倍增。相对的，缲弦曲编织出来的招式威力与规模也会跟着增加。

就类型而论，迪恩•丁使用的钢索也是钢丝的一种。这么思考的话，不难明白这类武器的难度有多高，而且愈是专精，威力也会变得更加恐怖。

既然无法像林戴斯那样瞬间结成阵形……也就是使出缲弦曲，发动招式时就会出现破绽。而在现在这种状况下，那种破绽将会是致命伤。

「好，交给我吧。」

然而，夏尼德却轻而易举地答应了这件事。

「……咦？」

「不过只有十秒喔。拜托啰，我可不想刚开始就这么操呢。」

「咦？可是……」

雷冯无法将说出口的话继续讲完。是因为有所顾虑吗？然而，如果是平常的话，自己应该能没有任何顾虑，毫不害怕地说出那个事实才对。雷冯并不是例外，实战中的古连丹武艺家都是这样。而在日常生活中也不忘实战心态的赛哈丁流门人更是如此。

因此，在这个瞬间该说的话只有一句。

「学长做不到这件事。」

应该这么说才对。

但自己却说不出口。

这是为什么？

然而，雷冯也没时间补上这句话，或是继续反问自己了。

「我知道了。」

菲丽替雷冯同意了这件事。

「菲丽学……」

「现在没时间讨论了，我们要重整阵容。」

这的确是现在最需要做的事。

可是……

「好，到达目标地点三秒前开始作战。我不知道你要用啥招式，不过别把我也卷进去喔。」

「…………」

雷冯没时间做出回应，目标地点已近在眼前。

追上来的武艺家约三十名左右，试图包围这边的端子则是五十枚上下。也就是说，敌人中有两、三名念威操作者。爆发的冲突虽然激烈，追过来的人数却没有想象的多。雷冯与库拉丽贝的冲突，的确引爆了充斥在古连丹空气中的某种氛围，爆炸带来的火势也会一直延烧下去。

然而，就现在的敌人数量而论，与其要让夏尼德冒险，倒不如越过心中的那道犹豫……

「让……」

让我来吧。雷冯打算这样讲。只要自己动杀念，这一点数量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菲丽却没让自己把话说下去。

「……冯冯，请你乖乖听话。」

「咦？」

「要阻止火势蔓延，就要让火源消失。再一秒……作战开始。」

「喔！」

跟在背后的夏尼德发出吼声，接着改变了方向。

雷冯优先解决挡住去路的武艺家，所以穷追不舍的敌人只剩下后方。

背后有三十名武艺家。他们与洁尔妮的学生武艺家完全不同。在洁尔妮的武艺家中，夏尼德算是个中翘楚，但这仍然改变不了这个作战计划有勇无谋的事实，以及数秒后将会发生的未来。

应该阻止他才对，应该要阻止他的。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约好的十秒钟，紧握在手中的炼金钢，自己应该改变钢丝的行进方向吗？

然而，这是为什么呢？

心中好像发生了难以置信的改变。

雷冯有一种感觉，就算自己保持沉默，专心一致编织阵形也无所谓。

该使用的阵形构成式已经浮现在脑海中化成了影像。招式的织法以实际体验的形式浮上脑海。该怎么挥舞炼金钢、该怎么使出刭流、该怎么调节刭的脉动，一切的一切都在脑袋里鲜明地重现了。

再来只要努力在肉体层面上重现技巧就够了。

缲弦曲一旦进入执行程序，到技巧重现为止都不能停下。林戴斯的武技就是如此深奥、复杂。

每一招都是那么的复杂怪异，熟悉武器的时间也长得吓人，这肯定就是使用钢丝的人比使用化炼刭的人更少的理由吧。

鲁肯斯的秘奥义也很困难。不过，除了使用肉体外，也能用其他地方……像是刭的流动，以及刭流波纹来移动钢丝，就这层意义而论，与钢丝武技有关的一切，都已经达到了秘奥义的水准。

雷冯集中精神。光是出现杂念，就会让关键一击因此失败。

作战已经开始了。

一秒。

「上吧！」

夏尼德发出威武喝声，朝武艺家们冲了过去。

「复原！」

两柄手枪在双掌中复原。枪冲术……为了使用以手枪进行的近距离格斗战，夏尼德举起能给予敌人直接打击的手枪，朝三十名武艺家冲去。

对方以冲刭齐射迎战夏尼德。

两秒。

冲刭伴随着巨响，搅乱、击碎空气，形成巨大波涛试图吞没夏尼德。这是为了迎击猛冲的大群幼生体所开发出来的团体战术。对孤身一人，而且还是未成熟的学生武艺家使用这种招式，可以说是孩子气到了极点。

冲刭生成的强光、以及混杂在大气中的微量粉尘爆烈而四散产生的大批白线，掩去了夏尼德的视野。

三秒。

背后传来巨大刭流的波动与压力。它发出的压迫感，轻易凌驾了三十名武艺家使出的冲刭。不管怎么想，这应该都是雷冯发出的刭流。否则，就代表有更恐怖的武艺家从夏尼德等人的背后突击。

（不会有那种事啦？）

夏尼德深信着。他也站在无路可退的场所上，站在只能相信自己的行为能将情势导向有利局面的场所上。

「偶尔也要让你见识一下学长的威严！」

他如此大吼。

然后，事情发生了。

四秒。

古连丹的武艺家们，冷静地预测了自己发出的冲刭所造成的结果。被雷冯的钢丝保护着，至今为止什么也没做的武艺家会有何种下场，他们一点也不在乎。从逃跑方式、奔跑速度、跳跃高度和姿势中，他们已大致掌握了对方的实力，也做出对方的行为只是有勇无谋的判断。这个判断没让他们做出任何斟酌，就这样释出了攻击。现在正在战斗，对方在这个节骨眼站到火线上，而且还采取了与我方敌对的行动。既然如此，自己该怎么做？这是连想都不用想的常识。就算那名愚者只是区区一名学生武艺家，他们也不是那个人的教师，没有义务指正少年的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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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他们的预测，冲击波会将他碾成粉碎，就像被丢进果汁机里那样。

然而，这件事并未发生。

无数枪声穿透冲击波的巨大声响，回响在四周。

下个瞬间，众人的预测被推翻了。

无数光弹贯穿冲击波，朝这边猛袭而来。而且，来袭的光弹还咬破了冲击波——也就是三十名武艺家合力使出的冲刭巨浪。

眼前出现刭弹大雨的人，换成他们了。

五秒。

这不是学园都市的小队对抗赛，也不是学园都市之间进行的武艺大会，所以武器解除了安全装置。也就是说，枪里面填充的不是麻痹弹这种玩具子弹。

所以，这把枪也因此多出了实弹与刭弹这两种选择。它能够装填锁上安全装置时绝对无法使用的刭弹。它不只可以使用具有威力，却有弹数限制的实弹；也能使用压缩自身刭流，再将其射出的刭弹。就枪的特性而论，刭弹的威力有其上限，但只要维持住自身刭流的运作，就能无限次击发刭弹。

枪射出了刭弹。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夏尼德大声吼叫，手指不停扣动扳机。他不是单纯地射出刭弹。面对不断突进，内部能量持续流动，却没有固定形态的冲击波，他将目标对准「只要射击这里，就能确实令其消散能量」的地方射出了刭弹。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在这个瞬间，夏尼德的刭量异常地膨胀了起来。这股强大刭流不但让他能乱枪扫射，也令冲击波失效，更让武艺家们遭到反击。

「哈哈哈！」

夏尼德发出痛快笑声。情况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这算是很漂亮的奇袭吧？事实上，有好几名武艺家无法完全避开如雨般洒落的刭弹。

六秒。

人数从三十人减少至二十人左右。然而，现在还不能放心。夏尼德可以用肌肤感受到，其他武艺家从远方奔向这里的气息。

「不过，你们来不及啰。」

武艺家们开始朝四周散开，试图包围这边，夏尼德反其道而行，纵身跃向那道包围网。

所有人都拿着自己的武器直接攻向夏尼德。

他们已不再认为夏尼德只是一名学生武艺家了。

七秒。

在这个阶段，夏尼德也达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果。他识破了虽是临阵磨枪，却也是历经无数战场所培养出来的联合攻势。夏尼德没有对诱饵出手，而是准确地朝攻击的核心射出刭弹。攻击范围虽然没有一开始的扫射广泛，却又击倒了三名武艺家。

八，然后是九秒。

轻率的进攻遭受反击，让他们的行动变迟缓了。

双方短暂地互瞪了半晌。

然后，十秒过去了。

「交给你了。」

如此低喃后，夏尼德扫射出刭弹打破僵局，开出一条前往雷冯他们那边的道路，拼命跑向那边与两人会合。他毫不警戒背后，全速奔向前方。这个行动让武艺家们瞬间呆住，他们认为这可能是陷阱，也因此不确定是否应该追击。

这个不满一秒的刹那，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缲弦曲——针化妆。

结果以超越瞬间的速度出炉了。武艺家们的所在位置，以及在周围观察战斗、收集情报的端子们，都变成了同一种状态。

也就是，被刺穿的状态。

武艺家们与夏尼德展开战斗之际，极细的钢丝趁他们不注意时悄悄爬行，铺满附近一带的地面。然后，它们同时刺向上方。贯注在钢丝前端的刭流增强了钢铁的锋利度，他们连抵抗的空档都没有，就被钢丝贯穿了肉体。端子也成为钢丝们的饵食，一个接一个地破碎。不只是刚才与夏尼德战斗的人，连从四周集结而来的武艺家和念威端子，都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剧痛与冲击，令肉体被贯穿的武艺家们还来不及吭声就昏了过去。雷冯的钢丝在刺穿敌人时，全数避开了肉体的重要部位。

