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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屡次说谎的背后

作者:悠木りん 字数:26523 更新:2024-02-21 20:00:39

<p>1</p>

<p>发现它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就像有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在皮肤下乱窜。</p>

<p>那是烧焦的、几乎崩溃的自动售货机。嗯,烧焦,余烬,这样形容非常准确。</p>

<p>排列饮料样品的窗口部分被热熔,几乎全体都被黑焦覆盖,完全没有过去的样子。</p>

<p>工作日的午后,我走向平时的小巷子,等着我的却是这副光景。究竟是什么事情?火灾?可是只有售货机?我苦苦思考。</p>

<p>没错,烧掉的只有自动售货机。</p>

<p>虽然这小巷子没多少东西,但售货机设置在饮食店的后面紧跟前,烧得这么严重感觉也会扩散到店里。</p>

<p>不,地下都市里几乎不会发生什么火灾,我完全不清楚。但我还是多少感觉有些异样。</p>

<p>小巷子里只有售货机熊熊燃烧的事件。</p>

<p>……也感觉是个挺无聊的事件。或许是我太在意。型号看上去很旧了,可能只是内部出毛病着火了而已。</p>

<p>大概,现在我是想思考点什么东西,尽量让我散心。</p>

<p>为了尽量不去考虑蕾妮。</p>

<p>在食堂对话过的那天以来,我和小蕾妮的关系发生了决定性的改变。</p>

<p>并不是完全不见面。</p>

<p>一周有一两次在屋顶一起吃午饭,也会笑着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眼望去让人觉得和之前没有区别。</p>

<p>但是,不一样。有某种东西决定性地不一样。</p>

<p>并没有什么一定无法相容的事情,但是这种表面上是顺畅反而在我的胸中荡起波纹。</p>

<p>我已经不会和蕾妮一起翘课在街上逛,蕾妮也不再向我吐露烧灼她胸口的焦躁。</p>

<p>所以,我对她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深入。</p>

<p>一直问不出来的事情之一,就是每当见面她的指尖总是缠着创可贴的理由。</p>

<p>我最初是在食堂那件事的时候注意到的,之后她的指尖总是藏着棕色的创可贴。并不是一直是同样的手指,它仿佛在轮换一样不规则地出现在指尖,太不自然了。</p>

<p>但是我问过一次,那时她说什么「稍微弄破了」,笑容的感觉就是明显不想继续说,我也只得放弃。</p>

<p>蕾妮在隐藏着什么。但是,对于放弃在她身边的我来说,已经基本没有知晓的权利,也没有知晓的理由。那些一定是某某小妹那种『朋友』的使命。</p>

<p>但是,只有一点点。我的胸口开了一条缝隙,从那里咻咻吹进来的风让我颤抖。</p>

<p>矗立着烧焦售货机的小巷风景,就好像在反映我这样的心。</p>

<p>我有种极其寒冷的心境,仿佛连我与蕾妮在这里度过的时光——连那些回忆,都燃烧、化灰、散去。</p>

<p>*</p>

<p>「——有这么回事喔。」</p>

<p>看到小巷子烧掉的售货机几天后,我在屋顶和蕾妮说了这件事。我没有谈我的心理上的部分,大概是“好像有什么火灾?”的感觉。</p>

<p>即使我觉得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果然还是有些在意吧。</p>

<p>因为那里对我来说是有一点点特别的地方。而且,我也在期待:通过和蕾妮聊第一次相遇地点,或许能和她共鸣,即使只有一丁点。</p>

<p>「……唔—嗯,这样啊。」</p>

<p>真危险啊——蕾妮的帮腔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兴趣,她恍惚地仰望着天空。虽然我也没有期待特别夸张的反应,但是预料外的淡泊还是让我不由得扫兴。咦,普通的反应就是这样?不不但是听说去过好多次的地方有过火灾,会有点惊讶?怎么,你是铁心肠?还是无感动的年轻人?</p>

<p>总感觉自己有点赌气,我看向蕾妮的侧脸,继续道:</p>

<p>「但是,那样就不能在那里偷罐装果汁了啊。」</p>

<p>我感觉我在说最差劲的话。小蕾妮似乎也这么想,视线好像有点冷。倒是不用在这种地方共鸣……</p>

<p>「这是个好机会,金盆洗手怎么样。」</p>

<p>「说得跟罪犯一样。」</p>

<p>「盗窃是犯罪吧。」</p>

<p>「不,话说蕾妮也偷了嘛。」</p>

<p>「我是冬香强行……」</p>

<p>「呜哇,过分。」</p>

<p>蕾妮“哟哟哟”地假哭,我笑着轻轻推她的肩。</p>

<p>暂且变回认真表情的蕾妮也好像忍不住似的微微笑了出来。</p>

<p>我感觉一瞬间仿佛我们回到了以前的两人,有这种怀念的气氛流过。蕾妮看过来的眼瞳深处,好像能看到小小的火光。</p>

<p>但是,它只留下细微的残像,又看不到了,被带着刻意感的微笑隐藏起来了。</p>

<p>蕾妮的眼睛再次朝向浮现出灰色影像的天空,我无法继续窥视她的内在。</p>

<p>急切,焦躁,但是这就是我期望的距离。</p>

<p>是我为了不深入拉起了一条线,正因为如此,我变成这种心情,应该是错了吧。</p>

<p>明明就在身边却感觉比谁都更遥远,也是。</p>

<p>觉得那让我寂寞,也是。</p>

<p>*</p>

<p>我从爷爷那里听过类似“第二次看的率直”的谚语。</p>

<p>意思大概是,看了两次的东西是真相。但是我没太仔细听所以意思可能完全不一样。抱歉,爷爷。</p>

<p>啊,不是说这个。</p>

<p>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在挂念小巷子里的火灾。</p>

<p>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我有种预感,事情似乎不会就这样结束。</p>

<p>而所谓的预感,就是越不愿意就越是会猜中。</p>

<p>仿佛在印证这种预感一样,小巷子售货机之后的第二次火灾发生了。</p>

<p>而我也目击了其现场。</p>

<p>那天深夜开始下着小雨。</p>

<p>这座地下都市里,雨配合着地上的天气下,但是为了不妨碍都市的功能,雨点的强度好像被控制得很细。一考虑这没用的演算劳力,我就想,维持模仿真实的虚伪也真不容易啊。</p>

