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一章小国家群症候群

台版转自桜羽@轻之国度

1

距离帝国发出宣战，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里是一间位于密斯玛路卡外城，看起来平凡无奇的酒店兼旅社。城里的居民自然不在话下，店里今天也充满了前来纡解疲劳或是交换情报的冒险者与猎人，即使日落已久也不归去。

「说是开战了，看起来大家还是很悠哉嘛。」

爱蜜特一手提着啤酒杯，一手撑着脸颊说道。她年约二十五，头戴僧帽，扎着头发，脖子上还挂着一条十字架，是一名隶属神殿教团的修女。

「不过，反正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大战嘛？汝等这些可怜的羔羊，不要白费了这段所剩不多的平稳时光，感谢主。哈哈哈！」

和这位不良修女同桌、坐在对面的杰斯，皱着眉对正在大笑的爱蜜特说道：

「……你白痴啊。你不是修女吗？难道主没有说过：『汝不可饮酒』？」

「没有没有，教义第四百七十一条左右有写，主曰：『汝不可饮酒后开车』。而且不感谢主的人，还会因为饮酒开车而下地狱喔！！啊哈哈哈哈！！」

杰斯听了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不想继续谈这话题，只用左手的叉子戳起一块鸡胸火腿，然后移进嘴里。

「你有没有在听啊？你不是勇者大人吗？我是修女，而你们只是被神谕选上的人，不过呢，我们可是主的家族成员，超有地位的！所以要听我的话！『汝不可忤逆修女』！OK？」

尽管醉醺醺的爱蜜特用力拍着桌子，但杰斯没有理会她，就只是默默地把食物塞进嘴里。

爱蜜特认识这位才刚满十八岁的勇者，是在仅仅几天之前。从那以来，她就只看过同一张臭脸。八成是过去的遭遇一直令他无法忘怀吧。总之杰斯是一位不友善又阴沉的少年。

放弃逗他笑的爱蜜特，压低了说话的音量。

「……所以说，我的勇者，明天你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

「光看周围就该明白我在问什么了吧？」

爱蜜特舔了舔嘴巴，以拿着啤酒杯的手指了指周围。

「坐在吧台旁的是贵公子芬迪—坐他后面、正在替服务生签名的，是双胞胎勇者——『连星』亚伯和该隐。然后对面五人那桌里面，穿镗甲的女人是赛姆的女英杰贾斯敏·雅裘……」

杰斯不语，视线随着爱蜜特的啤酒杯移动，逐一检视了那些不论表情还是装备，看起来都和一般冒险者大不相同的人物。

但是，他的回答却十分冷淡。

「不关我的事。」

「我说汝……他们全都是为了取得传说神器『圣魔杯』，特地前来争取密斯玛路卡王之赏识的人啊。个个都是有名号的A级勇者。如何，现在感到害怕了吧？」

宣扬大陆上现存所有国家的国教『玛丽亚教』，同时把戮力歼灭、净化任何挂名『魔』之邪恶存在视为彰显神威的超国家巨大宗教势力……那就是『神殿教团』。

所谓的『勇者』正是基于此种教义，透过名为『神谕』之仪式所遴选出来的年轻人。每年只有数人能够获得勇者的称号。至于能够在如此高门槛的机率中，拥有更突出之实力、才华，获得A级称号的他们，正可说是现今时代中的英雄人物。

「……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全都是第一次看见。」

「汝怎么一点干劲也没有……真不可爱。」

就在两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酒店的入口处，又出现了新的人影。或许是因为这间店开在靠近大马路的位置，比较容易吸引人上门吧。

「喂，那个人……不就是希娜·米尔罗萨吗！？」

「真的，是希娜·米尔罗萨耶！」

「虹剑的希娜！」

不分男女都发出惊呼。如果说男性勇者是英雄，女性勇者有时甚至会被称呼为偶像。她就是典型之一。

戴着发圈的长发，美丽的布袍上还穿着造型洒脱的轻铠甲，一副魔导剑士风格的可爱外型。她的现身一下子就轰动了酒店。

「真是吓死人，居然连S级都来了。看来明天就要开一场勇者博览会了。」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她。」

「因为那是汝的同期生吧？」

希娜被民众们团团围住，他们纷纷向她要求签名。另一方面，刚才爱蜜特所提到的那些勇者们，希娜也一一与他们叙旧……不过就在骚动告一段落的时候，希娜突然注意到杰斯，还带着惊讶的神情走过来。