「从那边进入地下。」

夏尼德跑过来时，菲丽指向了通往地下下水道的沉重铁盖。

＊

这里很暗。

「呃，这也是个不错的方法啦。」

夏尼德苦着一张脸走在前面，菲丽走在中间，后方则由雷冯负责守卫。

雷冯等人在下水道的支线内朝前方推进。

不只是雷冯，连菲丽也同意夏尼德做出这种表情的理由。

大量的水在下水道内流动，掩去了雷冯等人的谈话声。不过，他们还是不能大声讲话。

「臭死了！」

夏尼德捏住鼻子。

雷冯等人进入的是污水下水道。

「请你不要抱怨大家都知道的事。」

菲丽也觉得这种臭味很恶心。

连雷冯也有同样的感想。他试着将内力系活刭流向嗅觉以外的地方，但这股臭味却侵蚀着鼻孔与心情。喉咙深处不断累积着不舒服的感觉。

「除了这里还有其他地方能避人耳目的话，我洗耳恭听。」

「不好意思，我不是在责备小菲丽啦。」

「当然。」

「我们破坏了刚才使用过的入口，这一招也能瞒过敌人的眼睛吧？至于念威操作者，应该也有办法对付啰？」

「嗯。地表的念威穿透率本来就很差，而且我也对接近这里的端子发动了知觉误认的攻击。」

「让敌人的念威产生错觉吗？真厉害耶。妮娜知道的话，一定会发飙大吼『既然会使用这种招式，为什么之前都不用呢』。」

「……不是不用，而是之前我还不会使用，因为这是我最近才想出来的方法。之前抢夺敌人的端子时，发生了很多事……」

「小菲丽也会思考战斗方式啊？」

「…………」

「嘴上一直说讨厌，其实心里喜欢得很吗？不错嘛，这一天终于来啰～」

「去死，变态。」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还真能聊呢。」

对于尽可能不要呼吸的雷冯而言，两人跟平常一样抬杠的光景实在令他难以置信。就算闭嘴不讲话，三人也都不能停止维持刭脉的刭息。

「这种鸟事如果不觉悟，根本做不下去啊。」

「在选好路线时，我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是这样说没错啦。」

雷冯叹了一口气，从他们身后追了上去。遇见叉路时，就由菲丽指引方向，雷冯则专心应付来自背后的气息。

目前并没有人追过来。只要将刭流集中在耳朵，就能听见数道脚步声正在寻找他们的行踪，不过没有人找到附近。菲丽也精准地选择着没有人追踪的路线。

照现状来看，稍微放松一点也没关系……吧？

「不过呀，你还真是突然大干了一场呢——按照我的预定，应该要更隐密地潜入这里才对耶。」

「熟人太多也是一种麻烦。」

菲丽瞪向这边。

「毕竟这里可以说是这家伙的老巢嘛，而且一进来就有美女迎接我们呢。」

夏尼德如此笑道，菲丽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哎，把她全身染成深红色，应该说很有你的风格吗？」

「所以……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咦？」

「那个叫库拉丽贝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呃，没什么关系啊。我应该没有跟她一起战斗过太多次……」

自己只记得她是古连丹三王家的其中一个家族——隆斯麦亚家的人，也是天剑之一迪古利斯的孙女。

「是喔，那她就是家世背景良好的大小姐啰。你一直待在古连丹的话，说不定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喔。」

「呃，没这种事啦。」

自己是打从心底这样认为。

不过，从菲丽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变得更浓了。

「你们也看到刚才的情形了吧？」

她二话不说突然斩了过来，雷冯实在不认为她喜欢自己。

「不不不，我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敌意哟！感觉起来就像是……天真无邪地要找你打架呢。」

被夏尼德这么一说，她刚才确实没有敌意。雷冯以为库拉丽贝是过来打倒身为罪人，又被逐出都市的自己……不过照当时的情况来看，或许她并不是过来打倒自己，而是单纯想较量一下吧。这种武艺家在古连丹可以说要多少就有多少。

「人家对你有好感耶～」

「不，她或许只是想跟我较量而已……」

夏尼德不怀好意地贼笑着，雷冯露出困扰表情。菲丽的怒气愈来愈浓了。

「那么，你们之间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咦？」

「我说的是其他关系。从她的口气中，你们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事吧？」

「什么都没有啊……呃，我能想到的只有我是她初战的监护人这件事而已。」

「监护人？」

「啊，在古连丹这里，有战斗经验的武艺家，会以监护人的身份跟在初次上场战斗的武艺家身边。我的初战监护人是养父，但不知为什么，迪古利斯却要我当她的监护人……」

夏尼德弹了一下手指。

「你在战场上帅气地救了她？」

「咦？是没有很帅气啦，当时的战斗意外的漫长，她因为体力分配不当而昏倒，所以我解决了剩下的敌人。」

「看吧，果然没错。」

菲丽的视线冰冷异常。

「你为什么老是无意识的……」

「咦？」

「败给你了，你这家伙的没有自觉跟迟钝，才是天剑级的水准吧？」

「真是的……」

搞不懂两人在说什么，雷冯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谈话中，三人也持续在下水道前进。菲丽带的路相当正确，追踪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从这边上去吧。」

当她如此说道时，已经经过一小时了。

「终于走完了。恶，衣服跟头发都沾到臭味了嘛？」

将鼻子凑近自己的长发后，夏尼德做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先上去。」

为了确认是否安全，雷冯率先爬上梯子。他推开沉重铁盖，爬上了地面。他以部分钢丝缠住菲丽，将她拉上地面，接下来是夏尼德。

在这段期间内，没有任何人接近周围一带。

这里似乎是……第三居住区。虽然没有发布避难通告，但如果是在太阳已经升起的这个时候，在附近走动的人肯定不多。

雷冯松了一口气。大部分的武艺家或许已经放弃了搜索。正如菲丽所言，只要暂时消失，他们的亢奋情绪也会跟着降温。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同方才在下水道中的对话，与库拉丽贝之战，或许只是她天真的挑战心使然。然而，之后武艺家们的反应，却让自己有一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那种骚动方式，简直就像被绞紧至极限的紧张感，一口气爆发开来似地。

战斗明明刚结束，为何他们的情绪还是那么紧绷呢？

不……

「战斗还没结束？」

「你在那边碎碎念什么？」

夏尼德将铁盖盖回。菲丽的冰冷双眸望了过来。自从谈到与库拉丽贝有关的话题后，她就一直在生气。

被找麻烦的明明是这边，因为这件事气自己实在太不公平了。

不过，说出这种话她会更火大吧？

「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刚才的事，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抓狂……」

「我们当然不可能晓得。不过，在这种状况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应该保持这种态度比较好吧？」

这种状况。

洁尔妮与古连丹发生接触。如果学园都市与一般都市接触是异常状况的话，那洁尔妮上空突然出现大群污染兽也算是异常状况。

更何况，自从与第五小队一起前往那座废都，又在那边发现污染兽后，所谓的异常状况就不断发生。

现在的状况，在当时就已经注定了吗？

「好，我们走吧。」

盖好铁盖后，夏尼德走了过来。

「先等一下。方位○九○○的屋内有人走出……」

「咦？喂，不要突然说出这种事吧？」

「没办法，因为我在注意武艺家的动向。快离开这里。」

「来得及吗？雷冯？」

「嗯，我们走吧。」

「啊……」

菲丽的低喃声，表示现在已经来不及离开了。低喃声响起同时，门扉也跟着开启。

然而，只要立刻行动，还是能即时离开现场。步出屋外的是一名女性。她握着门把，凝视着脚下，没有看到这边。自己可以趁现在跃离现场。用不着尽全力，只要使用注重隐密性的跳跃动作，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离开现场，即使抱着菲丽也一样。夏尼德本来就很擅长这种行动，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他。

可是，雷冯却动弹不得。

从屋内走出的人物。

一名女性。

因女性略微低头凝视脚边而垂下的秀发。一根根纤细柔顺的发丝。被剪得短短的，光是低头就会顺从重力垂下来的头发。

从这里只能看见女性的秀发、肩膀，还有挂在她手上的购物篮。

然而，雷冯还是靠着这一点线索认出了她。

「…………咦？」

女性抬起脸庞望向这边。然后，她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着雷冯。

「雷冯……？」

「露夏姐？」

＊

他感到头痛。

这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过度劳心之故。无可奈何的他说不出半句话，只能头痛地站在这边。

「真是的……」

敏斯按着太阳穴，一边望着在床上窃笑的表妹。结果，他回到王宫前就中途折返，又抱着手臂被斩断的表妹来到了医院。自己的这种个性实在是太可恨了，他如此心想。

而且，说到这个表妹，右臂被部位修复用护套固定住的她看起来明明很凄惨，脸上却难掩兴奋地窃笑着。

与其看到悲怆脸孔，这样还好一些吗？

不过，这种窃笑的表情，并不能让敏斯得到救助伤患所浮现的成就感与安心感。

唯一有的只是——自己被当成笨蛋耍的荒谬感。

「啊啊……雷冯果然是最棒的。」

自己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她一直在低喃这句话的关系吧？对于利用卡哈尔德事件成功赶走雷冯的人而言，只会觉得表妹对他的赞美听起来相当刺耳。

「那一招拔刀术太漂亮了。我以为自己的武技已经磨练得很厉害了，想不到还是差了一大截呢。」

「这就是随便玩玩与认真战斗之间的差异吧？」

怜爱地抚摸着简易护套的表妹，看起来是那么的危险。她应该不是那种以萨瓦利斯为代表人物的战斗狂，但一遇到雷冯的事，她就会变得非常危险。因为两人年纪相近，早在初战前，库拉丽贝就已经注意到雷冯了。但在初战后，她对雷冯的想法似乎又掺入了其他心情。

为何这种想法没有变成普通女性会有的那种感情呢？这一点让敏斯感到不可思议。

「跟这种事有关系吗？武艺家真正需要的是，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发挥的平均实力。如果害怕敌人狗急跳墙使出的怪力，不就没办法给予任何人致命一击了吗？」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呢。」

