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随风而逝 4、梦乡

<p>轻快的驴蹄声停止后不久，拉比莎所在的奴隶专用牢笼里分发到了食物。拿到由数种豆子煮成的简汤，与坚硬干涩的圆面包之后，所有人在昏暗的牢笼内不发一语地咀嚼起来。</p>

<p>“………………没味道。”</p>

<p>不是好吃或难吃的问题，而是完全尝不出味道。拉比莎尽管有点排斥这样的汤和面包，晅因为饥饿难耐，也只好乖乖吃下了这些食物。</p>

<p>（现在是在哪里呢？）</p>

<p>她一边将硬邦邦的面包浸到汤汁里再勉强咽下，一边思考着。</p>

<p>直到刚刚为止，行进方向左侧的帐幕间都照进了斜阳的红光。由此推测，这列队伍应该是往北走吧。</p>

<p>（贝姆以北是完全未知的世界。如果是去有圣园支部的城镇就好了。）</p>

<p>唔呣呣～拉比莎苦着脸沉吟。总之，必须设法趁隙逃脱才行。</p>

<p>身旁传来叩咚声响。转过头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少女把自己的盘子放到拉比莎的脚边。盘子上还留着一半的面包和汤。</p>

<p>“你要吃码？”</p>

<p>拉比莎发现少女朝自己投以漠无感情的视线，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盘子与少女的脸。她是想把自己的份分给自己食用吗？</p>

<p>“不用了……你自己吃吧。”</p>

<p>“是吗？”</p>

<p>少女冷淡地点了点头，端着盘子经过拉比莎的面前，摇晃身体踩着蹒跚的步伐朝牢笼角落移动。地板后方的左侧角落开了个不知用途为何的四方形小洞，可以直接看到地面。只见少女缓缓走近那里，将盘内的东西全数倒进洞里。</p>

<p>“你……你在做什么！”</p>

<p>拉比莎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大声责备少女。</p>

<p>“怎么可以扔掉食物！”</p>

<p>“你不是说你不要？我也不要，所以只好扔掉了。”</p>

<p>少女皱着鼻头，一脸讶异地看着拉比莎。</p>

<p>“那你可以再问其他人啊……”</p>

<p>“我早就问过了，大家都说不要。”</p>

<p>听到这个回答，拉比莎总算理解少女为什么会瘦成皮包骨。</p>

<p>“你总是像这样只吃一半吗？为什么……”</p>

<p>少女冷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回到原位，接着不发一语地在拉比莎旁边坐下。不管拉比莎再怎么烦人，她似乎都无意改变位置。</p>

<p>“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掉喔！”</p>

<p>拉比莎开始担心起来，忍不住提醒少女，但少女还是抱着双腿，坚持无视到底。</p>

<p>不久后，一名女子出现在牢笼外，她从窗格缝隙间回收餐具，顺便叫拉比莎。</p>

<p>“金发的，过来一下。”</p>

<p>听到这个以女性来说非常慑人的粗鲁嗓音，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p>

<p>（终于要开始练跳舞了吗……？）</p>

<p>女子从窗格缝隙间唐突地伸手进来，手里握着一个肮脏的布袋。</p>

<p>“这给你。虽然是奴隶，但只要好好工作，就能拿到钱存进这个袋子里。等到存满一整袋钱以后，要不要用那笔钱替自己赎身是你的自由。想要药或额外的食物，就用自己赚到的钱买吧。不过禁止购买武器。听懂了吗？”</p>

<p>女子将袋子塞给拉比莎，一副不接受任何发问地离开了。</p>

<p>“钱？拿得到钱吗？”</p>

<p>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拉比莎一脸茫然地盯着手里的布袋。</p>

<p>“没那么简单就可以拿到，要非常努力工作才行。”</p>

<p>一阵沙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头发几乎掉光的中年女子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地嘟哝着。</p>

<p>“想要钱，就得跟大家长约定自己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然后达成才行。怎么可能不开口就有钱拿？条件很严苛的。想要存满一袋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p>

<p>“过去有人存到钱替自己赎身的吗？”</p>

<p>“这个嘛，变成尸体离开的，我倒是知道。”</p>

<p>（变成尸体……）</p>

<p>拉比莎打了个寒颤，悄悄观察起那些蹲着的女子。仔细一看，所有人身边都放着跟拉比莎拿到的类似的布袋。有的鼓有的瘪，看起来存了最多钱的人，是那个扔掉一半食物的少女。</p>

<p>拉比莎拿着布袋回到原位，少女立刻把手伸向自己的袋子，想要藏到背后。从褐色头发间露出散发着幽光的眼眸。</p>

<p>（何必那么提防我呢？）</p>

<p>拉比莎感到有点哀伤，弯腰坐了下来。明知道没用，拉比莎这是想跟年纪相仿的少女讲讲话，于是便开口了。</p>

<p>“不但把人当奴隶，还要我们赚钱替自己赎身，真过分！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逃走呢？那些家伙难道完全无机可乘吗？要是想逃走就会被杀掉？”</p>

<p>就算不断发问，两人间依然弥漫着一股沉默，她心想果然没用，半死心地看向隔壁，忍不住吓了一跳。只见少女以野兽般的锐利眼神看着自己。</p>

<p>“你真是个幸福的家伙。”</p>

<p>少女将嘴埋在抱着双腿的手臂里，喃喃说道。</p>

<p>“从这里逃走又能怎样？只会有更糟的事等在后头不是吗？”</p>

<p>（咦……）</p>

<p>还有比当奴隶更糟的事？</p>

<p>拉比莎张着嘴一脸僵硬，这时牢笼前方的门碰一声打开了。</p>

<p>“下来，要工作了！那边那个金发的就不用了，乖乖待在这里吧！”</p>

<p>嘴边留着胡渣的男子一怒吼，女子们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在一旁待命的其余男子见奴隶下车，拉着她们的手不知要将她们带到哪里去。</p>