<p>深夜,我一边在被子里辗转一边思考。</p>

<p>不知为何,那天我无法入睡,翻身了好多次。</p>

<p>我觉得,今天回家的时候伞坏掉的事情,还有楼梯口和蕾妮的朋友某某小妹争执,都有关系。……后者说是争执,也可以说是被单方面缠上找事而已。</p>

<p>不管怎样,不太愉快的事情二连拳让我很烦躁,所以对担心我的蕾妮也摆出了像是迁怒的态度。我反省。</p>

<p>我想要点风,稍微打开窗户。细微的雨声延绵不绝,那声音让我无法安眠,多考虑了许多东西。</p>

<p>蕾妮那下雨时的眼神浮现出来。瞪视虚伪的焦躁之炎。它仿佛印在眼睑内侧,无法排除。</p>

<p>果然不行。睡不着。</p>

<p>我睁开之前想着睡吧睡吧紧紧闭上的眼睑。视野十分清晰。大概整晚都能醒着。虽然醒着也没事可干。</p>

<p>我无奈在睡衣外披上帽衫,然后悄悄跑出家门。即使是不良少女,独自深夜徘徊也多少会有点害怕。</p>

<p>我打着不习惯的伞,走在完全沉入黑暗的街上。说是沉入黑暗,因为有路灯所以完全不暗。即便如此我还是有点不安,很难像白天那样坦荡地大步走。</p>

<p>在路灯的光环中,细雨仿佛白条一般流下。</p>

<p>最后,我还是无法以蕾妮那样方式看待这雨。</p>

<p>即使我知道那是过去地上降雨的赝品,我也无法像她那样憎恨。</p>

<p>因为,对不知道真实的我们来说,这虚伪一定才是真实。我大概是没有找出,追求未曾见过的真实有什么意义吧。</p>

<p>如果,我也有她对真实的憧憬。</p>

<p>那样,我是不是现在也能在蕾妮身边呢。</p>

<p>是不是能</p><p>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一心追求只属于两人的真实了呢。</p>

<p>一个人走在暗处,后悔、执着之类的东西缓缓爬上心头。</p>

<p>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p>

<p>周围很昏暗,看来我好像不知不觉中选择了不熟悉的路,来到了经常和蕾妮俯视露过的电动巴士的人行天桥附近。</p>

<p>回过神来,我看到细细流过视野的雨停了,收起伞搭在手臂上。</p>

<p>也有深夜的原因,没有电动巴士通过的道路没有照明,路灯的光没有照到人行天桥上。</p>

<p>所以,直到天桥上出现火势,我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人影。</p>

<p>我首先注意到,路灯的光突然消失了。</p>

<p>夜晚的黑暗突然变浓。其中,赤红的火焰烧了起来。</p>

<p>天桥上,人形的轮廓被火映照,仿佛影绘一样浮现出来。似乎带着意志摇曳的火焰,看上去就像怪物在舔舌头一样。</p>

<p>我只能屏住呼吸看着。</p>

<p>老实说,腿僵住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小火苗。熊熊燃烧的火焰,仅仅在那里就足以让我本能地害怕。</p>

<p>我感觉火燃烧了大概不到一分钟。</p>

<p>我正以为它会格外旺盛地舔舐夜晚的黑暗,它瞬间萎缩,看不到了。与其说是火灭了,更像是断气一样突然消失。</p>

<p>仿佛与它呼应,光明回到周围。路灯再次点亮了。</p>

<p>因为火焰残像而闪烁的视野里,我隐约看到天桥上的人影转身。</p>

<p>犯人要逃跑。</p>

<p>我想到的时候,腿反射性地动了。不知为何,我想,必须要追。</p>

<p>我从人影跑走的对侧楼梯跑上去。跑到路正中间的时候,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和炭的味道。</p>

<p>我忽然在意起来,停下脚步。因为仔细想想,天桥上根本没有能烧的东西。</p>

<p>我用“VerB”的光照亮周围。</p>

<p>但是,我没有找到任何显著的东西,只有两人宽的栏杆好像被烤了一样,全是焦黑。</p>

<p>这说明,想要烧天桥本身,然后失败了吗?</p>

<p>我思考着,姑且照了一下犯人离去的方向,但是犯人似乎已经离去,完全没有看到其身影。冷静下来想想,我追上去也做不到什么事情,反而感觉可能会是随便追上去发现对方是个满身肌肉的糟糕家伙,所以没追也算好事。</p>

<p>我又一次照亮貌似是火烧起来的栏杆。</p>

<p>远看令人感到恐惧的火焰,面对混凝土质地的栏杆似乎也只能留下些焦痕。我这个一般女高中生无法看出更多东西。</p>

<p>唔—嗯,这个该报警之类的?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几分钟除了我没有人路过,周围的建筑物也仍然沉默着浸在黑暗里。要是报警就是我来了,但是火已经灭了,现场留下的只有焦痕。是不是比起警察更应该叫清洁人员?大概。</p>

<p>最后我没有报警,离开了那里。</p>

<p>本来,要是报警的话,就可能会问起我这种高中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在街上徘徊,那样很麻烦。我可不想这么年轻就受警察照顾。</p>

<p>就这样,小市民的我决定装作看不到,从现场遁走。</p>

<p>回到家钻进被子,我感觉刚刚目击火灾现场就像做梦一样。即便如此,眼睑内侧仍然微微留着残像,最后我还是没睡着。</p>

<p>直到天明,我都在被子里重复着昏睡与苏醒。</p>

<p>被火炎映照的人影,不知为何好像粘在脑袋里一样,寸步不离。</p>

<p>======================</p>

<p>2</p>

<p>「总感觉,还不想回去。」</p>

<p>在我们平时挥手告别的拐角,小蕾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这句话。看到她这副样子,我也有点不明所以地害羞,开玩笑说「哎呀,你是约会结束时的女朋友吗—」。</p>

<p>那是我和小蕾妮在那个小巷子相遇,开始一起翘课后大概过了两周的时候。</p>

<p>「啊哈哈,确实。」</p>

<p>听到我的吐槽,小蕾妮轻轻笑了。但是,她立刻收起笑容,用有点不安的、微微上仰的视线问我「呃,不行?」。</p>

<p>来自绝妙的角度带着羞耻的眼神,让我的心猛跳了一下。</p>

<p>「没,倒不是不行。」</p>

<p>倒不是不行……怎么说呢,那种问法我觉得很狡猾。是计算过的吗……不,大概是天然的吧。小蕾妮,可怕。</p>

<p>我赶走比平日略微焦急的奇怪心情,指了指街角的公园。</p>

<p>「那就在那稍微坐一下?」</p>

<p>「嗯。」</p>

<p>听到我的话,小蕾妮似乎特别开心地点了头。这么寒酸的公园就让你露出那种笑容?我虽然这么想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先不说了。</p>

<p>「啊,但是没有长椅之类的呢。」</p>

<p>小蕾妮一边跨在入口的那个凹字向下插在地面上的银色的玩意上,一边说道。毕竟是小公园,看一眼就能看到全貌,确实没什么长椅。与之相对映入眼帘的,是定员两名的秋千和与我身高差不多的滑梯。没办法。</p>