「是很有道理啊。」

表妹用力点头，敏斯不发一语望向窗外的景致。

这不过是战斗理论罢了——敏斯已经疲惫到不想如此训诫表妹了。可惜的是，敏斯身为武艺家的实力并没有到达那种境界。早在过了快速成长期后，他就放弃了变强的念头。刚才与狼面众战斗所累积的疲劳已令身躯变重。就在他想好好休息时，却又遇到库拉丽贝失控。一想到事后陛下与其他家伙会对自己念些什么，他又更加疲惫了。足以安抚他身心的事物，连一件也没有。

「……总之，骚动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了。他们好好躲起来了吧。」

持续好一阵子的骚动声已经平息。雷冯不可能被击倒，也没出现天剑出动时的那种巨大刭流。既然如此，他们一定是躲到了某处。

雷冯令自己感到厌恶。然而，如果骚动能不要继续扩大，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无论从什么角度思考，现在的状况都很不正常。之后一定会发生某种大事，狼面众们的行动也证实了这个想法。他们没有跟平常一样找寻通往内院的道路，而是企图暗杀天剑继承者……正确来说，应该是以某种因素减弱天剑们的实力。而这些行动的目的，应该也是为了让天剑无法在即将发生的大战中展现真本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会错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古连丹绝对不欢迎这种骚动。敏斯众人没有足以阻止雷冯潜入的实力，既然如此，只要老老实实接受就行了。

「都无所谓啦，你老实一点，不要再闹事了喔。」

「我明白。手臂没接起来前，我什么也不能做。啊啊，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跟他战斗一次呢。听说我的手臂今天傍晚前就会接好，到时候可以再一次……」

敏斯摇了摇头走出病房。

他只想早点回家。敏斯一边想，一边离开病房，却遇见了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的人物。

「这位是，哎呀……还真是奇遇呢。」

会遇见这名人物令敏斯大感意外，所以他有好一会儿无法作声。然而，对方却不改沉稳态度，从轮椅上仰望着敏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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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老妪明明不可能不知道敏斯在这里，却做出吃惊的表情。面对这样的她，敏斯在脑袋中搜索着字汇。

「……您居然会起床，真是难得呢。德尔波妮大人。」

这间医院，也是德尔波妮平常沉睡的地方。不只如此，在洁尔妮负伤的萨瓦利斯也在同一栋大楼接受治疗。

在这里遇见德尔波妮的机率并不是零。然而，这名老妪的肉体已沉睡许久，平常她都是靠念威与外界沟通。正因如此，敏斯从未想过她会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我有一个孙儿入院，所以我才来这里探病。这个孙儿很久没回来这里了，光用端子进行对话很没意思吧？」

「你的孙子还真幸福。」

「敏斯大人也是来探病吗？」

「我来看库拉丽贝。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偶尔我也想假装什么都不晓得啊。」

「……我没听说你有孙子受伤呢。是我认识的人吗？」

敏斯不晓得德尔波妮到底几岁。然而，她有很多孙子。他们大多数都是念威操作者，连曾孙也开始活跃于第一线。德尔波妮的血脉，是古连丹现今念威操作者的主流。

她掌握着古连丹所有的情报，手中的权力也超越了普通天剑继承者的身份地位。

「不，我想敏斯大人不认识他。他自幼就离开了古连丹，直到最近才又回来。」

「有这种人啊？不过，既然说他刚回来，该不会是从洁尔妮那边？」

「是的。他路过洁尔妮时，就发生了这次的骚动。不，他的伤是旧伤，而且也没有生命危险。」

「是吗，那太好了。」

「嗯，他是我最想见到的孙子，所以我很开心。」

浮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像是慈祥婆婆的笑容。

「是吗，希望你的孙子能平安出院。」

「谢谢您。啊，还有一件事。关于刚才的那件事，陛下她并不介意。他潜入古连丹的行动与库拉丽贝大人的个性，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请您放心。」

「托你的福，我可以睡个好觉了。谢谢。」

「别这么说。那我告辞了。」

「嗯。」

德尔波妮的轮椅从身边经过。目送她离去后，敏斯迈步走向出口。

感觉到额头上浮现的汗水，敏斯忍不住啧了一声。

刚才的事被她知道了。这件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德尔波妮的念威总是覆盖着这座都市，因此发生在这座都市上的事，没有一件逃得过她的掌握。

可怕的是，德尔波妮这名念威操作者的存在。

只要有她在，这座都市就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她能比任何人，甚至比电子精灵更快感应到污染兽的接近。一切都多亏了她。由于古连丹的政局相当安定，更重要的是，女王统率的守护之力——天剑继承者，让都市居民们转移了注意力，所以没有人理解她的恐怖。

女王让压倒性这种字眼都显得陈腐的实力。

以及德尔波妮这名位于顶点的情报收集者。

还有这两人联手的事实。

只要走错一步，就有可能形成让民众毫无反抗余地的恐怖政治。

现阶段还没问题。目前，女王与德尔波妮的目标一致，所以都市的经济很安定，市民的生活也相当平稳。

然而，只要这三个环结中任何一个出现崩坏，剩下的两个环结是不是也会表现出崩坏的前兆呢？

敏斯有这种预感。

因雷冯之故而倾家荡产的敏斯，在武艺家的能力上并未展现突飞猛进的成长，但他已脱去昔日的天真个性，判断现实的眼光也变得更加锐利。换言之，生活的艰辛让他必须这样做。正因为敏斯无法以武艺家之姿稳固自己的立场，所以他只好去面对接踵而来的各种现实。这些日子，造就了现在的他。

所以，他才会这样想——这座都市非常危险。

女王、德尔波妮、安居乐业的市民。

会是三个环结中的哪一个呢？

某个环结出现崩坏的那一刻，似乎比想象中来得还快。

「啊啊，我想太多了。」

敏斯压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如此抱怨，然后跃向了自己家的方向。

与敏斯分开后，德尔波妮从那边走过转角，进入了一间病房。

病房内的摆设大同小异，有着白色的墙壁与地板、床铺，放着许多必需品的架子，以及装着饮料与食物的冰箱……再来就只有因应患者病情的医疗器材。

床铺的主人身旁只摆着点滴瓶。

虽然床铺的主人全身缠满了绷带。

（祖母……）

床铺的主人手握重晶炼金钢，床铺周围还飘着三枚左右的念威端子。

端子回响在室内的声音相当机械化，令人无法分辨性别。

「好久不见了，耶儿丝摩。」

德尔波妮面带笑容地望着床铺的主人，却不晓得绷带下方出现了何种表情。她决定不在这个房间内使用念威。

（好久不见了。）

「就算只能以这种形式再见面，我还是很高兴呢。」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意思是，我会先死掉吗？」

（祖母会死掉这种事，我想都没有想过。……我以为，我会先一步战死沙场。）

「流河•卡鸠这名武艺家，似乎比我想得还要优秀呢。从你身上感觉到的念威，让我有这种感想。你一定经历过不少好战场吧？」

（谢谢您。）

沉默突然降临。然而，德尔波妮却没有丝毫不快，因为她很清楚，面前这名躺在床上的孙儿，正在缅怀着过去的种种。

涂着药剂的绷带透出蓝色色彩，而且包的全身都是，连眼睛都被盖了起来。德尔波妮看着孙儿的这副姿态。孙儿说自己得到了足以抵抗污染物质的特殊代谢能力。然而，它的代价却是面前的这副姿态。

（祖母……）

「你同意接受这次的手术，我真的很高兴。你得到的这种特质相当值得研究，不过，女性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容貌才行，否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能力，没办法延续给后代子孙喔。」

（我已经没有那种想法了……）

「耶儿丝摩。」

（我已经舍弃那个名字。）

「那么，请你再次捡回这个名字吧，耶儿丝摩。你无法舍弃弗尔这个家族名，所以你有资格继承它。」

（那是他……）

「既然如此，代表他也是这么希望的。」

沉默再次来访。然而，德尔波妮并未让它持续太久。

「佣兵团的奖励已经决定好了。我们准备了他们应得的丰厚报酬，他们也会接受吧。之后要以古连丹武艺家的身份被收编，或是再次成为流浪者，全看他们自己的决定。」

（是吗？）

「不过，你的佣兵团不会再回来了。」

沉默。

「我听说流河的养子继承了他的一切，不过他也已经离开了呢。」

（…………）

「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这场邂逅编织出难得的缘分，也造就了这个结果。话虽如此，这个组织失去首领，继承者又不会立刻出现，所以它已经名存实亡了。」

（是啊，我明白。）

「可是，就算组织已经死去，即使名为费尔玛斯的念威操作者也跟着一起死去，还是有你能做到的事，还是有耶儿丝摩•弗尔能做到的事。」

（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德尔波妮略为停顿，她利用这段空档吸了一口气。

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等了很久，才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也是因为这样，迪古利斯才会责备她不够果决。

举例来说，就像明明应该杀死那名婴儿，却迟迟无法下手的那个时候。但那并非由于她是一名女性，拥有为人母的经验，又当过别人祖母的关系。而是当时，自己确实无法硬下心肠做出那个决定，无法做出冷静无情的判断。也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说出将一切交给命运的天真话语。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说出这句话吧？

「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一切。」

德尔波妮以静谧双眸凝视孙儿全身散出无声冲击的模样。

（这种事，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不过我也是人。我虽然试着骗过肉体的极限，却无法对脑部与刭脉如法泡制。」

