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最终话说谎天使

早上在家里醒来，醒了就做个体操。

心想难得起床了，我便面对计算机进行原稿创作。确认了一下时钟，发现居然已经过了半小时。完全无法融入故事，我伸伸懒腰回归现实。

背后的天使好像从棉被里爬出来了，看过去，她手里还拿着牙刷。

「嘛唷……嘛唷……」

这家伙睡得迷迷糊糊的，三天后就会死了吧。死，当成一个字还真是轻松。

可是，这家伙会死的事实，到现在我有做好觉悟了吗？明明一开始就明白她会消失，为什么我会以为能够永远生活在一起呢？

结果我什么都办不到，就连跟天使说一句「妳会死对吧？」也说不出口。

「唉唷，夏彦，夏、彦。」

她喊了我的名字。听到那结结巴巴的话，我转过头去，发现一手拿着牙刷的天使站在那里一直望着我。老实说，很尴尬。

到了今天，直到感觉她的死就近在身旁，我究竟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啊。

啊啊，是说「真想早点死一死」，还是「妳什么都不会」？

「一直骗你骗到昨天，真对不起。」

天使面对这样的我，还是带着一副笑脸。

她像抽掉力气似地，稍微倾斜着脖子嘻嘻笑。

「都到这种时候，就别道歉了。」

「我从现在开始的三天后会消失。我走了，夏彦你会寂寞吗？」

可能是想要恶作剧吧，她用牙刷指着我问了这件事。

「会很寂寞。」

「咦……？」

可能是对话没有照她想象的进行吧，她的话卡在喉咙。我才刚觉得她整个人涨红起来还抖个不停，不知何时连眼睛也张得大大的了。

「真是意、意外的老实呢。这样子啊，经你这么一说，我有点难为情呢。」

天使缩起身子将目光错开后，就开始刷起了牙。我也想要回头继续写原稿，但是心里那道隔阂还是没有消失。

「我说，秋空。」

我很少见地用名字叫了她。

「有没有什么想做看看的事？」

「……因为是最后了吗？」

「不是那样，反正难得放假，就大玩特玩一下。」

虽然是骗人的，不过反正马上就会穿帮了。

「……什么事都可以？」

在天使死之前，还剩下三天，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一。

我该怎么度过这三天？只是在那边大呼小叫「我不要、我不要」也太简单了，所以我想要再耍帅一下。

「那、那、那、那个！真的真的什么事都可以吗……!?」

唉呀，意外的妳还蛮容易上勾的嘛，喂。

「唔哇，可是我不太想讲任性的话，我希望夏彦写小说原稿──」

「要不要去购物之类的？」

「我想去！」

妳想去喔。

啊，也是啦，答应她说不要客气的。话说回来，天使的视线实在太耀眼了。

「那个，既然要去的话，月坂同学也会去吧？」

咦？怎么突然提到月坂？

我带着疑问望向天使，结果她走到棉被的边缘。

「月坂同学！请起床！」

天使奋力掀开棉被，月坂那张睡得很舒服的脸就出现在棉被底下──

「为什么会在我家啊！这家伙是谁啊！」

「这家伙是月坂！」

「没错！这我一看就知道了！杀了他吧！」

「不可以！」

「不可以杀的话，那就停止他的呼吸！」

「那跟杀他是一样的意思！」

我憎恶地望着月坂的睡脸。虽然有点不甘愿，不过他睡相蛮可爱的。

「嘶──嘶──」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发出这种打呼声的梦中仙境居民，也微微听到了梦话。

「……那、那是妈──搞错了，我认错人了，那是海豚星人！ＺＺＺ」

这是什么梦啊，在句尾加上「ＺＺＺ」就可以什么都当作梦话吗！

「呣呀呣呀，可是妈妈、妈……！不要再来了！吓!?」

月坂突然醒来并且跳起身，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呜哇」一声地叹了口气。

「早啊……夏彦……哈啊。」

月坂伸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然后闭着一只眼睛对我道了早安。

「我梦见了一个……怪梦，我连想都不想再想起来。」

我想也是。

「回答我月坂，为什么你会睡在我家？」

「啊啊，昨天晚上我接到学长的连络，说天使小妹要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喔？」

「我就半夜连忙赶来一看，结果你跟天使小妹都睡着了，大门的锁也锁上了。」

「所以后来怎么了？」

「我就决定睡在你家。」

「你省略太多了啦。」

「……呃，因为有备用钥匙啊。」

我可没印象有将备用钥匙交给一个无法辨识母亲跟外星人的人啊。

可以自由进出这个房间的，就只有老家的母亲……还有就是水音啊。

「嘿呀！」

天使不管我们两人，接着她大大地拉起棉被，棉被还飞到了半空中。

当棉被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时间，棉被下的物体已经完全曝露出来了。

「喵──喵──」

连水音都在啊。

她脸上笑得很愉悦，同时缩着身子在睡觉。

「……唉呀，在那里啊……ＺＺＺ」

水音到现在还在低声说着梦话。

「果然是小夏，我们结婚吧……啊，海豚星人……!?ＺＺＺ」

「哈哈，你看她夏彦，说什么海豚星人，水音这家伙，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啊。」

跟你没什么不同。

「喂，天使，妳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来了吗？」

「对，因为他们两个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很吵。」

她一面折棉被，一面用理所当然的神情告诉我。

他们两个已经跟天使交谈过了，那就代表天使会消失这件事，她也有亲自说明过了吧。要确认说明的内容风险有点太大，我不能贸然说出口，但是应该有将自己会死的这件事隐瞒起来才对。

「……嗯嗯。」

水音好像也醒来了。

「早安，水音！」

相对于睡眼惺忪的水音，天使的表情则是饱含着开朗和笑意。

「要不要大家一起去买东西呢？」

好像很开心呢。这家伙总是这样，比起去某个地方或是做什么事，她在与别人相处时，总是会带着最高兴的神情。

原来如此，天使会高兴的事……啊，这就是天使会高兴的事吗？

很奇妙地，这让我领会了一件事，我下了一个决定。

这真的是最后了。

我们很难得地走在闹区上，天使兴高采烈地看着高耸的建筑物。

另一方面，我则心不在焉地在路上听着月坂对戏剧的抱怨。

「唔哇。」

天使眼睛睁得像蜻蜓似的，张大嘴巴环视着百货公司的内部装潢。

映在她眼眸里的，是数也数不尽的物品。

慢慢地，天使的脸开始染上一层光彩，嘴角变成一个放荡的笑容。

「夏彦这好厉害！东西比以前看过的任何一家店都还要多！你看，好厉害！」

「……嗯，是啊。」

好了，如果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还不如在家里打扑克牌比较好。

在这种大到不行又一堆人的地方，首先要做什么呢？先买点什么好了。

我忽然看了一下隔壁，发现月坂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无意识的瞳孔还在漂荡着。

「怎么了月坂？你在发什么呆啊。」

「啊、啊啊，抱歉啊，没什么事啦，走吧走吧。」

……那是怎样，那张硬挤出来的笑容，我也很清楚啊。

天使要离开的这件事，月坂就不用说了，水音也会有一些想法吧。

只不过，他们两个应该还不知道天使的「死」才对。

要是知道天使要死了，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到底会想要做什么呢？

电子游乐场、３Ｃ卖场、地下美食区、屋顶游乐设施、快餐店。

我们逛了很多地方，不过都是些蛮普通的日常风景，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不过嘛，要是很轻易就发生一些让人感慨万千的事件，那也是很头痛。

