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scarlet oratorio 05 给尚未被决定命运的人

天空露出来了。

光条在莉琳眼前斜斜地射向天际，突破空气罩，贯穿怪物，推开黑云，让月亮露出了姿态。

莉琳不晓得这是帕梅琳的攻击，也不知道天剑们之后的企图会以最坏的形式告终。

「……德尔波妮。」

进入集中状态的爱尔榭拉，皱着眉轻声呼唤。莉琳虽然听到了，却不能说她理解这句话。刚才还发着淡淡光辉飞在旁边的蝶型念威端子，如今却有如虫子死去似地掉在她的脚边。莉琳虽然看到了，却不能说她理解这个画面。

因为，莉琳的眼睛，被月亮吸引的右眼，根本移不开视线。

「啊，啊啊……」

莉琳发出呻吟。不过，也许是没听见这个声音吧，爱尔榭拉与有如人偶般默默站在一旁的沙耶都没有望向这边。

莉琳只是望着月亮。

她望着月亮，看见月亮看见的光景。各自看着不同事物的左右眼，让视野内出现两道互相重叠的影像。莉琳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诡异现象，头也跟着痛了起来，于是她用手盖住了左眼。右眼的影像因这个动作而变得清晰可见。

这就是月亮见到的光景。是从天上俯视这座都市的影像，是多头怪兽将古连丹吞入它那巨大腹部的影像。

这就是覆盖古连丹敌人的模样。

那只怪兽摇动着有着长长脖子的众多头颅，对着莉琳不断吼叫。每叫一声，天际就会降下落雷，并且击打在怪物身上。

不过，怪物仍毫不胆怯地吼叫着。

令心灵感受到露骨憎恨的光景，让莉琳失去血色，脚步也有如贫血似地浮了起来。

那个影像，突然消失在黑暗中。

当莉琳回过神时，打穿古连丹天空的洞穴已经封闭了。念威端子仍然掉在爱尔榭拉脚边，她露出忍耐某种情绪的脸庞，眼睛也闭了起来。

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某件让古连丹陷入危机的大事。

然而，莉琳也看到了一些东西。

莉琳明白了一件事。

（再让我看一次。）

莉琳仰望天空如此祈求着。

＊

好像有一点奇怪？

在不得不集中精神面对眼前之战的状况下，雷冯感受到混杂在空气中的氛围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之前，周围气氛相当紧张。空气中布满着既有机能性，又能反映某种意志的紧张感，而且有如绷紧的细丝般存在于整个空间。

如今，这种感觉消失了，紧张的细丝感觉起来甚至还有些松弛。不过，这并不表示战争已经结束。雷冯现在的位置——天空，仍然降着生物弹，脚下那条迎击着生物弹暴雨的刭弹大河也没有消失。

然而，紧张感之丝的确有在动摇。织好的蜘蛛网就算受到强风吹袭，形状也不会被破坏。不过，这面有如蜘蛛网般编织而成的紧张感，如今却出现了松弛，就像不应该崩坏的蜘蛛网形状被吹歪似地。

在古连丹的战场上，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不管陷入多么绝望的绝境，这里都不曾出现这种氛围，更何况现在连天剑继承者们都全员出击了。

然而，却出现了这种氛围。

某处发生了某种变化。

应该确认这件事才对。状况的变化会带来何种结果呢？雷冯有一种预感，事情似乎会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下去。

可是，现况不允许他这么做。

戴尔克高举刀刃冲向这边。

雷冯挡下攻击，冲击波也跟着驱逐了生物弹。雷冯早就算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应该告知父亲这个异变吗？这个想法瞬间闪过脑海。不过，从父亲跟自己以刀锋斗力时的表情判断，雷冯觉得讲出来也没用。

他已经察觉了。

然而，父亲却把这场与雷冯之间的战斗看得更重要。

只要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目标。戴尔克这种难以控制的顽固个性肯定传给了雷冯与莉琳，甚至还影响了他们的兄弟姐妹。

正因为如此，看到戴尔克的这种表情，雷冯也只能放弃说服他的念头。

也就是因为这样，失去未来目标的自己，才会这么虚无，这么容易随波逐流吧——如此心想的雷冯，感到无比痛心。

这样的雷冯，当然会觉得妮娜看起来是如此耀眼。因为就算走错方向，她心中仍怀抱着雷冯曾失去的那种情操，不管怎么挣扎，她都会努力地走向自己的目标。

妮娜拥有自己曾经失去过的事物。只要走错一步，雷冯或许就会憎恨这样的她。雷冯打从心底感激，事情没演变成这种局面。

刀刃不停歇地舞动着。冲击波形成刃光妆点着天空，生物弹的崩坏则是锦上添花。在整体渐趋崩坏的过程中，雷冯与戴尔克的冲突正一步步走向无视整个世界的终极之美。

不过，雷冯也有一种预感，这种美是一旦完成，就会瞬间坏掉的脆弱之物。

一边以刀刃互击，雷冯一边感受着充满全身的刭流。他与萨瓦利斯战斗时是这样，挑战林戴斯时也一样。在某种层面上，雷冯总是不断地将自己推往极限。技巧上的极限、精神上的极限，在这类的状况下，刭流总是会提升至当时的极限。与萨瓦利斯战斗时，是不破坏炼金钢将刭流提升至极限领域。与林戴斯战斗时，他挑战了那道障壁后方，失去控制迈向暴走境界的极限。

现在则是，不断提升刭流的纯粹极限。

天剑带来的这种从束缚中得到解放的感觉，甚至让雷冯感到怀念。就算握在手中的东西并不完整，它仍然是陪伴自己度过五年战场岁月的战友。承受雷冯的刭流不断提高的跃动感，感觉起来甚至像野兽重新回到主人身边后发出的欣喜咆哮。

相对的，握在戴尔克手中的另外半柄沃尔夫修丁，也以猛烈攻势配合着新战友。

雷冯踏碎做为立足点的生物弹跃向空中。这是第几次的冲突，没人晓得。刀光四散，两人顺势缠斗在一起，接着又弹飞对方。战斗中，爆散出火花的斩击对杀愈演愈烈。重复，再重复，不断重复。

双方的刭流都没有减少，也不感到疲倦。全神贯注在战斗上的心，让其他想法都被屏除在外，不断提升刭流而鼓动着的刭脉支配着四肢。已经没必要去思考了。身体因应着战况，自动自发地驱使着自幼便烙印进体内，在无数战役中接受磨练，以天生才能与不断尝试错误所编织出来的刭技、战术、刀术。

因为过于自动之故，雷冯集中于战斗的意识也愈来愈集中。另一方面，他也因此有了思考的空档。

所以，雷冯能感受到周遭事物的变化，也有了这场战斗即将步入尾声的预感。虽然他还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然后，他也想到了不该想的事。

超越父亲之后呢？自己打算怎么做？

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去找莉琳。这场战役正步入混乱的局面。雷冯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战场上的氛围也只能让他做出这个判断。只要好好利用这一点，说不定见到莉琳这件事会比想象中还要简单。

那么，见到她之后，自己又打算怎么做？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确认她真正的心意。雷冯要确认到底她是真的不需要自己，或者只是为了自己好而疏远自己，然后，如果能力许可，雷冯也想帮助莉琳。

自己明明是下定决心后才行动的，事到如今却仍然感到迷惘。

自己不晓得怎么做才正确。

只要扪心自问……答案轻易地浮现了。

（啊啊……）

雷冯无法叫出声音。就算叫得出来，也会被金属互相弹开的敲击声盖掉吧。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害怕失败。）

这场战斗即将步入尾声。现在虽然还不知道谁输谁赢，但这个预感却已逼向雷冯的胸口，沉重的压力则推起了他拼命隐藏起来的情感。

因为他已经明白，无论决心有多强烈，不管怎么拼命，都不见得能将自己导向正确的结局。因为他已经知道，就算发下不管多恶毒的漫骂诽谤都能忍耐的重誓，那些话语仍会令自己痛彻心扉。

因为他已经晓得，自己能忍耐身体的痛楚，却还是无法承受心灵的痛楚。

即使战火正热，就算身在与父亲这场不容许外人介入的战斗之中，雷冯仍无法否定这些想法将自己的心情推入了黑暗深渊。

＊

在避难所内部，菲丽也感受到了状况有变。

「真奇怪。」

她不由得如此低喃。

念威仍然无法传到外面去。确认妮娜等人突破包围古连丹的那只怪物后，跟着她的端子也失去了力量。

菲丽想要追上雷冯，但那场战斗的速度却快得连她也无法掌握。更何况从天而降的生物弹以及迎击它们的刭流，都会扰乱她的端子。

不只外面，连内部情报都无法好好收集，这种状况让菲丽心中的焦躁感愈来愈强。

这里是避难所出入口的附近。只要往里面走，就会看见一个广场。前来避难的都市居民都聚集在广场上，但菲丽毕竟不敢长时间待在那边。只要看见菲丽手中的炼金钢，不管是都市居民或是在广场巡逻的都市警察，都不会有人向她搭话。他们只会用讶异眼神看着菲丽，就像在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就算知道不会有人对自己不利，被当成外人的感觉，还是让菲丽选了一个最能避开他人耳目的隐密场所。

既然追不上雷冯，菲丽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尽可能地掌握整体的状况。而这么做后，就算再不愿意，她也明白了目前状况的不对劲。

天剑们的凄绝战斗，仍然颠覆着菲丽拥有的武艺家常识。如果怪物在洁尔妮发动这种攻击，大概不到一小时洁尔妮的人就会死光了吧？然而，截至目前为止别说是天剑，就连武艺家们也没出现任何死伤。

完美地凌驾这种异常状况、这种异常攻势的防御阵形，微微出现了动摇。天剑们的攻势仍然凌厉，不过，某个地方却发生了奇妙的误差。菲丽不敢肯定原因为何，不过，她很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在自己负责的领域内自顾自战斗着的天剑们，仍然展现着以攻为守的完美防御网。然而，从全体来看的话，这种动摇却以现实上的结果、能实际计算出来的数字出现在负责领域的交界处。

增加的速度虽然缓慢，穿过防御网的生物弹数量还是渐渐增加了。

生物弹击破率只是从趋近百分之百的数字，略微下降至百分之九十八而已。然而，敌人的数量是如此庞大，因此这个百分之二所代表的数字，也绝对不容小觑。天剑继承者们所构成的半球形防御阵如果是第一阵的话，那武艺家们组成的就是负责解决漏网之鱼的第二阵。他们的负担正逐渐加大。

而第二阵出现的动摇，远比第一阵更明显。他们将那些潜入内部的生物弹收拾掉的精准度愈来愈差了。

天剑们采取与先前不同的行动后，战局就出现了这种变化。不惜暂时解除防御阵形发出那一击后，战局就以缓慢，却清晰可辨的形式出现了变化。

「可能发生了什么状况吧？应该是因为……」

菲丽把浮现脑海的预测咽了回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事情究竟会变成怎样呢？不清楚古连丹内情的菲丽，根本不敢做出任何推测。不过，菲丽目前在避难所内，而这里躲满了前来避难的都市居民。如果不小心让其他人听见刚才的推测，会发生何种状况……菲丽默默地摇了摇头停止想象。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果然……了。」

菲丽正专心地思考这件事，所以她没发现有人朝这边靠近。菲丽没有停止收集情报，就这样回头望向盯着自己背部的视线。

站在那儿的是一名少年，以及两名少女。三个人的年纪都比菲丽小，其中两人的年龄相同，另一人又年幼了些。

他们是跟雷冯在同一间孤儿院长大的弟妹们。他们被雷冯救下，又在菲丽的引导下来到了这座避难所。

她记得他们应该去广场那边了。

「……啊。」

知道菲丽发现自己后，少年——应该叫托比耶吧——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走啦，我们快回广场，不要做这种事了。」

同年龄的少女——拉妮耶达也一脸焦急地拉着托比耶的衣角。

「咦——可是我很好奇。」

最年幼的安丽天真无邪地如此说道后，抛下有些胆怯的两人自顾自地冲到菲丽面前。

「…………」

「呵呵呵。」

菲丽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只能无言地望着少女。

「呐，姐姐你是洁尔妮那边的人吧？」

「呃，是的。」

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如此回答的菲丽虽然感到困惑，不过，她脸上一定没出现这种表情吧。

安丽对菲丽露出小孩子特有的软绵绵笑容，然后丢下爆炸性的发言：

「欸，姐姐是雷冯哥的女朋友吗？」

「什！」

「因为托比哥他说『惨了，有那么漂亮的人在身边，莉琳姐根本没胜算嘛』。」

「喂，别推到我这边喔！」

「咦？可是托比哥你真的有这样讲啊？」

「呜……我是有讲，是有这样讲啦。」

「是不是呢？」

面对这名天真无邪问着自己的少女，菲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

「真的是啊！」

隐藏在安丽脸庞下的复杂情感爆炸了。这张脸孔上混杂着期待、不安、以及对八卦的好奇心。不过，其他两人将这三种情感一体化的程度，不如这名女孩。在托比耶脸上，期待的感觉比较强烈，拉妮耶达则是不安。