<p>拉比莎隔壁的少女也站起来，瞪着拉比莎警告她“要是敢碰我的钱就要你好看”，然后才踩着摇摇欲坠的步伐走向出口。</p>

<p>拉比莎目送着少女离去，只见少女的上半身颤颤窥巍地摇晃着。</p>

<p>摇摇晃晃……</p>

<p>“啊！”</p>

<p>少女忽然膝盖一软瘫倒下来，拉比莎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背后抱住她。</p>

<p>“你没事吧？别逞强！”</p>

<p>少女一脸惊惶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拉比莎，想要挣脱她的手。</p>

<p>“你现在很虚弱吧？这种状态再去工作会死的。”</p>

<p>“少啰嗦，放开我。”</p>

<p>“喂，瘦子，要来就快，要休息就付钱。”</p>

<p>听到胡渣男讲话一点也不替少女的身体着想，拉比莎不假思索开口说道：</p>

<p>“你没看到她倒下来了吗？这孩子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不要强迫她！”</p>

<p>“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想休息的话，只要付钱就行了。”</p>

<p>“开什么玩笑！强迫别人当奴隶还……”</p>

<p>“别说了！跟你没关系吧，放开我！”</p>

<p>少女挤出微弱的力气想要推开拉比莎。拉比莎不曾看过这么瘦的人。那么粗糙的伙食只摄取一半的量，当然会这样了。</p>

<p>（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掉！）</p>

<p>“快一点，我们也是很忙的。”</p>

<p>男子不耐烦地说道。原本还兴致索然地看着两个少女争执，片刻之后忽然灵机一动似地扬起嘴角。</p>

<p>“喂，金发的。既然你这么想让那个瘦子休息，那就换你代替她出场吧。这样表演就不会缺人，瘦子也可以免费休息。”</p>

<p>“什么……好，知道了。我去。”</p>

<p>“你说什么！”</p>

<p>看到拉比莎一副交易成立，撇下自己就要往出口走去的样子，少女拚命仲长了手想要抓住她，指甲划过她的背。</p>

<p>“别闹了！不要自作主张！”</p>

<p>但是，事情已经没有少女插嘴的余地了。男子拦住少女，碰的一声关上门，少女抓着窗格，一边吐口水一边嘶吼着：</p>

<p>“混帐东西！像你这种看了就教人火大的女人，去死吧！”</p><p>拉比莎任人在脚上绑上皮绳，困惑地回头看着背后的少女。虽然不认为少女会感激她，但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会换来如此辱骂……</p>

<p>“因为那个瘦子跟我们的大家长约好要连续出场五十次，而且一个人赚到一定金额以上的钱。”</p>

<p>中年男子拉着拉比莎的手，走着走着突然提到了这件事。</p>

<p>“我记得今天就是第五十次呢，真遗憾，这下酬劳泡汤了。”</p>

<p>（咦……）</p>

<p>拉比莎当场说不出话来，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地笑着。</p>

<p>混帐东西，去死，去死，混帐东西……</p>

<p>背后的叫骂声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再也听不见了。</p>

<p>中年男子领着拉比莎来到另一辆篷马车。</p>

<p>“哦，有新人要出场吗？咦～代替瘦子？哦——”</p>

<p>一名浓妆艳抹、穿着俗艳的妙龄女子接手之后，拉比莎就被人拎着脖子，拖进了有数名女子在待命的篷马车内。拉比莎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女子们就已经动手剥光她的衣服，让她换上舞娘装扮，同时大声议论着：</p>

<p>“印象中今天不是第五十次吗？那个瘦子这下子功亏一篑哪。”</p>

<p>“真亏她不接客还能赚那么多。不过也是经过我教导之后变得稍微会跳舞了嘛。”</p>

<p>“不过，也没人想碰那种皮包骨的丫头吧。”</p>

<p>“傻瓜，她故意的。那家伙因为不想接客，就把食物扔掉，好让自己不发胖。”</p>

<p>“那张脸要是圆润点还满能看的。也不想想要是肯接客就能轻松赚到钱了，小鬼就是小鬼。”</p>

<p>真猛哪、小鬼就是小鬼、可真行啊。</p>

<p>在女子们口沫横飞、七嘴八舌地聒噪下，拉比莎独自发着呆。</p>

<p>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p>

<p>她在恍神之际，被换上了一套出奇暴露的服装，随即遭到否决：“不行，扁平身材穿成这样根本不能看。”接着，又被迫换上了使用大量薄布的鲜艳衣裳。</p>

<p>“嗯，金发的比较适合这套。”</p>

<p>女子点头赞同的话语让拉比莎赫然回过神来，等一看到自己脖子以下的模样，她当场说不出话来。</p>

<p>桃色薄纱飘飘摇曳的抹胸，配上长度虽然够、正中央却开了一道很高的衩，一走路就会露出整条腿的同色腰布。手臂虽然包着跟抹胸相同材质的轻飘飘薄纱，但肩膀到胸口一带是裸露的，就连肚子也整个露出来。</p>