<p>「那就坐到滑梯上呗。」</p>

<p>「这种二选一一般是秋千吧?」</p>

<p>我刚要走向滑梯,小蕾妮拉了一下我制服的衣摆。是吗,要是小蕾妮这么说就这样吧。</p>

<p>我随意地一屁股坐下,小蕾妮在旁边先用手帕擦了一次坐的部分,然后一边压着裙子一边坐在秋千上。唔,和我教养不一样。</p>

<p>我用脚底轻轻推地面,开始蹬秋千。虽然我感觉相当怀念了,但身体意外地有记忆,每当屈膝然后向前踢,我就高高地摇晃上升。抓住的锁链嘎吱嘎吱地发出怀旧的声音,仿佛钟摆一样画弧,然后漂浮感就让我的胃阵痛。</p>

<p>我看向旁边,蕾妮只是稍微摇了摇,总觉得好像只有我在欢闹。</p>

<p>我停下蹬秋千,等待势头缓缓消失。我就这样回到与蕾妮相同的高度,她便终于开口了。</p>

<p>「那个啊,冬香有没有,觉得自己好像是假货?」</p>

<p>唇中轻轻掉落出的声响,听上去十分脆弱。我无法从蕾妮略微向下的表情里看出她是在想着什么问我,为难起来。</p>

<p>「唔—嗯,是说之前真实和虚伪如何如何的那个?」</p>

<p>蕾妮对我的问题点了头。我注意到,她的眼瞳中找不到平常瞪视这座城市的焦躁之炎。</p>

<p>「感觉,有时候我会想呢。虽然我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这个地下都市是地上的假货、所以没有什么价值之类的,但是如果作为假货的这座城市没有价值,那我自己也一定是一样的吧。」</p>

<p>蕾妮缓缓摇曳,看上去比过往都要小。她吐露出的声音也好像悬而不决,摇摇晃晃地在我们之间彷徨。</p>

<p>我却无法贴近蕾妮的心思。我一定没有像蕾妮那么拘泥真实之类虚伪之类。</p>

<p>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想支持如今在身边几乎崩溃的蕾妮。</p>

<p>对我来说,无论蕾妮是真实也好虚伪也好,她都不是没有价值的。</p>

<p>所以我全力无畏地笑了出来。</p>

<p>然后,我想着,蕾妮心中『不良少女冬香』大概会这么说吧,讲出这番话:</p>

<p>「我们能找到这个虚伪城镇里埋藏的真实吧?那就肯定会找到啊。这城市的真实也好,蕾妮心中的真实也好。」</p>

<p>那是毫无根据,只是积极的预测——不,或许单纯是放弃思考。或许我的脑子某个地方在想,蕾妮追求的真实哪里都没有的。</p>

<p>「……是吗,是啊。我和冬香能找到对吧。」</p>

<p>然而,对我来说确信的,是那一瞬间蕾妮的笑容。</p>

<p>只要永远在这种笑容的旁边就好了啊——</p><p>胸中的温暖怀有这样的想法。</p>

<p>这种东西,或许意外地就是所谓的真实。</p>

<p>我又一次用力蹬地,如此想道。</p>

<p>——不知为何,我在浅梦中看到了这怀念的风景。</p>

<p>*</p>

<p>在深夜的人行天桥看到可疑火灾的第二天,我抱着因为睡眠不足有点恍惚的脑袋,打开了通往屋顶的门。我觉得如果呼吸外面的空气应该能多少清醒一点。</p>

<p>我打开了门,冲击视野的是已经完全见惯的灰色街道的天花板,还有纤细的后背。是蕾妮。明明今天没说一起吃午饭。</p>

<p>「哟,蕾妮。」</p>

<p>我若无其事地搭话后,蕾妮的肩便跳了一下。</p>

<p>蕾妮回过头,一副意外的样子眨眼。</p>

<p>「咦,冬香也来了啊。」</p>

<p>「啊,有点睡眠不足。想着来呼吸点外面的空气。」</p>

<p>「熬夜了吗—。怎么,难道学习来着?」</p>

<p>「怎么会,又不是小蕾妮。」</p>

<p>听到我的话,蕾妮苦笑说,为什么你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如您所说。</p>

<p>「哎呀,睡不着就深夜徘徊,结果看到了很厉害的东西呢。」</p>

<p>「厉害的东西?」</p>

<p>蕾妮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或许是要怪罪我深夜徘徊。那真是抱歉。</p>

<p>我趁着蕾妮的认真劲没爆发,继续说。</p>

<p>「对,居然看到了火灾的现场啊。——啊—,与其说火灾该说是可疑火?类似的。」</p>

<p>「……难道说,你接近烧起来的地方了吗?」</p>

<p>蕾妮这样说,眼睛摇曳着担心之色。……为什么呢,她难道觉得我那么冒失?</p>

<p>「不,我可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我是火消失之后才接近的啊。」</p>

<p>「最后还是接近了嘛……」</p>

<p>因为我从根上就不认真呢。</p>

<p>「我看到貌似是点火犯人的人影逃跑,想去追但是看丢了。」</p>

<p>我随口说完,蕾妮便瞬间屏住了呼吸。她的眼睛仿佛吃惊似的大大睁开。</p>

<p>「……你看到是谁点火的了?」</p>

<p>「与其说看到……毕竟很暗,只模糊地看到轮廓呢。」</p>

<p>「是吗……话说,我觉得别插手这种事情比较好。被卷进去要怎么办啊。本来就在做深夜徘徊这种危险的事情。」</p>

<p>我被蕾妮以预料外的严厉语气斥责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被家长或者老师训。最后深夜徘徊还是要被怪罪。</p>

<p>或许是我的不满有点表现在脸上了,蕾妮苦笑说「不过,要不良少女不要做危险的事情才是不可能的吧」。我也在嘴边露出冷酷的笑容(我是这么觉得),当作回答。</p>

<p>「话说,报警了吗?」</p>

<p>「没,我可不想因此被教训深夜徘徊。」</p>

<p>蕾妮说“原来如此”,与其说她是接受了,不如说是无奈地呼出了一口气。</p>

<p>这个嘛,你看,我虽然也自认不良,但贸然进犯公权力、弄得犯法的话,那就已经不是不良而是邪恶了。没准我有这种类似不良少女矜持一样的东西,不可以过线。</p>

<p>……话说我现在想起来,我,一直在从已逝(被烧掉)的售货机里盗窃啊。一般就是邪恶了啊。但大概是小恶?但是如果被警察发现我正好在火灾现场,我可能被怀疑与一连串火灾的关联,被认为是为了隐蔽盗窃的证据烧掉了售货机。啊,等等那是冤枉,不不我盗窃了但是跟火灾没关系————嗯,先不想了吧。蕾妮可在看着一时陷入沉默的我。</p>