不过，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刚才的那句「嗯」不是肯定的意思，而是发语词的「嗯」。

「呐呐，雷冯哥他怎么样？是一个怎么样的男朋友？你们约过会了没？亲过了吗？」

「呃，不……」

这个误会一定要解开才行。菲丽虽然这样想，但渴望听八卦的安丽却炮火全开地展开逼供，让她连半句话都无法替自己辩解。

「那个……」

所以，这个打岔对菲丽而言可说是一场及时雨。

（看各位聊得这么开心，方便打扰一下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的视线望向了那一边。

浮在那儿的是一枚拥有蝴蝶造型，菲丽也有印象的念威端子。

「啊，是德尔波妮大人！」

安丽开朗地说道。

（小姐，你好啊。）

「您好！」

（打扰了你的快乐时光，真是非常抱歉。这位大姐姐可以借我一下吗？）

「好！」

（你的回答很棒喔。）

被德尔波妮如此夸奖，安丽有如被搔痒似地笑了出来，回到了托比耶他们的身边。

（不介意的话，我想进行无声对话。）

（我知道了。）

菲丽立刻回应。

借由念威操作者之间不将讯息转换为声音的无声对话，话语直接浮上了脑海。

（我没什么时间了，请容许我长话短说……）

（跟你从战场上消失的事有关吗？）

（嗯，没错。）

德尔波妮的念威传来了赞赏的微笑。

（我稍微犯了个失误。多亏这个失误，我那已经行将就木的躯体受到了致命伤。大概只能再撑两、三分钟吧。我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思考能力也不晓得还能维持多久。）

死亡近在眼前，却仍从容不迫的态度，菲丽根本无法想象。

（……那么，在这种紧急时刻，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菲丽保持冷静继续进行会话。既然德尔波妮的时间已经不多，就不该将时间用在动摇或是疑问上面。

（我想请你替我完成未完的工作，而我也有准备报酬。在你面前的这个端子中，我输入了一个情报。我要把它送给你。）

（这是？）

（是我将长久以来的作战经验转化成数据资料的情报。我可以立刻进行资料转移，不过，我还是决定不告诉你读取的方式。只要你能做到这件事，应该就能轻松学会里面的内容吧。）

（把这种宝贵的资料交给我？）

（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你认为我能独力完成那件事？）

（光就才能而言，你大概比古连丹任何一名念威操作者都优秀。不过，你的经验还不足。我会找其他人来补足你缺乏的经验……）

然后，德尔波妮的端子也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祖母。）

费尔玛斯与德尔波妮一样，移入了避难所内的医院。她以自己的念威，探测到了背对着天花板发出淡淡光辉的念威端子。

（我没办法给你太多时间考虑呢。）

德尔波妮传来的情报中，带着微微的愧疚感。

（那么，果然……）

费尔玛斯也跟菲丽一样，自行放出端子搜集着情报。或许是她在战场上度过了漫长人生，又一手包办佣兵团情报支援任务的关系吧，她实在无法忍受明明局面动荡，自己却什么都不做的状况。

（正式授与天剑的仪式，必须透过陛下进行。不过，我可以在这边更换天剑的刭纹。我已经做好刭纹设定，只要我一死，使用者就会立刻变更成你。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使用那把重晶炼金钢进行远距离起动吧？）

（这……可是——）

（现在已经不是你迷惘的时候了。不好意思，请你把绷带下的模样当成新的自己，并以我三女婿的家号——弗尔为名，成为古连丹的念威操作者。然后，继承我的遗志成为天剑继承者。）

费尔玛斯皱起藏在绷带下方的脸孔。在她被移送至避难所前，这项手术就已经完成了。那是皮肤移殖的手术。她那副在污染物质侵蚀下仍能存活的躯体，有着惨不忍睹的模样。医生们移除那些能抵御致命物质的皮肤后，又移殖了新的皮肤上去。

过去曾有一名除了脑部与刭脉外，全身器官都做过移殖手术、直到脑死前的那一刻，都还迄立在战场上的天剑继承者。以在背后支持着他，并且不断进展的古连丹医疗技术来思考的话，在费尔玛斯身上进行的手术并不是那么的困难。

不过，她现在还是无法下床行走。

（……我的念威没办法像奶奶一样。）

（你没有必要跟我一样。你了解自己的能力，也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你只要奠定你自己的做法就行了。而且，为了应付眼前的状况，我替你准备好了一分才能。那女孩应该能补足你的不足之处。而你也只要补足她的不足之处就行了。）

女孩这个说法，让费尔玛斯立刻想到了一名少女。对方是洁尔妮的念威操作者，费尔玛斯也已经知道她来到了古连丹。

德尔波妮在说服费尔玛斯的同时，恐怕也在跟她进行对话吧？死亡近在眼前，却还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德尔波妮的冷静令费尔玛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明白了。）

自己的归宿——佣兵团已经不存在了。

身为萨林邦教导佣兵团一员的费尔玛斯，在当时也已经死去了。

既然如此，此时此刻接受全新的自己也不错吧？

（既然如此，从现在的这一刻起，我将以耶儿丝摩•弗尔的身份继承您的意志。）

（那就拜托你了。耶儿丝摩•裘安迪斯•弗尔。）

德尔波妮有如细细咀嚼似地道出了这个名字。

然后，菲丽也点头同意了。

（我明白了。）

（真是帮了大忙。那么……）

在德尔波妮的指示下，菲丽让念威端子碰触德尔波妮的端子。资料转移究竟要怎么进行呢？菲丽虽然这样想，结果却出乎意料地，一下子就结束了。

脑海内的某个角落，出现了一个让菲丽觉得不太自然的小小异物。这大概就是德尔波妮口中的资料吧。只要一想到这笔资料，菲丽就能立刻探测出它的存在。而且就在她这么做时，从资料上感受到的不自然感也渐渐消失。

（那就拜托你了。）

在脑中流动的话语渗入了杂音。

也许是彼此的思绪借由无声对话连接在一起的关系吧，菲丽发现德尔波妮的注意力转向了自己的后方。

刚才那三人，至今仍从远处看着这边。看见菲丽回头，安丽高兴地挥手打着招呼。

（在漫长岁月中，我一直守护着这座都市。喜悦、悲伤、愤怒、快乐、迷惘、矛盾、欢喜、祝福、幸运、不幸、挫折、还有东山再起。我总是在一旁看着这些哪里都找得到，却又如此独一无二的情感。从人类活着的意义来看，这座都市到头来也只是一座普通的都市。）

德尔波妮一直以来以念威守护着这座都市，到了甚至连安丽这样的少女，都熟悉她的端子的地步吗？

（无论你要以何种方式活着，都不会改变你就是你的事实。不过，是否能找到你之所以为你的价值，就要看你自己了。）

（…………）

（我过了一个很好的人生呢。）

p007

菲丽回过头。在她前方，蝶型念威端子已失去光辉，落到了她的手心。

＊

他一边奔跑，一边用眼睛看着怪物。

看着那只将古连丹吞入巨大腹部的多头怪物。

看着它令黑雾飘在周围，向月亮咆哮的姿态。还有妆点着它的无数落雷。

「事情大条了。」

面对因这幅异象而屏住呼吸的夏尼德，妮娜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也有一样的感觉。

不过，现在没时间在这里磨蹭了。自己不惜抛下雷冯与菲丽回到了洁尔妮。为了确认洁尔妮平安无事，还有在洁尔妮能再次移动前，保护洁尔妮不受到那只怪物的伤害，妮娜才回到了这里。

不过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怪物并未袭击洁尔妮。

「总之，可以暂时放心了……」

妮娜心中的担忧并没有消失。事实上，洁尔妮面临如此危机，却还是不能移动。

必须去会长那边确认这件事才行。

为此，妮娜不停地奔跑着。她从怪物身上甩回视线，冲向会长可能会待着的避难所。只要像这样奔跑，说不定洁尔妮的念威操作者或是武艺家就会发现他们。

这个期待立刻变成了现实。

（妮娜！你平安无事啊！）

是梵希的声音。

「武艺长，你们现在在哪里？」

妮娜如此问道后，这枚端子的念威操作者替梵希告知了他们的位置。避难所距离这里很近，渡过这座桥就能看见它。

（详情等你到这边再说。）

「了解。」

妮娜点头同意后，专心地继续奔跑。洁尔妮的天空仍旧被黑云覆盖，但或许是阳光略微照到这里的关系，看上去呈现阴天般的灰色沉稳色调。

前天与老性体战斗时折断的都市脚部就在一旁。脚部虽进行着自我再生的机能，现在却只到有机层再生的程序而已。从断面伸出的藤蔓状物体，看起来就像是人类的血管或是神经，蕴酿出令人不忍卒睹的氛围。

胸口痛了起来。

洁尔妮明明变成了这副惨状，自己却曾想着追逐那个真面目不明的巨大谜团。

「绝不能让洁尔妮再受到伤害！」

如此低喃后，妮娜用力踏下奔跑着的双腿。

梵希所在的大本营，就设立在外围地带略微后方的位置。

被巨人们破坏的建筑物，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好，梵希与其他武艺家，将倒塌的建筑物残骸当成掩护。

「你那边目前不能做些什么吗？」

梵希立刻回答了妮娜的疑问。

「我们多次试着用念威端子侵入它的内部，但全都失败了。我们也无法从探测范围内找出侵入路线。这表示，怪物密不透风地盖住了古连丹。」

身材壮硕的他，语气听起来有点自暴自弃。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之前的巨人军团就已经很不合常理了，这次的状况更是在那之上。不如说，他没有放弃指挥权，冷静布下防御阵形，就已经值得大力赞许了。

值得夸奖的还有那些没逃跑，留在原地待命的武艺家们。

「哥尔尼欧他们在事情变成这样前就已经回来了，所以没人晓得那边的详细状况。」

「哥尔尼欧他们也在那边？」

妮娜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古连丹也是哥尔尼欧的故乡。他可能有什么想法，所以才潜进去吧。

「嗯。他们两人都消耗了大量体力。你们刚才就在里面吧？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妮娜说出自己在古连丹的所见所闻。

梵希与现场这些武艺家还有念威操作者们，一开始的脸色就不能说是很好看了，听完妮娜的描述后，他们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没办法跟上状况了。」

梵希有如忍耐头痛似地压住了额头。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

「我知道。可是，如果古连丹内部的情况转到这边来的话，我们什么办法也没有喔？」

正如梵希所言，而且妮娜也想不到什么良策。妮娜有的只有就算只剩一人，也要为了保护洁尔妮而战的意志。而那股意志并不会替她想出有效率的作战计划。

「只能希望古连丹那群人能击倒那只怪物了。」

否则，洁尔妮就完了吧？这种只差没说出口的话语，充斥在现场之中。

而且，既然想不出有效的策略，妮娜也不能不负责任地高唱只要努力，必定能突破难关的论调。

精神上不能认输。

用讲的是很简单。自己在没多久前，就是紧紧抓着这种单纯想法不放。妮娜没有偷懒不练功，但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依赖这个单纯的字眼，而在锻炼以外的某个部分有了懈怠。

不过，要做的事还是没有改变。

无论状况多么绝望，都要听从自己的意志奋战到底。

就像当时与那群幼生体战斗时一样，不管变得多强，要做的事还是没变。在那场没有雷冯出手帮忙，很有可能毫无胜算的战役中，只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许就能赢得胜利。然而，就是因为有雷冯在场，妮娜等人才能在无人伤亡的情况下获胜。

妮娜能成为当时的雷冯吗？

她扪心自问。废贵族之力，能对那只怪物产生多大的效果？

雷冯现在又在做什么？

自从他与众人分开，独自前往孤儿院后，菲丽就没传来任何与他有关的情报。妮娜不认为雷冯会轻易战死，但她前几天才亲眼见证了他落败的现实。

而现在，连菲丽传来的联络都中断了。

自己非保护洁尔妮不可。而且，一定要让雷冯与菲丽平安返回洁尔妮。

至于莉琳……

交换完情报后，妮娜马上恢复了自由之身。因为就算举行作战会议，妮娜带来的情报也只是让众人更深刻体认到怪物的可怕罢了。

妮娜坐在瓦砾堆上看着古连丹。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击败那只怪物吗——她如此思考着。然而，别说是想到什么办法了，妮娜连半点头绪也没有，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