（可是……）

耶儿丝摩试着移动身躯，却无法动弹。点滴瓶中除了各种营养素外，也加入了麻痹神经的药物。这是接受手术前的必要之举。

因此，她无法在床上移动身躯。

是的，即使暴露在污染物质之下仍能生还，而且能以自身嗅觉感测污染兽接近的萨林邦教导佣兵团念威操作者——费尔玛斯，是一名女性。

她以女性之姿，选择了让自身变形成那副模样的道路。

一切都是为了流河•卡鸠。与那名男子的邂逅，让曾是少女的孙儿离开古连丹，投向日日征战的生活。

只是战斗的话，与待在古连丹时没太大差别。然而，以弃子身份被雇用为战斗人员的佣兵，与都市发生战争时奋战的武艺家，这两者的状况并不相同吧？

这个结果，造就了费尔玛斯这名念威操作者的外貌。

（为何是我呢？从一族中选择的话，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

「我并不是从一族中挑出人选喔。足以胜任这个位子的人，我认为只有你一人而已。其他人都太习惯我的存在了。就这一点而论，离开这里的你应该不会有这个顾忌。」

（不过，我的念威不像祖母那样强大。……就这层意义而言，那个女孩比我适合多了。）

「女孩？」

（是我在洁尔妮接触过的那个女孩。）

「啊啊，说的也是。那个小姑娘也拥有很优秀的才能呢。她现在也使用着知觉误认，试图混淆我的耳目。技巧虽然不纯熟，不过，现在还没有必要揭穿她，所以我假装自己被骗过去了。」

想到那名女孩的清纯模样，德尔波妮忍不住露出笑容。

无法控制自身的强大力量，露出了迷惘表情。

德尔波妮也有过这种时期。继承亡父地位前，她心中始终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要为了这种简单的事物赌上自己的人生呢？

她想不起来让自己改变心意的理由。那件事应该很重要才对，她却想不起来。德尔波妮将自己记忆中的数起事件加上了意识封印。或许，这段回忆也埋没在它们之中了吧？从出生的都市流浪至古连丹的过程，应该也被收纳在那之中。

她已经活了将近百岁之久，而且还拥有许多子孙。事实上，比起支持着自己过去的根，看着自己的后代描绘未来更加有趣。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对她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然而，那名女孩却奇妙地与自己仅剩的那些过去重叠在一起。实际上，第一眼看到那名女孩，德尔波妮就很喜欢她。

「……如果能在我身边培育一年的话，她也是不错的选择。」

（既然如此……）

「我不认为那个女孩会想这么做。而且，或许我也没有一年的时间了。」

（怎么会……）

「人的生命意外短暂呢。」

耶儿丝摩不知该如何应对。看着这样的她，德尔波妮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自己提出了这种要求，而且耶儿丝摩才刚回到古连丹，又要接受手术，她的心尚未平静下来。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吧。

「不过，事实上我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了。所以请你把握时间好好考虑，不要一拖再拖。」

（……我明白了。）

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出去了。

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看着浑身缠满绷带的孙女，德尔波妮说出祝福入院患者的慰问话语，离开了病房。

＊

拳头飞过来了。

雷冯呆立原地，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名从屋内走出、手提购物篮的女性。露夏朝这边笔直走来。雷冯虽因惊愕而动弹不得，她却只吃惊了半晌，接着就毫不犹豫地朝这边走来。

啊，要来了。

他如此心想。

只要想避开，不，如果是雷冯的话，应该能无意识地避开这个攻击。

然而，她细长手腕前端握起的拳头，却落上了雷冯的头部。

「呜……」

她只是一名普通女性。然而，这一拳却让自己痛得忍不住发出叫声。

「真是的，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雷冯压着头无法作声。

「骚动好不容易平息，我才想出门买个东西，居然看见你在这边。是怎样？你就是罪魁祸首吗？」

「闹成这样又不是我愿意的……」

「果然是你啊！」

拳头再现，雷冯跌坐在原地。

「……听我解释，露夏姐。」

眼角自然而然浮现泪水。这是习惯，或是自幼渗进体内的潜在尊卑关系使然？雷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姐姐。

然而，姐姐却很无情。

「我有事要忙，才没那个闲时间。总之你先进去我家吧。家里缺了很多东西，我得去购物才行。不，等一等。你们臭死了，先去洗个澡吧。」

比起弟弟的事，露夏认为购物更重要。她指了指自己刚才走出来的门扉，就这样离开了现场。

「……好猛的姐姐哟。」

夏尼德的感想，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然后，令人吃惊的事还不只如此。

三人乖乖进入屋内后，耳中立刻传来尖锐的哭泣声。

「是婴儿呢。」

「是婴儿耶。」

「真的耶。」

菲丽与夏尼德的话语只是确认现状的单纯感想，雷冯却对那道声音的存在暗暗吃惊。

当然，让他惊讶的并非婴儿。

某人突然从哭声传来的方向朝玄关走来，声音也配合着这个动作逐渐靠近。

然后……

「啊，露夏小姐，你忘记东西了吗？太好了，这孩子一直哭个不停，说不定他有哪里不太对劲…………」

说到这边时，抱着婴儿讲话的人停止了动作。

她望着雷冯等人。

雷冯等人也望着她。

然后，所有人同时大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妮娜怀中的婴儿哭泣着。

雷冯把婴儿抱进怀中的瞬间，婴儿就不再哭泣了。

三人轮流洗了澡。雷冯与夏尼德两人穿在战斗衣下面的衣服没沾上臭味，所以他们继续穿着那些衣服，菲丽则擅自拿了露夏的衬衫披在自己的衣服上面。

「为什么……」

妮娜极不满地瞪着雷冯。

「一定是队长的紧张情绪传染给他了啦。」

雷冯嘴上这样说，实际上却也不太清楚。在孤儿院照顾弟妹们的经验，让他明白婴儿对人也有好恶之别。不过，妮娜的抱法真的也太危险了。

现在，雷冯等人移动到了客厅。那里有婴儿床，也有各种育婴用品。露夏白天就是在这里照顾婴儿的吧。

「呃，先把这件事放一边……」

夏尼德以虚脱的表情如此说道。雷冯很能体会他的心情，毕竟大家都是做好觉悟才来到这里的。

前来此处的目的是为了救出妮娜，结果却轻而易举地见到了她，而且她居然还在照顾婴儿。从她被绑走的事实所能推测出的所有状况中，如果有人多加入了这种可能性，雷冯还真想看看那会是怎么样的人。他想好好质问那个人，哪门子的可能性会让她变成这样。

这种状况不只雷冯，连夏尼德都难以想象，因此谁也不该为了这种事而被责备。

「雷冯，也让我抱抱看。」

「居然无视我的存在？」

「你太吵了！」

被菲丽无视，又被妮娜骂的夏尼德抱住头。雷冯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之，他先将婴儿交给了菲丽。

「……好轻。」

「因为他是小宝宝啊，大概只有三个月大吧。」

「他没哭呢。」

婴儿乖乖地被菲丽抱在怀中。婴儿的头凑向菲丽的脸颊，搭在她肩上的手也动了。那只手掌碰触菲丽的银色发丝，然后一把抓住。

「把头部固定住会更好抱喔。」

「那为什么换成我他就哭呢？」

妮娜怨恨地瞪着雷冯。

「是不是因为队长神经兮兮的关系呢？」

「你说什么？」

「队长刚才很紧张，不是吗？我想这个小婴儿一定知道你很慌张吧？」

「唔唔……」

「对于特地来到古连丹照顾婴儿的人来说，会慌张也很正常啦。」

菲丽若无其事地挥出言语之刃。她讲话句句带刺，连雷冯也听得出来，妮娜被说得哑口无言。

「那么，队长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该怎么讲呢，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问的就是变成这样的过程。哪种状况会让一个毫无反击之力只能束手就擒的人，跑到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家中照顾婴儿呢？队长明明连一道菜也不会做。」

「你……你才没资格批评我的厨艺呢！」

菲丽抱着婴儿，跟妮娜争论了起来。雷冯与夏尼德互望了一眼。

「怎么办？」

「总之，在她们冷静下来前，是没办法好好讨论事情了。」

「那么……」

「快闪啰。女人歇斯底里时，缩成一团躲起来最好。」

「啊……」

夏尼德的借口听起来非常正确。雷冯虽然担心婴儿，不过现在将他从菲丽怀中抱走的话，她们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更何况连婴儿自己都被菲丽抱得很舒服。

「好，我们快逃。」

「好。」

两人偷偷摸摸商量好后，准备一声不响地溜出客厅。

就在此时，传来了玄关门扉开启的声音。脚步声直接朝客厅接近。

「我回来了。哎呀，刚好赶上呢。真是的，差点就为了某个白痴而错过纸尿布大拍卖喔。」

来人是露夏。她单手提着装了纸尿布的袋子，另一手的购物袋则塞满食材之类的东西。

「……那么，你们在这里干嘛？」

「呃……」

「我们正准备逃离女人的战争。」

「别做蠢事了。雷冯，过来帮我准备晚饭。」

「啊，是的。」

「你们有空也一起过来帮忙。」

「呜……」

「…………」

「嗯？怎么了？」

「啊，她们不会作饭啦。」

露夏对两人的态度感到困惑时，夏尼德打了小报告。

「夏尼德……」

「我可不想被你这种人嫌弃。」

「嗯？我会做小菜之类的料理喔！」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

夏尼德以理所当然的表情如此回应，两人大感动摇。

「可是，之前集训时你明明……」

「那只是因为我看到这家伙与梅珍的厨艺，觉得用不着我帮忙而已。」

「唔……」

「什么嘛，这里只有女人不会做菜吗？真可悲。」

露夏毫不留情的批评，有如冰水般淋向呻吟的女性们。

「唉，算了。菜由我跟雷冯处理就行，你们照顾小马尔好了。替我帮他换尿布。」

尿布这个名词不只让女性们花容失色，连夏尼德都露出害怕的表情。

然而，露夏却笑着说：

「反正总有一天你们要换尿布，而且你们以前也都被换过啊。」

这里虽然不是孤儿院的厨房，却掺杂了熟悉的氛围。

站进来的瞬间，雷冯就有了这种感觉。光是看到购物篮内的食材，雷冯就立刻明白露夏想做什么料理。他以自己的猜想切着篮子内的蔬菜，站在旁边的露夏看到雷冯自作主张地切着菜，却没发出半点怨言，看样子他的猜想应该没错。