「哎呀，我刚才还在想是谁，原来是杰斯啊。没想到你还活着呢？」

「什么啊，原来你还记得我。」

希娜像是瞧不起人似地笑着，还用手轻轻拨了拨自己垂在肩膀上的长发。

「怎么可能忘记呢……哪里找得到穿成你这副模样的勇者。不提这个了，杰斯，既然你也来到这国家，该不会……你也是针对圣魔杯而来？」

「当然。」

一听到这个回答，希娜就把手搭到腰上，发出『哼』的一声。

「麻烦你别开外型以外的玩笑好不好？虽然不知道你先前在哪里鬼混，不过同期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还是E级耶？更何况，凭你那副惨样还能做什么？」

「喔，很抱歉我就是一副惨样。如果没有圣魔杯的帮助，我根本杀不了魔王。」

看到杰斯似乎没发现自己被取笑了，希娜只好叹气并耸耸肩。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识相……到现在还在说那种梦话？你以为大批勇者聚集在密斯玛路卡是为了什么？打倒魔王？不，是因为爆发战争了。若是格兰马赛纳尔帝国支配了整座大陆，我们人类可是会一辈子被当作奴隶对待呀。」

听到希娜的话，酒店里开始飘荡着一股不明确的不安气氛。因为帝国再度发动侵略，以及传说中的圣魔杯真实存在，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扫除这份不安的，同样是希娜的话语。

「不过那样的暴虐不该、也不可被允许。为了维护正义，圣魔杯的力量是必要的。就是为了唤醒它的力量，才需要我们这些勇者帮忙。为了让正义战胜邪恶！没有错吧！？」

不分勇者还是旅客，此时凡是在酒店里的人纷纷发出战胜般的欢呼。不过……

（……喔？）

就只有『爱蜜特的勇者』，还是维持着原本的苦瓜脸。他以冷淡的眼神旁观着酒店里的高昂气氛。

「如今联军所需要的，是想要战胜帝国的意志力！就算是勇者，如果到现在还在谈魔王之类的过时戏码，只会被拒于门外而已喔，杰斯。」

听到这样的话，其他客人总算了解了他们谈话的内容。一半的人投以责怪的眼神，另一半的人则投以怜悯般的评论。爱蜜特抓了抓头发。当她正在思考，自己于立场上应该怎么训话的时候……

「反正都来到这里了，我会尽力试试看。」

居然是如此正直的回答——认为自己的忠告遭到忽视的希娜，她的眼神开始流泄出怒气，伸掌往桌上用力一拍。

「有你这种人在当勇者，会害我们也被当作你的同类。说明白点，你这个人很碍事。」

「抱歉。」

就连谢罪的话语都是如此率直。但是，他的眼神也同样率直，而且毫无畏惧。彷佛像是……无法承受一般，先移开视线的人竟是希娜。而且她还迁怒到爱蜜特身上。

「哼……而且你甚至还带着这种会来酒店喝酒的修女。」

「什么嘛，我可是正牌货。有道是：『汝莫怀疑』。不然我替你祝福好了？加油吧勇者，请主赐给她超～级神助！有效吧？哈哈哈哈！」

希娜终于傻眼了，她似乎被爱蜜特搞得目瞪口呆。明明是自己主动找对方麻烦，现在却选择忽略爱蜜特。她干脆直接面向杰斯。

（真无趣……）

「三年前我们受到神谕任命，那年被誉为百年也难得一见的优质勇者辈出之年。但就只有你到现在还是E级，而且三年来音讯全无。明明你平时既不努力也不行善，现在却一听说到圣魔杯这个万能之力，就大摇大摆地现身了！」

她顿了一下，然后指向耸立在窗外另一头的密斯玛路卡城。

「现在各国王族及大臣都齐聚一堂，连日以来商讨着该如何对抗发动侵略的帝国。和我们同期的利塞尔，也正以海兰德代表的身分在那里奋战着！而你却……！你却只为了自己而说想要圣魔杯？难道你不觉得对不起大家吗！？」

「不觉得。」

听到如此冷淡的回答，希娜忍不住吊起眉毛。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我说啊，我的勇者。汝知不知道什么叫作『沟通』?」

「不知道。」

没救了。

「我明白了。反正你就是打算一意孤行对吧？算了。不过如果你那么想打倒魔王，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方向相反了。一般传说魔王是在西域的最西处。至少这里不会是你该待的地方。」

希娜傲慢地转过身，或许是连和杰斯呼吸相同的空气都让她受不了……她就这样直接离开了自己才刚进来没多久的地方。

店内半数的人骚动着，满是责怪杰斯的意见及眼神。

「别在意喔，我的勇者。」

「无所谓。反正我的想法不会变。」

难道他连这样的视线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吗？看着脸色毫无变化的杰斯，爱蜜特很自然地笑了出口。