在电子游乐场，月坂和天使很兴奋。

在屋顶游乐设施，我则是让她跟水音一起搭乘。

现在的我，正和水音一起采取个别行动，在食品店买东西中。

「嗯，很好啊。」

水音很平静也很干脆利落。

「妳肯帮我啊？」

「我也想尽可能用最好的方式来送别小天使呀。」

她说了一句「话说回来」后，就朝我看过来。

「小天使走了的话，你就辛苦了呢，小夏。」

就算天使现在没有在我们面前，妳突然说这个干嘛啊。

水音脸上浮现一个感觉很讨厌的笑容，像在舔东西一样的注视着商品柜。

「别叫我小夏。是说，那家伙在反而才问题一堆吧。」

「本人不在的时候你可以不用逞强喔。」

「所以……啊啊，真是的，我真的没事啦。」

我有点嘟着嘴反驳水音，随后她靠了过来，把拿在手里的商品放进篮子里。

「不过嘛，家事的部分我会帮你做就是了。」

说出一句格外令人感动的话后，她又开始物色架子中间一带的商品。

水音帮我做家事，对天使到来之前的我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没有天使的日子又要回来了，我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呢？

「我觉得你会比我更难过，所以这三天，你要好好珍惜喔。」

「我懂。」

「小夏，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我对水音这句话产生反应，将目光从商品架移到了她的侧脸。

「所以呀，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没事的。」

「……别这么顺口就把人说得像废人一样啦。」

「废人也没关系唷？我反而喜欢那样，到时候我会用全力辅助的。」

她碰到我的手，然后勾起我的手。应该说，她是抓住了我。

「所以你要笑着送走小天使唷。」

她放开了我的手，然后将点心丢进篮子。

「……总之呢，这部分我会完美地进行到底就是了。」

刚刚水音丢进篮子的点心，到底天使会不会吃呢？在伤心的离别之前，她会很高兴的吃这个点心吗？应该不可能吧。

她应该不会吃吧。

我有办法到最后都带着笑容看天使吗？

在会合的前一刻，我发现了还没注意到这边的月坂跟天使。

在人来人往的通道上，就只有他们两个停下脚步望着一间杂货店。

「天使小妹……妳想要那个吗？」

「没、没有啦！」

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搞不好是个很少见的画面。

「天使小妹，妳真的不会说谎耶，妳那点念头我清楚得很。」

「可是！」

「放心，买小礼物给女孩子的钱我多少还是有的。」

「不用啦！毕竟我再三天就不在了。」

「嗯？在那一边用不就好了，又不是说都没办法用。」

月坂拿起店铺的一项商品，然后交给了店员，好像是发饰的样子。

这么安心可靠的月坂，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简直就是在哄天使开心。

「来。」

一走出店铺，他就随意地将那个包着发饰的纸袋递给天使。

「真、真是太谢谢你了……」

月坂有点难为情地一面讪笑，一面将手插进口袋。

「喔？夏彦，你们东西买完了啊？」

月坂看到我了，他很夸张地一边挥手一边往这里走来。

跟在他后头的天使，面带笑容地抱着纸袋，一副真的很珍惜的样子。

「夏彦，水音跑到哪里去了？」

「水音已经先回去了，因为我们买了不少，东西也很多。」

「什么啊，都没说一声。」

我们再度开始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可以逛的地方都逛过了，我们大概也会接在水音之后回家吧。不过，就一般日常生活来说，这是个和平快乐到时间快得希望可以停下来的日子。我是这么觉得的。

「那么，我们也回去吧。」

在决定回家的同时，天使虽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但还是用小跑步冲向了出口，然后朝着还在后头的我跟月坂挥了挥手。

「我要从另一边的出口出去，就在这边分手吧，掰了，夏彦。」

「好，今天让你陪我们真是抱歉啊。」

「真是见外耶，再说，我能好好对待天使小妹也剩没几次了。」

月坂再度将手插进口袋，准备转身背对我。

天使在出口那边……这个距离，天使应该没办法读我跟月坂的心才对。

「我说月坂。」

在月坂跑掉之前，我抓住了他的手。

「什么事啊？」

有件事要先跟月坂讲好才行。一件，不，是两件事。

「我有事要麻烦你。」

──之后，第一天就结束了。

早上的空气就像温水一样，终于要到来的那一刻，离明天越来越近了。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想帮天使，也找不出任何方法。真想干脆叫天使对我放声大哭一下，这样我也可以把自己的伤心难过都表达出来。

我们今天也一起刷了牙，天使做好早餐，然后两个人一起吃。

「我今天要稍微外出一趟，这段期间就麻烦妳看家了。」

我一边收拾餐具一边告诉天使，也已经做好一个人外出的准备了。

天使很邋遢地躺在地上，一副很怨恨的样子，「呣呣姆」地呻吟着。

「你要丢下柔弱的天使自己出门是吧，真是邪恶耶，罪恶的夏彦。」

「回来时我会买棒冰给妳的。」

「要是你以为我是那么好收买的天使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知道她是在拐弯抹角地跟我说：「我很寂寞你不要走。」

「可是这是月坂拜托我的，他叫我陪他练习演戏。」

在明天就要死的家伙面前，居然叫对方「在家等着」，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我马上回来。」

在我一边说一边打开大门的瞬间，闷热的暑气往房间里头挤了进来。虽然我的身体动了一下，但还是踏出了确实的一步。

「我等你唷？这段时间，我可以看夏彦写的小说吗？」

「好啊，写完的作品就随妳看吧，掰了。」

我像要遮住天使的视线一样，将门给关上了。

虽然是废话，但我一关上门，就看不见天使的身影了。

「……就是明天了啊。」

夏天的风景，色彩既缤纷又健康，蝉不停地放声鸣叫。

我为了早点到达天使读不到心的距离，从公寓那生锈的楼梯逃了下去。

「呼、呼、可恶！」

感觉就像心脏被烧烤一样，我用跑的疾奔在回家路上。

天空很阴暗，已经是傍晚了。比想象中的还要耗费时间，花了好几个小时却只向天使留下一句「我马上回来」，还真是搞砸了。

只剩一天，明明就只剩一天──所以怎样？这么想的自己心里也有点自暴自弃。

手机已经没电，去换钱换来的十圆硬币山，也因为一些原因被公共电话都吃掉了。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早一秒回到家里。

「夏彦同学，辛苦了。」

在跑回家的途中，路旁传来了纤细的女性声音，我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佐仓叶由香，她两手拿着罐装果汁站在那里，为什么？

这疑问加上她那实在太过沉着的气氛，令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周遭只有我那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

「真像个蠢蛋呢，你为什么要为了小天使努力到这种地步？」

我没办法马上回答她。我上身稍微往前倾，抬头看着她，只能发出哈哈的喘息声。居然问我为什么？还真是问了一个过分的事情啊。

「夏彦同学，你喜欢小天使吗？爱她吗？」

「不要跟我说这些恶心的话啦……我跟她，不就是家人吗？」

哈、哈，我用夹带着喘气的声音跟她交谈。在说什么啊？脑袋一阵混乱，我用指甲戳了戳自己额头。

「我也不晓得啦。」

我用一种不知道佐仓叶由香听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低语。

「我在赶路，明天见！」

我又跑了起来。我丢下佐仓叶由香，朝家里的方向飞奔。

佐仓叶由香甚至没有出声挽留我。

为什么这么着急？我问了自己。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拖到时间了，让天使一个人看家，还真是可爱的理由啊。