<p>「不过我也最疼爱我的身体,这件事我不会再去干涉啦。」</p>

<p>「话真轻松啊……」</p>

<p>「要不拉勾也行哦。」</p>

<p>「不我才不要啊。」</p>

<p>我被痛快地割舍,但是我一伸出小指,蕾妮便轻轻笑着,同样把小指轻轻缠过来。她还和以前一样会陪我的无聊兴致,我有点开心。</p>

<p>「好了,拉勾——咦?小蕾妮,创可贴好脏,有在好好换吗?」</p>

<p>因为拉勾,蕾妮的左手被拿到了视线的高度,而拇指上卷着的创可贴黑黑的,就像好几天放着不管一样。</p>

<p>蕾妮顺着我的视线,注意到那污渍,似乎很慌张地一下放开手。</p>

<p>「啊,呀,大概有点忘记换了。」</p>

<p>「啊哈哈,小蕾妮意外地懒散啊。」</p>

<p>我这样笑着说完,蕾妮便好像有些羞耻,将左手背到后面,不让我看到。</p>

<p>就这样,我针对蕾妮冒失的部分开着玩笑,宣告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了。</p>

<p>「啊,那就拜拜啦,冬香。」</p>

<p>蕾妮已经不来问我「下午的课怎么办?」之类。我明白这一点,却总会感到午休结束的瞬间有一点点寂寞。</p>

<p>这样就好。这个距离,是我和蕾妮的最优解。别再接近了,我。</p>

<p>我呵斥擅自沉浸于感伤的心。</p>

<p>但是,无论如何胸口内侧都没有放晴。</p>

<p>就像,这城市的天空一样。</p>

<p>我刚对蕾妮说完不会再干涉,就逃离下午课,走向了昨天的人行天桥。只是发呆也只会考虑无聊的事情,我想要点能吸引意识的东西,什么都好。昨晚刚目击的火灾就正好。</p>

<p>出事的人行天桥正好在从学校到我家的正中间。</p>

<p>略微阴天的午后,即使我接近那里,警察之流也完全没有出现的迹象,似乎目击者真的只有我。……不报警是不是犯法呢?我有点开始不安。</p>

<p>我这个小市民气质的不良少女,以莫名可疑的感觉上了天桥的楼梯。我自负自己可疑得不输回到现场的犯人。</p>

<p>因为是白天,电动巴士时不时在眼皮底下通过。</p>

<p>俯视着那与日常无二的风景,我走到天桥通道的中间——混凝土制的栏杆上粘着焦黑的火灾现场。</p>

<p>趁着明亮再看,焦黑的范围挺广,可以明白这里有过相当大的火势。</p>

<p>但是,这时我「哎呀」地陷入思考。栅栏是混凝土的,没有烧起来。</p>

<p>那么,是什么烧得这么旺?周围当然找不到可燃性的东西,也没有留下什么残渣。换句话说,似乎不是用了点火剂或者燃料类的东西。而且,回想起来,昨天看到火消失的瞬间很唐突。感觉是一瞬间被抹消了一样。如果是自然的消失方式就很奇怪,而用水之类浇上去灭掉的痕迹也没有。</p>

<p>昨天夜里的雨没有在地面或建筑物上留下太多湿痕,已经停了,所以如果用水灭火,应该会留下痕迹。</p>

<p>唔——嗯。</p>

<p>就好像,只有火突然在这片空间出现,然后消失了。搞不明白。</p>

<p>我歪头苦恼,但我只是个女高中生,什么都没明白,一个劲盯着被焦黑弄脏的栏杆也渐渐腻了。</p>

<p>回吧——我刚这么想,目光偶然停在了栏杆的一个地方。</p>

<p>「……嗯?」</p>

<p>那是漆黑的污渍中一个好像被擦成白色的痕迹。指尖轻轻擦拭程度范围的焦黑不见了。</p>

<p>是谁碰到了或者做了什么吗。或者说正是点火的犯人逃跑时擦到了?</p>

<p>不,那样的话也有可能是完全没关系的路人偶然用洋服之类的擦到。嗯,果然搞不懂啊。</p>

<p>我决定先放弃侦探游戏。直话直说,和我又没什么关系。</p>

<p>我踏着经常和蕾妮跑下的天桥楼梯。有种错觉,好像蕾妮的残像就在身边。</p>

<p>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闪过蕾妮的指尖。</p>

<p>今天午休,屋顶上看到她指尖的创可贴。我感觉格外地黑。她听到我的指摘慌张地藏到了背后。</p>

<p>在我的脑袋里,一</p><p>个疑念仿佛漆黑的漩涡,扩散开来。</p>

<p>那就是:难道说引发昨天的——或者一连串火灾的,是蕾妮吗。</p>

<p>我觉得这是个蠢妄想。居然只因为恰好指尖脏了就怀疑。</p>

<p>但是,想一想,最近的火灾现场是我和蕾妮身边的地方,所以我才在意的啊。而且,午休说到火灾时蕾妮的表情。我以为是在担心我鲁莽的行动,但是也可以看作担心自己的样子有没有被看到……不不蕾妮纵火?那个认真的小蕾妮?我一个劲转着脑筋,十分繁忙。这么一来,我都开始想,昨天只看到轮廓的人影也很纤细,或许有点像蕾妮。</p>

<p>不行,稍微冷静一点吧。</p>

<p>我并不是想怀疑蕾妮。这种事,稍微确认一下就搞定。下次见到蕾妮的时候,「我想问一下,最近你有没有每晚到处放火?」这样问……怎么可能。</p>

<p>不能直接问。会出现「你说什么呢?」这种冷冷的目光。话说,就算她做了,真要老实坦白才是笨蛋。蕾妮不是笨蛋。大概。</p>

<p>这样一来,我能做的只有像昨天那样抓住现场了吧。要蹲点。不,说真的?不糟糕吗?场面上也好,精神上也好。话说要在哪蹲点啊。深夜里。这次真要被警察教训。</p>

<p>我大口吃着豆馅面包,回过头去发现那里站着严肃的警察——浮现出这种想象,我感觉没了精神。</p>

<p>但是,这样下去胸中的烦躁丝毫不会消散。</p>

<p>我的心逐渐倾向于抓住火灾现场。</p>

<p>问题是下一次火灾发生的话,会在哪里。之前有过火灾的现场,共同点是有我和蕾妮一起度过的回忆。但是那单纯是我的心像。</p>

<p>……不,或许这样就好。</p>

<p>如果能否定我想要怀疑蕾妮的心像,那就相当于间接证明蕾妮的清白。如果在和我与蕾妮完全无关的地方火灾再次发生,至少我心中的烦躁——不住地怀疑蕾妮的心情——就会消散吧。</p>

<p>这样一来,我自然开始筛选该蹲点的地方。</p>

<p>我和蕾妮一起度过的地方。</p>

<p>我这样思考的时候,首先浮现出的,是回家路上有时两人留步的那个公园。只有秋千和滑梯的小公园。我想起不知何时我们曾并排坐在秋千上漫无边际地聊天。</p>

<p>还有,那时蕾妮无助地动摇的眼睛。</p>

<p>从那时起,我就真正的意义上不在蕾妮身边了吗。我忽然思考这种事情。因为我无法贴进她的烦恼、她的心。所以我现在正在怀疑蕾妮。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心。</p>