在这种状况下浮现心头的是，非救出雷冯与菲丽不可的焦躁，还有……莉琳。

如果莉琳是被迫留在古连丹的话，就要将她救出来才行。

不过，妮娜也知道要扮演这个角色的人，并不是自己。莉琳虽然是朋友，却是为了雷冯才来到了洁尔妮。因此，救她出来的人，一定得是雷冯才行。什么事情都一手包办……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妮娜就应该将自己的大前提，也就是保护洁尔妮这件事置于第一顺位才对。

就算眼前这场战斗是赌上世界命运的战役，自己也只做得到这件事。

「可是……」

妮娜握紧手中的念威端子，抬头望向怪物。

（妮娜•安多克。）

念威端子传出的声音让妮娜回过神。

这不是梵希的声音。

「会长？」

是卡利安的声音。

「……抱歉，菲丽她——」

（大致上的情形我已经听梵希说过了。目前这样就行了。不好意思，你能过来机轮部门一趟吗？）

「咦？」

妮娜以为卡利安要找自己问菲丽的事，不过她立刻想起他不是那种事态紧急，却仍以私事为优先的人。

还有，叫自己过去机轮部门的那句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

洁尔妮，在古连丹作的那场梦，以及梦境中那种无所适从的状况下，自己头一次听见这只电子精灵的声音。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总之，你先过来。）

如此说道后，念威端子就离开了。

妮娜不想离开这里，但她却非过去不可。夏尼德与伤势复原重回战线的妲尔洁娜与娜尔姬待在一起。跟他们说了一声后，妮娜独自启程。

以武艺家的脚程移动至机轮部门，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有许多学生在这里进行修复工作，因此妮娜进入后，发现室内的空气比平常还闷热许多。

「你终于来了。」

这里是供机轮部门打工人员使用，附有更衣间等设备的休息室，卡利安从里面走出来迎接妮娜。他满头大汗，跟妹妹一样的银色头发也黏在脸颊上。他一定跟负责修理的学生们一起待在这边，看着他们修理吧？

比汗水更令人介意的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嘛……」

卡利安的脸色差到好像会随时因贫血而晕倒的样子。这里如此闷热，而且卡利安也不是那种体力很好的人。他平常就已经够忙的了，偏偏最近又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紧急事件。在这种状况下，就算他的精力已达极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您最好休息一下吧。」

「不，只要撑过现在，一切应该都会结束。我可不能倒下去。」

「可是……」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妮娜还没问卡利安把自己叫来这里的理由。然而，既然把自己叫来这里，就表示理由绝不普通。

「洁尔妮怎么了吗？」

「跟我讲完话后，她回到了机轮部门。」

「咦？」

跟洁尔妮对话？

「说了什么……」

「等一下也会讲到这件事。快走吧。」

或许卡利安之所以脸色惨白，并不是因为疲累之故？

可是，卡利安究竟从洁尔妮口中听到了什么呢？

浮现脑海的疑问愈来愈多。在这种心情下，妮娜朝机轮部门中枢前进。以前，洁尔妮因梅尔尼斯之力而失控时，她也来过这里。早在更之前，她就因为迪克知道了狼面众的存在。不过，或许在这件事之后，妮娜才有能力略微接触到将所有都市都卷入其中的世界异变吧？

选择了严苛命运的三个孩子。

修奈帕尔说过这样的话。除了原型外，所有电子精灵都是她生下来的。让身为电子精灵之母的她使用「孩子」这个称呼的存在，果然也只有电子精灵吧？

而当时在场的电子精灵有古连丹、梅尔尼斯、还有洁尔妮。

明明只是学园都市，明明是培育年轻人的都市，这样的她，也有坎坷的命运吗？

不，对了。

妮尔菲莉亚。与电子精灵的原型——沙耶拥有同样姿态，全身充满不祥气息的美少女。她之前一直沉眠在洁尔妮。洁尔妮的命运，或许与这件事有关吧？

想到这里，妮娜停下了脚步。她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颗巨大的宝石。它有如原石般东一点，西一点地黏着岩石碎片，跟另一台更巨大的机器以管线相连着。

那就是电子精灵的住所、收纳它们的场所、自律型移动都市的魂之座。

洁尔妮就在那颗色泽难以言喻的宝石中。

「……为什么？」

刚看见洁尔妮时，妮娜差点就没感到任何异状地接纳她的那副模样。妮娜的确比较习惯那个模样，事实上她也还不能适应洁尔妮在外型上突如其来的变化。

可是，这个念头瞬间就闪过了脑海。妮娜立刻发现，而且也开始思考洁尔妮回复原状的理由。

「洁尔妮……」

在宝石中微笑的电子精灵，其姿态并非与法鲁尼尔接触后长大的少女模样，而是以前与妮娜初会时就一直维持着的女童姿态。

「为什么？」

洁尔妮只是在宝石中微笑着，一句话也没回答，就跟平常一样。自从认识她以来，这只电子精灵从来没说过半句话。所以，她现在没说半句话的反应，应该也很自然才对。

然而，妮娜听过她的声音。在枪壳都市听见了她的声音。

而且，从卡利安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他似乎也跟洁尔妮有过某种特殊的接触。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主人啊，洁尔妮现在很虚弱，不要勉强她了。）

回答的是妮娜体内的梅尔尼斯。

「虚弱？」

为什么？

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现在都市陷入了脚部断折，也无法移动的状态。妮娜在私底下与眼前这只电子精灵有过太多接触，所以才会有所误解。在她面前的是都市的意识。她只是意识，不是肉体。电子精灵的肉体是都市本体，以人类来做比喻的话，电子精灵就相当于灵魂了。人类灵魂的存在虽然受到质疑，但都市的确拥有灵魂，那就是电子精灵。

为了修复肉体、修复断掉的脚部，自律型移动都市必定会将它的能源注入那些部位。那么，就算洁尔妮变虚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主人啊，原因不只如此。）

梅尔尼斯的庄重话语中带着否定意味。

「这是什么意思？」

（那名黑衣少女不是有说过吗，说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所以……」

（她指的就是这件事。以什么为代价，借此跨越了什么界线，主人必须要弄清楚这些事才行。这就是主人被叫来这里的目的。）

「所以……」

（温柔的电子精灵啊，接受了因憎恨而发狂的我，又差点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汝即是这种存在。只要存在下去，便会贯彻自我牺牲的精神吧。接纳任何一名迷惘之人，招来寻求未来道路之人，并欢送他们的汝啊，没有任何身份比学园都市更适合汝。）

梅尔尼斯的话，让洁尔妮浮现散发光辉般的笑容。

不过，这算是夸奖吗？

用另一种方式来解读的话，听起来也像是这样吧——

为了他人奉献牺牲的愚者。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

妮娜大吼：

「为什么洁尔妮变虚弱了！」

不是都市现在的状况造成的吗？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为什么洁尔妮会变回女童的姿态？

洁尔妮的脸庞罩上阴霾，却仍是一句话也没说。

（从法鲁尼尔那边得到的能源，是法鲁尼尔预料到大战的激烈，才让给洁尔妮的。他要洁尔妮用这些能源修复都市再生。）

梅尔尼斯代替洁尔妮做出回应：

（然而，洁尔妮并没有这样做。她将能源给予了那个追寻着自我道路的人。她不顾自身安危，以这股能源做为代价，就是为了让那个人继续前进。）

「…………」

妮娜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追寻着自我道路的人。

代价。

黑衣少女。

无路可退。

妮娜无法迟钝到被这样讲还听不懂的地步。

如果自己很迟钝就好了，她不禁有一点这样觉得。这么一来，就用不着品尝现在这种被罪恶感压溃胸膛般的心情了。

然而，这却是妮娜非承受不可的痛楚。没有这个痛楚，妮娜就会在当时与迪克的战斗中落败，然后失去记忆。她会在什么都不晓得的情况下，在这里因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痛苦。

可是，比起因自身无能而感到痛苦，现在这种感觉也没好到哪里去。

「是我害的吗？」

剑带挂在腰际，里面插着两把炼金钢。这两把炼金钢在战斗时遭到破坏，却又因不明原因再生成能承受妮娜使用废贵族时的强大力量了。

「洁尔妮，你……」

法鲁尼尔让渡的能源，本来应该要用在再生上面的，但她却用了这些能源为自己做出这两把炼金钢，这对双铁鞭吗？

为了妮娜。

不顾自身安危。

「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是我吗……」

为了妮娜一人，洁尔妮至今仍无法脱离险境，更让住在这里的上万名学生与死亡危机比邻而居？

「这种事……电子精灵根本不该这样做！」

肩膀无法遏止地颤抖着。是因为愤怒，或是哀凄？

为了自己一人，电子精灵居然做出舍弃上万人性命，就只为了拯救一人的选择，实在不能原谅。

「就算我归还这对炼金钢，也不能解决这件事吧？」

（不可能。已经物质化的东西，无法还原成能源。）

「我没有退路了吧？」

（她不是已经这样说了？）

「原来如此……」

一切都太迟了。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洁尔妮身陷危机。现在，怪物的攻势都集中在古连丹那边。然而，一旦古连丹落败，怪物那股破坏力就会全部倒向洁尔妮这边吧？

将洁尔妮逼进如此绝境的人，是自己。

（……这是洁尔妮要我转告的话。）

梅尔尼斯的这句话令妮娜感到恐惧。

妮娜抬起头，出现在眼前的是洁尔妮在宝石中保持着微笑的身影。然而，她的身影却是那样地飘渺。自责的想法令妮娜喘不过气。没人想要死去。当时的自己，正处于非生即死的紧要关头。就算失去的只是记忆，但是遗忘了一路走过来的道路，就等于是失去了现在的自己。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不就意味着死亡吗？或许失去记忆仍然有路可走，然而，妮娜当时并不想要失去记忆。

她不想杀死现在的自己。

（找到了吗？她是这样说的。）

「找到了吗？」

找到什么？

不，不对。不是这样。

当时，在古连丹做的那场梦境里，电子精灵们虽将妮娜当成当事人看待，却在讨论过程中没给她任何决定权。妮娜被迪克卷入纷争，遭梅尔尼斯擅自附身，有如随波逐流似地抵达了那个场所。

尽管如此，妮娜却连一点决定权也没有。修奈帕尔只考虑到梅尔尼斯的心情，却没问过妮娜的意见。

简直就像把妮娜当成道具使用似地。

这让妮娜感到相当愤怒。

接着，与迪克的那场战斗中，妮娜本身的意愿再次遭到忽视。在妮娜所无法理解的逻辑下，迪克差一点就蛮横地夺走了她的记忆。

妮娜只感到愤怒。

不管是修奈帕尔或是迪克，都只让她感到愤怒。

在愤怒情绪下，妮娜拒绝失去记忆、失去现在的自我，就这样做出继续走下去的选择。

为了这把怒火，洁尔妮陷入了危机。

「找到了吗？」

找到自己应该前进的道路了吗？

这就是洁尔妮的问题。

p008

「那种事……」

我怎么可能晓得。

待在古连丹时，怒意一直潜藏在妮娜的内心深处。它就像不管怎么涂抹都无法盖掉的黑色颜料般，紧紧揪住妮娜的心不肯离去。明明被卷入世界之谜，周围的人却不让自己触碰真相核心的态度，令妮娜感到气愤，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紧咬着这个谜团不放。

然而，与雷冯等人会合，又被众人教训一番后，她心中的怒火已渐渐熄灭。虽然没有完全消失，却也几乎可以无视它了。

然而，现在她又得正视当时的怒火居然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她根本不可能知道。

「不过……我已经决定一件事了。」

妮娜心中满是愧疚。

发现自已在不知不觉间背起的沉重责任后，她感到一阵反胃。

即使如此，妮娜还是非前进不可。

因为，舍弃背负的重担转身逃跑这种事，妮娜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不管情况如何，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这是一场怎么样的战役，我都会保护你。消除你的不安。」

妮娜不知道洁尔妮是否满意这个回答。不过，她也只能下定这个决心。即使就那样留在古连丹，知道这个事实后，妮娜肯定会什么事也做不了，而且会比现在更加后悔。

妮娜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世界之谜也会离她愈来愈远。即使如此，妮娜还是无法舍弃眼前的脆弱事物。

就算会失去前进的方向，妮娜也只能这么做。

洁尔妮露出微笑。

这是肯定自己的笑容吗？至少，她的确觉得胸口轻松了些。

为了洁尔妮，现在的自己能做到什么？

妮娜如此思考，然后做出行动。她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是否正确，但她还是行动了。