<p>“居、居然要我穿成这样见人！”</p>

<p>女子们不理会脸红大叫的拉比莎，按住她的头，开始替她化妆、弄头发。</p>

<p>“这头金发遮起来太可惜了，以后要留长才好。”</p>

<p>“她实在不适合化妆耶，还是化淡一点好了。”</p>

<p>“反正这家伙也没女人味，弄成中性气质搞不好会比较受欢迎吧？”</p>

<p>“而且还没胸没屁股的，那样也好。我在竞争同行的表演帐蓬看过这种的。”</p>

<p>拉比莎没有余裕听她们七嘴八舌地品头论足，转眼间就被装扮完毕，推出去加入其他舞娘的行列。</p>

<p>系住双脚的皮绳让她的脚踝很不舒服。</p>

<p>“这个要是不拿掉，不就不能跳舞了吗？”</p>

<p>拿掉这个就能够逃走了……拉比莎抱着一丝期待，不假思索开口询问身旁的女子，不料却换来一句冷淡的答覆：</p>

<p>“奴隶都是这样跳舞的。那样客人也会比较喜欢。”</p>

<p>一看周围，发现奴隶们的确个个都被皮绳系住双脚。</p>

<p>话虽如此，似乎不是所有人都是舞娘。只见头发稀疏的中年女子与奴隶中年纪最小的少女依偎在一起，穿着比先前的衣服还要肮脏的破布，实在不知道她们究竟要做什么样的表演。</p>

<p>拉比莎一脸搞不清楚状况地张望着，这时一群人开始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p>

<p>巡回表演团似乎是在离城镇有段距离的沙漠地带落脚，进行用餐和更衣等准备。不需要细目凝视，就能看见前方一座灯火通明的城镇浮现在夜色里。</p>

<p>（怎么办？顺着情势发展来到这里了……）</p>

<p>随着城镇灯火逐渐逼近，不安也持续扩大，拉比莎的脚步开始落后，以致不时被后面的人用手催促着。就算悄悄地低声呼唤法纪鲁，还是感觉不到一丝风之伊弗利特出现的迹象。</p>

<p>（怎么办……）</p>

<p>全身彷佛都变成了心脏似的，心跳声非常响亮。</p>

<p>自己即将在完全没受过舞蹈训练的情况下，以对她来说形同裸体的装扮，在入夜的陌生城镇的人们面前，站上不曾看过的巡回表演团舞台——</p>

<p>她的指尖发麻，裸露的膝盖抖个不停。</p>

<p>在设置舞台的帐篷前招揽客人的吆喝声，已经清楚传到耳边了。</p>

<p>“太阳色、头发的、男装……少女？”</p>

<p>那名商人对着满手各形各色戒指的宝石吹气，用布擦拭着，从各种角度欣赏，发现一点灰尘就赶紧吹掉，再用布擦拭，欣赏一番后，终于面向这边回答：</p>

<p>“这个嘛，你也知道我们商队规模十分庞大，要调查看看才会知道。”</p>

<p>“……啊啊，是吗？那么，能不能请您帮忙调查一下？”</p>

<p>杰泽特嘴角抽搐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展现笑容。</p>

<p>“要调查也行啦……”</p>

<p>肥胖的富商老爹这回取出了指甲锉刀，开始一根一根地磨起指甲。</p>

<p>“不过，应该是没有喔。你也知道我们商队经手许多贵重品，要是碰到盗贼可就惨了。所以我一向交代底下的人不许捡人。你想想看嘛，万一是盗贼的同党不就伤脑筋了吗？这种事经常发生吧。而且我们的人都非常地忠实——”</p>

<p>所以应该是没有喔。不过，要调查也行啦……看着老爹边这么说边吹掉指甲屑，还以可疑的眼神看着自己，杰泽特真的很想将他那颗圆滚滚的头踢得远远的。不过他还是拚命忍住冲动，在鞠躬说完“请您调查看看”后，便迅速告辞了。</p>

<p>“开什么玩笑！那个油滋滋的老头子！混帐！”</p>

<p>杰泽特等离开富商的帐篷，走到连守卫也看不到的地方时才破口大骂，接着甩了甩右手背抹了抹附近的石墙。</p>

<p>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会面的富商老板，一见面就说什么“我就喜欢刀客的手”，还以黏答答的手指摸着他的惯用手，也难怪杰泽特想动粗了。要不是武器在入口处被没收，杰泽特早就拔刀了。</p>

<p>“……看样子，也不是那些家伙。可恶……”</p>

<p>杰泽特用力咂了下舌，站在区隔城镇的石墙阴影下仰望幽幽发光的月亮。</p>

<p>他循着在砾漠发现的车轮痕迹，在薄暮笼罩时终于抵达这座城镇，然后四处拜访疑似带着驴子从南方过来的商人。</p>

<p>这个镇没有平常就在这里定居的居民。每隔一段期间，商队固定在这一带往来的时期一到，在这里搭帐篷的商人便自然形成市场镇。那就是这里——歇荷奴镇的运作方式。商人聚集在这里进行交易或是交换资讯，度过各自的时光，然后再度启程。</p>

<p>（是途中看错了车轮痕迹吗？但不管是商人或旅行者都没道理不来这里啊……）</p>

<p>嘴里嘀咕着各种可能性，杰泽特决定再度走访整个城镇，确认有没有遗漏掉的商人。要是这样还找不到人，就表示当初假设拉比莎被人捡走是错误的。</p>

<p>（比较麻烦的情况是，捡到的人隐瞒拉比莎的存在。）</p>

<p>遗憾的是这种可能性非常高。的确有人表面上装成善良的商人，背地里却从事贩卖人口的勾当。对这种人来说，拥有罕见的太阳色头发、长相在未来大有希望的拉比莎极可能成为绝佳商品。倘若是在昏迷状态下被抓，或被下药控制住的话，当然不可能自行逃脱了。</p>

<p>（</p><p>用精灵啊，拉比莎！）</p>

<p>杰泽特挥去脑海中不吉利的想像，恳切希望拉比莎用精灵。</p>

<p>之前杰泽特费尽唇舌再三告诫拉比莎不许随便用精灵、尤其不许在镇上用、因为看不见所以不许用等等。以往这么做是正确的——为了保护拉比莎自身与周遭人的安全，这么做很重要。如今却陷入这种情况……</p>