我不断奔跑并盯着掠过眼前的画面，终于看到了住家公寓。

我摀着彷佛在烧灼的胸口，在抵达家门前后，从跑步改回了走路。带着不稳的脚步爬上楼梯，穿过走廊，到达那个看起来很廉价的大门口前方。

「哈、哈，我回来了。」

门没锁。我打开门探头看进去，那狭小四方形的房间全貌就映入了眼中。

好像连电灯都没打开，房间里头暗到让人有点不安。

天使好像正在房间中央集中精神「画画」的样子。

「唔，啊……夏彦，欢迎回家！」

她猛然抬起头来，然后跟平常没两样地迎接了我。

「真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伸手关上门。我自认带着笑容，但毕竟只是自认的就是了。

「夏彦，你没事吧？你非常喘喔，要死了吗？」

「我是赶回来的啦，想说妳大概一个人在家里哭啊。」

一脸认真地这么说还蛮难为情的，所以我在最后带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用鼻子对她哼了一声。

「我是个成熟女子，才没有那种一个人就觉得寂寞的事。」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天使的笑容，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咦？是那样喔。」

我差点就要接上计算机的电源了。

「那个……夏彦，你今天真是辛苦了。」

天使依然带着笑容。

「真是辛苦了呢。」

那语气跟说「我好寂寞喔」是一样的。

我瞬间浇了一头冷水，心头一沉，搞不好连表情都僵硬了。

她朝我靠过来，就这样招了招手。我摸了摸天使的头，她的秀发彷佛是一种毫无摩擦力的细丝，那白金色的头发，就像用不着反射光线自己本身就会闪烁一样。

我摸着她的头，同时说了一句「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又不觉得寂寞。」

那妳怎么用那种在压抑眼泪的声音跟我说这句话。

「在看家的这段时间，我决定了一件事，就是我想无所事事的度过一天，我不想添麻烦，这跟明天会死没有关系。」

我已经不知道该回答她什么才好了，但就算这样，会去想「妳就要死了耶」这种残酷事实的自己，实在是太寂寞了。

「妳啊，还是会怕死吗？」

「不怕……是骗人的。」

她慢慢地往我这边爬过来，然后爬上我的膝盖进行大冒险，最后安定了下来。她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撒娇过。

「今天拖到这么晚，真是抱歉啊。」

「没关系喔，你这么在意，我反而比较过意不去。」

天使靠在我的胸口，同时抬头看向我。

「明天，要去学校了。」

「也要跟学校的同学告别了，大家都会空出自己的时间来送我吗？」

「妳以为他们不会来送妳吗？」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温暖……毕竟我素行不良。」

这家伙还真是……不过她本来是没有朋友的。

我说不上话。天使的身体又轻又温暖，这个感想虽然很老掉牙，不过很好闻。

「要是能来送我，我会很感激的，只不过，也会有点胸闷难过。」

「为什么？」

「因为这是永别了。」

天使在我膝上转过身，将脸埋进我胸口。

她就保持这样没有抬头，然后继续对我说：

「很温暖，可是那是一件很悲伤又非常寂寞的事，因为我……」

她猛然抬起头，哭得泪流满面，像是把情绪都浸润在脸上一样，但她依然拼命地带着笑容，那股活力彷佛是硬挤出来的一样。

「我可能不太想死？」

「……」

「我原本应该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原本以为可以不留任何思念死去，不过在这个世界，我得到了一个『我不应该交朋友』的想法。」

「……妳后悔吗？」

「没有。」

简直跟初次见面时相反啊，我跟天使。

「……对不起。」

「这不是夏彦要道歉的事。嘻嘻，今天的饭我也会煮的。」

就连用力抱紧她我都做不到。

今天所有的日常生活结束了，我们关上电灯。

「晚安，夏彦。」

天使在棉被里显得暖呼呼又幸福。

「晚安。」

我在棉被里，打开充饱电的手机看了看，未接来电居然有十二通。

「不会再哭了……是吗？」

全部都是我外出时，从家里打过来的电话。

──最后一天。

天使的消灭，是打倒最后一名刺客的三天后同一时间，也就是会在今天傍晚到来。天使的说法是「只要那一瞬间到了，我就会马上消失不见」。

在学校，她要走的这件事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了。只不过，除了静人学长以外，其他人对这件事的认识，就只有天使不过是回归上面的世界而已。

顺带一提，天气是好到让人觉得很舒服的晴天。

我和天使一如往常地慢吞吞起床，然后站在一起刷牙。仔细确认过要带的东西后，我们抵达了学校。真是清爽不已，甚至有种视野变开阔的感觉。

「夏彦，我们数一二三，一起进教室吧！」

「才不要。」我打开了教室的门。

「你怎么自己走进去了!?我不是数一二三了吗！」

天使连忙追着我走进教室，是个跟平常没有两样的早上情景。

即使在天使要死去的这一天，早上情景依然没变。

「早，那个天使，听说妳今天就要休学了，是真的吗？」

一进教室没多久，就有个女孩子朝天使冲了过来。

「对啊，因为工作上的问题……虽然这段时间很短，不过真的很谢谢你们。」

教室里的每一个人看见有机会就全冲了过来，然后不断跟天使讲话。

虽然我只是坐在座位上一脸无趣地看著书，不过偶尔看向那边的情况，天使似乎每经过一段时间就会跟不一样的人交谈。不管对哪一个人，天使最后都会用「谢谢」做总结，老实说我真是看不下去。

「奇怪？奇怪？夏彦夏彦，月坂同学在哪里呢？」

四处奔波看起来很忙的天使，仍然一脸忙碌地转来转去，还同时问我这件事。

月坂跟静人学长好像缺席，为什么？居然连静人学长都缺席。

「好像是昨天很累的样子，会不会是请假之类的？」

「请假吗？」

天使歪着脖子，传来了语气好像很寂寞的一声「嘛唷」。

水音缺席，佐仓叶由香也缺席，其他还有几名跟天使感情不错的学生也都缺席。可是天使既没哭也没笑，在今天这个平凡的一天里，就只是不断地边跟我聊天边练习画画。已经是个没有意义的练习了。

放学钟声响起。时间过得还真快啊，这个时钟该不会是坏了吧？

「结果原稿没有在今天之内完成啊。」

明明结局已经决定好了，应该可以写完才对的。

我们为了踏上归途在走廊上走着。看了看窗外，今天的天空虽然已到傍晚时分，但那明亮度跟白天没什么两样。可是，距离天使的死，已经剩下不到两小时了。

「原稿没办法强求啊。不要着急，请慢慢地慢慢地努力写。」

我应该有说过，要是我现在在写的原稿完成了，一定会给妳看。

「……时间就快到了。」

我边走边低声自语，总觉得自己很焦躁不安。

「要说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夏彦的小说原稿了。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遗憾。」