在背后，三人七手八脚替婴儿……露夏说他的名字叫马尔库特……换尿布的慌张声音传入耳中，还有婴儿不舒服的哭泣声。

「……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呢。」

露夏一边切着排好的蔬菜，一边如此低喃：

「你好像也交到了朋友，真是太好了。你真的很不会跟人相处，所以我一直很担心。」

「姐姐没有生气吗？」

雷冯削去蔬菜的皮，一边望向姐姐。露夏拥有修长的四肢，五官也很端整，只要化个妆，看起来应该会更漂亮才对，但她本人却不喜欢化妆。比起女人味，她更男孩子气，个性也很干脆，从以前就喜欢男装打扮。

露夏跟雷冯是同一所孤儿院长大的姐弟。雷冯待在古连丹时她就已经独立，也有自己的工作。

此外，在那之前，替年幼的雷冯他们准备食物与点心的人也是她。雷冯是看着这道背影长大的。他从她身上学会做菜，也学会如何使用厨具。

场所虽然不同，使用者却是同一人。不只是菜刀或碗公这类容易找到的东西，连调味料等的排列方式都跟自己想的一样。

这间厨房再现了雷冯的怀念过去。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傻眼吧。你不擅长交际，有状况时又不跟别人商量自顾自地失控。除了傻眼外，我还能有其他感想吗？」

「呜……」

「而且啊，那些小鬼头们受到你这种人影响，又被你狠狠背叛，也难怪他们会这么讨厌你吧？」

「姐姐说的对。」

「哎，可是呀，他们还是没办法彻底讨厌你，所以才会很烦恼吧？因为八卦杂志大幅报导了地下比赛的全貌。那些媒体只有在刚开始时批评你而已，接下来就换成对社会黑暗面的批判，让人忍不住认为背后有人在操控媒体呢。总之，就是因为有这种事，小鬼头们才会知地道下比赛的事。也多亏了这一点，老爸才能让道场重新开张。你知道吗？老爸的道场重新开张了喔。」

「嗯，我听过这件事了。」

「是莉琳告诉你的？」

「嗯。」

「真是的，真不知道该说那孩子个性坚强还是顽固……那么，你已经见到她了？」

「姐姐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雷冯望向背后。三人似乎还在为了无法让婴儿穿好纸尿布而乱成一片。露夏大骂一句：「宝宝会感冒耶！」后，三人又更慌张了。

「那么，发生什么事了？鲁什么都没告诉我耶？」

「……她之前一直待在洁尔妮。」

姐姐随口叫出了鲁这个称呼。那么，那个婴儿果然是……而且，既然如此，姐姐她真的……雷冯一边想，一边说明。

他说出莉琳来到洁尔妮的事，以及戴尔克将赛哈丁流的刀托付给她的事。

还有，在之前的骚动中，莉琳被女王带走的事。

「被陛下？为什么又发生了这种事？」

「我不晓得。陛下她什么也没告诉我，莉琳也不让我救她……」

然后，自己明明违背了她的要求，却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林戴斯让自己见识到两人的实力差距后，一切就结束了。

「所以你就在这里磨磨蹭蹭吗？真惨呐，你是我们孤儿院第一个出人头地，也是第一个失去社会地位的人，想不到你到现在才跌到山腰啊？」

雷冯无法反驳露夏的话，因为他觉得这番话一点也没错。

露夏面对雷冯这种反应的叹气声传入耳中。

「你一路上都是这种表情吧？啊啊，我怎么觉得自己能理解莉琳的想法呢。」

「咦？」

雷冯吃惊地望着姐姐。

「那是……？」如果姐姐知道的话，如果她明白的话，雷冯想要听这个答案。

当时的事令人难以置信。

莉琳她为何拒绝雷冯的帮助？

她不是那种能当面请他人帮助的人，这一点雷冯明白。请求帮助，就会对别人造成麻烦。雷冯相当明白，莉琳不是明知状况如此，却还是会求助的人。

然而，当时的莉琳有些不太一样。

雷冯觉得，她似乎打从心底拒绝自己前来这里。

莉琳为何拒绝雷冯？

眼前的姐姐明白这件事吗？

既然如此……

露夏望向背后。那边似乎平安无事地换好了尿布，三人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你……你们的目的，也包括帮助那个叫妮娜的女孩吗？」

「咦？啊，嗯……」

「那么，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这样回洁尔妮吧。」

「咦？」

「或许你跟莉琳不该再见面了。」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雷冯感到自己心中刮起了莫名狂风。

＊

哥尔尼欧感受着风。

之后……在秘密研究所前方与袭击洁尔妮的无数巨人战斗后，哥尔尼欧去追了擅自跑走的香媞。

哥尔尼欧在她身后不断追着，最后来到了古连丹。

运气不好的是，一进入古连丹，他就失去了香媞的踪影。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绕一阵子后，鲁肯斯武门的门人发现了哥尔尼欧。

他当然可以逃走。然而，除了洁尔妮，他不晓得该逃向何方。只要待在古连丹，就逃不出鲁肯斯门下武艺家的耳目。古连丹没有一个人只能加入一个门派的规定，因此有许多平时虽然使用武器，却也想学会鲁肯斯武技的武艺家们，拜入以格斗术为主体的鲁肯斯武门。

然后，不管哥尔尼欧怎么想，都不认为香媞回去了洁尔妮。

既然如此，在古连丹安稳下来后再寻找香媞，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

因此，哥尔尼欧回到了五年不曾回来过的老家。然后，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场所。

这里是位于古连丹的公墓。

家墓前方放着数个写著名字的木牌。最近刚死去的人，其名字会像这样写在木牌上，然后摆在墓碑前方。过了几年，这些木牌会被埋进墓碑下方。在土地有限的情况下，属于个人的坟墓并不多见。政府会在第一时间拆除已经绝后的家族，并且将它们统一管理。

那个木牌上刻着卡哈尔德的名字。

哥尔尼欧从萨瓦利斯口中得知师兄的死讯。然后，回到古连丹后，他也得知了卡哈尔德与雷冯之间的事情真相。

他知道了真实。

他忍不住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只恨雷冯一人了。

「……你太在意哥哥了。」

追求力量与战斗的萨瓦利斯，是宛如象征般的存在。卡哈尔德太过着迷于浓缩古连丹武艺家共通精神般的存在。

鲁肯斯这个巨大武门，不应该出现萨瓦利斯这种异端。连身为弟弟的哥尔尼欧都有这种想法。只要磨练这门武技，总有一天自己也能站上那个顶点，然后迈向更高的境界……就算门人中有人这样想也不足为奇。

而卡哈尔德在当时的武门中，是仅次于萨瓦利斯的强者。

……哥尔尼欧有如从这里逃走似地来到了洁尔妮，在他心中，古连丹所有武艺家共同的感觉大概已经变淡了吧。他很害怕哥哥，也对老是被比较的自己感到遗憾。然而，另一种感觉或许更加强烈，他觉得说不定渴求力量这种欲望的根部，都被先诞生的哥哥给夺走了。也许，哥哥从父亲传至下一代的遗传基因中吸干了所有跟力量有关的因子。

正因此，哥尔尼欧从来没想过要超越萨瓦利斯。

或者说，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这种幻想般的愿望毫无意义。在近距离看到的萨瓦利斯实在太过耀眼，他才会在潜意识中认定自己绝对无法超越哥哥。或许从医生或是学者的角度来看，能很简单地说明这种心态吧？

可是，哥尔尼欧已经不在意原因了。

被萨瓦利斯吸引的卡哈尔德，在某个部分曲解了变强的渴望。或者说，他将手段误解成了目的。在自己曾经尊敬过的师兄墓前，哥尔尼欧感受着风。

不是吹过身边的风。

而是吹过心中的风。

在那座废都中，他曾一口气掷出自己心中的怒火。之后，那把火虽然持续闷烧，现在却已经熄灭了。讲难听一点，他已经不在乎了。对雷冯的满腔愤怒已经消失，唯一剩下的只有对微热灰烬的困惑。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在墓前把该做的事都做过一遍的哥尔尼欧，一边如此思考一边离开墓地。现在的情况，不允许自己眺望内心生出的空虚。

必须找出香媞才行。

这是自己回到古连丹的目的。

「真是的，那家伙要麻烦我到什么地步啊？」

哥尔尼欧口中抱怨，一边思考着香媞突然失踪的理由。

她为何突然跑来古连丹呢？

香媞本来就是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人。因为某些缘故，她在森海都市耶尔帕被野兽养大，所以她的行动模式具有浓厚的肉食性动物色彩，也因此无法彻底适应人类社会。

回想起来，为了替她那些怪异举止善后，自己吃尽了苦头。

但是，她这次的行动却与过去有些什么不同。截至目前为止，她那些就人类角度而言难以理解的野性中，还是有着「啊，原来如此」的部分存在。举例来说，就像在失眠的夜晚突然对着月亮嚎叫、追捕从养殖科实验室逃出来的突变老鼠之类的行为。

或者是，吃下奇妙果实，甚至惊动都市警察的那个时候。这些行为都是香媞受到在耶尔帕养大她的野兽双亲的习性影响所至。

这么一说，当时还发生了另一件怪事。

哥尔尼欧虽被归类为巨汉，体型却未超过人类的身材范围，但香媞却娇小到能坐在他的肩膀上。可是，当香媞触碰到故乡原产的哈特夏果实时，她却突然长成符合她年龄，甚至在那之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模样。