<p>我想要挥去贴在脑袋内侧的想法,仰望城市天花板的有机显示器。</p>

<p>即使看到整个映出浓灰色云的它,我的心也没有涌出特别的焦灼和厌恶。我想,这就是我的极限吗。</p>

<p>不知道她的心情,也不展露自己的心情,这种浅薄的关系根本不可能一直持续。从最初开始就是。</p>

<p>所以,就这样结束吧。</p>

<p>如果确认一连串的火灾与蕾妮无关,我就不再执着于蕾妮。</p>

<p>这样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p>

<p>*</p>

<p>睡眠很重要。我虽然一直轻视,只要想醒来就算夜里也能起来,但是人的身体似乎意外地纤细。</p>

<p>开始在深夜的公园蹲点,已经马上要到一周了。</p>

<p>火灾目前还没有发生。</p>

<p>夜晚监视着这个公园,我白天还走着找其他地方有没有火灾发生。这种生活让我逐渐感到活动的极限。心已经完全是疲惫的中年刑警啦。</p>

<p>要是之前的火灾发生的日期或者星期有什么规律性就好了,但我完全看不出类似的东西,只得每天深夜偷偷跑出家,从附近的小巷窥视公园里。但是,完全没有人迹的话,增加的只要憋住哈欠的次数,净是徒劳感。到底在做什么啊,我。</p>

<p>这一周里,只和蕾妮昨天见过一次。</p>

<p>部分原因是我不想让蕾妮知道我在做什么,也单纯是因为,在怀疑蕾妮是纵火犯的情况下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见她。不过,我这种内心先不提,蕾妮和平常一模一样,悠闲地抱怨发卡的固定部分松了。</p>

<p>或许是我杞人忧天。</p>

<p>我心里如此嘟囔,但还是无法消除不安,凌晨两点在巷子里蹲点。</p>

<p>上次目击的火灾大概是这个时间,但是无法保证再往前的火灾是不是这样。我时而注意力变得涣散,还是蹲点蹲点到天明。</p>

<p>这样一个人在深夜屏住呼吸,我不住地想,我真实在做蠢事啊。这是一种弊端,没有其他事情做,自然地就会开始想事情。而想事情似乎特别容易被当时的气氛带动。</p>

<p>阴冷的黑暗中浸身于孤独,我有种错觉,仿佛现在的自己融入黑暗,轮廓变得模糊。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与蕾妮相遇前渺小而孤独的我,仿佛从胃袋底部开始瞬间变冷。</p>

<p>一个人,很冷。对任何人都没有敞开的——没有相触的心,无论如何都只会变得冰冷。</p>

<p>或许,我们就是为了心不会冷彻、结冰,才想要和某个人在一起。</p>

<p>我想着这些事情,似乎有点困了。对生长旺盛的女高中生来说,睡眠是必不可少的吧。深夜的黑暗增加粘度,缠上四肢,最终我的意识也粘稠地融入黑暗。</p>

<p>我睡了多久呢。</p>

<p>浑浊的意识深渊中,我找到远在头上的微弱光芒,上浮。</p>

<p>上浮到意识的表层,我感受到光照射在闭着的眼睑上,睁开了眼睛。</p>

<p>——那里,有火在燃烧。</p>

<p>在蕾妮眼瞳中看过的焦躁之炎——不,不是,即使在远处也能传到皮肤上的热量告诉我,是真正的火。</p>

<p>模糊的视野瞬间变得鲜明。</p>

<p>视线前方,公园的一角——那里正好是有秋千的地方——赤红的火炎仿佛要尽染夜晚的黑暗。</p>

<p>真的发生了火灾。在我预测的地方。</p>

<p>事出突然,我的脑筋好像停止了一切机能。</p>

<p>蕾妮。</p>

<p>被热量冻住的我,思考的只有这一件事。</p>

<p>是蕾妮吗?</p>

<p>视野里四处是火炎的残像,我想看清旁边伫立的轮廓,定睛凝视。</p>

<p>看不清楚。必须再接近。</p>

<p>我祈祷冻住的腿快动。火炎仿佛在嘲笑我一样,用舌头舔舐黑夜。</p>

<p>蕾妮。</p>

<p>你在那里吗?</p>

<p>希望你不在那里。</p>

<p>求你了,别回头。</p>

<p>「——蕾妮。」</p>

<p>我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让漆黑的轮廓像是被刺激一样回头。</p>

<p>一瞬。仅仅一瞬,她转身混入夜晚的黑暗。</p>

<p>但是,那侧脸无可辩驳,是我许愿不想看到的人的侧脸。</p>

<p>「——等等!」</p>

<p>我摇摇晃晃的,向前踏出脚步。她为了逃离我,想要离开这里。不行,够不到。</p>

<p>她向着旁边燃烧的火炎蹲下,火瞬间消失了。和之前见到时一样。</p>

<p>「蕾妮!」</p>

<p>我挣扎般尽力挤出的声音好像没有传达到——还可能就算传达到也是无力的,黑色轮廓的她迅速远去。</p>

<p>很快,她的背影消失在夜晚黑暗的深处。火焰消失后的黑夜好像增加了浓度。即使灭掉的路灯“哔”的一声点亮,黑暗也难以消除,盘踞于此。</p>

<p>眼睑里微微留下的残影,让我只能呆然地杵在原地。</p>

<p>======================</p>

<p>3</p>

<p>那天回到家之后,我也完全没睡。我的脑袋明明应该是睡眠不足的,无论过了多久她那被微红的光照亮的侧脸都不肯离去。</p>

<p>我不</p><p>可能看错。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的脸,那确实是蕾妮。</p>

<p>天空逐渐变白——城市天花板变化纹样,但是我透过窗户望着一成不变的灰色,一点也不困,持续思考。</p>

<p>为什么。蕾妮为何在做那种事情呢。仅仅一瞬看到的侧脸——眼瞳深处有着比旁边旺盛的火炎更激烈的焦躁之炎在翻滚。</p>

<p>她身体里持续熏烤的焦躁之炎,想要把这座城市——把她讨厌的虚伪城镇烧干净吗。</p>

<p>午休的屋顶,她一直是藏着身体里的火炎对我露出笑容的吗。</p>

<p>我一这样想,仿佛胸口内侧烧灼身体的痛楚就会袭来。</p>

<p>我喘息,在被子里拼命寻找蕾妮没有说出来的话语,汩汩涌上来的感情几乎让我溺亡。</p>

<p>我明明想要在蕾妮身边。</p>

<p>蕾妮明明对我来说是特别的。</p>

<p>我什么都没能做到。</p>

<p>特别的人在做可怕的事情,我却完全没注意到,没能阻止。</p>

<p>然后,心情就这样一丝一毫都无法平复,我迎来了天明。</p>

<p>到了早上,我无法老实呆着,比平常出门早了不少。</p>

<p>心情非常糟糕。</p>

<p>蕾妮今天会来学校吗。就算来学校,屋顶呢?</p>

<p>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我打算等她。到这个时候我无法说什么要保持距离。昨天的火灾也好,之前的事情也好,我必须直接质问她,确认她的真心。</p>