「可是水音跟月坂今天都没来学校耶，没关系吗？」

「我不在意啊。到今天为止的这几天，都有很开心地跟大家说到话，那就够了。」

我有一种走在走廊的每一步，都在缩短那个时刻到来的感觉。

「话说，这是我在天使就职考试时的回忆。其实我在上面的世界出生以来，就一直为了当天使而进行求职活动喔？之后，在看了天使的录取发表公告，才终于确认自己录取了，那一天我很高兴。」

她一面走一面抬头看着我，同时不断地述说。

「在大家都手牵着手欢呼时，我完全没跟任何人讲话，我不敢讲话。虽然这是我自食恶果，不过毕竟我在个性上有缺点，因为我原本好像是普通的人类，所以他们都对我敬而远之。」

各种学生在走廊上来来往往，我们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天使完全不看前面一直走，她一面断断续续地讲话，然后低垂眉头笑着。

「我独自一人在那边欢喜高兴，取代了和大家互相恭喜。在公园一个没有任何人的角落里，我大叫着『万岁』、『太好了』、『哇──』之类的。」

「……」

「我好孤单。」

天使不像有要哭的样子，只是淡淡地陈述。

「有可以陪自己一起哭、一起笑的人，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我只是希望有人可以跟我当好朋友。」

「月坂跟水音他们，符合妳『可以当好朋友』的人选吧？那不是更应该请他们来送妳吗？」

「没关系，温暖是很难过的。要是跟他们告别，我会哭出来。」

「……哭出来有什么不好。」

我们一直在走廊里走着，最后在某间教室的门前停下脚步。

天使好像有些意想不到，脚下踩了紧急煞车。

这间古老有木头温度的教室，是个可以随意使用的会议室，平常没人使用一直都是关着的，所以说它是普通的空教室也行，称不上是很漂亮的地方。

天使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我要在这停下脚步。

「咦？怎么了吗？不是要回家吗？」

我将手伸向教室的门。

「今天可没有要回去喔，在妳消失之前。」

「你在说什么啊？这件事我读你的心时也没看过半──」

我把手放在她头上，打断愣在那里一直重复说着为什么的她。

「我说妳啊，一直在说想要朋友对吧？」

「……咦？」

一直隐瞒到现在，总算有了价值。

「接下来妳看到的，不管是什么都不是我带给妳的。」

我让天使站在自己面前，一口气拉开了木门。

那实在是，太耀眼了。

磅一声响起了火药的声音。

我没有漏看天使的表情。

一开始完全状况外的样子，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接着一点一滴地环视了里头后，就像个傻瓜似的半张着嘴。

之后差点一度哭出来。

『天使小妹欢送会』

教室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字写得很丑的广告牌。是月坂写的字。

教室的角落到另一个角落，用纸花装饰了好几层。桌子并起来聚集在教室中央，上面陈列着蛋糕跟糖果点心……所有人都围着桌子坐在那里，月坂跟水音在那，跟天使感情很好的几个人也都挤在教室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傻瓜吗？」

「妳看就知道了啊，这是欢送会，以惊喜来说还算不错吧。」

我推着慌张失措的天使背后，硬把她推到了里面。

「是为了我吗？可是这种计划，我在夏彦心里完全……」

天使似乎还是无法接受的样子，她不安地将手摀在嘴边，一面四处张望。

「静人学长也成功隐瞒了妳。只要努力，我也是办得到的。」

不论是前天还是昨天，我在天使面前将有关欢送会的一切从心里抹掉了。

「真的吗？一直都在准备吗？怎么可能。」

「昨天把妳晾在家里那么长的时间，真是抱歉。」

在百货公司买东西时，我让水音买了食物、装饰品跟拉炮。

因为大家被天使读到心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告诉他们欢送会的计划后，直到现在为止都不让他们跟天使碰面，所以所有人都缺席没去上课，并进行着一些准备。

「我问妳啊，天使，像这样让大家送妳，妳不喜欢吗？」

天使再次缓缓地环视教室一圈，然后用力地、大大地摇了头。虽然脚步有点没什么自信，不过她还是走到了书桌那里，站在大家面前低下头。

「怎样啊，天使小妹？」

桌子那边传来了月坂的声音。

「真、真是太棒了，那个、那个……」

天使用力抓住书桌前缘，同时很难为情地笑了笑。

「你们大家，都是我的好朋友。」

天使让我们清楚看见了她的表情，是一张很柔和的脸。

「你们大家，都是我永远忘不了的好朋友。」

这是一场等同自由宴会的热闹活动，十几个人一起用力大吃大喝一起耍白痴。

欢送会开始进行后，天使意外的食欲很旺盛。她将蛋糕吃进嘴里，连半边脸颊都整个鼓了起来。什么嘛，很有精神啊，没精神的人会不会反而是我啊？

水音看着这样的我，将插着蛋糕的叉子伸了过来，硬是喂我吃了下去。天使看到我们这样后，就轻轻地笑了笑。之后她笑着从位子上站起来，说了一声「我去一下洗手间」就从教室走了出去。

在她走到走廊后，最后又转身看了一下教室，天使她还是在笑。

之后过了一阵子，我抬头看向时钟，已经经过十几分钟了。

「好慢喔，小天使。」

水音随意吃着点心，很担心的往教室出入口瞥了一眼。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了一句「我去看一下情况」就冲了出去，她也从教室消失了。

在仍然吵吵闹闹的教室里，我一直痴等着。

「……真是的，夏彦你对天使小妹的偏心，还真是偏心到让人觉得恶心啊。」

月坂坐到水音离开后的座位，一副在说真受不了你的样子拨起头发。

他很奇妙地朝我投出刺探的眼光，接着重新坐在椅子上跟我面对面。

「不过夏彦，你一脸超不爽的样子，怎么了呀？」

我一脸很不爽？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啊。

你转头看看，这欢送会棒透了不是吗？我这么努力准备，十分的有价值啊。

这样一来，我应该也可以用最好的情绪去送别天使。

「我……」

「──小夏！」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教室里的目光全都投向那个方向。声音是从门口那边传来的，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水音的肩膀上下剧烈起伏，同时朝我望了过来。

「其实──」

天使，好像不见了。

她没有回来。真是讨厌啊，真是孤单，所有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所有人全体出动去寻找天使，所以欢送会会场变得没半个人了。

我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望着蛋糕。

这里是哪里？这里不是最佳场所吗？通风一旦变得像现在这么好，也就只是一间没什么特别的教室。似乎，已经无法期待有开心快乐的事了。

我央求水音去找有可能是天使消失地点的女厕，说不定有留下什么线索。天使应该还没消失才对，应该还有一点时间上的余裕才对。脑袋明明很清楚这一点，我却变得坐立难安。

可是，为什么我会独自一人像个白痴一样呆呆的望着蛋糕。

「会不会是夏彦你刚刚的脸太阴沉了啊？」

月坂带着一张嚣张的脸走进教室，拿起桌上的一个甜甜圈咬了下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天使的话，才不喜欢跟板着脸的人面对面告别呢，当然会逃走啊。」

「什么啊，你想说这是我的错喔？」

「没有，不是那样啦……夏彦，你真的有点奇怪喔。」

听起来莫名很强烈的一句话。

「对你来说，天使小妹是神还是什么吗？」

「？」

「还是家人？普通朋友？好朋友？女朋友？陌生人？我还真是不明白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在开了这种欢送会后，道别时还会变成那种表情。所以那孩子不在的话，夏彦你的世界就没救了吗？」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个嘛，我也不懂就是了。」