（队长，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回到外围地带时，菲丽的声音传进了耳中。

＊

时间略微倒回。

现在是德尔波妮与菲丽展开对话没多久前。

天剑们陷入了混乱。

「喂，发生什么事了？」

「作战计划呢？找到怪物的弱点没？」

「喂喂喂，我说夫人啊，您别开玩笑了好吗？」

「现在状况如何？是谁都行，立刻回报！」

焦躁声音席卷了外围地带。不过，没有人能把自己的声音传到其他人耳中。刚才还浮在一旁待命的念威端子已失去反应，无力地躺在地面上。

念威操作者还在战线上，也有人收到了天剑们的抱怨声。不过，念威操作者们却连想都没想过他们的长官——德尔波妮居然会死亡。不，对他们来说，德尔波妮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是祖母、也是信仰的对象。连他们这些应该要冷静接受情报，并且加以分析的念威操作者，都难以接受这种重要人物居然身亡的事，更何况负责管理念威操作者的管理阶层，几乎都是这名老妪的血亲。情报所带来的冲击，变成失去精神与力量支柱的惊愕，以及失去敬爱对象的哀痛。这种双重打击袭向了许多念威操作者。

情报的断层也让天剑们感到困惑。以自身实力为傲的他们，虽赌上尊严防守着自己负责的领域，但领域交界处这种略微暧昧的场所上，却出现了愈来愈多的漏网之鱼。在这种状况下，漏网之鱼变多，就表示能自由在都市内部活动的敌人数目也变多了。

他们是世界上最强的武艺家。

然而，他们的本质却是士兵。

他们擅长在设定好的战场、指定好的状况下作战。不过，他们却没有掌握兵力动向，并且确实、适当地加以配置，让战线互相配合的指挥官资质。

就能力而论，最适合担任指挥官这个角色的人也是德尔波妮，所以她一直全权负责着这项任务。

失去她后，天剑们除了坚守自己的岗位外，什么事也做不了。

正如菲丽感受到的一样，自从在背后提供支援让天剑彼此配合的德尔波妮消失后，战况就出现了微妙的误差。误差造成了遗漏的生物弹，也无法将武艺家准确地送往敌人的位置。

生物弹成功侵入都市后，会像刚才在孤儿面前发生的情况一样，先伸出脚部变成昆虫形态，再张开由硬壳变成的上翅，接着吐出长在胴体柔软部分的蛋，最后会有骸骨状的生物从蛋里面跑出来。就数量来说，每一发生物弹大概能生出二十～三十只骸骨生物。

也就是说，只要有十发生物弹入侵成功，至少就能产生两百只骸骨士兵。

一百发生物弹，能产生两千只骸骨士兵。

一千发生物弹，就能产生两万只士兵。

从古连丹武艺家的角度来看，一只一只的骸骨士兵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敌人。不过，天剑们的命中率渐渐降低，再加上迎击的步调又慢了一步，也因此给予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机会。

他们是巨大虫子率领下的骸骨士兵。没被武艺家们讨伐的敌人数量渐渐增加，数量破千的军团也跟着到处出现。

化为骸骨兵团的敌人无视前来迎击的武艺家，只是一股脑地朝前方推进。

朝中枢地带前进。

他们的目标是古连丹王宫。

在外围地带的那些天剑，连后方发生如此状况都不晓得。

只有帕梅琳与迪古利斯两人，他们在都市内部迎击着天上那些生物弹，也因此不得不看到发生在脚底下的状况。

「这下可伤脑筋了。」

迪古利斯的脸色很差。在做为立足点的高楼下方，骸骨士兵正组着队伍朝前方推进。在各处会合的骸骨军队，其数目早已破千，甚至逼近了一万大关。

武艺家在各处发动了团体战。不过，骸骨军队一旦破万，他们就会陷入不利局面。更何况骸骨士兵毫不在乎古连丹武艺家的阻扰，也无视同伴一一倒下，只是不断地前进。古连丹武艺家们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

「想一口气将军吗？真大胆的战术呢。」

当然，女王的安危用不着担心。她应该不会阵亡。然而，却会削去女王为了打倒这只怪物的集中力。为了刺杀这只怪物，女王必须以最小范围、最小量的刭流使出必要的致命一击，因此她必须集中精神才行。拥有她这种等级的巨大刭流，就会为了控制这股能量而辛苦万分。就这点而论，天剑的情况也一样。拥有不使用天剑，就无法全力而为的强大刭量，是成为天剑的最低门槛。而她的力量，又远远凌驾这些怪物级的天剑。

强悍如她，如果毫不克制地使出全力，出招时的反作用力就会对都市造成致命伤害。

「不过，如果我们一路挨打的话，获胜的就是对方了。」

没错。

天剑继承者，还有女王，他们确实强悍。他们拥有的强大力量，足以让其他都市武艺家的常识变成笑话。

可是，这仍然无法否定他们是人类的事实。

这座都市一旦遭到破坏，他们的肉体就必须沐浴在污染物质之中。只要吸入那些混杂着污染物质的空气达一定的量，他们就会死亡。

以骸骨士兵削减女王的集中力，令她自暴自弃失去控制的话，都市就会因此遭到破坏。另一方面，天剑们只能展开防御线，尽力维持目前的胶着状态。他们没空收拾这只怪物。

不，或许有空档吧。

不过，这是一个危险的赌注。是天剑们舍弃防御，以超越怪物再生力的破坏力将一切歼灭殆尽的作战。

不过，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执行这个作战计划呢？

在这段期间内放弃防守，又会对都市造成什么程度的损害？

杀，或是被杀——这里的非战斗人民，就是多到连天剑都不敢轻易答应这场危险邀约的地步。

不过，身边已经出了一名超过忍耐极限的战友。

p009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帕梅琳大吼。

「烦，超烦！去死，我要把你轰烂，都去死！」

「愚蠢，快住手！」

不过，已经太迟了。帕梅琳抛开机关炮，再次架起天剑史瓦迪斯，释出光条。

她不断释出光条，一而再，再而三。每射出一次光条，怪物覆盖住古连丹的体表上就会被开出洞穴，而且可以透过它看见外面的景物。

「喝呀！」

为了掩护她放弃的防守领域，迪古利斯再次采取行动。雷冯在空中发动的战斗，其余波虽驱逐了生物弹，攻势却不集中，所以不能完全依靠这股攻势防守生物弹。

外力系冲刭变化——迷霞•散华。

迪古利斯的光箭埋没了古连丹的天空。

先前的防御网，是他与帕梅琳两人共同构建而成的。如今，他却以一人之力维持住这条防卫线。迪古利斯做到了这件事。

至少在数分钟内是这样。持续失控的帕梅琳不断击出光条，在怪物身上开出无数孔洞，然后被掩埋，接着又被挖开。在这不断重复的过程中，迪古利斯一直独立维持着防御网。

然而，这却让迪古利斯的负荷瞬间变成两倍，而且他还一直背负着这种重担。只是维持现状的话，迪古利斯还有撑下去的自信。然而，他并没有料到负荷变成两倍的状况。

受到影响的是精神？

不，是肉体。

或许，这就是将天剑继承者们当成一个集团看待时，首次出现的致命弱点。

就像失去德尔波妮的瞬间，天剑们就失去了统率那样。

然后，就架设完美防御阵型这一点来看，帕梅琳欠缺压抑住好战个性的精神力，迪古利斯则有年老力衰的极限。

「呜啊！」

放出数次光箭之雨后，这种状况终于发生了。后腰附近，也就是刭脉的所在之处，突然掠过一阵剧痛。痛楚有如连锁反应似地窜过内脏，让他呕出了鲜血。

「老头？」

「快住手，不要再拖坏防御线了！」

光是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让迪古利斯耗尽力气，然后下个瞬间，他用力推开了帕梅琳。

「！」

上空的防御线崩坏了。从天而降的生物弹迎头压向两人。

而迪古利斯已无余力避开这群生物弹。

「老头！」

帕梅琳大吼。她一边大叫，一边再次复原机关炮，阻止生物弹继续侵入。

「啧！」

在生物弹的质量与数量面前，周围的建筑物瞬间崩坏。帕梅琳一边找寻新的立足点，一边移动位置改变机关炮的扫射范围。

「老头！」

帕梅琳一边移动，一边大喊。

不管她怎么叫喊，迪古利斯都没有从瓦砾堆中爬出。

其他天剑也看到了这个变化。

然而，他们也无法采取行动。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略微扩大自己的防守范围而已。

没有人能指责帕梅琳的失控。因为就算她能再压抑一会儿自己的攻击性，也一定会有其他因过于焦躁而采取主攻的人。

「混蛋！已经死两个了吗！」

鲁伊梅大声怒骂。事到如今不只是他，连其他人也只能做出德尔波妮不但失败，更因此丧命的判断。

然后，连迪古利斯也死了。

压在自己身体上的负荷，鲁伊梅还能承受。只是这种状况的话，他有自信再撑好几天。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生物弹会出现漏网之鱼。它们的数量不断增加下去的话，没多久就会成长为后方武艺家无法应付的数字。不，现在就已经是这样了吧？

「情况变成这样，只能放手一搏了。」

「不行啦。」

利法斯阻止了卡温迪亚的焦躁。

「现在还不是下这种危险赌注的时候。」

「可是，再这样拖下去，我们会输，大家都会死的。」

「…………」

恋人的懦弱话语，让利法斯在头盔下咬紧了牙根。

「忍耐，忍耐下去！现在只能这样做！念威操作者！你们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德尔波妮不在的话，你们就要采取行动啊！」

卡尔冯大声叫道。

「啊啊，真是的……这下可惨了呢。」

特洛伊亚特冷笑似地扭曲唇线，然后扩大灼烧着天际的阳球。

「念威操作者，快把情报传过来！」

卡娜丽丝的舞蹈演出了悲痛色彩。

「…………」

林戴斯默默点起了另一根烟。

「原来如此，这就是地狱。」一边呼出紫烟，一边如此低喃后，他握扁才刚点着的香烟，准备踏向前方。

（啊啊，你们真吵。）

就在此时，语气淡泊，却充满焦躁氛围的声音传遍了古连丹。

他们也发现了。因失去力量而落至地面，又被他们释出的技巧给震飞的念威端子，如今又发着光辉回到了天剑们的身边。

德尔波妮的念威端子重新取回了光辉。

可是，从那儿传出的，却不是他们所熟知的老妪声音。

「你是谁？」

鲁伊梅如此问道。

这个问题也传到了其他天剑继承者的耳中。以念威构筑而成的情报网络复活了。

声音不属于他们知道的任何一名念威操作者，这个事实仍然没有改变。

这个声音相当年轻。年轻这件事并不稀奇，然而，以自身念威灵活操控不属于自己的念威端子需要极高度的技巧，拥有这种技巧的强者，就算受到天剑们的注意也不足为奇。

（我是谁都无所谓吧？比起这件事，你们这些成熟的大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你们只要默默地做好份内之事就行了吧？）

从端子传来的声音虽然冷淡，却更清脆地以言语赏了天剑们一巴掌。

「你这家伙……」

鲁伊梅咬牙切齿地低吼。

（抱歉，失礼了。）

接着传出的声音虽然也有些淡泊，却明显有着焦躁意味。这不是刚才那名少女的声音，而是年纪更长的成年女性之声。

（我是耶儿丝摩•弗尔，也是从德尔波妮大人手中继承天剑裘安迪斯的人。正式的手续虽然还没办好，但战时一切从简，请各位见谅。）

声音虽然慌张，却还是在会话中简明扼要地提供着必要的情报。

（先让各位知道现状。侵入古连丹内部的敌体，在都市内部进行分裂，其数量约一万五千。他们正朝王宫移动。我们虽然张开了防御线，但被突破只是早晚的事情。另外，天剑继承者德尔波妮大人以及迪古利斯大人，均已确认死亡。）

两名天剑继承者的死亡。

事情讲白后，沉默降至了众人的头上。

（作战要继续进行。）

打破沉默的是再次出现的少女声音。

（天剑继承者们要维持现状，我们要以一点突破的方式贯穿怪物，再以那里为基准点，从外部探测怪物的弱点。）

「谁负责开出这个洞？」

发问的人是卡尔冯。

「就战况而论，光是要维持现状就已经很勉强了。如果这次再露出破绽的话，敌人将会呼叫更多增援部队侵入都市内部。」

（我们已经有人选代替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天剑了。）

「你说什么！」

（所以，你们只要彻底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在那边闹脾气，乖乖听从命令就对了。）

「你这家伙，得意忘形也该适可而……」

鲁伊梅的愤怒即将爆发。

抹去这道怒火的，是一阵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好。不，说得太棒了，啊哈哈哈哈！没错，我们这样的确很丢脸呢。」

是特洛伊亚特的声音。

「特洛伊亚特！」

卡尔冯出声叱责，他却佯装不知地继续大笑。

「这个女孩说的没错吧，各位绅士？我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可不能像这样一直拖拖拉拉吧？觉得被小孩教训很丢脸的话，就要拿出身为大人的榜样啰？」