<p>我快步穿过住宅街,看到之前公园的某一角。</p>

<p>我在入口瞬间犹豫,但还是进去了。</p>

<p>清晨微微的亮光下,小小的秋千一副令人不忍直视的样子,过往回忆的残渣再次让胸口钻心般地疼痛。</p>

<p>那天两人并排坐过的秋千,锁链上沾着焦黑,坐的部分大块融化扭曲。它已经无法完成作为游乐用具的本分了吧。</p>

<p>我姑且环视了一下四周,但是没什么东西。我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去往学校的路。</p>

<p>与蕾妮并排俯视街道的人行天桥。粘在栏杆上的焦黑,仿佛往昔的我们的影子。</p>

<p>我先通过学校,再移步到世界一角的小巷子,那个售货机不知何时已经被撤去。那种冲击就好像毫无防备的心脏被狠狠抓住一样。</p>

<p>啊,没有了吗。</p>

<p>亦是我们相遇象征的小巷子,变成这种样子是第二次了。变化总是不可逆的,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回忆了。这种多愁善感从脚踝爬了上来。</p>

<p>感伤的钝痛刺向胸口,但我还是回到了学校。因为来得太早,正门还关着,我无奈翻越进了学校内。</p>

<p>恐怕现在谁都没有来学校吧,学校里充满了寂静。总会在耳边飞舞的嘈杂、哄笑、坏话,都听不到。</p>

<p>我缓缓登上空洞的校舍。</p>

<p>我想,给我——给我们留下的地方,已经只有那里了。</p>

<p>全都烧掉了。而且,是经蕾妮的手。</p>

<p>最后,对蕾妮来说,与我的回忆——不,连我自己,都仅仅是虚伪城镇的一部分。</p>

<p>攀登楼梯的腿仿佛被消极的想像缠着一样,我几度停下脚步,朝着屋顶进发。</p>

<p>打开细微响动的门,今天也是快下雨的天色。我靠着屋顶的栏杆,望着那灰暗的颜色,莫名地有种寂寞的心情。</p>

<p>我一直这样望着天空。</p>

<p>不久,脚底的校舍里被喧嚣填满。然后预备铃远远地响起,喧嚣远去。</p>

<p>数次反复后,大概是到了午休吧。喧闹变得格外响亮。</p>

<p>我有过预感。</p>

<p>最终传来了预感应验的声音。屋顶的门发出细响。</p>

<p>我将视线从空中移向那里,那里是——</p>

<p>「蕾妮。」</p>

<p>「冬香。」</p>

<p>蕾妮还是一副和以往一样的表情,站在了我的身边。</p>

<p>但是,我从她的身姿上感到有点不对劲。是什么让我这样想呢。单纯是我看待她的目光变了吗。</p>

<p>我什么也不说,蕾妮就苍白地问我「怎么了,冬香」。</p>

<p>还问怎么了,这是我想说的啊。</p>

<p>回过神来,我正咬槽牙咬得出声。牙齿根部错开,咯吱咯吱地疼痛。即便如此我也必须问蕾妮。</p>

<p>「……我看到了啊。昨天晚上,火灾的现场。」</p>

<p>我减少了用词,因为我不想表现得像是在谴责蕾妮。如果可以,我希望蕾妮先说,全盘托出。</p>

<p>但是,蕾妮露出有点心痛的笑容,仅仅沉默着。</p>

<p>「是蕾妮做的吧?」</p>

<p>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上扬得不像样。</p>

<p>蕾妮没有肯定我的话,也没有否定,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扭曲了,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p>

<p>「喂,蕾妮——」</p>

<p>「有证据吗?」</p>

<p>这句话让我的脸僵住了。</p>

<p>蕾妮打算对我隐藏到最后吗。到了这一步,她还要装傻吗。</p>

<p>她要,说谎吗。</p>

<p>张开的嘴里流露出沉重的呼吸。</p>

<p>我能做的,已经只剩下一件事了。</p>

<p>如果蕾妮不打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我就必须拽出来。</p>

<p>我再一次沉重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虽然心情并没有因此变轻松。</p>

<p>「证据的话,有哦——」</p>

<p>我这样说着,开始一个个列举。</p>

<p>火灾发生的地方与我和蕾妮有关系。</p>

<p>我说了看到火灾,蕾妮就好像很担心「有没有看到犯人的样子」。</p>

<p>现场留下的焦黑被擦到的痕迹。蕾妮指尖创可贴沾上的黑色污渍可能就是那时附着上的焦黑。</p>

<p>在手指上缠创可贴可能是为了隐藏放火时留下的烧伤。</p>

<p>我一边说着,也注意到,这些东西说不上是证据吧。最多是怀疑的契机。蕾妮也是这样想的吧。她沉默地听着我的话,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十分平静。</p>

<p>确实,仅凭刚才说的,缺少决定性。但是,我有个珍藏的王牌。</p>

<p>那就是,我亲眼看到了蕾妮。完完全全,直到她离开火灾现场。</p>

<p>「……我昨天看到的人影,毫无疑问是蕾妮。近处没有其他人影。你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吧?」</p>

<p>是蕾妮放的火吧?</p>

<p>我用这样的言外之意问她。这次她无法抵赖。</p>

<p>我眼睛深处用力,瞪住她。</p>

<p>但是。</p>

<p>「可能是看错了吧。」</p>

<p>蕾妮,这样说道。</p>

<p>她想要用仿佛刻意作出的笑容——用浅薄的谎言,掩盖真相。</p>

<p>「怎么……!」</p>

<p>「怎么可能?但是,冬香脸色很差哦。黑眼圈也很严重。按你刚才说的,最近你每晚都到深夜一直醒着对吧?那样子意识会涣散,在那种状况下怀疑我的话,把完全不同的人脸当成我也不奇怪吧?结果,冬香说的全都是冬香的主观嘛。」</p>

