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這個世界上,有些問題的答案,只能自己去尋找......』──月退</p>
<p>※</p>
<p>「馭水咒!」</p>
<p>將這把符紙的最後一組丟出去後,范統覺得全身也差不多快脫力了。</p>
<p>自從說要練符咒之後,月退幾乎每天都會押著他做好這項功課,雖然沒有殘忍到天天增加份量,但一天五百份的量也夠瞧的了,每天寫符咒寫到手軟,再丟符咒丟到手軟,持續下來當然還是會吃不消,所以就變成七天休息一天的模式,一直持續到現在。</p>
<p>即使是在抽籤結束,確定不用上前線後,這項練習依然沒有停止。按照范統懶惰的習性,他當然覺得沒有立即的危險就不必繼續辛苦下去,但月退不同意。</p>
<p>持之以恆的訓練是很重要的,不能因為沒抽到前線就怠惰下來──月退是這麼教訓他的。這畢竟也是為了他好,他實在難以拒絕,所以在抽籤之後,他還是照樣跟月退一起到虛空一區練習,硃砂只要有空,也會跟過來糾纏月退。</p>
<p>范統也不知道該說月退時間很多還是很有耐心,可以天天陪他在這裡虛耗,就算不是在一旁安靜地看,也是在指導硃砂武術,好像都沒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一樣。</p>
<p>難道到了某種境界之後,就不需要再練習了嗎?</p>
<p>他也曾心存疑惑跟月退說過,不必一直陪他沒關係,佔用他那麼多時間,他也覺得很不好意思。</p>
<p>但月退聽完也只是笑一笑,告訴他不用介意,他不會感到無聊,也沒有別的事情待辦,能多點時間陪在他們身邊,他覺得很高興。</p>
<p>的確,他從來沒有流露出一絲不耐煩,這應該不是謊言。只是他那淡淡的溫暖情緒之下,似乎有種隱隱的焦躁不安在流動,隨著戰爭的接近,越來越明顯。</p>
<p>認識到現在,范統已經曉得,月退不是什麼事情都會跟他們說的人,他願意告訴他們的事情,遠小於不願意告訴他們的部分。</p>
<p>到底該不該問呢......</p>
<p>這小小的煩惱盤踞在范統的腦中,導致他練習也太不專心,明明已經進步了不少,今天卻還是常常犯下一開始的失誤。</p>
<p>練習用的符紙雖然都沒什麼效用,但也品質不一,爆開的時候造成的麻痺或疼痛程度不太相同,今天大概是失誤太多次了,范統的手被炸得破了皮,滲了些血出來。</p>
<p>傷在手上,無論要駔什麼事情都很不方便,於是,范統哀怨地看向月退。</p>
<p>「月退,幫我治療腳吧。」</p>
<p>月退聽到他這個要求的時候顯然愣了一下,范統還以為他沒從反話中反應過來。</p>
<p>「我不是說手啦。」</p>
<p>雖然這句話又反了一次,但都說到這種地步了,也該聽得出來是什麼了──可是,月退剛才愣住的原因,似乎不是因為誤解成了腳。</p>
<p>「我知道你說的是手,不過......擦傷就放著讓它自己好吧?」</p>
<p>范統聽了,頓時更加哀怨了。</p>
<p>「你不是不會治療嗎?幫我治療一下有什麼關係?」</p>
<p>「也不是這麼說的,明天就要上戰場了,萬一有什麼......我的意思是,小傷不忍一忍,如果受了更重的傷會很痛苦......」</p>
<p>他講一講,大概自己也覺得有點不知所謂,所以又換了個說法。</p>
<p>「總是借助外力來療傷畢竟還是不好的,讓身體自然復原比較健康啦。」</p>
<p>固然這個說法聽起來比前面的好一些,但范統還是有點納悶。</p>
<p>「也沒有總不是啊,久久才一次......而且,原生居民的身體本來就是自然物吧,還一直換來換去的,真的有什麼健康不健康的問題嗎?」</p>
<p>我是說久久才一次也沒什麼關係吧,新生居民的身體本來就是沉月力量製造出來的非自然產物,還要依循自然原則的話,也太奇怪了點啊。</p>
<p>「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了。讓傷口自己好吧。」</p>
<p>月退看起來有幾分無奈,既然他不願意治療,范統也就不再跟他爭論下去了。</p>
<p>嗚,反正這種小傷要你治療,你看不上眼就是了──殺雞焉用牛刀,這樣的意思嗎?</p>
<p>范統當然也不是真的記恨月退不肯幫忙,只是要求被拒絕有點鬱悶而已。</p>