「愿神赐予汝幸福！」

「不需要。我只要拿到圣魔杯就够了。」

吃完东西之后，杰斯马上就离开了座位，回到二楼的住宿房间。爱蜜特朝着他离去的背影，高高举起空酒杯。

「真心祝你能得到幸运。我的勇者……」

这位爱蜜特于几天前所认识的少年，外貌鄙陋得像山贼一般，他的头发仿佛因为遭遇过极度恐惧而全白，甚至连右眼及右手都失去了。

2

同一时刻，在密斯玛路卡城内——

「我受够了……」

有一个人像是无法忍受，开了第一枪。

「难道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团结吗！」

推开椅子而起身发言的，是一位坐在最后面的金发碧眼少年。他的名字是和塞尔·法利斯·马克拉伦，在此他是以第一王太子的身分，代表位于中原西角，与围绕在深山中的教团领地相邻的宗教国家——海兰德出席会议。

「明明帝国如此巨大的威胁就在眼前，大家还在追求自国的利益！」

经过一瞬间的沉默后，围绕在圆桌旁的人们纷纷发出了嘲笑声。这些已经在此围坐了一整天的人物，全都是各国的宰相、大臣，甚至是国王本人。就算身为勇者，以年仅十八岁且未经洗链的少年所说的话语，尽管拿来操弄民众很方便，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把它当一回事。

首先回应的是来自某国的宰相。

「说是这么说，利塞尔王子，但您已经不是个孩童了吧？不过也是，您的发言的确很像个勇者。」

「是啊。既然王子他平常都待在那样的深山里头，想必没有机会学这些谈判技术吧……看在年幼的王子眼中，我们像是在争吵是吗？」

利塞尔用力拍打桌子。

「那么又为何害怕！」

「害怕？您说我们？您说笑了。」

「就算您是王子，这句话恐怕也太失礼了吧？」

「不，你们就是在害怕！所以才会只顾着想打败仗的事情——像在崇拜偶像一样，倚赖圣魔杯这个神器！」

「以国家利益为优先，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既然横竖都要打仗，当然必须制造出对我方最有利的状况。」

「现在该思考的不是那些保身之计，而是战胜帝国的手段才对不是吗！」

「当然，这场会议正是为此而开。难道你之前都没有在听我们的讨论吗？你又不像那边的马希洛王子，只顾着打瞌睡而已。」

即使是发自内心的呐喊，对于其他人却像是耳边风，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参与会议的人纷纷耸肩、嘲笑着利塞尔——或者是被拿来当作笑柄的马希洛。

在这座位于中原正中央，同时也身为代表国的密斯玛路卡城中，各国代表正在进行一场会议。坐在议场最内侧的密斯玛路卡国王负责主持会议，而坐在他左手边的密斯玛路卡王子马希洛，则正在梦周公。

连日连夜讨论的，是一个不可能有结论的话题。盟军设置在拉斯露卡南方缓冲地带上的防卫线，只是虚有其表，这点凡是在场的人都知道。

问题症结只在一件事情上。

很讽刺地，帝国军并没有他们当初料想得『那么强大』。光从投入在缓冲地带的决战总兵力来看，盟军还占了上风，因此帝国方根本难以下手。即使他们尝试了各样的计谋，成功诱发了一些零星的冲突，但盟军方同样有名将指挥，最后都以失败收场。若是帝国因为失去耐性而发动总攻击，双方都能预见结果——那将是一场令人不敢面对的消耗战。因此，双方只能继续陷入胶着。

这样的情况，同时也证明了帝国有多么需要圣魔杯的力量。光从派露娜斯率领尖兵前来密斯玛路卡，被他们视为上上策这点，就让原本只是传说的器皿得到了真实性。

然而，这也造成各国都想趁虚而入的局面。

曾支配中原一带的古密斯玛路卡王朝，其威严今非昔比。这些夹在帝国及中原盟军之间，背负着各国家命运的人，怎么可能不生出想称霸一方的野心呢？也因此每一个国家，都找尽各种理由按兵不动。如果圣魔杯真的存在，如果能够得到它，无论规模多大多小的国家，想要称霸这座大陆都不是梦想。为此，就必须先在这场会议当中占得一席之地。在场者当中至少有半数的人，都是为了这样的野心出席。

但另一方面，也有些人心想「如果不能取得圣魔杯，就要向帝国倒戈」。毕竟谁也无法预料未来的发展。而且，位于北方的大国塞比鲁姆共和国，也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并吞小国家群的好机会。