你要懂你自己在说的意思啦。

「我是觉得，夏彦你是不是什么事都想太多了。」

月坂转眼间把甜甜圈含进嘴里，然后拿起手边的饮料润润喉，然后就往桌面上一坐。他很没教养地在桌子上交叉着双腿，同时身子有点往前倾地朝我看过来。

「想太多有什么不对，就算天使走了你也不难过吗？」

「当然难过啊，因为我对天使小妹而言只是普通朋友啊。」

这家伙是怎样，白痴吗？

「我总觉得，你一直想要强迫自己用正面的情绪来跟天使小妹告别，那样是不可能的吧？告别可是件很难过的事耶？」

「……我知道。」

「想要摆出明明就摆不出的笑容，结果变成板着脸啊，那样到头来不是很奇怪吗？连怎样做最好也变得不清不楚，然后你也不敢去找天使小妹。所以事情不是那样的啦，你就很普通的去跟天使小妹说你想说的话啊，夏彦。」

只要说想说的话就行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告别方式。

「作为天使小妹的朋友，我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才帮忙办欢送会的。我自认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跟她道别过啰，可是夏彦你是真的想办欢送会吗？还是说你打算用跟我一样的方式来了结这一切？你这阵子不是跟那孩子一直生活在一起吗？应该有跟我这种告别方式不同，然后更想说的话吧？」

月坂这些话很沉重，沉积在我的肺部。居然尽给我说些有的没有的。

……不过从月坂的立场来看，现在的我是那副德性吗？

明明我现在，也只是希望在最后用最完美的方式将天使送走。

「王八蛋。」真想揍些什么东西。

与其说我脑中一热，不如说太不甘心使我莫名地握起了拳头。

只要说想说的话就行了？我一定都是说些让分别变得痛苦的话啊，所以我到现在才会一直没说。

「夏彦，要是天使小妹就这样行踪不明草草结束，我可是绝对不要的啊。」

我也不想要那样。不能说想说的话，带着笑容告别太荒谬了。

……那么，既然这样，如果不想这么寂寞的告别的话……原来是这样啊。

我要快点去找她才行。

时间已经不够了。我看了看教室墙上的时钟，距离天使消失的时间差不多还有一小时十五分左右，现在不是待在这里的时候。

「……包在我身上吧，月坂，真是抱歉啊。」

我撞倒椅子站了起来。

对天使目前的所在地最有头绪的人，就是我。

用尽全力，我现在的状况跟这句话完全吻合，我甩着头在走廊上奔跑。

「该死，可恶！」

仔细想想，完全没有时间了啊！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啊！实在是，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居然一直烦恼到现在!?烦恼什么啊，是白痴吗？

「呀!?小、小夏!?」

水音恰巧从转角出现，我差点就撞了上去。

「别叫我小夏!!」

「怎、怎么了吗？呃，怎么说，这是我去厕所找的时候发现的。」

水音战战兢兢递出来的，好像是一张小小的笔记用便条纸。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一张纸，我轻轻地收下了它。

上面用墨水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多到一点空隙也没有，简直令人发寒。

……用不着猜，这一定是信还是什么的。

「我看了那张纸，小天使好像不打算回来了呢。」

「……字真丑耶……」

「我猜她是不想让人看见她消失的瞬间，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难过。」

「是啊，应该就是那样吧，我去找她一下。」

「虽然很难过，不过要找到她可能有难度──咦？」

水音好像在后面叫着我的名字，不过那声音已经离我蛮远了。

我紧握住从她那里收下的纸张，即使捏破了也不去管它。

开始奔跑后心脏就加速跳动了起来。我在尽头转弯，来到校舍大门。

途中有很多人要拦我，但是我没有理会。我的目标是校外，那家伙绝对在校外。

我冲过校舍大门。

我顶着爽朗的阳光一直跑，外面的风好像在帮我加快跑步速度一样。只要就这样穿过校区，穿过校门口──

「留步，夏彦。」

在海市蜃楼摇晃的视野里，我看到有个人直直地站在校门中间。

是个包着绷带、身形清瘦的男人，他将重心放在单脚上站着。

是学长，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要是用拜托的不行，我会出手拦住你的。」

谁管你啊。我毫不在意，想要从学长旁边冲过去。

「──听我说，有人拜托我拦住你。」

在我从学长隔壁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在我耳边这么说了。我的意识瞬间就倾向了学长。

「谁！」

「……你晓得吧？」

他对我做了什么，我只能认知到这一点。

一回神，眼前的景象转了九十度，很不舒服，紧接着感觉到了疼痛。

我被打倒在地。无视身体的痛楚，我试着站了起来，然后马上就了解到，我飞了一大段距离，还被打回校门的内侧，眼前一阵摇晃。

「在你秘密准备举办欢送会的这段期间，天使强迫我跟她承诺了一个约定。」

「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

「就跟你看到的一样，我不是那种料。不过，对于一个曾经拿命去救你一命的人，她的觉悟你也不能不讲情面，所以──」

我采取跟刚刚完全一样的举动，就只是猛冲，想要从学长旁边跑过去。

可是我被打飞了。我倒了下去，又在原本的地方躺了下来。

我瞪着学长，但情况也不会改变。虽然不清楚他对我做了什么事，不过我好像被打到了要害，感觉就好像在肚子里翻搅炖肉。

但我还是再次冲刺，这次我是想要冲去扁学长。

「我绝对要带那家伙回来才──！」

「跟我无关，我只是不放你过去而已。」

被打飞。

「我有话想跟她──！」

「你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啊。」

被打飞。

「这样的话，那家伙死的瞬间是什么样子，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啊！」

「她自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吧。」

被打飞。

上半身脸朝下的掉了下来，紧接着下半身像砸东西那样撞到地面。不管我怎么冲都没办法前进，即使我怨恨地瞪着学长，他还是完全没有要动的样子。

可恶、该死的。我用拳头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我再度与学长对峙，但是我的脚却站不稳，就算这样──

「你知道什么!!」

说我用上了浑身气力肯定没错，我用丹田大叫一声，然后脚就自己动了起来。我根本没有那种闲时间可以在这种地方浪费，但我也不打算挨揍，冲啊。

我只是想要送一个女孩走，然后哭个痛快！这有错吗！

我想从学长旁边冲过去，有种夏日阳光在推着我前进的感觉。

「这蠢蛋。」

听到身旁学长说的这句话，忽然有个东西映入我的视野动了一下。我不觉得自己会被揍，我用尽力气闭上眼睛，心里只想着要直接冲过去。

听到一个很沉的声音，还有「呜──」的呻吟声。

可是我也了解到，身体已经飞快地穿过学长身旁了。

没有冲击也没有痛楚，我张开了眼睛。

……校门已经在我背后，我成功……冲过去了？

可以看到森严的校舍以及气派的门面，还有学长的背影。

「夏彦，呜唔，快去吧！」

校门的内侧，有个身材娇小的男子仰天倒在那里。从他身穿制服来看，怎么看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更进一步来说，这怎么看都是月坂。

我终于了解，是月坂替我承受了学长这记攻击。

学长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搞错我跟月坂。

只不过，「天使要死了」这件事恐怕也被月坂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快点把天使小妹带来！夏彦！」