<p>明天就要開戰了,開戰前七天學苑便停止授業了,所以這幾天他們都是中午來練習,傍晚的時候回去,時間比先前悠閒了許多。</p>
<p>今天硃砂沒跟到的原因是還在睡覺。他們到虛空一區來都是透過月退的傳送陣,沒有月退保護,硃砂也不能在醒了之後自己過來,所以,開戰前最後一天的練習,倒是難得平靜。</p>
<p>除了那次被逼迫一起去抓魔獸,他們之後都沒再遇上音侍了,不知是時間剛好錯開還是音侍都沒再來抓魔獸,這也算是一件好事。</p>
<p>虛空一區這麼大,要是每次都可以撞上,那也太有緣份了,范統一點也不希望跟音侍等人那麼有緣份,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對於自己帶給別人災難毫無自覺,而且還無法以言語溝通的傢伙,尤其是在遇到還逃不掉,不能有多遠閃多遠的時候。</p>
<p>「雖然明天是開戰日,不過也不一定會直接進入戰鬥,不要太緊張,而且在後陣補給結陣,一般來說也不會有事。」</p>
<p>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緊繃,月退拍了拍范統的肩膀,要他放鬆一點。</p>
<p>明天開戰程序,范統是曉得的,畢竟他之前也特地研究過一些資料。</p>
<p>現在的狀況是東方城向西方城宣戰,但西方城同時也向東方城宣戰,雙方宣戰的事由都是王血注入儀式,而為了表示理由正當,穩固己方光明磊落的立場,開場的第一天是約戰的模式,在預定的戰爭地點各自備兵後,會有一些形式上勸降的喊話,雙方的王都會出面,隔著兩邊的兵馬遙望,然後視最後談判的結果來決定戰爭是否進行。</p>
<p>就范統來看,這個程序很無聊,為求勝利不擇手段就好了,一定要表現得自己很有風度的樣子,實在沒什麼必要。光明正大開打,犧牲的人一定比偷襲來得大,為了國家與統治者的面子,犧牲他們這些平民的命,感覺真是一個笑不出來的笑話。</p>
<p>所謂的勸降喊話,可想而知,絕對不會有效果。西方城都可以扭曲事實來宣戰了,要他們道歉認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尊嚴被冒犯的矽櫻也不可能向對方妥協,因此,這個形式上的最後一次談判可說毫無意義,偏偏就是有很多人喜歡做沒有意義的事情。</p>
<p>月退說不見得會進入戰鬥,也只是安慰他的話,聽聽就算了,范統很清楚的。</p>
<p>按照兩邊的態勢,明天的氣氛絕對與「有所轉圜」無關,想必火爆得要命,真不知道到時候實際情況究竟會如何,現在也只能提心吊膽地等著。</p>
<p>「范統,雖然應該不會發生那種事......不過如果被突破到後陣,你還是快點逃走吧,被噬魂武器殺死,就什麼都沒有了。」</p>
<p>喂喂,剛剛不是還在安慰我不見得會開戰的嗎!為什麼一下子就跳成敵人勢如破竹突破我軍的慘敗狀況了啊!</p>
<p>「戰場上當逃兵,回來會被獎賞吧?搞不好還會被處死呢!」</p>
<p>這樣聽起來好像處死是一種獎賞似的,什麼反話嘛。</p>
<p>「反正......總比你死在現場好,你逃回來,總會有辦法的。」</p>
<p>被朋友鼓勵當逃兵的感覺很奇妙,這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奇妙感。</p>
<p>而月退的態度實在也挺奇怪的。那麼擔心的話,為什麼不乾脆申請上戰場補給算了?</p>
<p>「聽說開戰前一天,晚上的公家糧食內容比較豐富喔,我們領回去跟硃砂一起吃吧。」</p>
<p>古代要處死刑的犯人,前一餐也會特別豐盛。這種意外相似的處境,真是難以讓我單純為了食物而感到喜悅啊......</p>
<p>※</p>
<p>因為明天要上戰場,今天自然該早點休息養精蓄銳,硃砂在睡覺方面沒什麼障礙,很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范統則是老樣子,翻來覆去睡不著。當他想下床喝口水時,卻發現本來應該睡在中舖的月退也不在床上,而是坐在房間裡唯一一張桌子前面,看起來若有所思。</p>
<p>「月退?」</p>
<p>雖然硃砂應該不會醒來,但吵到他的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范統放低了聲音。</p>