当时，雷冯说了什么？

平常的香媞受到了限制？他是这么说的。雷冯说，香媞在平时刭脉受到了抑制，而哈特夏果实解放了这道禁锢。

这个推论是否得到了证明？在那之后，香媞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究竟何种原因造成了这种现象？不，只有雷冯的推测，并无法完全解释当时的那种状况。

停止肉体的成长——在古连丹见过无数实例的哥尔尼欧与雷冯，可以理解这个想法。强大的活刭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抑制肉体的成长，也能发挥将肉体维持在最强状态的作用。如果是更强大的活刭呢？如果拥有天剑级的强大活刭，甚至在那之上，情况又会如何？听说女王就曾经长年维持着少女之姿。

然而，哥尔尼欧从未听过女王的外貌从现在的成熟女性姿态突然回归至少女模样这种事。或许女王能以活刭来抑制成长，或是令其加速。然而，她应该无法像香媞当时那样急剧成长，或是逆转整个过程。因为骨头与血肉，以及位于内侧的内脏，无法适应这种剧烈改变。刭并非魔法，它无法让应该存在的东西凭空消失，或是让不存在的事物突然出现。

在那起事件中，香媞身上发生的现象，简直就像魔法般令人难以置信，不是吗？

当时，尚有一群怪异集团在香媞周围鬼鬼祟祟，他们跟这件事有关吗？在那件事之后，他们没再出现过，不过，他们会挑这个节骨眼现身吗？

就是因为这样，香媞才来到了古连丹？

「可恶！」

这并不是哥尔尼欧突然想到的结论，而是他来到古连丹后，不断思考所得出的推论。

香媞的行动难以预料，又会自作主张与他人开战。然而，即使身处战斗之中，她也从未把哥尔尼欧的指示当做耳边风过。自从在洁尔妮与香媞相遇，哥尔尼欧的身体学到了许多跟她相处的方法，但她当时的行动却超出了这些经验的范围。

异常事态与以前发生过的异常事态互相重叠，并且试图推导出答案，它未必正确，却也合情合理。

「那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这不是单纯的抱怨。这句话中，明显渗出了焦躁之情。

太阳正要将天空让给黑夜。某一区虽因不明原因发生骚动，现在却也已经平息了。

为了寻找香媞，哥尔尼欧不知道第几次地走在古连丹的黑夜中。

＊吃完晚餐后，气氛总算平稳下来了。

「那么，我先去里面工作啰，因为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讲吧？」

如此说道后，露夏抱着婴儿走进屋内的工作室。

「对了，那个姐姐是做什么工作啊？」

「炼金钢技师。」

雷冯回答了夏尼德的问题。也许是受到养父的影响吧，露夏对炼金钢很感兴趣，所以很早就当了炼金钢技师的徒弟。由于她是女性之故，所以她是一边住在孤儿院，一边接受训练的。这段期间内，她也很尽心尽力地照顾雷冯他们，而现在她也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真了不起呢。」

雷冯成为天剑前，露夏经常以练习为名义调整他的炼金钢。

「哎，这些事就讲到这吧。」

夏尼德的眼睛望向妮娜。受到他的影响，雷冯与菲丽也望向了妮娜。

「这么简单就能会合是不错啦。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们事发经过，那就太好了呢？」

「…………」

妮娜忧虑地低下头。

「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再说『这是秘密』，或是『我不能说』这一类的话了。我不讨厌你，不过，你再带着这种显而易见的秘密的话，我将无法将性命托付给你，毕竟你可是我们的队长呐。」

夏尼德指的是，妮娜在第一小队之战后失踪，又突然回来的事情。妮娜当时死也不肯开口，坚持自己不能透露重要的内情。

「……说的没错，抱歉。」

但是，妮娜仍然沉默着。

「队长，我们已经受够这种突发状况了。你差不多也该陈述自己知道的事，让我们找出事情的真相吧？」

「……事情的真相，我几乎都晓得了。」

「你说什么？」

「我之前并不是隐瞒。当时，在第一小队战后的那个阶段里，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晓得。我只是不知道说出什么情报会将你们拖下水，所以才什么都没办法说。」

「拖下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该怎么解释。不过，我已经知道只是说出来，并不会将他人拖下水的这件事了，所以我可以说了。」

「喔？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我的想法。……如果我错了，连你们都会被我拖下水。这是一场没有道理的战斗，即使如此……」

「真啰嗦耶，我们……」

「这件事很重大。」

强硬话语令夏尼德把话咽了回去。

「这场战争或许跟洁尔妮无关。不，也许有着更重大的关系。废贵族答应助我一臂之力，但这股力量却对天剑继承者不管用。有一个在那个地方战斗的先驱，我就是被那个人拖进这场战争的。不过，我并不认为自己能胜过他。不，我败给了他。」

「你在说什么啊？」

「……那个地方就是聚集了这种强者。被卷进这种事件，说不定真的会弄丢性命。请你们考虑清楚。如果你们思考后认为自己办不到的话，就这样直接回洁尔妮吧。……至于期限嘛，就到明天早上为止。」

「喂，等一下。你是说，你不回洁尔妮了吗？」

妮娜的口气听起来就像那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雷冯听起来也是如此。

「不，我会回去。不过，我要亲眼见证古连丹会发生什么大事后才回去。」

「喂喂喂，你在说什么啊？」

夏尼德露出愕然表情，菲丽也因为这一番话而抽动眉毛表示不满。妮娜与夏尼德他们之间对前提的认知出现了歧异。雷冯终于察觉了这件事。

「这是为什么？」

「将要在古连丹这边发生的事，是至今为止在洁尔妮发生的种种事件的结果。从废贵族开始、洁尔妮的失控、之前的战斗、以及将要发生的未来，都会在古连丹的大地上开花结果。不亲眼见证最后的结果，我是不会甘心的。」

「这个情报确实吗？」

「我不知道它确不确实，或许我也有可能被骗了。」

「如果在等待期间，洁尔妮开始移动了，怎么办？」

菲丽接连提出问题。

就在众人如此讨论之际，洁尔妮那边也如火如荼地修复着损坏的驱动机关。直到雷冯等人离开都市前，都还不晓得机关何时能恢复运作。但洁尔妮本身也具有自然修复能力，所以复原的进度也有可能一口气加快。

「队长该不会要搭流浪巴士回去吧？我或许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此事，不过，武艺大会并未结束。在洁尔妮的战力因前阵子的战斗而疲弱之际，第十七小队脱离战线的状况应该不是好现象吧？」

菲丽淡淡地说明状况，而且又提出了质问。

「……想不到居然能从你口中听见武艺大会的事。」

「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不过，我认为自己有必要出言提醒只看得见前方的某人。」

妮娜的苦笑让菲丽蹙眉表示不悦。

「只看得见前方吗？你说的对。」

然而，妮娜并未生气，只是浮现苦笑。

「可是，如果不亲眼看到这个结果，我心中一定会留下很多遗憾。」

「遗憾是吗？这是个人的情感呢。哥哥听见这句话，肯定会一笑置之吧。」

「真是的，就是因为队上没人扮演理智的角色，我们才不得不做。怎么会这样呢？」

「令人不悦。」

夏尼德耸了耸肩，菲丽则是皱眉瞪着妮娜。

「古连丹会负责那些麻烦事。……我记得，他们那边的念威操作者与会长联系时，似乎达成了这种共识吧？既然如此，我们在这边就没有任何意义。古连丹那边似乎有事要找队长……应该说是废贵族才对，不过我们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何目的，所以也只能先跑啰，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咦？是的，没错。」

突然被夏尼德询问意见，雷冯慌张地点头同意。

「什么啊，你心不在焉耶。」

「……对不起。不过，我也认为队长应该回去。」

「为什么？」

「学姐不是想帮助洁尔妮吗？我认为不能忘了这件事。」

雷冯此言一出，妮娜脸上的坚决表情明显失去了气势。

「话是这样说没错……」

「是的，不能忘记初衷。与其去管其他都市的问题，我们应该先解决洁尔妮的问题才对。」

「啊啊，雷冯跟小菲丽说的都对。我们毕竟不是皮球，一碰到现实生活里的墙壁就改变方向的话，什么目标也没办法达成喔。」

「可是……」

即使气势减弱，妮娜仍试图反驳。试图说服她的话语一句句地堆叠，妮娜却始终不肯弃械投降。她的这种态度令现场充斥不耐气氛，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转变成没人愿意开口的险恶氛围。

如果过来看看样子的露夏没有一声令下要大家解散，之后的情况会如何演变呢？

而在这段期间内，雷冯一句话也没说。

「你跟莉琳不该再见面了。」

露夏在厨房对自己说过的话浮现心头。

躺在客厅地板上的雷冯，身上只盖着露夏拿过来的毛毯。身旁的夏尼德也跟自己一样睡在地板上。妮娜与菲丽睡在露夏的寝室，而姐姐至今仍把自己关在工作室内。

姐姐的话语——两人不该再见面了。

为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你一路上都挂着那种表情。你明明想问出莉琳的真心话，脸上却挂着懦弱的表情。我知道你很擅长做出这种表情啦，可是，你真的认为用这种表情去找莉琳，能让个性超级顽固的她改变心意吗？」

露夏没有停止手边的工作。她现在刚切完削好皮的蔬菜，接着加热平底锅，然后将手伸向架子拿取要洒在肉上的调味料。

「什么也不会变。那孩子已经下定决心了。既然如此，她会不顾一切地达成目标。就算因此受伤，她也早就觉悟了，就像为了袒护你而离开孤儿院那时一样。」

被责备的眼眸逼视，雷冯低下了头。

「……我并不是在怪你那件事，毕竟那是你为了这个家所做的努力。虽然笨拙，却仍是你拼命想出来的办法，所以我觉得你情有可原。而且，从事情曝光后的态度判断，你应该也做出了相当的觉悟。就像你明知老爸会不谅解自己，仍是毅然弃剑的那时一样。」