<p>（一定要用啊，拉比莎，拜托你……）</p>

<p>不管是吹走几座帐篷、破坏几面墙壁都没关系。所以——</p>

<p>杰泽特沿着石墙回到城镇入口，准备再度迈步前进。</p>

<p>哇——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p>

<p>夜色眼眸转过去一探究竟，眼前是灯火辉煌的巡回表演团帐篷。</p>

<p>（巡回表演团也是趁现在大捞一笔啊。）</p>

<p>他们没有土地、拥有异于沙漠之民的祖源与独特人生观，不仅是在这座中央沙漠，不管到哪里都是受人鄙视的存在。就连歇荷奴这样特殊的城镇都不允许他们进入，只能在镇外搭设表演用的帐篷。</p>

<p>尽管如此，他们对商队与沙漠之民来说，是少数能提供娱乐的珍贵存在，这也是事实。连那些平常鄙视巡回表演团的人一旦看到帐篷搭起，便会成群涌入，情不自禁地沉醉在他们精湛的歌舞表演之中。</p>

<p>受到快活的欢呼声吸引，得知巡回表演团到来的商人也开始鱼贯移动。</p>

<p>（妈啊，时机还真不巧。大家都往这边来了。）</p>

<p>尽管皱着眉头，杰泽特遥是奋力抵抗着涌向表演团帐篷的人潮前进着。</p>

<p>篝火照得通明的舞台上，数种色彩各异其趣地舞动着。</p>

<p>舞者双手拿着上色的大根鸟羽，时而衔在嘴里，时而往外抛去，再眼明手快地掬起来跟隔壁的舞者交换，绝不会让它掉到地上。</p>

<p>此刻跳舞的不是奴隶，而是巡回表演团一家的年轻人。这是沙漠少有的男女混合激烈舞蹈，其中还加入了空中旋转、抛人之类的特技动作。</p>

<p>“好厉害！”</p>

<p>拉比莎蹲在幕后等待出场，甚至忘记自己已沦为奴隶，忘情地朝演出者投以极力赞赏的眼神。</p>

<p>音乐停止，舞者退场，这次改由体型矮矮胖胖的大叔慢条斯理地独自上场。从招徕客人的小弟摇身一变成为主持人的男子对着观众席大喊：“圆圆吞咽男登场！”</p>

<p>（啊，是那个车夫！）</p>

<p>站在舞台上的，是驾驶奴隶囚车的男子。他双手拿满了细长的直刀，在关注着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拉比莎眼前，开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表演。只见他缓缓地仰头张大了嘴，开始将刀子一把接着一把地往自己喉咙里插。</p>

<p>“咦？咦、咦！？噫！”</p>

<p>那幕影像实在太具冲击性，拉比莎瞪大眼睛，忍不住捂着嘴别过脸去。连观众们有如哀号的叫声她都不想听，拚命以肩膀和空着的手捂住耳朵。</p>

<p>（那是什么？那样怎么可能没事呢！）</p>

<p>过了一段时间，拉比莎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才战战兢兢地转过头。这时候，男子正好将最后一把刀从喉咙里抽出来。</p>

<p>“啊啊！呜呜呜～”</p>

<p>拉比莎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痛了起来，不禁以双手按住喉咙。本以为总算结束而打算松懈下来，却看到男子从主持人手中接过点燃的火把。就在拉比莎浮现不好的预感准备移开目光之际，只见男子开始将点燃的火把放进嘴里。</p>

<p>“呜哇哇！”</p>

<p>看到拉比莎一个人抱着头大惊小怪，周围的女奴纷纷投以惊讶的眼神。</p>

<p>“你是下下一个出场喔。没问题吗？”</p>

<p>扮成舞娘出场的奴隶，包含拉比莎在内一共有三个人，其他两人比拉比莎年长许多。两人都穿着妖艳的舞娘服装，也化了妆，跟在牢笼时相较简直到若两人，看起来充满魅力。不过双脚当然陈旧系着皮绳。</p>

<p>“唔，嗯。只要照刚刚教的步骤跳就行了吧？”</p>

<p>“这个嘛，今天应该那样就行了。”</p>

<p>由三名奴隶表演的跳舞项目，名称也直截了当地取为“奴隶舞”，特色是除了音乐以外，再配合说书者讲述故事。说书者会告诉听众这些舞娘是如何走过苦难路途，成为奴隶的。可说是时而插科打哗、时而赚人热泪。</p>

<p>有兴趣或是感到同情的觊众可以直接赏钱给中意的奴隶，若是有意甚至还可以包下那名奴隶一整晚。就这两点来说，算是一种另类的表演项目，同时也考验着舞者——亦即奴隶本身的功夫与机智。</p>

<p>（只能想办法度过难关了。）</p>

<p>拉比莎边在脑海中确认其他人教她的“最起码反覆这么跳就对了”的舞蹈动作，边做好心理准备。既然都来到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p>

<p>囫囵吞咽男不知何时退场的，现在登场的是一名浑身缠绕着绳子的男子。</p>

<p>（是挣脱术之类的表演吗？）</p>

<p>拉比莎觉得这次应该可以放心观赏，于是打超精神仔细观看演出。但总觉得那些绳子看起来不太对劲，好像动来动去的……</p>

<p>再仔细一看，原本以为是绳子的东西，竟然是好几条细长的蛇。</p>

<p>“噫！”</p>

<p>薰香的气味，与教人窒息的拥挤闷热。</p>

<p>灿灿燃烧的篝火炽热无比，炭屑与火花不时飘落，掉进手里的金杯。</p>

<p>舞台上，让好几十条蛇缠着身体出场的男子凭着一根直笛的音色，随心所欲地操纵那些蛇，命令它们一瞬间从身上掉落，又再度爬上身。</p>

<p>“呵呵呵，偶尔看看这种野蛮的表演也很愉快呢。虽然我喜欢的是舞蹈。”</p>

<p>装饰过多的油腻腻老爹摇着羽扇，有点恶心地笑着。</p>

<p>（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p>

<p>在老爹隔壁嫌恶地垂下肩膀的青年，跟金杯里面的自己大眼瞪小眼。</p>

<p>“哦，怎么啦，莱勒小弟？如果是担心太阳色头发的男装女孩，我的侍者现在正在各商队的帐篷中寻找，大可以放心唷！”</p>

<p>“是，感谢您的协助。”</p>

<p>因为实在不想被这个老爹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化名为莱勒的杰泽特皮笑肉不笑表达了稀薄的感谢之意。</p>