<p>啊,不行。已经不行了。</p>

<p>心里某个部分在期待着,期待她会听我的话,期待她虽然有点拉开了距离但是会对我说真话。</p>

<p>但是,我错了。</p>

<p>蕾妮远比我想的要更对我闭锁着心灵。闭锁到要戴上本应是她特别讨厌的虚伪假面。</p>

<p>「所以,别搞什么深夜徘徊,放松休息比较好哦,冬香。」</p>

<p>她仿佛就在暗示说,别再来管我了。</p>

<p>那散发着明确拒绝的笑容,让喉咙哽住了。</p>

<p>我的话语已经无法传达。这只手,已经无法触及。我痛切地这样想。</p>

<p>紧握的拳头颤抖着,紧得指甲陷入手掌。我不想被她</p><p>看到这种动摇,将手插进了口袋深处。</p>

<p>然后,握拳的手背就碰到了口袋里的某个东西。</p>

<p>通过指尖碰到的细致的硬质手感,我想起来那是什么东西。</p>

<p>那一瞬间,我注意到了我为什么从蕾妮的样子中感受到不对劲。而我也注意到,利用这个不对劲,或许就能从蕾妮口中问出真相。</p>

<p>心脏的跳动变重、变快。</p>

<p>吸气的嘴唇全都干了,难以开口。</p>

<p>「那个啊,蕾妮。我有点在意,你一直戴着的发卡,怎么了?」</p>

<p>就好像之前平静的水面扔进了石头一样,蕾妮好像刻意作出的表情第一次动摇了。</p>

<p>不对劲的真身,就是她一直戴着的发卡不见了。</p>

<p>「呃……弄丢了。」</p>

<p>「昨天有戴着对吧。」</p>

<p>我在脑子里回想昨天中午和蕾妮见面的时候。</p>

<p>那时,她的头发上还有花形的发卡。她抱怨过固定部分松了。也就是说,她是之后丢的。</p>

<p>「……那又怎么样?」</p>

<p>蕾妮回问的声音很僵硬。她的手好像静不下来一样,摸着头发。</p>

<p>我把口袋里握紧的东西拿了出来。</p>

<p>现在我做的事情,或许是对蕾妮的背叛。</p>

<p>但是,我已经无法在这里退缩了。</p>

<p>「这个,是掉在昨天火灾现场的。火消失后立刻哦。除了犯人和我,谁都不在。那就是说,掉下这个的人就是犯人吧。」</p>

<p>我手掌向上,向蕾妮递出。吸气的沙哑声音传入我的耳朵。</p>

<p>「这个……」</p>

<p>蕾妮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盯着我手掌上的东西看。</p>

<p>那是向日葵花型的发卡。</p>

<p>「这个是蕾妮的吧。」</p>

<p>我重重地,如此发问。</p>

<p>蕾妮好像想说什么,张开嘴又紧咬嘴唇瞪着发卡。我看到她的指尖几度划过淡栗色的头发,微微颤抖。</p>

<p>仿佛令人无法呼吸的数秒过去,蕾妮终于无力地点了头。</p>

<p>「……是呢。想不到居然会在那时候弄掉。这就没法抵赖了吧。」</p>

<p>蕾妮叹道,语调听起来有点随意。</p>

<p>胸口钻心地疼痛。</p>

<p>因为,这是谎言。</p>

<p>为了引出蕾妮自白的,诱饵。</p>

<p>这个发卡不是蕾妮的东西。</p>

<p>这是那天——放学后在商场和蕾妮她们相遇的那天,我在饰品店看到,买下的东西。</p>

<p>我想起自己想过“和蕾妮成对”这种不相称的、忘乎所以的事情,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实际去戴太不好意思,买来一直放在制服口袋里的东西,居然会以这种形式重见天日。真是讽刺。</p>

<p>「那你承认了吧。是蕾妮你放的火。」</p>

<p>「……嗯。」</p>

<p>这一瞬间,袭向我的是什么感情呢。</p>

<p>预测应验也好,套话成功也好,一丝一毫都不让我开心。要是什么都不问就好了——这种心思涌上来。</p>

<p>但是,我也觉得,即使能回到过去我也会选择问。无论向前还是向后,走向哪边都不是我期望的地方。</p>

<p>极其苦涩的后悔的味道充满口腔。我想要吐出这份苦涩,开了口。</p>

<p>「……抱歉,蕾妮。捡到是说谎。这是我之前买的。」</p>

<p>蕾妮困惑地结果我轻轻放开的发卡。蕾妮用手摸了好几下验证它,脸随之紧绷。</p>

<p>「我的发卡,很旧了所以固定部分变松了……但是这个像新的一样很结实。」</p>

<p>我无法直视蕾妮,仰望天空。</p>

<p>「不是像新的,这个就是新的。买来一次也没有用过。」</p>

<p>我不是为了这种事情买的。</p>

<p>我下意识这样嘟囔。</p>

<p>我只是想要接近蕾妮。只是想要联系。而它居然会变得像定罪的物品一样。</p>

<p>这份无法排遣的感情,该去往何处呢。</p>

<p>「……是吗。冬香,说谎了啊。」</p>

<p>又说谎——她的嘴唇动了。</p>

<p>「又?」</p>

<p>我反射性地问回去,蕾妮的眼睛便动摇了。</p>

<p>我想,快要流出来了。那大大的双眸,微微盖着一层膜,好像随时会崩溃。</p>

<p>不知道我是想去擦还是想干什么,瞬间伸出了指尖,但是被蕾妮带着明确的意志打断了。被拒绝的手指刺刺地疼痛。</p>

<p>我将视线移向前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p>

<p>蕾妮忍着泪水,在眼瞳深处燃起焦躁之炎。她定睛看我,带着好像一碰就会烧伤的危险。从她张开的嘴里看到的舌头,仿佛暗夜中蠢动的火焰。</p>

<p>「——结果,冬香是会说谎的啊。」</p>

<p>那句话狠狠刺向我,仿佛要伤害我,但是它本身也好像受伤了一样,听上去脆弱而哀愁。即便如此,它还是含着难以磨灭的热量,好像通过我的耳朵,开始从内侧烧灼全身。</p>

<p>谎言?我说的?蕾妮在说什么?</p>

<p>直到刚才明明应该是我在逼问蕾妮,立场好像瞬间反转,我感觉到冷汗从背后、从腋下喷出来。</p>

<p>「冬香总是在说谎。跟我说上课然后一个人翘课也是这样。」</p>

<p>「那是——」</p>

<p>蕾妮以一副深深扭曲的表情,吐露出来。</p>

<p>她的嘴里满溢出苦涩的话语,打断开口要反驳的我。从扭曲的唇中,毫无止境地。</p>

<p>「明明说我是同伴,冬香那总是隐瞒自己的事情,谎言似的笑,一次都没有给我展现过内心……!」</p>

<p>等一下啊。我想这样说,喉咙却像个蠢货一样只是痉挛,不为我发声。</p>

<p>热泪好像忍不住一样从蕾妮的眼睛里流出,即便如此她话中的热量也几乎把我烧尽。</p>

<p>「明明说过,喜欢有我在身边的日常……可是,还离开我……!——最后,全都、全部、全部都是谎言吧?」</p>

<p>她的眼睛被泪水润湿,却仍然热烈地燃烧,瞪视着我。</p>

<p>在那份灼热面前——第一次见到的感情的热量前,我无话可说。嘴里空空的。不只是嘴里。好像连胸口里也是——直到心灵深处,都变得空空如也。</p>

<p>在蕾妮身体中燃烧熏烤的忧郁,化作火焰喷出来,将我包围。</p>

<p>不是的。我想这样说。我想说,确实我可能说了谎,但是那都是为了蕾妮。</p>

<p>我明明想要这样说。</p>

<p>可我的嘴唇——喉咙,既不形成能够传达的话语,也不发出声响,一味地冻着。</p>

<p>一定是因为我想到,说出来我这次就真的会变成无可辩驳的骗子。</p>

<p>为了蕾妮——为了她不像我一样被周围排挤。我这样想着疏远了她。这不是谎言。但是在那标题的深处,是我好像隐藏亏心事一样偷偷怀有的心情。</p>

<p>『这样蕾妮就不用知道真正的我。真正的,根本不是不良少女的,孤独而怯懦的,弱小的我。』</p>

<p>无论怎么掩饰,这都不是为了蕾妮。</p>

<p>无可辩驳,是为了我自己。</p>

<p>我认为蕾妮是特别的、是重要的,却同时迟迟不肯展露出自己卑微而丑恶的本质。</p>

<p>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隐藏着这一点说一切是为了蕾妮。那是欺瞒。只是个狡猾的骗子。</p>