「……嗯。」

「不准随口回应！」

露夏用装着调味料的小瓶子底部狠狠敲了自己的头。

「也许从那时起，你脸上的表情就一直没改变过吧。不过，藏在里面的意念不同。从种种事情来看，你也是一个很顽固的人……应该说曾经是才对吧？」

露夏看着自己。

在那对细长眼瞳的凝视下，雷冯的头更低了。

即使如此，两人做着菜的手也没有停下。平底锅内倒入了油，接着传出煎肉的滋滋声。雷冯将切好的蔬菜放入锅中，开火加热。

「只要下定决心，就会一声不吭地完成目标。你跟莉琳都是这样，而且大概连我也一样，其他兄弟姐妹们也是。我们是受了老爸影响的顽固集团。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为了任何事改变心意。我们要不就痛殴家人一顿，再将对方五花大绑阻止他们的行动，不然就是在家人失败时软言安慰，中间路线的做法并不存在。」

「嗯。」

雷冯反射性地点点头，这次的下场当然也一样……敲向头部的是用来替肉翻面的叉子。

「既然明白这一点，你还想怎样？你什么都还没决定吧？所以我才叫你回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我实在不想这样讲，不过，你已经不是古连丹的居民了。老爸他原谅了你，我也没特别气你。不过，这并不是重点，我想说的也不是家人的羁绊。不管你在洁尔妮多么拼命地战斗，我们也只能祈求你平安无事而已。相同的，莉琳她回到了古连丹，她是自愿回到这里的，只是提早一点而已。我不知道这段期间内发生了什么事，或许，那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重要变化吧？虽然我不晓得她想做什么，不过我知道她下定了某种决心。住在古连丹的我们，可以听她倾诉心中烦恼，可是，你却做不到这件事。你能做到的也只有祈求她平安无事而已，就跟我们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一样。」

「…………」

雷冯无言以对。料理仍然进行着。已经煎好的肉又进一步地调理。锅子内煮热的蔬菜则加入热水，调好味道，满溢而出刺激胃部的香气。

然而，香气并未勾起雷冯的食欲。

「而且啊，确认完莉琳的想法后，你又想怎样呢？」

正如露夏所言。

（我究竟想怎样呢？）

雷冯躺着思考这件事。他毫无睡意。在只点着小夜灯的客厅里，雷冯眺望着那道暗橘色的光。

（我要与莉琳见面，然后……）

自己想怎么做？

雷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看到当时被女王抱在怀中的莉琳，他心中只想着自己非救莉琳不可。

话又说回来，女王为何非将莉琳带回来不可？

雷冯连这件事都不晓得。

他只是一股脑地想见莉琳一面。

（所以……）

如果莉琳背负了某种重大问题，所以才决定回古连丹的话呢？

莉琳肯对自己坦白吗？站到莉琳的立场上，雷冯会说出一切吗？自己不会说的。地下比赛的事，已经证实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会采取何种行动了。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雷冯还是想再见莉琳一面。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想法。不，自己或许晓得，自己是知道的。

因为那一夜的事。

两人因戴尔克送来的炼金钢而争执，莉琳还累倒的那一夜。

在内心冲动驱使下的吻。

自己想确认那个吻的意义。

应该是这样的。

「哟，你还没睡呀？」

突然有声音对自己讲话，雷冯吓了一跳。

「夏尼德学长，你还醒着啊？」

「嗯～算是半睡半醒吧。哎，我还真想变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舒舒服服睡大头觉的个性呢。」

与第十小队的那一战中，雷冯应该明白夏尼德平时虽然吊儿郎当，心中却藏着纤细的情感。不过，雷冯还是以为夏尼德已经睡了。

不，应该说，只是自己希望他睡了吧。

「我看你好像睡不着，所以才出声叫你。」

「喔……」

「我说啊，如果我们明天就回去的话，你心里会留下遗憾吧？」

「…………」

「似乎没人肯说，所以只好由我来扮这个黑脸了。」

面对夏尼德的自嘲，雷冯还是保持沉默。正确地说，他只是无法作声才对。

夏尼德会如何解释这个反应呢？他似乎用躺着的姿势耸了耸肩。

「唉，这件事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小莉琳被带走了，所以我知道事情大概会变成这样。」

橘色黑暗中的影子动了。夏尼德原本是侧躺，现在却换成仰卧的姿势。就算不用活刭，雷冯也知道他没望向自己这边，而是凝视着天花板。

「谁也没出声吧？我不晓得妮娜心里怎么想，不过，我跟小菲丽的看法应该相同，虽然我没确认过就是了。」

「你们的看法是？」

「我们反对帮助莉琳。」

「…………」

「你不问我理由吗？」

「…………」

「小菲丽当时昏了过去，不过我有听见你们之间的对话。在那种场面下，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她在袒护你，可是我觉得情况不太一样。我跟小莉琳不太熟，不过我知道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就算她要袒护你，也想得出更好的借口吧？」

或许吧。

不，现在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只剩下「或许吧」的可能。为什么？是因为当时莉琳不肯对自己说「救我」吗？是因为女王与林戴斯在场吗？就莉琳的个性而论，确实无法在知道这种事的情况下说出「救我」这句话。

不过，自己却希望听她说出「救我」。

然而，她却只对自己说「回去」。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去救她吧？」

「为什么呢？因为……」

「因为感觉很差，不是吗？」

「咦？」

「心里会很郁闷吧。」

「…………」

「两种推论都有可能。她可能是为了袒护你而虚张声势，也有可能是真心话。我会把赌注下在真心话那一边吧。不过，当事者似乎还没办法完全割舍这段感情。所以，我反而会想对你说『去救她吧』。可是，那个地方很危险吧？所以我们没办法帮你。不管我怎么勉强自己，都不可能赢过华丽大姐姐那样的怪物。所以，我不能毫无责任感地叫你去救她。」

他指的是帕梅琳吧。的确，就算是夏尼德今天与那些武艺家战斗时的刭力，也远远不及帕梅琳的水准。就算只看由她的战斗经验、历练、以及才能背书下的实力，夏尼德还是敌不过她吧。

「……可是，莉琳是自己说要回来的，就算我去见她，或许也没有意义。」

雷冯故意试着说了反话。不，他只是把露夏说过的话照本宣科讲出来罢了。首先，雷冯借着说出这件事确认了这个事实。盘踞胸中那股尚未定形的情感，似乎变得更沉重了。

「或许会变成这样吧。不过，你还是会去救她吧？」

夏尼德极干脆地驳回了这句话。

「…………咦？」

「你会反射性地做出这种事吧？」

「咦咦？」

「总之，你无法无视发生在眼前的事，就跟妮娜差不多。妮娜给人一种不能丢下她不管的感觉，所以我们才会陪在她身边。但你不同，我们没办法追上你的脚步，所以你只能一个人前进。我想你应该会觉得，有我们在反而碍手碍脚吧？」

「没有这种事啦。」

雷冯是真心这样认为。与第一小队比赛后的那场战斗，雷冯因为意外事故而负伤。动完手术的他，之所以让夏尼德等人观看自己与萨林邦教导佣兵团联手对抗雄性体的过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们也能跟自己一起战斗。他当时也这样说过。所以现在这一句话，是他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跟大家一起战斗。」

昏暗中的影子动了。他的动作，以及难以言喻的声响，感觉起来一点也不同意雷冯的这番话。

「这是你的真心话？嗯，不对吧？从另一面来看，这些话很有道理，所以我想你大概没有说谎。我不会怀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在你战斗时的盘算里，应该会觉得根本不需要我们喔。你在小队对抗赛中放了水，至于武艺大会，虽然我不敢说你跟我们一起作战时没有尽全力，不过我想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种事……」

「不不不，我并没有在责备你喔，你别搞错了。问题在于，我跟你的实力差距太大了。所以，是现实问题造就了这种状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人会想把自己的背部，托付给无法在紧要关头时跟上脚步的家伙。你之所以依赖小菲丽的念威，之所以能够依靠她的念威，是因为能追上你能力的人，只有小菲丽而已。」

「……所以，学长才做了那种事吗？」

「嗯？」

「我指的是白天的那场战斗。我虽然不知道那一招，不过我可以从感觉中明白，那一招很危险，太勉强身体了。使出这一招，跟灌下违法酒根本没什么两样。」

「一眼就看穿了啊，不愧是你。」

空气微微摇动着，夏尼德在轻声嘲笑着自己吧。声音中回响着讽刺意味与寂寥感。

「我明明否定了那家伙的做法，却又依赖这种招式。」

夏尼德说的是与第十小队的那一战，还有迪恩•丁的事。曾与夏尼德并肩作战的同袍，服用了能加速刭脉的违法酒。那东西虽然能暂时强化刭脉能力，相对的却会侵蚀人体。就是因为它相当危险，所以各个都市虽未事先约好，却纷纷对它下了禁令。

迪恩不惜使用这种东西也要守护学园都市，而第十七小队——现在的夏尼德阻止了他。

「那招是……？」

「是老爸教我的紧急招式。老爸叫我逃跑时再用。哎，我想也是啦。因为那种招式根本没办法长时间使用。」

白天时，夏尼德替雷冯争取了使用钢丝武技的时间。然而，从夏尼德平常的表现来看，根本不可能释放出当时的巨大刭量。

正因如此，他才有办法阻止三十名古连丹武艺家的去路，雷冯却觉得这样做非常危险。

为了集中精神编织缲弦曲，雷冯无法解析那招的使用程序，不过，他还是用自己的感觉做出了这个判断。

加速刭脉、令刭量提升。光从字面上来看的话，会觉得它是很了不起的技巧。然而，尚未习惯这种巨大刭量的体内刭流通道、流动路线，以及武艺家的肉体，当然无法长时间忍耐这种剧烈变化。加上，这一招是勉强运行刭脉的武技。打个比方来说，就像心脏明明以正常速率跳动，肉体使用者却拼命用手挤压，让它像帮浦一样输送血液。