<p>（要忍耐。这个老头的协助的确是求之不得。）</p>

<p>没错。不管这个富商的企图是什么，只要能找到拉比莎，就不用再看他的脸色了。</p>

<p>杰泽特和涌向巡回表演团的人潮逆向前进时，偶然与这个富商老爹错身而过，还被他给叫住。</p>

<p>“哦，刀客小弟，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好了。不嫌弃的话，我招待你坐我准备的位子。可以在最好的位置欣赏表演喔。你会去吧？”</p>

<p>来来，请往这边走。见护卫围上前来，杰泽特连忙表明自己接下来还要继续找拉比莎，无法一起去。老爹听了以后，一双细眼睛发出幽光，略微思考后向杰泽特提议：</p>

<p>“一起看表演的这段时间，我的侍者可以借你喔！只要报上我的名字，找不到的东西也找得着。所谓的商人伙伴就是这么回事。”</p>

<p>杰泽特听了，只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确，比起来路不明的杰泽特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问人，请这个知名富商的侍者去探听要有效率多了。这种富商通常也精通黑市商人的管道，而世上确实存在着只有商人之间才能得到的资讯。</p>

<p>“……那就、麻烦您了。”</p>

<p>虽然百般不愿，但有一试的价值。</p>

<p>无视于隔壁传来的缠人视线，杰泽特始终摆张臭脸，顾着注视橙色的舞台。手里虽然握紧金杯，但他根本无意喝下这种里面不知道掺了什么的酒。这是紧急时泼人用的。</p>

<p>舞台上的舞蛇人最后吹奏着不可思议的音乐退场了。</p>

<p>男主持人跳出来，大喊下个表演项目的同时，休息的乐队也重新拿起乐器。</p><p>“接下来的奴隶舞，据说卖点就在于舞者真的是女奴。还真野蛮哪。”</p>

<p>嘴上虽然说野蛮，老爹看来倒是非常开心。杰泽特心神不定地含糊回应，偷看着背后。人实在太多了，根本看不见出口一带。</p>

<p>（看来就算老头的手下找到拉比莎。也要等表演结束后才能联络得上了。）</p>

<p>略显哀戚的音色响起，男子们的情绪高涨了起来。应该是舞娘登场了吧。杰泽特只顾着伸长脖子看后面，周围的护卫嫌碍事地瞪着他。</p>

<p>于是他只好放弃，再度面向前方。</p>

<p>（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要是不赶快找到，天知道会在哪里碰上什么事……要是放着不管，八成会干出预想不到的事吧。）</p>

<p>杰泽特一边叹气，一边看向舞台——</p>

<p>“噗哈！”</p>

<p>他当场喷笑出来。</p>

<p>酒从摇晃的杯子稍微溅出，滴到了腿上。</p>

<p>“哦哦，要不要紧哪？”</p>

<p>杰泽特甚至忘记拨掉老爹抚摸自己背部的手，死命盯着舞台看。</p>

<p>出场的三名舞娘中，由舞台看过去最左边那个。</p>

<p>映着照亮舞台的篝火火光，那头太阳色头发毫无疑问就是——</p>

<p>（拉、拉比莎！？）</p>

<p>“哦，原来你喜欢那种丫头啊。哦，因为那个丫头也是太阳色头发嘛！”</p>

<p>老爹随着杰泽特的目光看去，一脸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p>

<p>“哈哈。这个嘛……”</p>

<p>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杰泽特也一脸僵硬地点点头。</p>

<p>（那家伙在干什么啊！）</p>

<p>没想到她竟然在这种地方碰上这种事，完全超乎预想范围。</p>

<p>杰泽特陷入脑袋一片空白的状态，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舞台。</p>

<p>舞台上的拉比莎穿着非常暴露的桃色服装，不仅皱着眉头，一脸苦恼的表情，而且还四肢不协调地做出某种难以理解的动作。</p>

<p>（那个……该不会是、跳舞吧……？）</p>

<p>既然是出场当舞娘，当然是跳舞，但杰泽特一瞬间认真思考着。</p>

<p>周围那些吹着口哨、大声嚷嚷的男子也在色眯眯地逐一打量过舞娘以后，将视线停在拉比莎身上，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p>

<p>“喂，那个动作究竟是代表什么？”</p>

<p>“她想召唤什么出来吗……”</p>

<p>异国的诅咒吗？各种臆测在场内满天飞，杰泽特察觉这样的气氛，当场低头。</p>

<p>（为、为什么我要尝到这种羞耻？）</p>

<p>每当周围嘈杂起来，杰泽特就有一种“对不起，我们家孩子没教好”的感觉。</p>

<p>“呵呵呵，那个奇怪的舞蹈是什么呀。真有趣，哎呀，我中意她了。”</p>

<p>吵死了老头，小心我踹翻你。杰泽特嘴里喃喃嘟哝着，试着要冷静下来。</p>

<p>（没想到竟然是在巡回旅行团里。想要和平地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方法是买下拉比莎然后直接开溜，但……身上没钱。况且我也不想跟这个老头借钱。）</p>