<p>因為聽見他的聲音,月退回過了頭。沒有什麼光源的情況下,他們也看不清楚彼此臉上的表情。</p>
<p>「你怎麼不睡?很早了。」</p>
<p>很早......如果過半夜從零時開始算,那現在的確是很早啦。</p>
<p>「我在想一些事情,不太</p><p>想睡。」</p>
<p>月退回答他的聲音帶了點苦笑。范統想了想,索性在下來喝過水後,走到他身邊。</p>
<p>「反正我也睡得很好,不如一起出去散步好了。」</p>
<p>「咦?但是......」</p>
<p>月退似乎還有點猶豫,范統乾脆直接伸手拉他,半強迫地抓著他一起出門。</p>
<p>「走啦,坐在房間外面也想不出什麼東西來的,散步一下散個心,說不定會糟一點。」</p>
<p>他只是覺得放他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大概又會變成之前看過那種空洞的樣子,那樣的感覺很糟糕。</p>
<p>月退自己一個人想事情的時候總是會想不開,然後又不肯跟別人訴說煩惱。雖說也不是拖去散個步,他們選擇的散步地點並不是夜間營業的商店街。這種時間上街散步的機會並不多,范統還記得剛到東方城的時候,曾經因為肚子餓睡不著,跑出來逛街,那個時候是在城門口遇到珞侍,還被他好心帶去吃飯,飯錢後來也沒有還。</p>
<p>其實還不到一年以前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卻覺得猶如過了很久般,懷念的情緒也湧升了上來。</p>
<p>「我......很喜歡東方城。很珍惜在這裡過的日子。」</p>
<p>走了大概一條街的長度後,先開口的人是月退。</p>
<p>前一陣子范統也聽他說過類似的話,那個時候他說,在這裡很開心,他很喜歡現在的生活。</p>
<p>那時候聽起來和現在聽起來,感覺又不同了。</p>
<p>「嗯,我知道你很討厭。」</p>
<p>.....詛咒別在這種時候破壞氣氛了好不好?算我求你。</p>
<p>「如果可以這樣一直待下去,維持現在的生活,該有多好呢?」</p>
<p>月退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漂亮的藍眼中透出一股迷茫。</p>
<p>猶如他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是個虛幻的夢,而他深陷其中。</p>
<p>「嗯......打敗仗的話,王血注入儀式如果也不能恢復,我們就可以繼續這樣的生活啦。」</p>
<p>范統的詛咒持續跟他唱反調,雖然他很懊惱,但也沒有辦法。</p>
<p>「不,不是這樣的。」</p>
<p>月退很快地搖頭,眼睛看向了地面。</p>
<p>「我只是......」</p>
<p>他說了這三個字開頭,卻沒有再說下去。</p>
<p>「有什麼困擾就吞下去嘛,不管是什麼樣的事情都沒有關係的。」</p>
<p>我是叫你說出來。說出來──拜託。</p>
<p>「范統......你覺得,我們成為新生居民的意義是什麼呢?」</p>
<p>月退再度抬起頭來時,問的是這樣的問題。</p>
<p>怎麼突然問一個這麼抽象的問題啊?沒有選項嗎?</p>
<p>「沒有特別想過這個問題呢。但是我想,人生能有一個記取之前的教訓重新開始的機會,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p>
<p>發表意見的時候難得說對了話,是很令人感動的事情,可惜月退沒有心情和他分享這份感動。</p>
<p>「也許我比誰都想重新開始。」</p>
<p>月退那樣的冷靜,彷彿是極度壓抑下的成果。</p>
<p>「但是......那卻是對我來說不可能的事。我沒有辦法重新開始,無法切割過去讓自己獲得新生......我想要的,到底是不是自私呢?可是不管我如何選擇,都沒有辦法停留在現在,不管我決定要怎麼做,現在的生活還是會被破壞,離我遠去......」</p>
<p>他的壓抑到最後還是失敗了,說到最後,如同就要哭出來一般,聲音也顫抖了起來。</p>
<p>「逃避像是一種緩刑......能夠停留在現在的時間也越來越少,越來越少......」</p>