「唔……」

「对呀，我们现在应该相信这个人才对。」

利法斯的话语比特洛伊亚特更有份量。

「啧，也只好这样了。」

鲁伊梅不满地啧了一声，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其他人也表态支持利法斯的意见。

「喂，别一个人抢光所有帅气台词啊。」

「咦？啊，对不起。」

「比起你，我的利法斯当然更优啰！」

卡温迪亚高兴地大声说道。

「……烦。」

帕梅琳如此低喃。

（你们这些大人真吵。）

声音仍是那样淡泊地斩断了天剑们的话语。

在避难所这边，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菲丽。

（他们是古连丹地位最高的武艺家，请对他们尊重些。）

（如果尊重就能改善现况，要我多尊敬他们都行。）

菲丽冷冷否决了耶儿丝摩的抱怨。她是继承德尔波妮遗志的念威操作者，也曾经是萨林邦教导佣兵团的念威操作者费尔玛斯的事，令菲丽感到吃惊。这当然也是因为耶儿丝摩其实是女性的关系使然，不过，菲丽也觉得整件事实在太凑巧了。

她身为念威操作者的经验远比菲丽丰富。过去被海亚绑架时，她的干扰念威曾让菲丽处于什么事也没办法做的状态。一想到这件事，她就觉得生气。

不过，菲丽现在却必须撇开心里的吃惊、愤怒、以及不甘心。

现在，必须全神贯注地集中在眼前的难关上面。

（可是，你觉得自己的作战能顺利进行吗？）

（跟那个人一样的做法，只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是这样说没错……）

临死前，德尔波妮要菲丽与耶儿丝摩携手合作。也就是说，德尔波妮认为两人并肩作战才能做到跟自己一样的事，或是取得近似的战果。

（还是说，你有自信在同样条件下完成她企图做到的事？）

耶儿丝摩不发一语。

菲丽也没那种自信。

即使如此，如果这件事非做不可的话，就必须事先做好准备提高成功率。

耶儿丝摩在意的是，菲丽依靠的人选。

（那可是你们一直在找的东西。有一点信心行吗？）

（说的也是，我也只能相信了。）

（总之，我利用刚才那名天剑的失控，找到了散失到外界的端子。下次洞穴打开时，我会掌握那些端子，利用它们进行观测。）

（我也会检查你用念威传来的情报。这么一来就算洞穴闭合，我们也有可能找出怪物的弱点。）

（如果那只怪物的弱点不会转移的话。）

（嗯，总之要跟时间赛跑才行。）

双方确认着已经拟定好的作战计划。就像佣兵团的情报支援任务总是耶儿丝摩一手包办一样，菲丽也缺乏跟其他念威操作者合作的经验。近在眼前的重要任务，让两人难掩紧张。

「喂。」

突如其来的叫唤声，让菲丽吓得肩膀抽动了一下。简短的呼唤声中，带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压力。

是林戴斯的声音。

（请问您有事吗？）

「叫那个女孩出来。」

对方以恶劣口气斥退耶儿丝摩的模样，让菲丽冷静下来后才能做出回应：

（我就是。）

「替我跟那个说——你要在那边玩到何时？」

（…………）

菲丽无法回应。说不定这名男子已经发现菲丽是洁尔妮的人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然后，菲丽接下来必须跟林戴斯口中的「那个」对话。

这就是计划中最大的难关，菲丽不由得这样觉得。

＊

状况继续变化。雷冯确实感受到了崩坏氛围。其中一个征兆便是……蹂躏脚底的刭弹大河从原本的混乱中，一口气加快了流速。

「父亲！」

雷冯发出呼唤。父亲的觉悟摆在眼前，因此自己非战不可——雷冯虽然这样想，但状况的急剧改变，却让他感受到了燃眉般的危机感。

「不只莉琳，连托比他们，还有其他弟妹们都在下面啊！」

「我应该说过了。想要什么，就要亲手开辟出道路。」

然而，父亲的话仍然没有改变。

雷冯也觉得自己非做些什么才行。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冯冯。）

生物弹的空隙间上演拉锯战时，雷冯看见了它。那是蝶型的端子。

「菲丽？」

这个声音虽然令雷冯感到讶异，但他还是抓住端子塞进了战斗衣的口袋。

「菲丽，怎么会是你？这个端子不是……」

（德尔波妮夫人已经死亡了。）

「咦？」

言语带来的冲击令雷冯瞬间露出破绽。

戴尔克没有放过这个破绽。他瞬间缩短距离，刀刃也同时压上雷冯。如果雷冯再多惊讶半晌，头说不定就跟身体分家了。认真起来的戴尔克，真叫人毛骨悚然。

（让我来告诉你现在的状况。）

即使战况如此惊险，菲丽仍然不为所动，径自说明着现状。雷冯连抗议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乖乖听着菲丽说话，连戴尔克也只能被迫听着菲丽告知的情报。

德尔波妮战死、防御线在这之后的崩坏、敌人战力侵入都市，朝王宫进攻。菲丽轻描淡写地传达这些情报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有魄力。

（那么，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呢？雷冯，跟这个老人战斗就是你的目的吗？还有你也一样。你的都市明明已经陷入危机，而你却在这里做这种事吗？）

「…………」

压住彼此刀刃的力量没有减缓。

不过，双方都难掩脸上的苦涩表情。

（从我刚才用念威听到你们那一边的对话来看，你应该是雷冯长大的那间孤儿院的院长吧？）

「…………」

（我已经明白莉琳是自愿回到这座都市的事，也晓得为了莉琳的目的，你才会阻止雷冯与她见面。）

「…………」

（可是，你为了成全女儿的愿望，却要忽视另一个儿子的心情吗？）

「…………」

戴尔克始终不发一语。雷冯一边用刀身压住逼近眼前的刀刃，一边静待戴尔克的回应，或是菲丽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了。）

菲丽突如其来的让步让雷冯大吃一惊。不过，两人仍然互压着彼此的刀刃。既然戴尔克没有松手，雷冯就算再惊讶，也不能放松自己的力量。

（请在下一招决定胜负吧。否则，一切都会来不及，大家也都会死的。不只古连丹这边，连洁尔妮的人都会遭殃。）

下个瞬间，被两人当做立足点的生物弹被刭弹击穿四处飞溅，双方的僵持也自然而然地结束，雷冯立刻跃向空中。

「菲丽？」

从刚才的会话中可以明白，菲丽正试图劝退戴尔克。然而，她为何那么轻易就让步了呢？

如果她能说服戴尔克的话，雷冯希望她能替自己这样做。

（冯冯。）

不过，菲丽却一眼看穿了雷冯心中抱持着这种愿望。

（这种事怎么可能成功呢？）

她态度明确地表示拒绝。

「咦？」

（我知道没办法说服他。我只是为了确认才问的。）

「咦？咦？」

自己明明感到困惑，菲丽却没有提出解释。

（现在的确已经没有时间了。请你记住，时间花得愈久，队长的负担也会愈大。）

「这是什么意思？」

菲丽又说了自己听不懂的话。

不过……队长的负担也愈大指的是？

雷冯不明了。然而，菲丽的这一番话，明白地告知了自己的这一战以及周遭的状况，已经无法按照自己的步调进行下去了。

（然后，一个叫林戴斯的人要我传话。他说「你要玩到何时？」）

「！」

林戴斯的话，比刚才那些话更深深咬进了雷冯的心田。林戴斯不可能没发现这场战斗。

所以说，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给我听好喔。现在的状况，只容许你再击出一招，我们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何况，对方也是这样想的。）

雷冯明白这件事。

雷冯跟戴尔克一样在生物弹上来回跳跃，一边维持一定的距离与相同的高度。

此外，雷冯清楚地看见围绕在戴尔克身旁的刭流漩涡，正不断朝一点集中着。

戴尔克的企图，他已经明了。

雷冯想要用下一击决胜负，他没考虑之后的结果。双方要以最大级的刭流彼此对击，这一击将会决定一切。

不过。

不过……

（冯冯。）

也许是以念威看透了雷冯表情下的情感吧，菲丽以水滴滴落般的清澈声音缓缓说道：

（他想看。）

「…………」

（他想看看你这个儿子。）

戴尔克的刭流已做好一切的准备。刭的流动是如此激烈、优美，如此适合当作让存在于现场，自己感受到它就在现场的战场之美臻至完美境界的最后一笔。

（他想看你究竟成长了多少，想看你的心意有多坚定。）

从戴尔克体内释出的刭流，有如鸟儿展翅高飞前的羽翼般在空中描绘出优美线条，纷纷集中至他手中的天剑。刭流从刭脉发出，再透过肉体流进武器。极单纯的动作，对武艺家而言跟呼吸一样自然的动作，在戴尔克的强大意志下耀眼至如此境界，美得令见者心脏狂跳。

（他想看你有多少觉悟，想看见你最真实的面貌…………）

菲丽继续说道。

雷冯的目光已无法从戴尔克身上移开。他用耳朵听着菲丽的话语，一边跟戴尔克一样提升刭流，一边听着这一番话。

戴尔克动了。

塞哈丁刀争术——横渡水镜。

（…………你能展现给他看的，只有不诚实的自我吗？）

戴尔克就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冯大吼。

（我讨厌这样的你。）

招式释出。

同时——

赛哈丁刀争术——焰切。

烈焰彼此对撞。

＊

她穿着都市外战斗专用的装备，站在这里。

妮娜在外面，在洁尔妮外面，在古连丹外面，在怪物身上着地了。

就算没接到菲丽的通知，她也打算这样做。

说来可悲，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帮上什么忙。

（我想请队长主动攻击怪物。）

妮娜诚心诚意地感激菲丽，让自己的这种想法有了方向。

不过，菲丽并未说明细节。刚才的联络似乎有时间限制。因为在那之后，端子立刻失去力量，再次落到了妮娜的掌中。

照这样看来，菲丽应该没联络会长或是梵希。

因此，妮娜自作主张地做好了准备。她悄悄前往装备室，做好在都市外面战斗的准备。由于其他武艺家们正处于备战状态，所以妮娜很轻易就做好了准备。

然而，妮娜并不希望他人将自己的行动视为失控的举动，也不希望梵希无法掌握状况，进而导致其他武艺家抢先一步攻击怪物。虽然那只怪物目前正专心攻击着古连丹，没对洁尔妮采取任何攻势，妮娜却不晓得怪物是否会因为自己主动进攻而改变心意。

所以，她告诉了夏尼德自己的行动，请他将这件事转告给梵希。

妮娜之所以不亲自告诉梵希，是为了不想让梵希阻止自己，也不希望与他发生争执。

所以，妮娜只告诉了夏尼德必要的讯息，然后就来到了这边。

她知道自己正准备干傻事。

天剑继承者合力出击，才勉强形成了僵持不下的战局。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多加妮娜一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然而，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又不采取任何行动，是无法解决事情的。

（请队长彻底攻击怪物。不过，我希望队长不要太勉强自己。如果队长战死，或是洁尔妮遭到破坏，难过的人也只会是我们。）

菲丽老实不客气地说道。菲丽以前也是用这种口气说话，但妮娜总觉得她最近讲话特别不饶人。或许这表示她跟自己变熟了吧？

怪物沿着空气罩延伸而出的腹部凹凸不平，妮娜用靴子的鞋尖卡住表面凹陷处，借此站立在怪物身上。

双铁鞭握在手中。那是洁尔妮托付给妮娜，只属于她的武器。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其他武器比这对铁鞭更适合妮娜。

自己必须展现一场不辱没这对武器的战斗。

「梅尔尼斯！」

（吾会成为汝之剑，化为火焰。）

废贵族回应了。

（不论何时，此事都不会再改变了。）

妮娜一边听着废贵族的回应，一边使出全身的力量，让刭流在体内奔驰疾走。

她的目标是位于腹部上的十颗头颅——其中一颗。

活刭冲刭混合变化——雷迅。

比巨蛇更雄伟，更不祥的头部望向这边。不过，此时的妮娜已沉浸在高速世界之中，并且将冲击狠狠击向了怪物脖子的根部。

从手感中，妮娜感觉到冲击贯穿了怪物。怪物发出的悲鸣直入云霄。然而，雷迅造成的破坏痕迹，却远比妮娜刚才在怪物腹部开出的洞还要小。妮娜觉得身体不像当时那样剧痛，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这一击的威力才会比较小吧？不过，技巧缺乏安定性并非唯一的理由。创造这只怪物时，头部肯定做得比腹部更加强韧。

脖子根部遭受重击的那颗头，以充满怒火的眼睛望向这边。借由全身感受到的强大压力，妮娜明白其他九颗头颅也跟着这颗头一起望向了自己。

怪物会以獠牙直接攻过来吗？

不对。

「！」

不好的预感让妮娜纵身跃离原处。

起跳的瞬间，轰雷也跟着掠过脚底。头部们一起发出咆哮，覆盖天空的黑云也同时击落雷电。雷电并未落在妮娜附近，不过，粗大的雷柱落到怪物腹部后，又沿着表面向四处奔流扩散。