<p>天知道对方会要求什么回报。虽然可以蒙骗过去，但如果跟人脉广大的富商为敌，接下来会非常麻烦，因此杰泽特也想避免这么做。</p>

<p>万一真的有哪个家伙想买下拉比莎，杰泽特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赢过对方。</p>

<p>（不过，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不用担心吧。）</p>

<p>杰泽特看着生硬地抬起头，一脸诡异眼神，似乎在跳舞的拉比莎。</p>

<p>周围的人不知为何，开始对这名绽放异彩的舞娘出现了同情的声浪。</p>

<p>“舞……舞姿虽然奇怪，不过长相还不错嘛。”</p>

<p>“嗯，对啊。而且发色也很稀罕，表情是痛苦了一点，不过还满可爱的。”</p>

<p>“应、应该是很紧张吧。你看，舞也渐渐熟练起来了……”</p>

<p>两个舞娘往右转身时，就只有最左边那个手忙脚乱地往左转。</p>

<p>咕噜……</p>

<p>基于跟性感无关的念头，男子们吞了吞口水。</p>

<p>对杰泽特来说，有如考险般的漫长时间总算过去了。不久男子们开始投掷赏钱给中意的舞娘，竞争共度一晚的权利。</p>

<p>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救出拉比莎，同时不忘注意观察周围情况时，隔壁的富商老爹突然尖声怪叫了起来。</p>

<p>“呵、呵、呵，抱歉啰各位，这些奴隶我全包了。”</p>

<p>“啊？”</p>

<p>杰泽特也情不自禁地发出怪叫声，接着转过头去。</p>

<p>“等、什、你说什么……！”</p>

<p>本来以为这家伙应该没问题，岂料竟是最大的伏兵。</p>

<p>看着出声抗议的杰泽特，老爹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一脸满足地笑着。</p>

<p>“呵呵，我当然没有碰那种小丫头的嗜好。因为明天受邀参加一场熟人的宴会，于是我就想到可以送奴隶舞当作见面礼。”</p>

<p>啊，你的确是没有那种嗜好。不管怎样，杰泽特还是觉得一阵晕眩。一旁的随从对着主人说道：</p>

<p>“主人。那样的话，必须连同乐师也包下来才行。”</p>

<p>“哦，对喔。那么，干脆包下整个巡回表演团吧。只要明天一天就好了。”</p>

<p>“是。行情大约是这个数字……”</p>

<p>“先预付一半。他们应该不至于逃走，不过今晚还是监视一下。”</p>

<p>“是。”</p>

<p>随从拎起装满货币——就算杰泽特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拚得过那个金额——的袋子，前去眼巡回表演团交涉。周围的男士们早已无心竞争了。</p>

<p>“呵、呵、呵。差不多要结束了吧？但愿你想找的女孩已经找到就好了。”</p>

<p>（刚刚已经被你这老头包下来了好吗！）</p>

<p>杰泽特握紧拳头，用力按压自己的大腿。</p>

<p>那个奇妙的奴隶其实就是我在找的人……如果坦白说了，这个富商肯无条件放了拉比莎吗？</p>

<p>（不可能，这家伙再怎么说都心怀不轨。）</p>

<p>必须想个方法，让拉比莎跟自己都能平安无事地逃脱才行。</p>

<p>就在杰泽特专心思考时，最终表演顷目结束，观众开始闹哄哄地离开帐篷。</p>

<p>侍者钻过人群奔向富商，附在他耳边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p>

<p>听完报告后，富商摆出一张怜悯的表情看着杰泽特。</p>

<p>“真是遗憾哪，就目前调查的结果，没有那样的女孩喔。当初是约定在看表演的这段时间进行调查，所以现在我的侍者要退下了。不过要继续搜索也行喔？我说莱勒小弟，今晚你就到我的帐篷……”</p>

<p>老爹开始死缠烂打地游说了起来。</p>

<p>杰泽特灵光一闪，脑中浮现了某个计划。</p>

<p>与其说是好主意，不如说是鬼主意吧。尽管如此，已经豁出去的他决定放手一搏。</p>

<p>“不，不用搜索了。”</p>

<p>老爹似乎没料到杰泽特会一口拒绝，顿时目瞪口呆。</p>

<p>“咦？不用？我说刀客小弟，这应该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弃的事吧……？”</p>

<p>“请问您明天要前往参加的宴会，是在哪个镇举行呢？”</p>

<p>“比这里更北边的赫斯镇。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要吗？呐？”</p>

<p>“是吗？那就祝您玩得尽兴。”</p>

<p>杰泽特无视不知所措的老爹，草草结束了话题。</p>

<p>“承蒙您热心相助，帮了找很大为忙。那么找先告辞了。”</p>

<p>杰泽特单手置于胸前，轻轻点头致意后，奉送油腻腻老爹一抹爽朗的笑容。</p>

<p>※　　※　　※</p>

<p>叩、叩。这阵有如硬物敲击石板的声响，让卡耶尔清醒过来。</p>

<p>墙上凿的数个小窗照进了一缕缕的月光。</p>

<p>门帘的另一边有人的动静。</p><p>（跟白天的女人不一样。）</p>

<p>那是更小、更微弱的人类呼吸声。</p>

<p>卡耶尔打算按兵不动，等着看对方要采取什么行动。不久之后，呢喃般的细微声音透过皮帘传来。</p>

<p>“……尔……耶尔。”</p>

<p>卡耶尔惊讶得倒抽一口气，忍不住竖起耳朵。</p>

<p>（什么？）</p>

<p>“你醒着吗？卡耶尔……”</p>

<p>卡耶尔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注视着门口。</p>

<p>那是一名老妇人的声音。是洋溢着慈爱、拥有孩子的女人的声音。</p>

<p>（怎么可能？）</p>

<p>不可能。不可能有声音那么慈祥地呼唤自己。不可能——</p>

<p>尽管如此，卡耶尔的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张开，发出声音。</p>

<p>“妈……”</p>

<p>“妈！”</p>

<p>女人严厉的声音，将卡耶尔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中。</p>

<p>“怎么，是你啊……”</p>

<p>“妈，请你不要在半夜里随便走动！”</p>

<p>“你在生什么气啊？这么凶。已经天亮了，得叫沙那尔起床才行。”</p>

<p>“啊啊……又在作梦吧。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妈。现在还是晚上……”</p>