明明没你的事。

我有点不舍地望着学长跟月坂两人，但我还是再度跑了起来。

在自然包围下的长长道路正在前方等着，我坚信自己绝对赶得上，毫无根据的。

因为好像有什么就快飞起来似的，要说理由的话也只有这样。

连个蝉叫声也没有。

夏天接近尾声，我在凉快的空气中滑行，一直奔跑着。

乘坐交通工具移动，还真的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什么都不能做让我变得很焦躁，所以我在公交车里看了一下信。

夏彦

原来是写给我的信。

一直以来真是谢谢你。

我一点都不怕死，所以请你不要担心。

一起打混瞎扯一起吃饭的这段时间，让我觉得十分幸福，幸福到死了也无所谓。

最让我开心的，是可以去学校这件事。

我交了好多朋友。

我好喜欢、好喜欢大家。

我觉得，像这样光明正大地说出好喜欢大家，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趁还可以说的时候先说的人先赢。我好喜欢、好喜欢大家。

还有，在这之中，我特别喜欢夏彦你。

──我变得无法忍受，于是就不看了。

就快到目的地了。

可是，还要带天使回去的话，时间好像有点不够。

我下车时问了一下司机，确认完时间后，还剩下四十五分钟。时间够不够啊？

我从生锈的公车站牌走下沥青材质的楼梯，眼前的沙丘广大无比，更深处，则有一个广大的沙滩。还是老样子，有一种彷佛与世隔绝的美感。

要是能再跟大家一起来这里就好了，我心里思考着这种悠哉的事。

……稍微在小丘上走一段路后，就发现了一头像是要溶入海滩颜色的白金色头发。

是天使的背影。

她一动也不动，像个娃娃似的眺望着大海。

她穿制服的样子，就这景色来看，有种像是浮雕在画面上的不协调感。

天空恰好有一朵云飘过来挡住了太阳，周遭莫名地渐渐昏暗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有一阵强风吹得衣服啪啪作响。

「我说……」

我对着她的背后开口了。

「秋空。」

强风不断吹拂，不过我还是希望这句话能传到她的背影，于是我说了出来。

「谢谢妳。」

那背影彷佛就快要消失到某处。想告诉她的话还有很多，但是没有时间了，所以我想用连珠炮的速度，把这个讲出来，把那个也讲出来。

但不知为何，我总有种海浪的吵杂声音帮我把时间放慢了的感觉，而我则是和漂荡在现场的悠哉空气化为了一体。

海浪退去的余韵，令沙滩发出如无数泡沫在飞溅的声音。

「……夏彦？」

声音从我眼前的天使背后发了出来，那声音非常可贵，令我放下了心。我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清楚到海潮的浪涛声全都消失了一样。

「你还是来了呢。」

她朝我转过身来。那是我很熟悉的天使，那表情看起来不是想哭，而是带了彷佛让人感觉不到一丝邪恶的笑容。

在海风吹拂下，她那几乎要遮住眼睛的浏海轻轻飘动着。

「难得我想要独自消失的说，你不可以来啦，夏彦。」

「……我才想问妳是怎样呢，居然把大家难得准备的场子给搞砸了。」

「那部分我很抱歉。那个，那场欢送会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件预料之外的事……可是我很高兴喔！那个……就是很高兴……啊哈哈……」

讲话声一点一滴越来越细，最后听不见了。

海浪声再次传来，脑袋昏头转向乱得不得了。

也用不着烦恼，我开口说了。

「别死啊。」

我对她说出我最想说的话了，瞬间整个心情变得很有真实感。

唉，原来我是想说这种话啊？我同时也想通了这件事。

这样就算举办欢送会，当然也没办法露出笑容。

「不行啦，我会死的。」

「我叫妳别死了吧？我不会再让妳觉得害怕了。」

「……嘻嘻。」

她那副好像领会了什么的笑容莫名爽朗，让我有点快讨厌起那张笑脸了。

「妳救了我，所以相对的，这次换我救妳就行了吧？」

我要说的话毫不停歇地涌了出来，头脑也越来越清醒。讲话的时候明明没有思考什么，但胸口、脸以及心情都热了起来。

「明明没夏彦的事。」

「谁理妳啊，绝对还有什么办法！伟大的天使可以引发奇迹的话，那我也会引发给妳看！」

我大声说完，就看到她原本平静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她开始低下头了。

「这跟妳会被什么杀死没有关系！我绝对会保护妳！」

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我不认为这只是我的任性。

「所以，我绝对不会让妳死的！」

「……你这些话是认真的……对吧。」

「是啊，相信我！再来应该就找得到方法了！」

明明没有半点根据，但我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我看到天使的眼眸变得有点怯懦。

妳不是一直在说妳不想死吗？不管来的是何方神圣我都不在意，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妳，我怎么能让妳再四十分钟左右就消失──

「这是不可能的。」

她带着一副软弱无力的笑容。

「这是没办法的，有些事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抗拒的。」

无法回话的自己令我讨厌得不得了，真想把自己推到地狱谷底。

「我的死是为了赎罪，是自食其果。这话也许很没道理，但是死亡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喂。」

「对不起，夏彦。有句话我现在才想跟你说，那就是我最讨厌你了。」

某种东西流过脸颊让我感觉很痒，然后我第一次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我不想放弃。只是我无能为力，我果然，只能像这样一直待在她身边而已。