就因为这是首脑级的会议，态度及礼仪都仅止于表面，私底下全是基于猜忌心的权谋手段在交横着。

百姓们无不认为，这间广阔的密室当中有着屹立不摇的圆桌，而上头满载着爱、和平以及打倒帝国的壮志。所以也没有人会知道，那些不可能抱有野心的无辜人民，他们的安稳生活正悬挂在如此危险的天秤上，沦为首脑们的筹码。

（为什么会这样……！）

这就是利塞尔无法忍受的事情。携手合作，共同对抗邪恶。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大家就是不愿携手并行呢？

「……你看，勇者殿下都这么说了。」

抚着白胡须率先发难的，是眼神中充满威严的瘦小老人。这位坐在议长密斯玛路卡王邻座的人物，正是拥有中原最大国力的赛姆王国之王。

「密斯玛路卡的，你也差不多该坦白以对了吧？」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赛姆王推了推戴在秃头上的王冠，开始逼迫密斯玛路卡王：

「哼，少装蒜了。我们可是因为你说圣魔杯有危险，才聚集到这里来。但你这家伙却一直不肯把东西拿给我们看。到底居心何在？」

「我当时请求各位帮忙，理由是为了守护中原各国的安宁。」

「我就是要你不要再说场面话了。一旦圣魔杯被帝国夺走，整座大陆必定会沦陷。但也就是因为传说在我们手里，我们才有信心抵抗那只强大的狮子。」

据说圣魔杯的力量之强，不要说一座山、一座岛了，甚至连整座大陆都能毁灭。

「我已经向各位禀告过许多次了。如果不能集齐纹章，圣魔杯就不会现出真正的型态。如果各位只想看空的器皿，那就和你们眼前放的茶壶水杯无异。」

单肘置于桌上、吊着白眉的赛姆王，与泰然自若、毫无动摇的密斯玛路卡王对上视线。

「赛姆王。即使半个大陆的力量聚集于此……您还是感到不安吗？」

「当然很不安。难道你忘了帝国第一次侵略时，有多么势不可挡？就算现在风平浪静，问题还是在他们真正展开行动的时候。在沉睡狮子苏醒的时候，圣魔杯真的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吗？我们要的是它的确存在的证据。」

但那恐怕也是场面话。传说一日一真的现身，接下来必然会争论该保管于何处。而且，众国家势必会以『为了防止帝国抢夺，不可以把圣魔杯放在国力、兵力都吊车尾的这个国家。』为由，争相夺取这件宝物。

「共和国的意见如何？」

密斯玛路卡王缓缓移动视线，落在一名身穿制服并把帽子放在身旁的男子。

「是。虽然这不是在附和赛姆王的意见……但如果这么做能够打破僵局，本人愿意在此表明立场。」

与南部猛狮格兰马赛纳尔帝国相对，被誉为北方强国的赛比鲁姆共和国。由该国军参谋总部前来参加会议的元帅吸了一口气。

「如果无法确认圣魔杯的存在，我军将不惜全面撤退。」

一阵冲击奔驰于议场之中。现有防卫线的过半数兵力将要撤走。列席于此的各国重臣口中纷纷鼓噪起来。

「等等！就算身为元帅，你也不过是一介军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权限！？」

「一旦防卫线遭到突破，你们共和国同样会感到困扰吧！」

对此，元帅脸上竟然浮现笑容。

「但不及中原各国那么困扰。」

这段语带威胁的话语对于在场所有人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冲击。这同时也是为了向各国宣示，握有盟军主导权的是哪一个国家。

「就算我国退兵，只要中原各国倾全力举兵，就能准备相同程度的兵力……这是我们所掌握到的情资。」

「愚蠢，那样一来我国就毫无防备了！」

外敌并不只有其他国家。明明人类的生活领域随时都遭到魔物的威胁，但他竟对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投以冷笑。

「那并不关我国的事。恕我直言，我军是为了防卫我国而存在，而非守护中原。」

但是，这对其他国家而言也是一样。『也因此各位才会不愿出兵』——即使没有说出口，他睥睨的眼神中正如此嘲笑着。

他的意思是，分析双方战力后，于现阶段进行正面冲突，与等帝国突破中原而疲弊后再去与之交战，共和国方会承受的损害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元帅彷佛像是猜到所有人都会面色苍白地陷入沉默，又继续追击道：