<p>是范統要他說的,可是他說的這些,范統卻不太能體會。</p>
<p>「改變後的生活,也未必會不好啊?」</p>
<p>他這句沒被顛倒的話,讓月退再度看向了他。</p>
<p>「也許是從來沒有往好的方向改變過,所以我無法去相信。」</p>
<p>方才的語氣裡透露出的脆弱,還殘存了一些在他的神情中,然後,漸漸轉為苦澀。</p>
<p>「如果能不要再這樣不知所措下去就好了,只可惜兩全其美的方法,我找不到。」</p>
<p>「找得到的話,就選擇能讓自己比較幸福快樂的那一條就好了嘛,這是最重要的事情啊。」</p>
<p>這段話雖然開頭第一句被顛倒了,但後面沒被顛倒的才是重點,也就還算過得去了。</p>
<p>范統覺得人還是應該先顧自己的,畢竟自顧不暇的話,也很難有餘力去管別人。</p>
<p>不過硬要說的話,應該說沒什麼人需要他犧牲自己去幫忙。他的能力有限,以前頂多是一些客人慌張地來請求大師指點,那都是上門來的生意,倒也沒什麼好困擾的。</p>
<p>很多事情沒有體會過不會明白,他也無從在腦內模擬想像。</p>
<p>「可能我連哪一條路能讓我比較開心,都看不出來吧。」</p>
<p>他連這麼消極的話都說了,范統也不曉得接下來還能接什麼了。</p>
<p>「你的心情好像沒有變好,我真成功。」</p>
<p>我是說我真失敗。唉,我可能不太適合心理輔導吧,畢竟也沒修過相關的課程。但我是真心覺得,人活著健健康康也沒負債,應該就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啊......感情糾紛除外。</p>
<p>月退的煩惱應該也不是感情糾紛吧。如果真的是感情糾紛,麻煩去找硃砂跟璧柔說清楚就好,這個我幫不上忙啦。</p>
<p>「沒關係的,如果說一說就能解決,那我也不會煩惱這麼久了。」</p>
<p>結果你還是只能自己一個人煩惱嗎?這樣多苦悶啊。</p>
<p>走了這麼一段路,范統覺得疲倦的感覺漸漸又上身了,畢竟現在是平時睡得很熟的時間,緊張感消磨掉一些後,便又昏昏欲睡了。</p>
<p>「想不出來的話,我們還是回去起床吧,什麼都不要想就沒事了。」</p>
<p>范統打了個呵欠後,又補充了一句。</p>
<p>「什麼都不要想,一直站著張開眼睛,久了就會睡著的。」</p>
<p>我相信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躺著閉上眼睛......站著張開眼睛要久了就會睡著,那可能是會自動進入待機模式的機器人吧。</p>
<p>「嗯,我們回去吧。」</p>
<p>月退本來就是被他硬拉出來夜間散步的,現在要回去,他自然也沒什麼意見。</p>
<p>明天早上開始,進入戰爭時期後,見面的機會可能就會少很多了,畢竟分在不同的單位,當然是分開行動的。</p>
<p>月退現在這樣子很讓人擔心。現在人還在身邊,還看得到,就已經令人很難以放心了,等到看不見的時候,真不曉得會擔心成什麼樣子。</p>
<p>不過,范統潛意識裡總是認為月退很強。雖然有的時候會看起來無助而脆弱,但他應該能有足夠的堅強來面對,不管是什麼樣的狀況,應該都能撐過去直到解決。</p>
<p>能力很強的人總是能夠自己解決問題──大概是這樣的感覺。</p>
<p>直到走回宿舍之前,他們都沒有再進行別的交談。</p>
<p>※</p>
<p>應該出發的時間到了之後,范統跟兩個室友分別做了告別,便前往後陣補給單位的集合地點了。</p>
<p>整隊之類的事情,之前都徵召過來訓練過了,反正只要安分聽從指示,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便不會出多大的問題。</p>
<p>他們這些列陣的基層人員,必須先抵達現場等待,備陣的地點是旋流四區,東方城與西方城領土的交界處,第一天參戰的人員大概有多少,范統不是很清楚,反正看出去黑壓壓的一片都是人,很壯觀就對了。</p>
<p>由於後陣這邊的地勢比較高,范統又排在比較前面,往西邊看去的視野還挺清楚的。西方城那邊的士兵隊伍數量一樣不容小覷,高台上的西方城高層看來都已經抵達了,那麼就是在等待東方城的高層現身了。</p>
<p>兩邊的軍隊之間有一段安全距離,如果雙方交涉破裂,宣布開戰,前陣的人員便會突進朝對方的軍隊進行攻擊,現在的安寧和平只是暫時的假象,雙方都沒有妥協的可能,范統十分清楚。</p>