「云也是那东西的一部分吗？」

妮娜虽然躲过闪电的直击，麻痹感却掠过了她的身躯。妮娜紧咬牙根忍下痛楚，着地，再次攻击。

雷迅。

怪物的肉体已经开始再生。然而，雷迅却以超越再生的速度深深剜入怪物体内。就怪物全体而论，这道伤口与先前相比，只有些微的差异。用妮娜来做比喻的话，大概就像脚踝裂伤的程度吧。

怪物应该会痛才对。

然而，这并不是致命伤。何况，在这股超乎寻常的再生力面前，刚刚造成的伤口离致命伤应该还差得很远。

「可恶！」

落雷再次落下，妮娜跃起避开。

「没完没了。」

击打脖子根部是行不通的。妮娜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扰乱作战——或许这就是菲丽期待妮娜做的事吧？她一定想观察那些头部会对妮娜的攻击采取何种反应。

庞大的质量。

强大的再生能力。

妮娜亲眼所见，在这种力量面前，连天剑继承者也只能采取守势。

既然如此，就必须找出能确实击杀怪物的位置，也就是怪物的致命弱点……如果这种地方真的存在的话。妮娜现在应该就在做这件事。

妮娜瞄准其中一颗头的脖子根部击出攻击，但怪物除了降下轰雷外，并未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轰雷攻击的威力确实惊人，而且一旦命中必死无疑。然而，要看穿这种攻击的时机并不困难，而且轰雷既不会直接对准妮娜，更不是落在她附近。从轰雷会在怪物体表上扩散的情况来看，就算不幸被击中，应该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下一个。」

妮娜做了一个准备攻击同一个位置的假动作，然后沿着那条长脖子冲向上方。

抵达头部前，妮娜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甩飞，但她最后仍是抵达了目的地。比自己更巨大的眼睛近在咫尺，妮娜朝那边狠狠击下铁鞭。

正如她所料想，这里并不像鳞片那样坚硬。妮娜朝那边全力释出刭流。如果怪物是普通生命体的话，就算它拥有无数头部，这一击应该还是会造成严重伤害。

然而，情况并未变成这样。怪物的反应确实激烈，但在妮娜被狂暴挥动着的脖子甩下来，并在空中重新调整姿势时，它的眼睛就已经开始再生了。

不是这里。

意思是，怪物的弱点不在这颗头上？

「既然如此，下一个。」

妮娜的目的不是打倒这只怪物。执意打倒它的话，无论到何时都无法终止这场战斗。

她着地，避开追击的轰雷，接着奔向下一颗头。

有人看着这一幕。

「她做的事还真有趣呢。」

以最快速度赶往洁尔妮避难后，迪克很高兴地在一旁欣赏着妮娜的行动。

「哎呀，你想帮忙啊？」

站在一旁的妮尔菲莉亚，以意外的表情抬头望向红发同伴。

「直到刚刚为止，你不是还想打倒她吗？」

「让我没那个心情的人不就是你吗？」

「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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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克那半开玩笑，却带着责备语调的口气，让妮尔菲莉亚露出了佯装不知的笑容。

她连眯起的眼神都充满了淫荡气息。迪克从她脸上移开双目，将视线移回那只怪物，以及与它战斗着的妮娜身上。

「跟赶蜜蜂一样嘛。双方的大小实在差太多了。」

「哎呀，有些蜜蜂可是有剧毒的喔。」

「没错。」

迪克将他手上那把不同于妮娜的巨大铁鞭扛上肩膀。

「你真的要去吗？你不是不想在这边跟他们对决吗？」

「守株待兔还是不符合我的个性。毕竟都走到这个地步了。」

「那你自便吧。就算你被打倒，我也会一个人过去。」

「我已经不对你抱任何期待了喔。」

迪克指出事实，妮尔菲莉亚皱起了眉头。比起这个世界，更适合待在另一边的少女，随着时间的流逝，力量也愈来愈弱。

那是能实现所有愿望的地方，也是沙耶告知莉琳的地方。是让这个世界成形的墙壁对侧，高挂天际的月亮所在。

天空上或许开着的那个洞穴，如今正被厚厚的云层所覆盖，看不见它的模样。不，它现在正封闭着。就是因为这样，迪克跟妮尔菲莉亚至今仍待在这个地方。

「只要洞穴开启，就算要丢下你，我也会一个人过去喔。」

「你自便吧。就让我要过去时，自己过去吧。」

迪克的掌心中出现了一张面具。从化为火神的香媞身上取回废贵族威赛海姆，并让它重新寄宿在自己身上后，迪克的面具从青蓝色变成了赤红色。

狼面众们，以及比他们更高级的存在，合力制造出了火神。曾被火神吸收，现在又将她的力量吞噬殆尽的废贵族，正散发着与梅尔尼斯所称「极炎饿狼」相应的强烈色彩，从迪克手中移向了他的脸庞。

这股力量在迪克身上来回窜动，形成诅咒与复仇的负之双重螺旋，充斥体内，并且被吐出体外。

以狂暴火焰为形态。

缠绕在脖子上的负之触感是多么惹人怜爱。迪克一边这样想，一边冲向前方。污染物质已经无法靠近他的身体。因为凶猛火焰会吸收混杂在大气中的污染物质，并将它化为火焰。

从洁尔妮的空气罩跃出的瞬间，这道火焰也变得更加猛烈。

「……这么稀薄的空气，都有这种威力了。去到另一边一定会更凶猛吧？」

一边眺望着这幅光景，妮尔菲莉亚一边将手指置于唇瓣上发出轻笑：

「伊格纳西斯啊，你会被自己制造出来的火焰烧死吧？」

妮尔菲莉亚仰望天空，想象着视线另一端那颗被厚重云层遮盖住的月亮，脸上渗出了凄惨笑容。

好像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妮娜在第三颗头上击落铁鞭后发生的事。妮娜虽无法击倒怪物，但她已经明白攻击哪边会让它感到痛苦了。攻击的地方愈接近头部愈好。眼睛当然也是弱点之一。这里虽然容易破坏，却会立刻再生，令妮娜不禁怀疑它们是否跟人眼一样具有视觉机能。比起攻击眼睛，以打击产生震动，借此攻击内部深处的方式，可以令怪物痛苦得更久。让怪物活着的某个重要部位，肯定就藏在妮娜这一击所无法抵达的深处。比起表面上的破坏，怪物更讨厌震动造成的内部破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既然如此……就在妮娜思考到这里时，事情发生了。

出现的是一道巨大的火焰。

从洁尔妮那边突然现身的火焰，将触手伸向了附近的怪物头部。火焰令怪物的外皮卷缩翘起，连这里都听得见鳞片爆裂的声音。

在它上方，一道近似落雷的激烈声响贯穿了头部。那颗头部向后仰起，无力地软瘫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

惊愕声音在头盔中闷响着。妮娜感受到的能量实在太过暴虐，根本无法用刭流波动加以形容。这跟她在古连丹那边感受到天剑的那种狂暴威能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只能认为它是与刭流极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事物。

火焰有如一边吞噬周遭物质，一边巨大化的原生动物般不断扩张领域。这幅光景甚至令妮娜心生惧意。

见到乘着炎流，或是在火焰核心肆虐狂舞的身影时，莫名的战栗化为了实体。

是迪克。

然而，不管妮娜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个人就是迪克——她只认识一点点的那个迪克塞利欧•马斯肯。

最初邂逅时，妮娜曾认为他跟夏尼德一样，是一名吊儿郎当的男人。

再次见到时，也就是先前。当时的迪克，让妮娜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其他男人比他更我行我素。

以及——现在。

在妮娜面前率领着变化万千的火焰生物，挥舞着那把巨大铁鞭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天剑继承者们颠覆的是力量的常识，迪克却突破了人类的生物范畴。

那把火焰是怎么一回事？

妮娜不晓得。知道香媞体内有一股异常力量的人，大部分都是都市警察，虽然也有一些炼金科学生晓得这件事。不过，妮娜并不知情。

洁尔妮没有人知道香媞就是火神——狼面众制造的兵器。几乎没人知道洁尔妮这座都市在谁也不晓得的情况下，悄悄地深入了这个世界的命运。

他们也不可能晓得，不同于集结在古连丹的命运的事物也在洁尔妮集结，而且成形了。

妮娜只是被面前的异形所震慑，哑口无言。

落雷余劲袭向呆若木鸡的她。雷击掠过怪物腹部，捉住了妮娜的腿，妮娜被擅自乱动的身躯摆弄，倒在原地。跌在圆形腹部上，又没人抓住的情况下，妮娜只能向下滑落。

「咕！」

妮娜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铁鞭插入怪物腹部，以那边为支点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重新站稳身体。在全身流窜的雷击，让她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没时间管这件事了。」

妮娜做出决断。不管迪克是何方神圣，就现况判断，他的确在妮娜目标的扰乱作战中参了一脚。

既然如此，现在只要保持原状就行了。自己不可能一次就将所有答案弄到手。在这种状况下试图追寻世界之谜的行为，可能会演变成舍弃洁尔妮的行为。

「我要做我能做到的事。」

这就是自己被赋予的任务，就是自己想做的事。

妮娜重新握好铁鞭，再次奔驰。

＊

王宫周围成为了战场。

激烈撞击声与大批异形的脚步声，也传进古连丹最高的这座尖塔上，撼动着莉琳的身躯。

莉琳将手置于胸前，忍耐着想越过尖塔窗口向下方看的诱惑。爱尔榭拉跟沙耶一样，有如雕像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女王闭着眼睛，月夜色少女则是睁着眼睛站立着。

爱尔榭拉正在集中精神，准备释出不久后即将来临的必杀一击。

莉琳也明白沙耶正在做什么。

她在保护古连丹。

整座都市被多琳达娜这种具有无比质量的怪物覆盖，却还能不崩塌溃散，都是因为她的力量所致。察知危险，不让任何人侵入自己设定的领域内，应该就是沙耶的能力。

然而，多琳达娜的力量却相当强大。沙耶之力只能阻止它的本体入侵，却无法挡下它喷出的无数生物弹。

听起来既危险又整齐的脚步声来到王宫旁，步调也因此放慢了。防卫都市内部的武艺家们虽然善战，却无法阻止敌人的步伐。脚步声缓慢，却确实地朝这边接近着。

啊啊……

莉琳偷偷在心里发出叹息声。

她渐渐明白了一件事。

她知道渗进肌肤的绝境氛围，加速了自己理解整件事的速度。因为，生物的自卫本能正追寻着存在于自己体内的生存可能性，并且揭发了一切谜团。

天剑之所以有十二把的意义。

还有这只右眼。

以及女王的存在。

一切之间均有关联。然而，莉琳并不晓得这些碎片可以拼出什么图案。她能推测出答案，但答案之中却只存在着悲哀。

肋骨。天剑是既是月亮，又是世界守护者，也是沙耶珍爱之人艾连的肋骨。它是确立人形的一部分骨头，也是拥有锐角的危险之骨。它，显示着秘藏于人体中的危险性。

女王。是艾连体内之力。是被利格扎利欧植入，又散布在世界各处的力量集结。

然后是右眼。是他为了追寻、保护那个存在，而描绘出这个人造世界的眼睛。是可以建立出令沉眠公主永远沉眠下去的荆棘园的魔眼，是他意志产生的力量。

骨、力量、意志。

除了艾连的意识外，灌注在他肉体内的力量都会聚集在这边。既然如此，那些力量听从原主之意聚集在古连丹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它们为了守护沙耶而聚集在此，更是天经地义。

女王出生在这里，天剑继承者们聚集在这片土地上，莉琳在这个瞬间站在这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然而……

莉琳摇摇头，赶走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他没有那个命运，他只是被卷入这场战役罢了。残留着余韵的想法仍然苦涩，莉琳硬生生咽下这种感觉，有如要烧光它似地望向尖塔的窗口。