「还有一件事。若是圣魔杯并不存在，无论投入多少战力盟军都会败北……这是我今天早上所收到，来自我国国防部长的见解。」

「那位预知的魔女……真的这么说了？」

「愚蠢。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魔女。」

「可是，据说她不论胜仗败仗都预测如神哪。」

「无聊，都什么时代了还在讨论什么预言家……」

室内的吵杂声久久不止，而共和国的元帅彷佛在享受着这场混乱。强忍怒意的赛姆王抽动着嘴唇，只能抚着自己的白胡须说道：

「唉，到头来只能招募勇者，组成一支寻找纹章的选拔队吗？交给那些来路不明的家伙，真的没有问题吗……」

「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在此表决通过了吧。」

听到密斯玛路卡王的话，在场有人发出一道夸张的叹息：

「但所谓的勇者终究还是人生父母养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由哪个国家派来的。」

「贝鲁格伦的，你还有脸说这话？我已经听说你们国家旗下的『连星』——亚伯和该隐都来到这座城了。」

「哎呀呀，恕我冒犯您，赛姆王。我曾听说那位闻名的女英杰贾斯敏·雅裘是出生于贵国，不知是否为真呢？」

到头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切都只是表面功夫。

不怪国家，也不怪政治，因为一切都是人的罪孽。但……

「我们才不是国家的道具！」

就只有在这一刻，利塞尔跳脱了海兰德代表的立场，以勇者身分宣言。

「聚集来此的我的同伴们……勇者们都是为了人民的幸福，以及大陆的和平而战……！」

还是一样，根本听不见任何赞同的声音。明明围在同一张桌子上，但每一个人的眼光和意见都落在远方。

「我们将行使的正义，到底有何不妥！从那个打算奴役人类、贪心地拓张版图的邪恶帝国手中，守护人民的自由与和平，请问哪里有错！各位认为神明会帮助哪一方！？各位所期望圣魔杯能带来的奇迹，不就是这个行动的结果吗？」

「真是犀和的高见哪。真不愧是远近驰名的宗教国家海兰德的王太子殿下、最年少的SS级勇者。」

「不过呢，利塞尔王子，无论再怎么向神祷告，祂既不会替我们打倒魔王，也不会为我们消灭帝国啊。」

「唉唉……事情至此还在求神。笑死人了。你精神正常吗？我们可是在谈论现实问题。」

利塞尔垂下头，咬牙切齿。

「……你们这些人！明明就不相信神，却还要寄望圣魔杯的奇迹吗……！？」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一名共和国军士官走进室内。这件事本身还算常见，但这次却有点奇怪。在察觉到事情不寻常的元帅询问下，士官先是看了手上的夹纸板一眼，揍着就以僵硬的表情及语调读出内容。

「帝国军阵地里，有大规模输送物资的动作。而且还有报告指出，已有新的将领出现在敌阵之中。」

「是有名的将领吗？」

「是尤莉卡·美之岛·马吉斯帝亚……帝国第二公主。敌方应该是藉由更换总大将的方式，刷新了军队的阵容。十天内很可能会发动总攻击。」

在沉重的气氛下，士官在敬礼后离开了房间。赛姆王以不耐的语气开了口：

「怎么办，密斯玛路卡的？既然皇族亲自上阵，就表示敌人要开始玩真的了。」

「如果他们打算攻过来，我们当然只有全力迎战一途。在这场会议当中，这个方针应该没有改变才是。」

虽然两人又继续互瞪着……但下一瞬间，赛姆王已经靠到椅背上并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唉唉，真是老啦。一到这种时间就想睡得不得了。我要去睡啦。」

一听到时间两个字，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地看向时钟。他们已经从上午耗到现在，足足十二个小时了。这时，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消退。

「……可是我还没有得到回覆。」

共和国的元帅像是刻意泼了大家一桶冷水。

「最快我军明早就会撤退。」

赛姆王扭曲了嘴唇，向他放出狠话。

「别欺人太甚，小伙子。如果共和国撤兵，我们就会无条件向帝国投降，然后让毫发无伤的帝国军一路前往共和国。你以为自己能够活着走出这房间吗？」

「……果然如此。那么就把今天这场会议当作『又』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好吧？」

虽然没人回答，但大家似乎都默认了。

「喔喔，我差点忘了。记得遴选收集纹章的勇者的日子，就是明天吧？」

「正是。」

看到密斯玛路卡王点头，赛姆王朝利塞尔笑着。

「如何，海兰德的小子？你干脆也去参加选拔队算了，反正你在这种地方陪我们这些老头子喝茶聊天，也很无聊不是吗？」

「唔……！」

和塞尔用力握着拳头，站了起来。

「既然会议已经结束，我就先告辞了……！」

又有一些嘲笑声响起。老国王的话语，并非当他是勇者，而是暗指着『你根本不配来参加国家元首的会议』。

「哎，终于结束啦。父亲大人最近似乎也有点疲惫，是不是太操劳了呢？」

当马希洛睁开眼睛，已经是所有人都离开、室内恢复寂静的时候。

「……你果然还醒着。为什么不参加会议？让别人这样嘲笑自己，难道没有话想说吗？」

马希洛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忍着呵欠。

「反正他们根本听不进去——毕竟我比那个利塞尔王子还要年轻。」

马希洛几乎每天都和国王一起参加会议。但是基于上述理由，他的发言完全不被当一回事。即使刚开始还有人嘲笑他打瞌睡，但三天下来大家已经司空见惯，最后再也没有人理会他。刚才会议中没有人想叫醒马希洛，就是因为这么一回事。