<p>東方城這邊的高台,也距離范統有點遠,不過這樣的距離看得還算清楚,違侍早早就在上面等著了,音侍跟綾侍大概會跟矽櫻一起出現,照時間來看,應該也快了。</p>
<p>開戰前的談判方面,似乎各自準備了顯影與聲音擴大的技術,不過影像術法侍談判的高層監控場面用的,他們這些一般士兵,只聽得到兩邊的交談就是了。</p>
<p>范統一邊覺得緊張,一邊也覺得有點無聊。待在後陣,還是有種旁觀者的感覺,要是待在前陣,那感覺只怕會完全不一樣,大概會希望矽櫻越晚出現越好,至少還可以多活個安全的幾分鐘。</p>
<p>過了約莫十分鐘,矽櫻便在音侍和綾侍的陪同護</p><p>送下出現了。今天她依然一襲盛裝出現,應該沒有下場戰鬥的打算。</p>
<p>會需要女王親自拿起劍戰鬥的情況本來就很少,統治者還是有身分上的考量,若非迫不得已,戰事都該由臣民來進行。</p>
<p>人都到場了,形式上的談判招降也該開始了,西方城那邊似乎沒有搶著說話的意願,於是討伐的發言,便由東方城先開始。</p>
<p>一開始的發言由違侍代表主導,由指責西方城蓄意破壞儀式,到捏造事實宣戰,念的應該是事先準備好的講稿,范統對這種官樣文章一向不耐煩,只差沒打呵欠,而等違侍念完,便輪到西方城回應了。</p>
<p>東方城出面說話的是違侍,西方城負責回應的自然不會是少帝,從聲音聽來,作為代表答覆的人應該是較為老練沉著的黑桃劍衛奧吉薩,他只淡淡否認了所有的指控,重申了一次己方宣戰理由的正當,待得他的回應結束,談判的結果也差不多可以確定了。</p>
<p>「那麼,西方城執意宣戰?」</p>
<p>最後的確認是由矽櫻親口詢問的,對面也應該由恩格萊爾答覆。</p>
<p>不過,恩格萊爾沒有立即給予一個肯定的答案,而是語氣從容地轉移了話題。</p>
<p>「我想口頭上的宣戰,效果也許不夠強烈,所以,我做了一個小小的準備。」</p>
<p>在他的指示下,西方城軍隊的前陣突然淨空了一塊區域,緊接著魔法陣運轉浮現,一個瘦小的人影便以受縛的姿態孤單地出現在魔法陣的正中心,被魔法定在空中。</p>
<p>這事東方城的人沒有預料到的狀況,當看清楚那名少年的面貌時,所有人都震驚了。</p>
<p>「珞侍大人!」</p>
<p>「真的是珞侍大人,怎麼會......」</p>
<p>待在後陣的范統雖然沒有輔助的術法能把那麼遠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但前陣傳回來的騷動與一下子呈現可怕寂靜的指揮台,也足夠讓他了解事態了。</p>
<p>珞侍?珞侍消失了這麼久,居然是被落月的人抓走了?</p>
<p>而恩格萊爾顯然也不想給他們反應過來的機會,在他的手輕輕做出指示後,魔法陣附近的士兵便齊一朝著那半空中沒有抵抗的少年射出了光箭。</p>
<p>朝前方空中交錯而出的光束本應是賞心悅目的景色,但當那些致命的光無情地貫穿珞侍的身體,帶出一片鮮紅的血液時,隨著少年失去魔法支撐的身體的墜落,染上了血味的空氣,也從驚愕的冰寒轉為憤怒的熾熱。</p>
<p>場上依然還能聽到恩格萊爾輕笑的聲音。</p>
<p>「開戰與否,這就是我的答案。」</p>
<p>※</p>
<p>珞侍沒有能力知道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p>
<p>虛弱的身體讓他連感知四周的情況都難以做到,神經被撕裂身體的痛感席捲時,一下子大量流失的血讓他的視野更加模糊,摔落地面的疼痛相較之下也不明顯了,他想著,死亡似乎離自己很近。</p>
<p>「珞侍!」</p>
<p>朦朧間聽見的應該是音侍的聲音,卻分不出距離。</p>
<p>他閉上了眼睛,思考中斷,然後,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p>
<p>※</p>
<p>當珞侍被西方城現場射殺時,原本站在矽櫻身側的音侍瞬間便朝西方城軍隊前鎮掠身衝了過去,隨著他著地時快到讓人看不清楚的動作飛射出的是數道毫不留情的銀色劍氣,一下子便斬倒了放射光箭的那批士兵。</p>
<p>他周身散發出的凌厲殺氣可怖得使西方城的士兵們不由自主地畏懼,但他穿入敵陣的目的不是為了屠殺,而是為了地上珞侍的屍體。</p>