「夏彦，你真的是个没用的人。」

「……可恶，还真是抱歉啊。」

我小力地踢了一下地面的沙子，还口出恶言。

「要是你没来这里，我就不用遭受不舍心情的折磨了。」

「可是妳很清楚我会来吧。」

「这个嘛，我是有点期待没错，虽然这是事实。」

我擦掉挡住视线的眼泪，看到了天使那格外清晰的笑容。

总觉得我在她笑容的尾端，看见了无比透明的泪水。

但是，为什么她还能笑成这样？不对。

「夏彦你是个非常没用的人。可是，就算这样……」

她这些话让我觉得很透明，里面没有参杂异物跟谎言。

「我还是觉得你非常棒喔。」

「……」

「对我来说，已经是棒到不能再棒了……而且……怎么说呢……」

她原本诉说得很平静，但在途中，她就开始很焦急地组织起要说的话。

她稍微露出了平常那种提心吊胆的神情，然后目光就从我的身上移开了。

「真的，真的很棒。」

她说得越多，身体在说完时就抖动得越不自然。天使将目光移回我的脸上，然后在我们视线交会的瞬间，她好像也没办法再忍住某些情绪了。

「像你这样，那个……这么珍惜我的人，这还是第一次。」

天使就这样带着笑脸移开了目光，话中不时夹带着这个、那个的。

「我其实不是想说这些就是了。」

她越说表情就越扭曲。

「总之，我对你感到很感谢，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什么都别说不就好了吗？

「不过……」

接着就没有再说任何话了。

「没事的。」

说话口气一直莫名很成熟的天使，完全崩溃了。

「呜呜。」

似乎再怎么忍耐，眼泪还是不停地涌出来。

「夏彦……呜呜，夏彦……呜呜呜。」

不知何时她的笑容也消失了。她拼命地擦着眼泪，周围变得只剩下哽咽，在最后，开始小小声地发出呜哇啊啊的哭声。

「我不想……死掉，我根本不想跟你分开。」

现在，我终于听到天使的真心话了。

「我不想死啊……」

说到天使为什么要溜出欢送会，一定是因为要藏住这句真心话实在太难受了，她根本不可能在大家面前说「我不想死」这种话。

更别说要带着笑容跟大家道别了。也就是说，天使跟我是一样的。她很脆弱，有些事真的很想大喊出来，也很想说些任性的话。

「我好想再跟夏彦在一起，也好想再跟你一起多上几次学。」

有一种隔阂完全消失不见的感觉。

「夏彦、夏彦、夏彦！」

眼前只是一个因为痛苦现实而哭泣不已的女孩，我看着这个女孩只觉得难过，彷佛她就快在海边白色光芒的包围下消失无踪了。

「我说天使啊，妳要不要回学校？」

我只能走向她，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大家都在等妳啊。」

别说停止哭泣了，天使反而更激烈地哭了出来。她朝我怀里靠了过来，接着就像是要将所有情绪都寄托给我似的，将脸埋进了我的胸口。

痛哭声回荡在四周。

虽然没时间了，不过等她哭完也不迟。我轻柔地抱着她，同时又想到了一件事。无论是夏天的太阳还是热风，虽然全都感觉很空虚，但我并没有输给它们。

这一次，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做点什么？我在心中想着这件事。

＊

「接近学校了呢。」

我们好不容易赶上一班从街上公车站牌到学校的公交车，在这台小型公交车里面，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有种这里就是全世界的感觉。

我们很奢侈地霸占了最后一排的正中间，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比手画脚地讲了很多话的天使，已经没有在哭了。

「夏彦你真是的，是有多不希望我死啊。」

天使一副很臭屁的样子，耸肩摇头着。

「什么啦。」

我敲了一下她的头，她很痛地蹲了下去，但还是嘴角含笑，而且面带挑衅地抬头看向我。

「真拿你没办法，我现在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来，我会尽可能活着回来的！」

「……妳有办法吗？」

「不知道，不晓得。不过我想要看夏彦的小说，为了这件事，你祈祷的奇迹我会把它变成真正的奇迹给你看。我绝对可以回来，因为我是很厉害的！」

我没办法否定眼前抬头挺胸带着笑脸的天使。

搞不好我也一脸头痛地苦笑了起来，所以我只回了她一句我知道了。

「我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妳在说谎的时候，大部分都在笑吧。」

「咦？我自己是没感觉。」

我们说个不停，话题一变再变，同时一起度过剩下的时间。

「我不在了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你要怎么办？」

「也没有要怎么办吧。」

「怎么这样。」

「因为就算妳不见了，我将来的梦想跟日常生活也几乎没什么改变啊。」

虽然我也觉得这话有点不厚道，不过我想天使大概也一清二楚，所以也没有什么顾虑。如果讲模糊一点会比较好的话，有一件天使好像会很高兴的事。

「不过嘛，这一切……大概都会比遇到妳之前还要好。」

公交车不停地急驰，剩下的时间约十分钟，真的好短。

现在放在我身上的这双小手，再过十分钟就会消失无踪，连任何触感都不会留下。

所谓的可贵，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下了公交车之后开始用走的，是一段两边被森林包围，带着湿气及绿意的道路。

剩下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可是我反而没去确认时间。

总之，我们朝着从树林一点一点显露出来的校舍走着。

话说回来，希望大家有帮我妥善处理好……

「我说妳，可不可以闭上眼睛？」

「为什么呢？」

天使本身大概也已经有所想象了吧。我半强迫地让她闭起眼睛，然后牵着她的手在前面引导她。

走着走着，在自然的景色里，同时可以清楚看见校舍全貌。

「我说啊，到底有多少人承认妳是天使……老实说，相信妳是天使的人，就算只有一半不到也不奇怪。」

这句话是不是有点太假惺惺了？

「天晓得有多少？再说我也没有去读取学校的人对我的感觉。」

天使闭着眼睛笑了笑。

终于抵达校门前方了，校地里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大概所有人都在校舍里头等我们回去重开欢送会吧。

好，在这个地点差不多可以让天使张开眼睛了。

我放开天使的手。

视线不良的天使依然闭着眼睛，一脸不安地东张西望。

「怎、怎么了吗？」

天使缩着身子，藉由我说话的声音朝我这边走来。

「接下来，我有东西要给妳看，不是欢送会也不是饼干点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这就是所谓的，到时妳看了就知道吧。

妳可以张开眼睛了。

我在心里这样低语后，她就照着这句话做了。

天使感觉怕光似的，不安地缓缓张开眼睛。

她张开眼睛后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是耸立于眼前的校舍全貌。

随后，天使将眼睛完全睁开了。

「！」

正前方的校舍，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哇！」

我没有漏看天使的眼里蕴含了怎样的光彩。

要是出生后第一眼看见的景色就是世界第一的绝景，那能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她目瞪口呆。

「这、这个是……」

是一条横幅旗帜。

校舍上，有一条横跨其中的巨大横幅旗帜，挂在三楼那里。

是一条很单纯的白色旗帜，但是仔细一看，上面写了满满的小字。

「这个是什么？」

「要是妳以为我花了一天所准备的只有欢送会，那妳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变得有点难为情，于是背对天使面向了旗帜。

不过老实说，才一天居然可以准备得出来，还真是多亏了大家。

旗帜是佐仓叶由香准备给我的，说起来这本来就是她的提议了。

然后这是我手机打到没电，手头上的十圆硬币也全都用光，才用电话连络了学校里所有连络得上的人，请他们过来帮我写的。

从这个距离虽然看不到字，不过旗帜上的无数黑点，是学校里的人所写的名字跟讯息。这完全没有强制任何人写，不过……

「还是集合了这么多人。」

无数的名字和讯息，覆盖着旗帜将其黑化。

实际看旗帜这样挂起来，连我也觉得有点恍恍惚惚。看旗帜在风的吹动下啪、啪作响，实在是非常爽快。

「……呵。」

天使的笑声传来，声音带有哭意。

「我好幸福。」

我走到前面，一直抬头看着旗帜，接着一面看旗帜一面对天使说了。

「说了很多谎的妳，可以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同。」

「……」

「这代表着，妳已经可以不用再说谎了，也不需要说自己素行不良这种话。」

背后传来了天使一直啜泣的声音。

「挺起胸膛，要有自信啊，妳已经不能再用『素行不良』这种谎话来贬低自己了。妳很了不起，非常地努力才让这么多人喜欢妳。」

「……呜、呜呜。」

她已经顾不得声音变调拉高了嗓音。

「呜〜呜〜呜!!」

她像是什么都不管了，不断地放声大哭着。

「真是太谢谢大家了！」

然后她这么大喊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这句话后，感觉就像可以用心灵覆盖全世界。

「……夏彦，你真的尽力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吧，我不知道天使何时会消失。

「夏彦，可以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能够遇到夏彦的幸福，比起死去的伤心还要、还要宝贵得多了。」