「那么你对今天的会议内容有什么感想？」

「很糟糕。如果把刚才的对话经过公开出来，民众将会因为英雄遭到侮辱而发起暴动，教团甚至会派圣骑士团及异端审问会过来。」

事实上，利塞尔就是如此有地位的勇者。他在受神谕任命的同时就获颁A级称号，之后每年都晋级，至今已成为最年轻的SS级勇者；是数百年也难得一见、真正的优秀人才。

目前民众对于反帝国的热情，其向心力的一部分就在于利塞尔也参加了首脑会议这件事。既然人称『光之种子』、『十字剑之刃』，全身上下代表神威的他，就在盟军的核心位置，那么又怎么可能会打败仗呢？这就是人民的信心所在。

然而，今天的会议却是这么惨不忍赌。

「……说得也是，他那样光明磊落的人居然来参加这个会议，实在太残酷了。」

国王起身，并且朝室外走去。马希洛也跟着站起来。

「那么父亲大人，您想要我怎么做呢？我明明正值想玩乐的年纪，这一个月内却简直被当作笼中之鸟……」

「如果你像那样被人瞧不起，未来就算到了紧要关头，也没有人会听你的话。」

他转身，对着走在自己三步之后的马希洛说：

「不过，只要你有在思考就够了。你平常就爱看书，就算是装睡，也有在这个决定整座大陆命运的场合里，关注事情的结果，现在这样就够了。这点……让我感到很高兴。」

然后，他又朝愣在原地的马希洛说道：

「明天的勇者选拔，交给你处理。」

「……啥？真的假的？爹地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耶！HAHAHA！」

「明天的选考会，与选出守护你安全的人同义。这是让你自己决定托付自己性命的人。这一点也不奇怪吧。」

「意、意思是说……我、我可以尽选一些女、女孩子，而且都是美少女的勇者对吗！？而且一起旅行的话，就可以尽情设下未来当我正室及侧室的伏笔了呀呼！」

啪——

「……爱戴尔瓦斯，原来你在啊？」

「我是来清扫会议室的，有何不妥吗？」

跟在表情冰冷的她身后，几名动作俐落的女侍纷纷拿着打扫用具进入室内。而且说完话的国王，早就已经前往军事会议厅了。

3

来自各国的重要人物们，在城内来回穿梭。同样地，各国的精英们也为了随行护卫而出入着。最近，帕莉艾尔也换下平常的制服，改穿仪队用的正装，戴着制式军帽担任城内的警卫工作。这是因为马希洛也每天出席会议、不需要她贴身保护的缘故。

此时——

「啊，利塞尔王子！」

帕莉艾尔在面对中庭的走廊上看见一名金发青年，马上向他敬礼。看来今天的会议已经结束了。大厅上开始涌入国重臣、国王及各国随扈。

「嗨，帕莉艾尔。你今天也当警卫啊？辛苦你了。」

「不，利塞尔王子才是，每天都开会到这么晚，真是辛苦您了。」

为了讨伐魔王，每年都有数名勇者被神谕任命。而他不但是被誉为拥有大陆最强实力的强者，最近甚至还能在新闻的版面上，看得到如『如果与帝国三剑交手……』之类的猜测式报导，可说是个话题人物。而且不只是实力过人，光从他中断勇者的旅程，代替自国女王赶来这个面临危急存亡之秋的地方，也能看出其品德之高。

帕莉艾尔在他逗留于此地的期间，已经熟识到会一同练剑的程度了。

「请问今天也要练剑吗？」

帕莉艾尔活力十足地以挥剑动作挥了挥手臂。但利塞尔却以极为疲惫的表情，朝她投以无力的笑容。

「不了……感谢你的好意，不过今天还是算了。」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利塞尔的笑容当中，似乎带着些许自嘲。