<p>门帘另一边，白天的女人与老妇人的说话声逐渐远去。</p>

<p>不久，有个人再度接近房间。</p>

<p>“对不起喔，把你吵醒了吗？”</p>

<p>女人稍微掀起门帘，一发现卡耶尔醒着，便走进房里。</p>

<p>“刚才是我母亲。她最近就连醒着的时候，都会像那样作梦。”</p>

<p>“她是在叫谁的名字？”</p>

<p>卡耶尔无意跟对方亲昵地交谈，但是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低声这么说了。哦。女人在月光下点头应了一声之后，稍微低下头。</p>

<p>“沙那尔，那是她儿子的名字。也是我弟弟。”</p>

<p>（……沙那尔是吗？）</p>

<p>不是卡耶尔。</p>

<p>他嘴唇泛起一抹自嘲的浅笑。女人继续说了下去。</p>

<p>“几年前他发下豪语说要成为大商人，就离家去闯荡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之所以离不开这个村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母亲希望弟弟不管何时回来都找得到人，所以坚持不肯离开……母亲要是看到你，一定又会作梦的。梦到沙那尔回来了。”</p>

<p>真伤脑筋呢。女子说完偏着头微笑，走近卡耶尔。</p>

<p>“会不会冷？要水的话，不用客气尽管说喔？”</p>

<p>女子伸手要把歪掉的毛毯盖好，卡耶尔打掉她的手，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她。</p>

<p>“在作梦的人也包括你吧？”</p>

<p>“咦……”</p>

<p>“我不是你弟弟，别这么亲昵。”</p>

<p>女人仿佛受创般睁大了双眼。</p>

<p>“……是啊。对不起。”</p>

<p>她摸了摸被打的手背，转身回到黑暗中。</p>

<p>过了片刻，等人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卡耶尔才自己动手将毛毯拉正。</p>

<p>他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在耳中回忆着怀念的声音。</p>

<p>——卡耶尔。</p>

<p>本来以为再也听不见。然而，他却在那一瞬间相信奇迹发生了。</p>

<p>（真蠢！在作梦的人其实是……）</p>

<p>活在梦中的那个老妇人是幸福的吗？</p>

<p>卡耶尔一反常态地思索起这种事来。</p>

<p>※　　※　　※</p>

<p>拉比莎感觉右手一带弥漫的暖意窸窸窣窣地动起来，因而清醒过来。</p>

<p>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在阴晦且空气沉滞的牢笼内的黑暗。</p>

<p>拉比莎往右边看，捕捉到了在些微月光照耀下的少女眼眸。</p>

<p>应该是为了抵御夜晚寒冷的空气，不自觉地依偎过来睡着了吧。骨瘦如柴的少女才跟拉比莎对上眼，就一脸不高兴地别过险，粗鲁地拉走自己的毛毯。</p>

<p>“等一下。”</p>

<p>拉比莎立刻出声叫唤。有件事最想问她，就等自己回来时早已入睡的她醒来。</p>

<p>“你应该很生气，但是请你听我说。虽然我惹你生气，但现在的我无法道歉，因为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拜托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p>

<p>褐色头发晃了一下，惊讶的眼眸从缝隙间看着拉比莎。</p>

<p>为了避免吵醒其他奴隶，拉比莎就着夜色，低声说道：</p>

<p>“起初我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因为我不知道今天是你达成约定的第五十天。可是我总觉得，就算自己早就知道这件事，应该还是会阻止你的。”</p>

<p>少女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拉比莎，拉比莎也隔着黑暗看着她。</p>

<p>“因为当时你那样下去真的会有危险。就算上台了，也一定会倒下。”</p>

<p>拉比莎噤口不语，等待对方的答覆。</p>

<p>沉默半晌后，少女拖着毛毯靠近拉比莎。就在拉比莎觉得会不会太近了时，少女近距离地凝视着拉比莎的眼睛，喃喃说道：</p>

<p>“……看来你这个人意外地坏心眼。虽然长得一副连虫子也不敢杀的模样。”</p>

<p>在蕴藏着野兽般凶光的眼眸注视下，拉比莎忍不住往后缩。她开始感到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说了那么坏心眼的话。</p>

<p>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拉比莎的心情，只见少女忽然扬起嘴角。</p>

<p>“不过还差得远呢。我此你更坏心眼，而且残酷。”</p>

<p>少女嗤嗤笑着，咚的一声靠在牢笼的墙壁上。这是拉比莎第一次看到她笑。</p>

<p>“其实我早就心里有数，以这种身体状况根本没办法上场表演。我本来打算靠意志力努力撑完的，没想到却被你搞砸了，所以我才藉故发火。不过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不甘心，也非常恨你，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你怎么做。有意见吗？”</p>

<p>少女怱然收起笑容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拉比莎反射性地摇摇头。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讲话的同龄少女。</p>