「啊啊，我知道啦。妳快点吧，大家可都在里面等妳啊，我们继续举办欢送会。」

「也是呢，好想吃点什么。」

「那就动作快吧。」

我没有隐藏脸上露出的笑意，就这样不慌不忙地转身面对天使。

首先我伸出了手，很确实的，有天使牵起我那只手的触感。

好温暖，我感觉那只手很柔软，柔软到我好像快要握碎它一样。

我很清楚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余裕了。

「要快点过去才行，我们用跑的跑到最后吧，要到最后啊。」

「好的！」

我的脸上，现在大概正露出这一辈子最棒、最痛快的笑容吧。

只要不放开这只手，我就有一种天使永远都不会消失的感觉。

一直以来谢谢妳。

妳能这么高兴真是太好了。

「对吧？」

我牵着天使的手，转头看向她那──

「　」

一种彷佛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感觉，笼罩了我的心。

留在这附近的，只有不断低声叫着她名字的我而已。

停下奔跑脚步的我，双脚随着惯性跑了几步后转变成步行，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虽然有点勉强，但我试着笑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空。

我们跑到了最后。

我们祈求能够永远在一起，祈求能和大家一起生活。那时好开心。

以道别来说虽然有那么一点笨拙，不过我觉得比起站在那里等待离别的到来，这样要好很多了。

因为，虽然有可能只是错觉，但总觉得我在最后转头的那一瞬间看到了。

她，确实是笑着的。

＊

家里附近好像有蝉在叫。我正在走路，水音在我身旁，现在是放学途中，那破烂的公寓也已经在眼前了。

「真不好意思啊，让妳准备那么多却没办法把欢送会办到最后。」

踢飞一颗石头，将书包背在肩膀上走路的我，跟平常没有两样。

「比起那件事，小夏……小天使走了你没事吧？」

「妳在担心什么啊，她只是回去上面的世界而已，有什么问题吗？妳不放心吗？」

「正常当然会不放心啊。」

水音装模作样地一面走一面偷偷用眼角看我，不过我的精神状态也没有严重到要让人担心，我也成为一个很坚强的人了。

我内心平静到可以对自己很有自信。

「谢啦。」

「嗯，怎么了？」

「没啦，那掰啦。」

我和水音道别后抵达公寓，接着孤单地爬上生锈的楼梯，随后进入自己的房间。

是个电灯没有打开，彷佛连漂浮在半空中的尘埃也死去了的空间。

「我回来啰。」

信箱里有个好像在哪里看过的杂志，他们寄来了邀请接受采访的信件。到目前为止，很多超自然现象的杂志在听到天使的传闻后，都纷纷过来连络。我缓缓撕破这些寄来的信封，然后一屁股坐在房间中央，同时把信封丢到了垃圾桶。

终于回到家了，今天该做的事也要做才行啊。我心里想着这件事叹了口气。

不过，奇怪？

平常我回家后都在做什么事啊？

看了看不锈钢流理台，要煮晚饭还早。说起来，这房间──

是不是有点大啊？

「……」

我一在正中央躺下来，就看到那已经看习惯的天花板。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从上面在偷看我，可是上面什么人都没有。

无聊之下我试着翻了个身，结果发现口袋里发出有东西挤压到的声音。我抬起身子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好像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啊啊，我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被捏碎了。

我放任自己在那有点累到发呆的心情中，把整张信的内容看下去。

字很丑。

夏彦

是我今天在途中看过一次的内容，所以我决定从后面的接下去看。

请你在这之后要精神百倍，也要笑口常开。

真的很感谢你，在一开始的时候跟我说可以住在你家。

还有像是把好吃的饭分给我吃，还原谅我擅自跑到学校这件事。另外，也真的很感谢你再一次把我当成家人。

最后，要是我死了你也不会忘记我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

说实话，从夏彦的角度来看，跟我度过的这些日子说不定根本没什么，马上就会忘得一乾二净。

而且这样的我接下来就要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但就算如此，我心中还是满怀想要守护夏彦未来的心情。

即使只存在记忆中，之后我也绝对会将幸福带给你的。

所以，请你绝对不要忘了我，我想要跟夏彦在一起。

然后在最后，呃，这已经是第二次写「最后」了。

所以这次是真正的最后了。

夏彦，这是我这一生的永别，不是骗人的，真的是永别。

愿你从今以后，可以一直一直很幸福。

我反复看了好几次、好几次，特别是最后那边重看了很多次。

我将沉淀在肺部深处的厚重气息给呼出来，然后将纸张放在计算机旁。

我绝对不会哭的，我要让自己没有情绪，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可是像这样将目光从信上移开，房间里到处都散落着天使的个人物品。有筷子啦、牙刷啦，还真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明明，她已经不在了。

「……」

但是这些东西还是会跑进我的视野。在这之中有个东西我很在意，我就像被它吸引过去一样，用爬的朝房间角落靠近。

杂七杂八的房间角落随意迭了几张纸，是个难以理解的画面。我拿到手上看了看，将那每一张内容都仔细地烙印在我眼底，同时按照顺序排好。

不管是哪张纸上面，都画了很多很难看的图画。

这么说来，她也有做这个啊。一直说什么在练习画插画，这张也是、这张也是、这张也是、这张也是、这张也是，明明一点进步也没有，画得倒是挺仔细的。

我把所有纸张放在地板上，只将最后一张拿在手里。

只有这张是白纸，大概是打算将我写到一半的原稿画成图吧。

结果没办法让她画了呢。

我就这样带着不舍，准备把这最后一张纸也放下去，可是我忽然留意到一个东西。

白纸的角落，写上了一行字，是那种很细像是随手涂鸦的线。

总觉得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我的身体深处跳动了一下。

『加油啊──』

就只有这样。

我想起了天使是个怎样的家伙。

她一直在笑。

总是说谎，为了我什么都肯做。

但是偶尔会忍不住耍任性。

很想要交朋友。

一给她想要的东西，就会马上露出那种全写在脸上的幸福表情。

我原本以为早就知道她会离开了，所以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要好好努力才行。

我眼角热了起来。

我不是说绝对不会哭的吗？

我不可以哭。可是在我骂自己的这段时间，早就哭出了声音。

就算再怎么对自己抱怨，眼泪还是停不下来。不管再怎样做，呼吸就是在颤抖。

难得的画纸就这样湿掉了，宁静的房间里响起了我的哽咽。

我将头抵在地板上，肩膀一直不断颤抖着。

停下紊乱的呼吸，叹了一口气。叹气已经变成了我的坏习惯。

我硬是把眼泪擦掉。说实话，虽然不觉得自己哭够了，但是能够面对计算机了。打开电源，我擦了擦眼睛，计算机启动了。

收到这么多的加油打气，我怎么可能会办不到。

这次，我要为了她完成这本小说。完成的话，我就可以满足了。

然后要是她在的话，一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边哭边笑的读这本小说。

所以，虽然用这说法很奇怪，但是妳要守护着我喔。

高兴点吧，因为我会一直努力写下去，也会好好写完这本小说。

就算妳不在了，我也会当一个可以堂堂正正活下去的人。

不过相对的，妳可要遵守我们在公交车上的约定喔，因为妳已经不再是说谎天使了。

「……在妳回来的时候。」

我对着没人的空间喃喃自语，之后稍微低下头重新想了一遍。

我就大方承认现在她「不在这里」的事实吧。

这句话要传达的对象──天使，现在并不在这里。

所以我没有把下一句话说出口，只是在心中低声自语。

我会对妳说──

第一卷 最终话 说谎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