她望着窗户另一侧的天空。

帕梅琳失控时，它并未露出姿态。

然而，下一次，如果是下一次的话，它或许就会现身。割开怪物腹部，挥开云层后，它或许就会出现在莉琳的眼前。

莉琳已经明白了。

只有那个时候，自己才能发挥身上这股力量。

＊

骸骨兵如潮水般朝这边逼进，古连丹武艺家们果敢地迎战着。古连丹武艺家的个人技巧固然高超，但更值得一提的还是他们拥有的特殊招式——集团刭技。

数十名武艺家同时释出冲刭。以些微时间差释出的冲刭，因这种些微差距令破坏的暴风雨吹至特定方向，借此扰乱敌人的阵型。骸骨军团轻而易举地溃散了。

即使如此，就全体而言，他们受到的伤害仍然相当轻微。

「绝对不能让他们侵入王宫！」

一名武艺家指挥官如此大吼。他们聚集在王宫围墙和周围建筑物的屋顶上，攻击着朝王宫直线前进的骸骨军团。

然而，骸骨们的脚步并未停止。他们无视武艺家们造成的伤害，不断试图推进。从天剑们手中逃过一劫的生物弹，以援兵之姿出现在后方。以超越武艺家们解决掉的数目聚集着。

从骸骨们的行动中，武艺家们判断他们不会危害避难所，所以散布在都市中的武艺家都集结在这里。

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无法彻底阻止敌人的攻势。

每个人心中都感到焦躁。

在如此不利的战况下，他的声音清楚地响彻在四周。

「……真是的，这场战役明明这么有趣，我却只能被留在这种地方吗？贪心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呢，真是的。」

有如叹息般的声音，就在王宫的正门前方。那个人将一束长发绑在脑后，结实手臂上的手甲散发着银色光辉。

他的拳瞬间挥出，击向空中。

外力系冲刭变化——刚升弹。

释出的刭弹贯穿骸骨军团，一路扫向前方。硬是将敌人阵型撕成两半，悠然踏入其中的身影，让见到这幅光景的武艺家们发出了欢呼声。

「萨瓦利斯大人！」

萨瓦利斯无视沸腾欢呼声，径自朝前方迈进。即使面对萨瓦利斯的强悍攻击，骸骨们仍毫不在意地推进着。

将脱队的骸骨交给其他武艺家负责，萨瓦利斯只是一味朝前方前进。

他的唇瓣上浮现讽刺笑意。

缠住脖子的绷带渗出鲜血。

被雷冯斩裂脖子，又被林戴斯缝起伤口后，萨瓦利斯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伤口也已经密合。然而，这并不表示曾被斩断的动脉已完全接合。只是一击刚升弹的冲击，就让伤口再次裂开。

「快乐需要付出代价，不过——」

他轻抚伤口，一边低喃：

「或许我该学学林戴斯，不要太放纵自己的欲望吧。」

萨瓦利斯以轻松语调如此说道。擦去沾在指尖的鲜血后，他再次击出招式。

外力系冲刭变化——刚力彻破•突。

鲜血从脖子上的伤痕狂喷而出。

然而，刺拳释出的渗透打击以扩散的方式将冲击传向骸骨们，有如推骨牌似地扫倒骸骨士兵。

「哎，能打倒多少就算多少吧。」

半个身躯染着自身鲜血的萨瓦利斯，在成群结队的敌人中不断前进。

＊

吼叫声撼动着大气。

互相冲击的刭流乘着双方咆哮声传至更远处，越过都市，震动了怪物的体表。

赛哈丁刀争术——焰切。

以天剑释出的拔刀斩击，不以先前的结果为意，就这样露出獠牙开始吞噬彼此。刭流闪光烧灼着视野，雷冯甚至看不见应该就在眼前的戴尔克。

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透过天剑传来的重压。

一切的一切，都寄宿在传向手腕的这个触感中。被捡回、养育之恩、背叛、和解，接着刀刃相向。或许以战士身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这个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了。对于以兵刃为粮，在污染物质肆虐的大地上分出雌雄的人们而言；对于必须在需要强者的战场上奔驰的人们来说，或许这只是理所当然的过程。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不由己」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雷冯拼尽全力咬碎了这个想法。

就算这是强者的宿命，雷冯也不愿用这个结论替这场战斗做下注解。

从菲丽口中说出，林戴斯要自己「别再玩了」的传话，深深咬进了心田。

雷冯并不是有所保留。

他只是不想杀死养父罢了。然而，父亲身上有着如此强大的刭力，又手握天剑，不管怎么想，这场胜负都会以一方死亡的结果收场。雷冯非常害怕自己会走到这个结局。这真的是斩断自己的过去，让一切付诸流水的行为。

如果莉琳的意志真的引起了这场战斗，那错的人就一定是自己。这个想法令雷冯感到不安。他想见莉琳一面，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想。雷冯做出决定，下定决心，甚至不惜与养父刀刃相向。然而，这并不表示他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已经消失了。

觉悟与决心，只不过是痛楚来临前的心理准备罢了。它们不可能让痛苦消失。承受弟妹们憎恨的目光时，雷冯就已经明白了这件事。

既然如此，抽身而退不就好了吗？心里的某个角落跳出了这个想法，并嘲笑着自己。但是，雷冯还是无法这样做。他总觉得，不加以确认就听从莉琳的决定，是错误的做法。同时，他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雷冯有一种感觉，如果听戴尔克的话就这样默默离开这里，自己不但会失去莉琳与戴尔克，连自己与托比他们这些弟妹、家人之间的牵绊都将完全失去。

宛如流水穿过指间的感觉令他恐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吼。

刭流无止尽地暴升。

雷冯无视顶点、极限、界限这一类的字眼，就这样不断发出刭流贯入天剑。双方释出的刭流以天剑为中心产生爆炸。互相吞食着彼此的刭流，有如在狭窄处弹来弹去的硬球般，在空中没命中任何目标地来回飞舞。

刭流硬球每次弹向自己时，令身体失去平衡的刭流压力就会袭向身躯。雷冯忍受着这种剧痛，提升刭流将它推回。

无论肉体上的痛楚有多强烈，雷冯都有办法忍受，但他却害怕心灵上的痛苦。这样会很矛盾吗？他不晓得。不过，他还是很害怕。即然如此，与一切事物都断绝关系不就好了吗？就像来洁尔妮前的自己那样。

为何自己必须经历取回失去的事物，却又必须再次失去它们的心情呢？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吼着。

眼底泛出热气。然而，就算流出泪水，也会立刻被刭流冲击弹飞。雷冯只能用大吼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传达给戴尔克。

传达给养父。

传达给父亲。

传达给家人。

为何非这样不可——除了用力丢出这种心情外，雷冯什么也做不到。

「别哭，你这个笨蛋。」

戴尔克似乎正这么说着。

在那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而已，雷冯似乎在遭闪光染白的视野中，看见了戴尔克的笑脸。

或许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吧。某种无法言喻的情感塞满脑海，眼睛被光芒灼烧着。或许，一切都只是幻想中不可能存在的妄想。

冒着白烟的世界中散出点点朱红，色彩突然回到了视野中。雷冯在天剑另一侧看见的，是戴尔克全身喷出血花的模样。

是刭路。

雷冯瞬间理解了一切。跟神经、血管一起爬遍全身的刭路，终于承受不住突然激增的刭流。

刭路破裂，狂喷而出的强烈能源伤害着肉体。

时间被切成了微细单位。戴尔克握在手中的天剑失去了力量。

等等，快停啊！

雷冯大声命令着自己的肉体。已经够了，胜负已经分晓了。身体没必要继续动下去了。快停，快停，快停啊！

不过，电冯自己也已经无能为力了。在这种状况下挥动刀刃的不是肉体，也不是肌肉，而是贯入刀身的刭流，炸向特定方位的能源擅自作主的决定。刀刃反映着雷冯数瞬前的意志，不断朝前方突进，却对雷冯现在的意志不屑一顾。

刀刃推开戴尔克手中的天剑，一边描绘着雷冯构思的理想轨道，一边咬进父亲的肉体。刀锋从左侧腹朝右肩划上去的模样，刀尖切进躯体，无声无息削去血肉的模样，数瞬后的未来，一一浮现在雷冯的脑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望深深地刻划在心田上。

然而，就在整件事成为事实前，奇迹发生了。

互相缠绕的两把天剑失去形态，彼此融合了。雷冯手中握着的是瞬间回复成基础状态的天剑，失去刀刃的必杀招式凭空消失，只留下火焰余波。

戴尔克全身喷着鲜血，一边坠向地面。

「父亲！」

生物弹如同大雨般淋向失去意识的戴尔克。雷冯利用冲刭的反作用力急速降下，接住了戴尔克。他就这样钻过帕梅琳拉开的刭弹大河，降落在附近一栋建筑物的屋顶上。

「父亲！」

雷冯大声呼唤，父亲却没有回应。

（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了。生命反应没有问题。救护组预定在三分钟后抵达。）

雷冯呆呆听着菲丽的话语，一边望着父亲的身体。他没办法不去注意左侧腹上的刀伤，没办法不去看自己留下的伤痕，或是可能令父亲因此丧命的伤痕。

（雷冯，现在或许不适合说这件事。不过，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

（天剑继承者们目前只能不停防守。队长在外面战斗，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你了。）

「……我该怎么做？」

（请你在怪物身上开出一个洞，并且维持住这个洞穴。）

「我明白了。」

让父亲平躺在原地后，雷冯跃向空中。

一定得要做到这样，做到这个地步吗？为了与莉琳见面，当面确认她的想法，必须要做到这个地步才行吗？不砍倒戴尔克，不做这种事情不行吗？

莉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非确认不可。

挖去血肉般的剧痛寄宿在胸口中。鲜血不断从那儿涌出。不这么做，就无法抵达莉琳身边吗？不承受这种痛楚，就无法站立在她的面前吗？

莉琳已经做出这种觉悟了吗？

这里发生了让她必须如此觉悟的事吗？

异形覆盖了整座都市。

这就是那件事吗？

一切的一切都是——

「都是因为你这家伙吗！」

雷冯钻过刭弹大河，一边复原天剑。沃尔夫修丁以熟悉的长剑造型出现在眼前。

手中的天剑触感，只让自己感到憎恨。

就是因为沃尔夫修丁这家伙出现，战斗才会以那种方式收场。

雷冯反握剑柄，摆出投掷的架势。怒火令刭流疾走、奔流、注向天剑。

给我一起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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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刭流色彩染遍全身，令雷冯变成一团光块。怒意改变了刭流色彩，令它烧得火红。

外力系冲刭变化——轰剑。

雷冯将怒火连同天剑一同掷出。天剑形成红色光弹咬进怪物的表皮，然后爆炸。震动波撼动了整座古连丹，招式余劲也消灭了附近的生物弹。

切口乱七八糟的洞穴一边冒着白烟，一边显露出了它的姿态。

在烟雾另一侧，巨大的月亮正探头望着雷冯。

吞没古连丹的腹部发出震动声。震动声尚未结束，洞穴就已经开始再生了。

雷冯一边坠落，一边将手伸向剑带。他取出了复合炼金钢。将专用的炼金钢插入凹槽后，期望中的变化发生了。

钢丝。

紧握手中的刀柄释出数百条钢丝，一一削去伤口处开始再生的血肉。雷冯放出刭流，烧向这个洞穴。他毫不抑制地释放怒火，刭流也粗野地斩裂怪物，灼烧它的肉体，试图将它吞噬殆尽。

极度的怒意令刭流的控制变得粗糙。复合炼金钢的刭容纳量虽比青石炼金钢高，钢丝却仍是烧成了赤红色。雷冯在空中放出的钢线，明显出现了赤红色彩。

危险的预感随之降临。雷冯在最后一刻以全力贯入刭流，然后将复合炼金钢的握柄丢了出去。

爆炸再次发生，并且烧去怪物试图填平洞穴的血肉。雷冯动作迅速地取出青石炼金钢，将它复原，释出钢丝。

然而，他能注入的刭量又变得更少了。菲丽没告诉自己要争取多少时间。不，或许不要听这件事比较好吧？如果她说一分钟的话，自己说不定会在最后十秒松懈下来。

而且，如果不做些什么，自己似乎就会发疯。

可是，青石炼金钢能使用的刭量，只能有限度地抵消怪物的再生力。与其说是洞穴，倒不如说是撕裂伤比较恰当的那道切口，成为了无法轻易密合的巨大伤痕。然而，伤口立刻失去了它的严重性，也渐渐无法推回有着圆润线条，有如萌芽般不停增生的肉块。

事到如今……

剑带内只剩下最后一把炼金钢。雷冯将手伸向简易型复合炼金钢。或许自己应该选择利用钢丝穿过这个洞穴，再从空气罩外面撕裂怪物肉体的方式吧。雷冯心中毫无被污染物质烧灼肉体的恐惧感，怒火掩盖了他全部的感情。

然而，就在雷冯做出决定前，变化就来临了。

＊

莉琳看着月亮。

月亮也看着莉琳。

来了。

她如此心想。视野内再次浮现月亮看见的影像，俯瞰着怪物。妮娜与全身缠绕着火焰的谜样男子在怪物身上战斗着的模样映入眼帘。右眼俯视着他们挑战着的十颗头颅。

使用废贵族之力的妮娜与谜样男子合力战斗，减弱了怪物的力量。然而，两人的攻击并不足以令怪物露出弱点。奈米机械——统合这种极小单位活动体的存在，至今仍隐藏在某个部位。这不是因为妮娜与谜样男子的实力不足，而是对手的体积实在是大巨大了。