这种做法会让身体超出负荷。

「唯一的优点是，只要严守时间限制，就不会像违法酒那样出现后遗症。」

「最好不要再用那一招了。」

自己当然明白，夏尼德也不想使用这么危险的招式。

可是，这里是古连丹。是所有都市中与污染兽战斗最激烈，也最频繁的都市。古连丹武艺家的水准比任何地方都高，何况夏尼德也亲眼见识了天剑的实力。

他一定认为不用这种招式，就无法对抗这里的武艺家。

然而……

「为什么要这么逞强？」

「喂喂喂，我可不想被逞强界的代表说这种话喔。」

确实，自从来到洁尔妮后，雷冯做了很多逞强的举动。就算夏尼德对自己苦笑，他也无话可说。

「唉，我很清楚自己很逞强，也知道必须将实力提升至平常不需要使用这招的地步。不，我并不是说在实力追上你之前，会一直使用这一招喔。我这个人啊，对自我奉献这种事没啥兴趣。」

「是喔……」

「不过呀，我现在这样做，也是不得已的事。毕竟这里就是这种地方。我可以想象，让我非用这招不可的场面会一个接着一个来临，所以我已经有了觉悟。多亏了你，让我有测试这招的机会，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它的时间极限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知道这个答案。等明天起床后，远足就结束了，我是希望能早早闪人回家啦。」

「…………」

「不——过，问题出在妮娜身上。比你更逞强的那家伙会怎么做呢？实力不足时她都会失控了，何况现在她身上还加了废贵族这个多余的东西。如果她逞强的程度也因而增加的话，就算是我也没辄了。」

以困扰语气如此说道的夏尼德，似乎正在搔头。

疑问再次浮现心头。

「学长，为什么你要过来救队长呢？」

「啊？」

「因为，学长也明白这次的行动很乱来吧？而且学长的秘招也有时间限制……老实说，我觉得这场行动对学长来说太勉强了。」

「啊，这种有话直说的诚实个性，就是你的本性呢。战斗以外的场合不要拿出来乱用喔。」

「呜，对不起。」

「没关系啦……嘿咻。」

夏尼德用力一撑坐了起来。学长以跪坐的姿势坐着，雷冯也跟着坐了起来。

「你说的我都知道。要我说几次都行，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逞强。可是，我还是行动了。我一开始就讲过吧？自己从未品尝过这种屈辱，所以我要雪耻。这个理由不行吗？」

「…………」

这回传进耳朵的，是略微害羞的呵呵笑声。

「哎，说的也是啦。志气之类的理由，太不适合我了。或许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而赌上性命……至于我嘛，应该是为了女人而赌命的那一型吧。」

「为了女人……？…………咦？」

这句话让雷冯的脑袋瞬间空白。

为了女人……？雷冯隐约觉得，真的只是隐约觉得，夏尼德喜欢的人应该是妲尔洁娜。这段感情……就算它已成为过去，夏尼德还是说过这件事。所以，雷冯才认为夏尼德现在也喜欢着她。虽然不知道妲尔洁娜的想法，但夏尼德应该还是喜欢着她。

然而，她现在不在这里。听说她在战斗中负伤，不过，那些伤应该已经完全痊愈了才对。然而，她却不在这里，这恐怕是因为夏尼德什么也没对她说的关系。自己是这样想的。或许夏尼德巧妙地敷衍了过去，又或许她只是选择不来而已。

可是，她现在不在这里。

而且，夏尼德还说自己是「为了女人」。

也就是说……

「啊——你现在的想法错得很离谱喔。不是这样啦。我对那个可没那种感情。我并不是觉得她不漂亮，但她不是我的型。」

被当成「那个」，又惨遭否定的本人，听到这些话不知作何感想？雷冯完全无法想象。

「咦？啊，是这样啊。那么……」

「哎，我指的是个性啦。妮娜她就是那样吧，总之就是凭着一股冲劲做事。她不是会长那种自行决定一切，然后将工作分配给适任的属下的那一型，而是一股作气决定目标，然后凭着冲劲勇往直前，被拖下水的部下只好『真没办法』地在一旁辅佐的那一型。说到我会选哪一边嘛，我比较喜欢这一型的上司喔。什么都不考虑的作法很白痴，不过，像妮娜这样只考虑眼前事物的人也不错，而且她的目标还会一个换过一个呢。卡利安或迪恩他们的战法相当有计划，但妮娜不同。不，她也拥有一定水准的作战策划能力，该怎么说呢……」

「平衡感很差？」

「没错，就是这样。她很不稳定，所以不会让下属觉得无聊。不会觉得自己只是完成例行工作的感觉，既刺激又有趣呢。这种有趣的事如果消失，是会让人生失去意义的。你懂吗？」

「呃……」

算是似懂非懂吧。

「哎，之所以会这样想，或许也是因为我不晓得自己想干嘛。」

突如其来的补充说明，再次让雷冯措手不及。

「咦？」

「事情就是这样啊？妮娜想守护洁尔妮的想法，我不是没有同感。不过，一旦成为她的部下，这件事就已经完结了。我把责任都推给了她。如果说那就是队长的工作嘛，事情就只是那样而已。但我总觉得……这样就逊掉了呢。」

「是这样吗？」

「到最后啊，我还是不甘寂寞啰。决心这个字眼看起来漂亮，也很帅气。我在前一个小队时，洁尔妮在武艺大会中输了。当时，我就是扑向了这个既漂亮又帅气的字眼。说不定事情就只是这样子而已。在种种状况的影响下，我在前一个小队里没办法做好这件事，所以不死心地在第十七小队继续这样做。不觉得我很酷吗？」

夏尼德嘴上这样讲，但听在雷冯耳中，却觉得他一点也没这样想。

「可是，我在这里停下了脚步。至于之后的事，我在第十小队时交给了迪恩，加入第十七小队时则是交给了妮娜。我把后面的事交给他们，然后以『来吧，你们想怎么使用我呢？』的心态停下了脚步。这种行为听起来一点也不酷吧？」

「…………」

雷冯无言以对。

他总是被周遭的人抱怨「你太迟钝了」。不过，就连他也能完全理解夏尼德这番话的意义。

「来吧，你们想怎么使用我呢？」

这句话也能套用在雷冯身上。

不，实在是适合得过分。

雷冯没有战斗理由，也不想战斗。他来到洁尔妮后，在学生会长卡利安的想法领导下加入了第十七小队，而且他现在也在战斗。他有如被妮娜那股强大意志牵引似地战斗至今，与小队、污染兽、还有武艺家们战斗着。

名为雷冯的战力，在妮娜这股意志的推动下不断被使用着。

其中，并没有雷冯自己的明确主张。他只是跟随着妮娜的意志，有时则是随波逐流。

「不是每个人都要过着领导者的人生，我也不认为这种生存方式最了不起。可是，就算只是听从他人的指示做事，我也想要一个自己跟随对方的清楚理由，希望对方有一个比我这种帅气还要好的理由。为了女人赌命这种想法，到头来也只是帅气二字而已。」

这是夏尼德的想法，雷冯没有理由一定得照做。将意志托付给妮娜的决定，也算是一种决定。

然而，这样做真的好吗？

事情也能这样想——没有任何事物足以令自己下定决心，自己才一直跟随妮娜至今。

这座都市上没有任何事物能让雷冯交出性命，所以他才随波逐流地战斗至今。

因为，一旦被赶出学园都市，他就无处可去了。事情一旦变成这样，他就只能从一座都市流浪至另一座都市了。即使如此，雷冯还是能在其他地方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不过，一旦出现了什么状况，到时候或许又会发生同样的事。都市里的武艺家无法应付来袭的污染兽时，雷冯为了生存，或许也只能再次握住炼金钢。

因为在极限状况下，雷冯无法做出明明能用武艺生还，却不去使用它的选择。雷冯明明可以这样做，但在洁尔妮遭遇幼生体袭击时，他却放弃了这个选项。妮娜的意志与莉琳的信虽起了推波助澜的功效，做出选择的仍是他自己。

连最后一丝坚持——不使用刀的决定，都因为得到养父的谅解而再次握刀。状况已经改变。单单就现状而论，雷冯不得不冷血地批判自己的行为。雷冯无法从自己的决心一个个瓦解的事实上，移开自己的目光。

（既然如此，说不定我到哪里去结果都一样。）

这种放弃心态，或许存在于内心的某处吧。被卡利安识破本性时，或是知道洁尔妮的武艺家没用到连幼生体群都无法赶走，只好亲自上阵时——

（或许我无法放弃武艺家的身份。）

自己有这样想过吧？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自己有好感的妮娜带领下战斗。自己是这样想的吧？

（我……）

自己无法否定这个想法。

如果选项内只剩下讨厌的东西，就从中选出一个比较能接受的选项。不管是谁都会这样做。即使雷冯这么做，也没人能因此责怪他。

（我……）

为什么要战斗呢？是为了在学园都市找出自己的未来，是为了发现武艺家以外的道路，是为了找出让自己再次认可的道路。与妮娜等人的相处，让他产生一种——就算重回武艺家之路也无所谓的想法。雷冯认为，在自己的新生大道上，在自己能认可的生存方式中，就算多加上武艺家这种选项也没关系。

然而，或许也不能说自己找出了战斗的意义。

身为武艺家也不错的想法，其根干究竟位于何方？难道这不是「与妮娜和第十七小队一起战斗的感觉还不错」的浅薄想法吗？

既然如此，当第十七小队消失时，自己会怎么做？

然后是现在的这个状况。

自己从妮娜口中听见了那些话。既然如此，或许露夏的推测无误。莉琳下定决心了，她决定站在没有雷冯的地方。

然后呢？

（我……）

莉琳想怎么做？

（我……）

没有一个问题有答案。

夏尼德再次躺平，雷冯在他身边凝视着天花板。

那儿根本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