「不，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要思考点事情……」

「根本没什么好想的嘛。」

说这话的，是堂堂现身的我国王子。

「马希洛……」

「是吧，利塞尔？你明天就要参加选拔会吧？赛姆王不也在会议结束前说了吗？」

不过，利塞尔轻轻摇头。

「什么嘛，连马希洛也挖苦我啊……还以为你一直在打瞌睡，原来都有在听嘛。」

「不不，赛姆王的那句话，我觉得没有其他的意思喔。再怎么说你也是海兰德的代表，怎么可能有人能指使得了你呢？所以他才向你提议，要你去作比较适合自己的事情吧。」

「为了收集纹章而挥剑战斗……是吗。」

帕莉艾尔不禁雀跃了起来，她把双手放到胸前。

为了收集纹章并让圣魔杯复活，让传说成为现实……已经有许多知名的勇者来到外城。明明这样已经很不得了，如果连大陆最强的利塞尔也加入的话——

「我想，出席那场会议的人，十个里有八九个都是这个想法。」

「……你是说，那里根本不需要我？」

与帕莉艾尔想的不同，利塞尔的表情上甚至看得见焦急。但马希洛却还点头。

「嗯……说得明白一点，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参加会议。不听别人的发言，就只顾着陈述自己的意见。」

「我当然有在听啊！可是他们还不是一样？开口闭口都是自国的权利、利益，那样子根本就不可能谈什么团结一致吧！再说，你这个每天只负责睡觉的人没资格说我……！」

但马希洛没有理会，继续说了极为切入核心的话。

「利塞尔王子……如果你还不懂，那就还是你的问题了，不如像我一样直接打瞌睡还比较好。但你和我不同，并不是只能睡而已——你，还能战斗。」

「……马希洛……」

从口气来看，马希洛似乎不打算教导利塞尔他在谈判桌上缺乏了什么。但即使如此，马希洛还是继续向少了几分怒气的利塞尔说道：

「并非任何人都像你一样天赋异禀。大家都很不安，但你却只是待在会议里浪费才能——毕竟你在盟军中代表着最强的象征。」

「……」

「比起参加那场愚蠢的会议……我相信大家更想看身穿白凛甲胄，被誉为光之神子、十字剑之刀的利塞尔王子。」

利塞尔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着马希洛的话语。

「……你真厉害，马希洛。总是在装睡，也知道大家都在取笑你。」

「没有，老实说有时候我真的在睡觉。」

帕莉艾尔轻轻撞了马希洛一下。

「哎哎，我说归说，到头来还是该由你自己决定。既然是以一国代表的身分前来，没有人可以指使你。相同地，只要你下了决定，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再说，反正明天不开会，如果你想喘口气，就来选拔会看看吧。反正一定会有很多你的朋友来吧？」

「……这样啊。谢谢，马希洛。的确是需要喘口气。比起坐着，还是活动身体比较合我的个性。」

看到利塞尔的表情又恢复了活力，帕莉艾尔感到放心许多。光从表情看就知道，与其说会考虑，他一定会去参加吧。

「哎，如果没被选上也就算了。」

「对对，就是要抱着那样的轻松心态。话说回来呢，利塞尔。」

「什么事？」

「你该不会认识虹剑希娜吧？」

「希娜……你是说希娜·米尔罗萨吗？喔，我们是同期生。是有和她组过几次团……」

「我听说她好像也来到外城了。要是明天她出现了，希望你能介绍一下……」

帕莉艾尔拉住马希洛的后领。

「不不，后面的近卫骑士小姐好像误会了什么啊。我绝对不是要找什么正室或侧室的候补……」

「你该不会要说是为了那种蠢事而请利塞尔王子帮忙吧？马希洛王子？」

「你才在开玩笑吧，帕莉艾尔！？余可是百分之百认真的！！」

看到帕莉艾尔一拳挥下，利塞尔不禁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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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过了晚上九点，餐厅还是有零星的人影。这是目前处于二十四小时轮班的全面戒备，很多人无法在平常的时间吃饭所致。这里不只看得见其他国家的厨师，连他国的士兵也在。

结束今天轮值的帕莉艾尔，也和马希洛一起在此吃迟了很久的晚餐。

「可是无论是谁来看，明天利塞尔王子都一定会被选上吧。」

「大概吧。」

「到底会怎么选呢？会以像是御前比试那样的形式吗……哇，人家好期待喔！」

啪。

「……原来您也在啊，爱戴尔瓦斯大人。」

「那是决定大陆未来的场合。不可以抱着玩乐之心。」

「呜……对不起……」

或许是因为工作都结束了，现在变得很闲，爱戴尔瓦斯把茶具放到桌上，然后就坐下来自顾自地开始喝茶，也没有替马希洛泡茶的意思。

「所以说，请问您打算如何呢，殿下？虽然不是在重复帕莉艾尔的意见，但御前比试的确是合宜之策。」

「喔，一般来说是该那样才对啦……」？

「一般来说……难道不是吗？」

「嗯。其实现在变成由余来决定人选了。因为父亲大人突然下了指示……」

马希洛把捣碎过的鲭鱼罐头肉倒在饭上，然后又淋上酱油。

「御前比试！就是御前比试呀王子！！为了大陆的将来着想，办一场只有勇者参加的斗技大赛，这可是前所未见呢！那将会成为一场传说中的淘汰赛哟旦若是办成功了，王子的声望肯定会大大提升的……！」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这根本就只是帕莉艾尔自己想看而已。