关键在自己身上。

莉琳集中意识看着月亮。莉琳看见了月亮看见的景像，看见了整只怪物。

月亮的视野正渐渐变窄。

连接月亮与莉琳的洞穴正要被填平。速度虽然缓慢，被压制住的再生力却好像会随时填平洞穴。在洞穴这一边，雷冯有如被大量丝线吊住般浮在半空中。雷冯开出洞穴，并且维持住了它。

胸口传来痛楚。莉琳明明不希望雷冯在场，但在最后一刻制造出机会的人却也是他。

绝不能，绝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莉琳看着月亮，看着月亮看到的影像。

怪物映照在眼前，莉琳将意识集中在右眼上。她使用寄宿在那儿的力量，建造出守护沉眠公主的荆棘园，在所有碍事者身上打上墓碑。

为此存在的力量……

＊

菲丽也俯视着这一切。

她从雷冯开出的洞穴中散出念威，连接散落在周围的德尔波妮的端子，再次启动它们。

这是最后的关键。这次没成功的话，或许真的会失去逆转的机会。菲丽强忍胃痛的感觉，迅速地确认着现况。

妮娜正在战斗。身上带着炎流的谜之男子也在战斗。菲丽瞬间打消确认他真实身份的念头，将精神集中在两人编织出的战网对怪物组织的移动方式有何影响的这件事上面。

在怪物表皮下方蠢动着的奈米分子数量，多到连计算都显得荒谬。它们的动向就像复杂的空气流动一样难解，要解析这些动向，一个一个加以追踪，找出其根源所在，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咕……）

（这要花很多时间呢。）

耶儿丝摩发出绝望的呻吟声。

不过，两人没有那么多时间。菲丽紧咬唇瓣，既详细又高速地分析起庞大数量的流动。菲丽觉得脑袋发烫，但她仍是以唇瓣上的痛楚强忍着几乎快昏过去的感觉。一丝血线从咬裂的嘴唇流至下巴。

洞穴愈来愈狭窄，雷冯终于也到了极限。

要快一点才行，快呀，快呀！

然而，就像在嘲笑菲丽的这种想法似地，奈米分子流却是如此庞大、变幻莫测，只有徒劳无功的空虚感不断累积。堵住胸口的焦躁感令她难以呼吸，连站起来都变得辛苦万分。

（有什么……有什么明显变化吗？）

耶儿丝摩也有如溺水般喘着气。

只差一步而已，再走一步就行了。不需要命中敌人的要害，只要再使出一击，让敌人强烈意识到非防守要害不可就够了……

两人能想象到的就是，所有天剑联手出击。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就有可能使用这种战术。为了击出决定性的一击，这是必要的赌注。

这一步棋出现的方式违背了菲丽与耶儿丝摩的预测，却回应了她们的期待。

空气发出骚动声。

刹那间，空气有如失去重力似地变质了。变质的空气中灌入了某种意志，灌注了悲痛的叫声，用力地击打在菲丽、耶尔丝摩、以及在怪物身上战斗着的妮娜、迪克和雷冯的身上。

（怎么了？）

菲丽的这句低喃，是除了雷冯以外，感受到这股力量的人共同的疑问。

「……莉琳？」

只有雷冯，在灌入空气中的叫声里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强忍痛楚向天空发出诉愿的悲痛声响，慢慢渗入了他的胸口。

雷冯开出的洞穴中心发生了变化。

雷冯打开的洞穴边缘，有如沸腾的热水般不断冒泡，然后变成了另一种拥有不同外型的物体。相较于怪物浊黑的体表，那东西显得洁白无比，中间则有一点仿佛夺人心神的黑。

是眼球。

废去血肉的生命力，有如无机物般又硬又光滑的球体密布在洞穴边缘，阻止着它再生的模样，甚至让人感到恐惧。

它不断增殖。

让怪物的细胞变成眼球。

这种现象一直延续到洞穴外面。然而，从雷冯这边却看不见这幅光景。

雷冯只看见凝视着自己的无数颗眼球，一颗一颗看起来都像是莉琳的眼睛。

不知为何，雷冯无法质疑，也无法否定自己感受到的感觉。

妮娜也看见了这个变化。就在她以铁鞭击打怪物其中一颗头颅时，她看见了。

「什……么？」

它有如要置换怪物腹部表面似地不断增殖。

怪物的其中一条脖子倒在自己的腹部上。站在上面的妮娜，发现那东西已来到了身边。直到此刻，妮娜才发现侵蚀怪物的物体，其真面目就是眼球。

眼球朝妮娜击倒的头部前进。

Gri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咆哮声突然响起，然后是疯狂的甩动。妮娜有如被甩开般跃向后方，避开了突然失控的头部。不管妮娜怎么击打，不论迪克以火焰怎么灼烧，怪物都不曾露出痛苦挣扎的模样，如今它却像是要赶走食人鱼群般疯狂地扭动身躯，如暴雨般地降下落雷。

但眼球却毫不介意迸射的能源奔流和夹带巨大质量的落雷，只是一股劲地增殖着。

「咕！」

妮娜张开金刚刭，忍耐着掠过身体的痛楚。怪物的暴动已超出常轨，面对这样的它，妮娜已束手无策。

暂时撤退——这个字眼浮现在脑海中，妮娜开始思考退回洁尔妮的路线。

Ugiriaaruuuuuuuuuuuuuuuuuuuuuuuu！

怪物的十颗头同时朝天际发出威猛的吼声。云层四分五裂，月亮从那里窥探着。就时间而论，现在明明是太阳升起的时间，事实上云缝处也射进了阳光，但月亮却无视太阳的光辉，在天空中鲜明地夸耀着自己的存在。

它的旁边出现了一个洞穴。黑幽幽的洞穴穿透空无一物的天空，一边散发着七色光彩，一边显现它的形态。

十颗头颅有如渴求洞穴中的什么似地，发出了更高亢的吼声。残留在天空中的黑云降下雷电，妆点了怪物。

有什么要发生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什么事就要发生了。这个曾经也出现在洁尔妮天空中的黑色洞穴，必定会呼唤出不祥的事物。

非做些什么不可。如此心想的妮娜虽然摆出架势，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

「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如此大吼的人是迪克。

在怪物周围猛烈燃烧着的火焰，在迪克的叫声下改变了动向。它有如锁定猎物的野兽般扑向空中，扑向了穿透天空的洞穴。

某种东西准备从洞穴另一侧现身。不过，在它露出真面目前，就先被火焰掩去了形体。

迪克宛如在火焰上奔驰似地越过妮娜的头顶。他戴着面具的那道身影，看起来就像真正的野兽。

然后，黑暗也悄悄地跟随在他身边。浮现在黑暗中的白皙脸蛋，望着妮娜露出了笑容。

「妮尔菲莉亚……」

曾待在洁尔妮的夜色少女，如跨坐般跟随着化为焰兽的迪克，就这样与他一同冲向空中的那个洞穴。

两人飞入被火焰埋尽的洞穴中。最后闪过妮娜眼帘的，是撕裂火焰与黑暗，撕裂一切发出光辉的雷之牙——也就是他的铁鞭。

铁鞭没发出任何声响。不过，无形冲击却袭向妮娜，也狠狠击打了怪物索求某种东西般伸向空中的头部，并让那颗头重重摔向它自己的腹部上方。

然后，迪克与妮尔菲莉亚就这样跟洞穴一起消失了。

眼球的增殖没有停止，有如要抹去怪物似地不断进行着。

大量降临的落雷灼烧着念威端子。曾令德尔波妮那副老朽身躯导向死亡之路的冲击，如今也让菲丽双膝跪地。

不过，她找到了。

（找到了呢。）

（找到了。）

菲丽与同样痛苦的耶儿丝摩彼此进行了确认。

增殖的眼球，这种异常现象，剥去了怪物体内统率核心上的伪装。奈米分子流的数量一口气减少许多，流向也粗大地可以轻易辨认。它流入怪物核心，又从核心流出。

分子流的中央地带已经找出来了。

那里是唯一的可能。

耶儿丝摩将这项讯息告知女王。

菲丽则通知雷冯与妮娜撤退。

爱尔榭拉知道了这项情报。

「沙耶，保护莉琳。」

「我明白了。」

不知是否有听见沙耶回应，爱尔榭拉刻不容缓地睁开双目。光是这个动作就撼动空气，震飞了眼前的墙壁。

在视野角落，曾是德尔波妮之物的端子投射出画面，详细告知了怪物弱点的位置。显示在画面上的光点在怪物的巨躯内四处乱窜，也许是受到某种力量的干扰吧，它活动的范围似乎受到了限制。

爱尔榭拉将画面留在视野边缘，径自踏出步伐。她的这个小动作就让地板，以及整座王宫有如都震来临般地动摇着，而且还发出了挤压般的磨擦声。

动摇的不只是王宫，而是整座古连丹。

只是一步而已。

只是她的一步而已。

在王宫正门战斗的萨瓦利斯、防守着都市上空的帕梅琳、守护着外围地带的天剑继承者们、放弃维持洞穴坠向地面的雷冯，在空气罩外面准备撤回洁尔妮的妮娜，都感受到了这股威势。

具有决定性的一击将要释出——这道气息让所有人都产生了这种预感。大家都相信，这一击将会彻底改变僵持不下的现状。

「古连丹！」

爱尔榭拉吼道。这道声音吹垮了尖塔的墙壁，刮走了屋顶，让她的身影暴露在枪壳都市的——战场空气中。战火将空气化成了红黑色，自己统治的都市就在眼底。然而，她没有看着这片光景，而是毅然扬起下颚，望向天空，狠狠地瞪着造成现况的元凶。

（在！）

大声回应后，长毛四足兽出现在她的身后。代替沉眠着的沙耶驱动这座都市，令都市永无止境地与污染兽战斗下去的废贵族，就站在爱尔榭拉身后。

她的手伸向古连丹。不需要语言，古连丹从这个动作就能理解这名女性要的是什么。

（吾之爪牙皆你所有，尽情差遣吧！）

爱尔榭拉的手上寄宿着光辉。它在掌中不断集结，无声无息地爆炸，最后产生了一个块状物。废贵族之力在爱尔榭拉手中不断凝聚，形成了物质。

块状物的前端产生分叉，又互相缠绕编织出握柄，最后变成一把双叉长枪。

「当然。」

爱尔榭拉也简短地做出回应。从她口中吐出的气息也是那样的炙热。蕴藏在她体内的能源，一直在封闭状态下不断精炼着，直到出击的那个瞬间为止。在即将解放体内威能的这一刻，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会让能源从身躯中漏出。这股力量产生了破坏与热能，使周遭空气因高热而产生折射现象，地板与墙壁残骸也因此染上火红色彩，王宫也不停震动着。如果没被沙耶守护的话，陷入忘我状态的莉琳说不定会被火灼伤全身，然后就这样被吹落高塔摔死吧。

爱尔榭拉握紧长枪。在这个动作下，累积在她体内的刭流贯入了枪身。电子精灵牺牲躯体制造出来的武器，与天剑不相上下……至少在妮娜手中的那把炼金钢，已证实它拥有的刭流容纳量，足以满足无法以普通炼金钢展现实力的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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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手中握着这种武器，身体向后仰起，摆出投掷的架势。

注入枪身的刭流，让这把双叉长枪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强烈光辉。

投掷。

长枪画出白色轨迹，在古连丹上空略斜地飞驰着。抵达某个特定地点后，它突然增加角度，朝正上方猛烈突进。

投掷动作令王宫四处产生龟裂，开始崩塌。龟裂在地板上快速延伸，将莉琳与沙耶吸进裂缝，爱尔榭拉的身影也消失在断垣残壁之中。

在这种光景下，长枪极静谧地掠过战火上空，越过空气罩，轻松地刺进怪物的体表，接着一边插入位于枪矛前方的十颗头部之一，一边贯穿了目标物。

瞬间，四周一片静寂，然后只维持到下个瞬间就被打破了。

从古连丹内部看到的情况来判断的话，眼前的景象就像积水流入排水沟那样。长枪只贯穿出一个小小洞穴，但它却突然卷入周围的怪物组织，并形成漩涡扩大着自己的体积。

覆盖着空气罩的怪物腹部被瞬间吸入洞穴，古连丹的天空变成了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

不只那十颗头，连黑云都消失了。

在天空上鲜明地主张着存在感的月亮，也在清澈无比的蓝天中有如海市蜃楼般渐渐变淡，最后溶解在空气中。

没有爆炸，也没有巨响。一切都在转瞬间发生崩坏、消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在这个瞬间告终。

一切都制止了下来，在众人都对过于快速的结果感到困惑的状况下，唯有雷冯一人没有看着那幅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