<p>而那是蕾妮最讨厌的东西。谎言。虚假。赝品。</p>

<p>「我讨厌谎言!所以,我也讨厌对我说谎的冬香!这虚伪的城市也好,其中戴着虚伪假面的人们也好,全部全部——都冷漠、见外、净是谎言,我都讨厌!」</p>

<p>蕾妮的叫喊十分幼稚,被虚假的天空</p><p>吸收。</p>

<p>她的叫喊好像撒娇的孩子一样,不顾外表也不顾体面,正因为如此才重重地、深深地动摇了我。我像是心脏被拳击了一样呼吸困难。</p>

<p>我明明想要一直在她身边。我明明想,今后也要在她身边看着那笑容。</p>

<p>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笑容深处她怀有的忧郁、懊恼、纠结、呐喊都视而不见的呢。</p>

<p>就像小时候,甚至对自己的感情视而不见,接受现状。我又重蹈覆辙了吗。</p>

<p>或许是我这个样子,把蕾妮逼到了绝境。</p>

<p>对虚伪的憎恶也好,对真实的祈求也好,蕾妮和我没有真正意义上共享的东西。我在表面上好像与她一致,只是触及她念想的轮廓,根本没有想去追寻至她的内侧。</p>

<p>我对蕾妮的心情一无所知,自顾自地举着『为了蕾妮』的名目,疏远了她。</p>

<p>我注意到曾希望存在于身边的笑容渐渐被藏到了假面之下,但我还是一味地认为这样就好。</p>

<p>全部,全部都是我的自以为是。</p>

<p>我祈愿着不破坏蕾妮的日常。但是蕾妮真的在追求这样的事情吗?</p>

<p>——不是的。</p>

<p>我感觉脑袋深处于这样的声音响起。仿佛在沉重责问的,定罪的声音。</p>

<p>蕾妮的愿望,是找到在这个虚伪城镇中的真实。那不就是从满是虚伪的日常——作为认真优等生的、作为平凡朋友的、作为好女儿的——从这种用虚伪假面维持的日常中逃出来吗。她不就是想要破坏这样的日常吗。</p>

<p>她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讨厌虚伪、赝品、谎言的吗。</p>

<p>可是,我却。</p>

<p>我却总是对蕾妮说谎。</p>

<p>那些谎言是为了守护她讨厌的日常,而我却一直想将它们当作为她着想,强加给她。我持续说着为了隐藏软弱自己的谎言。</p>

<p>这是多么傲慢、鲁莽、残酷的举动啊。</p>

<p>第一次在小巷子相遇时,我说了「是同伴」,「只对我不需要假装认真」,我说了要一起去寻找我们的真实。当她从我的嘴里听到我对她说的谎言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p>

<p>她一定感觉,被深深地背叛了。最大的失信,足以让她不再对我展露假面下的素颜。</p>

<p>差劲。我这个人,就是用尽这种词语也不够形容。</p>

<p>即使我张开平静地、傲然地撒谎的嘴,也怎么都找不到向蕾妮说的话。本应最重视的少女在眼前流下热泪,我却无法为她擦拭那泪水。我没有资格。</p>

<p>蕾妮用指尖使劲胡乱擦泪,而创可贴从那指尖一下子脱落了。</p>

<p>「……!」</p>

<p>指尖上表皮剥下,有着新鲜的红色肿胀。那似乎是曾经带着比烧伤更坚实的意志,想要烧灼指尖。我想到过去无数次缠上的创可贴下都藏着同样的东西,瞬间流露出无法成为话语的呻吟。</p>

<p>蕾妮一边挡着通红的指尖,一边以哭得通红的眼睛瞪我。闪耀地,赤红地。</p>

<p>「……我,已经不这么做不行了。只有这份热量,这份痛楚,能让我感到真实。不这么做我就快要被虚伪压碎……所以,」</p>

<p>好痛。虽然我无法正确理解那句话的含义,但是痛得我忍不了。</p>

<p>但是,我能做什么?</p>

<p>倘若将蕾妮逼到这等境地的热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么我一定什么都做不到。我感觉,任何话语也好,这指尖也好,都无法触及受伤、流泪的她。</p>

<p>还是说,如果我更早注意到的话就能有什么改变吗。</p>

<p>回答自问的是脑袋里的另一个我。定罪者的低声。</p>

<p>为什么。为什么蕾妮什么都没有对我说?</p>

<p>——因为我不是蕾妮的朋友吧。</p>

<p>为什么对我隐瞒?</p>

<p>——明明我也一直隐藏着真心。</p>

<p>为什么她远离了我呢?</p>

<p>——最初疏远的,不就是我吗。</p>

<p>为了蕾妮,保持距离。我用这种借口围住自己。实际上,只是我害怕被知根知底——害怕她对我幻灭。把这说成是为了蕾妮,多么卑微而丑陋啊,多么弱小啊。</p>

<p>蕾妮能对如此弱小的我说什么?一定无论她说什么,我都只会用『不良少女冬香』的嘴说出浅薄的、净是谎言的话语。对这种人能展露什么?</p>

<p>我觉得,全都是我自作自受,该被责备的只有我。</p>

<p>最后,我这个人就是不行。根本不是那种能在别人身边的人。</p>

<p>被任何人拒绝,一直以来避免面对一切事情。那就是我。外人,被排挤的人,孤独的胆小鬼。这种家伙,事到如今想待在某个人身边——想能待在身边,根本不可能做到。</p>

<p>与他人的心接触,根本就是幻想。</p>

<p>无论对多么重要、感到多么特别的人,我都无法展露自己的心底。</p>

<p>这种关系,不叫虚伪要叫什么呢。</p>

<p>「……所以,别再来管我了,冬香。」</p>

<p>抱歉,蕾妮。</p>

<p>我明明说过,要一起去寻找真实。</p>

<p>「……因为对我来说的真实,已经只有这个了。」</p>

<p>蕾妮好像呢喃一样吐露,她的手不知不觉间握住了小玻璃瓶。</p>

<p>小小的火焰在里面摇曳。红光简直就像蕾妮眼睛深处,从内侧烧灼她的焦躁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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