「哎……那样做也不错啦。只是也不能花太多时间……」

「各位好像在讨论什么有趣的话题呢。可以让我也参加吗？」

戴着单边眼镜的宰相，手里拿着托盘现身了。这个人目前正代替把时间花在参加会议的国王，治理着密斯玛路卡的国事。他是被国事压到只能在这么晚的时间用餐吗？

「辛苦您了，凯恩大人。」

「一天下来辛苦了，凯恩宰相。」

「不会，我只是握笔坐在桌子前而已。没有你们劳累。」

「不必那么谦虚喔，凯恩。余甚至连笔都没握，就只是睡觉而已。」

不要说得那么得意。

「哈哈哈……话说回来，王子，我听说陛下要您负责主持明天的选拔会？」

「是那样没错啦～好麻烦喔～」

「如果要办御前比试之类的，的确会很麻烦……但也不能轻率地随便选人吧。」

「请问是什么意思？」

帕莉艾尔疑惑地问道。因为凯恩的话听起来，并非单纯只是别选到怪人之类的意思……而像是具有更高的危险性。

「没什么，因为事情就是不单纯。」

马希洛大口扒着饭……稍稍注意周围没什么人后，才开口：

「追根究柢，之所以会找勇者来负责……」

因为不论是哪个国家，都不希望圣魔杯、以及启动圣魔杯能力的纹章落入他国之手。既然如此，就得选不只要能率领军队，还要避开魔物或帝国的阻挠，将纹章带回到这座城里的英勇人才才行。

虽然世界上有佣兵、斗技士或猎人等出类拔萃的自由契约人士……但会议中之所以会把人选限定在勇者上，就只是因为他们都隶属于神殿教团，也就是政治上保持绝对中立立场的人士……

「虽然我也参加过几次会议，但大致上帝国的事情都被摆到一旁。几乎都是在彼此推卸防卫线的维持费用及构成兵力的比例，以及关于构筑战线所需的兵粮、物资及武器防具该由哪个国家负责。最后话题就会转移到争夺圣魔杯的所有权上。」

「……是这样啊……怎么会……」

帕莉艾尔感到深受打击。明明一个月前国王才将儿子独自留在城中，设了那样令自己几乎肝肠寸断的陷阱，在马希洛的机智及赌命式的谈判下，好不容易才脱离了危机。在这样的牺牲下换来的同盟军，她原本以为会坚若磐石，就算与魔王军为敌也绝不会落败……她原本相信会是通往光明未来的一步棋。

「而且争执不会这么快打住。不仅战败会追究战争责任，就算战胜了也会一直争到分配完战后赔款及领土割让结束为止。」

凯恩把话说得像是理所当然。

一向被视为人中之龙的利塞尔会那么消沉……一定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这样的现实吧。

「不过勇者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如果是为了祖国，或者是名誉及名声……」

「哎，而且教团的『绝对中立』也很可疑嘛——」

吃完饭的马希洛，边剔牙边笑着。

「啊，我明白了！王子就是打算选利塞尔王子对吧！如果是他，一定不会有那样的欲望，所以参加会议的其他人也才会那样说……」

「真是如此吗？」

放下茶杯的爱戴尔瓦斯似乎不太苟同。

「如果刚才的事情是真的，在我认为，选利塞尔殿下似乎有点危险。」

「我也这么想。如果利塞尔王子受到推举……恐怕也只是因为，他比那些可能听命于其他国家的勇者更容易拉拢而已。海兰德即使作为宗教国家的历史不短，还是清白到令人存疑。」

听到凯恩轻描淡写地陈迤着，帕莉艾尔已经失去了食欲。

「……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你不需太过沮丧，政治一向是如此。」

「凯恩大人……」

愈是相信正义的人，听到这些话就愈感到丧气。不知道利塞尔心里是怎么想的。

「所以说，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哎，总之我会想办法的。而且我也有一些事情想确定一下，刚好。」

「请不要太过乱来。」

「放心放心，这次要乱来的是那些勇者，不是我。」

第二卷 第一章 小国家群症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