<p>=这么说，你已经不生气了？”</p>

<p>“嗯，不气了。毕竟单方面的憎恨很空虚。”</p>

<p>少女点点头，边说着“啊——啊”，边将手枕在头后面。</p>

<p>“好像有点过火了。我应该是属于易胖体质。只顾着要瘦下来，却一点也没发现身体出毛病。谁教我早就习惯饿肚子了。”</p>

<p>“请问，那果然是因为……不、不想接客的关系吗？”</p>

<p>拉比莎不好意思地询问。少女瞥了她一眼，点头说道“那也是原因之一”。</p>

<p>“身体轻盈一点的话，舞姿也会比较好看吧。既然要跳就要跳得好看。”</p>

<p>拉比莎惊讶于少女积极的想法，不假思索地追问道：</p>

<p>“你不讨厌被迫当奴隶跳舞吗？”</p>

<p>“我讨厌当奴隶。但是他们教我以后，我就喜欢上跳舞了，所以我要赎身。”</p>

<p>少女那双褐色眼眸燃起热情，坚定地看着远方。</p>

<p>“我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替自己赎身，然后成为一流的舞娘，加入这一家。”</p>

<p>“这一家？”</p>

<p>拉比莎忍不住提高音量，连忙以手捂住嘴，悄声询问少女：</p>

<p>“这一家把你当成奴隶使唤，你竟然还想成为他们的一员？为什么……”</p>

<p>“吃饭时我也说过了，你之前应该是过着相当幸福的人生吧。”</p>

<p>尽管语气显得无言，但少女的眼神已经不再蕴含敌意。</p>

<p>“虽然说是奴隶，但其实这里已经算不错了。不仅有食物吃，只要努力的话还有报酬拿。我呢，是被家人卖到这里来的。”</p>

<p>“被……被家人？”</p>

<p>“对。因为辛苦栽培的作物碰到盐害全部死光，生计陷入困境，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想到别的地方去，也没有钱打点行李。就在这种恶劣状况下，这一家的人刚好经</p><p>过。于是家人就把我卖了，这才有钱能够打点行李。”</p>

<p>少女对愣怔地注视着自己的拉比莎，满不在乎地直说了。</p>

<p>“当时真的很艰苦，所以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就算变成了奴隶。”</p>

<p>“怎么会……难道你们没向其他城镇求助吗？比方说，迦、迦帛尔？”</p>

<p>“迦帛尔？哦，那个讨人厌的镇啊。”</p>

<p>少女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拉比莎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但为时已晚。</p>

<p>“当然求助过啰。一直一直求他们让我们一家迁居过去。你知道迁居迦帛尔需要审查吧？因为志愿者众多，所以要等很久才会轮到自己。听说盐害受害者或生活困苦者会优先处理，苦等了四年之后，终于等到审查官来我们家，没想到却当场遭到拒绝。说是因为我们家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块土地、是第几代家族的证明不足。我真想宰了那个表现得很同情的混帐审查宫。我们家的田在那四年间早就已经回天乏术了。”</p>

<p>“原来是这样啊……”</p>

<p>拉比莎一脸错愕地喃喃自语着。</p>

<p>再次感受到不抱任何疑问住在迦帛尔的自己有多么无知。</p>

<p>“而且啊——少女有如乘胜追击般，继续对拉比莎说着：</p>

<p>“虽然巡回表演团的人称我们为奴隶，但他们本身在沙漠就是被蔑视的对象。我以前和家人住在村里时，也很轻蔑巡回表演团，要沙漠人民邀请那种人进家里，跟家人平起平坐，终究是办不到的吧。”</p>

<p>（啊啊。）</p>

<p>听了少女的话，拉比莎有如脑中的迷雾散去一般，想起了梦中看到的儿时景象与父亲当时所说的话。</p>

<p>为什么巡回表演团不来迦帛尔？父亲给了拉比莎一个答案。</p>

<p>那是因为不配啊！</p>

<p>（因为不配……）</p>

<p>——不仅是罪犯，连弱者也一并排除，这就是迦帛尔的答案。</p>

<p>为什么不配，拉比莎其实并不清楚原因，但却“哦”一声，毫无疑问地点头同意了父亲的话。</p>

<p>假使巡回表演团不配的话，那么被卖给巡回表演团的这个少女呢？</p>

<p>将少女卖给巡回表演团的那一家人呢？花钱向巡回表演团买女人的沙漠之民又怎么说？</p>

<p>看到拉比莎忽然沉默下来，这次换少女一脸诧异地询问：</p>

<p>“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怪人一个。难道是在同情我吗？”</p>

<p>“不是。就像你说的，我真的过得太幸福了，该说是无知吗……我愈来愈不明白该相信什么才好了……”</p>

<p>拉沙比静静地说道。少女兴味盎然地盯着她，忍不住从鼻子发出了一声嗤笑。</p>

<p>“什么嘛～很简单啊，只要相信自己就好了！”</p>

<p>少女以大拇指比着自己单薄的胸膛，拾起下巴。</p>

<p>“老是借用别人的想法才会感到迷惘。请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吧。”</p>

<p>“——对喔，的确是这样没错。”</p>

<p>“先说好，刚刚那是我的想法，所以对你来说也还是别人的想法。”</p>

<p>“啊……对、对喔。可是我真的这么认为，不行吗……”</p>

<p>“……我不是说过我很坏心眼吗？你真的是个怪人耶。”</p>

<p>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拉比莎，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p>

<p>“虽然他们总是叫我瘦子，但其实我的名字叫琦纱。你呢？”</p>

<p>“虽然他们都叫我金发的，但我其实是叫拉比莎。”</p>

<p>“拉比莎是吗？我们最后一个字都念‘沙’呢！”</p>

<p>很困了，该睡啰。琦纱这么说完就依偎过来，右手又开始稍微暖和起来。</p>

<p>尽管不知所措，拉比莎也跟着靠向琦纱。感觉比刚刚更暖和了。</p>

<p>隔天早上，琦纱将送来的餐点吃得干干净净，得意地将空盘秀给拉比莎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