<p>在抱起珞侍的身體時,他就已經知道他死了。</p>
<p>不是重傷垂危,而是已經確實死亡。</p>
<p>這個事實多少讓他感到無法接受,儘管如此,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抱著珞侍重回東方城的指揮台。</p>
<p>「櫻!」</p>
<p>一登到台上,音侍便急切地喊了矽櫻的名字。</p>
<p>「救他......請妳救救他,妳可以救小珞侍的,對不對?」</p>
<p>綾侍和違侍以不同的神情看向了矽櫻,而矽櫻看了看珞侍,在將目光移動到音侍身上後,以一貫清冷的聲音開了口。</p>
<p>「我不能用我的血救他。」</p>
<p>因為這是音侍沒有預期會聽到的答案,他因而愣住了。</p>
<p>「為什麼......」</p>
<p>「落月少帝設下的陷阱,我不會輕易入套。」</p>
<p>矽櫻以冷漠的神情進行著說明。</p>
<p>「我們與落月的戰爭正要進行,這種時候我不能倒下。我的虛弱會讓敵人有機可乘,如果因而出了什麼差錯,誰來負責?」</p>
<p>「但是只有妳能救他!只有妳能救他,妳為什麼不願意!」</p>
<p>音侍聽不進矽櫻的解釋,說話的語氣也轉為激憤的質問。</p>
<p>「就算他不是妳親生的,妳也養了他十四年!妳怎麼能忍心!」</p>
<p>「你這是在質問我嗎?以什麼身分?什麼資格?」</p>
<p>矽櫻的眼神也冷了下來,這個時候,違侍突然站出來插了一句話。</p>
<p>「陛下......請您再考慮一下,只是一天的虛弱期,我們可以頂著,對戰事應該不至於造成決定性的影響......」</p>
<p>違侍會為了珞侍說話,讓音侍有點錯愕,但他面上的關心與著急都十分真切,顯然是發自內心勸說的。</p>
<p>「我做出的決定,不會改變。」</p>
<p>即使違侍也提出了建言,矽櫻還是沒有鬆口,聽到這句斬釘截鐵的話語,音侍咬了咬牙,隨即轉身便要離開。</p>
<p>「音!你要去哪裡?」</p>
<p>一直沒發表意見的綾侍直到現在才說話,音侍則連頭都沒回,只留下一句壓抑著音調的話語。</p>
<p>「送珞侍回家。」</p>
<p>這樣的場合,其實他應該待在這裡不能離開,只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矽櫻、綾侍和違侍都沒有攔阻他,就這樣看著他消失。</p>
<p>「開戰嗎?櫻。」</p>
<p>綾侍平靜地坐著確認。</p>
<p>矽櫻閉上眼睛,點了點頭。</p>
<p>※</p>
<p>音侍抱著珞侍的遺體回到東方城時,在城內進行補給工作的居民們都還不知道戰場上發生的事情。</p>
<p>當看見音侍一樣的狀況與血染了半身的珞侍,驚異地詢問後,才得知了這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消息。</p>
<p>消息傳播的速度很快,而音侍也不管那些,他只是想把珞侍帶回神王殿,也許之後會有個葬禮,只是戰爭期間,矽櫻會怎麼處理,他也不清楚。</p>
<p>「小珞侍......」</p>
<p>他記在腦裡的人不多,相處在一起覺得愉快、產生過感情的人,便又更少了。</p>
<p>為什麼救不了他呢?</p>
<p>他想著想著,覺得走回神王殿的步伐異常沉重,幾乎要走不下去了。</p>
<p>難以言喻的疲倦感蔓延開來,讓他蹲下了身子,抽回右手讓珞侍靠著地面,然後茫然得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p>
<p>啊,不行啊。還沒有到達目的地。</p>
<p>他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可是卻覺得彷彿站不起來,伸手抹了抹臉,卻是一片他也不熟悉的濕潤。</p>
<p>他曾經在很多人面上看過淚。</p>
<p>但他自己從來沒哭過,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悲傷。</p>
<p>就這麼停在市街上並不妥當,他也知道。圍觀的人似乎再增加,但都不敢過來關心──也許是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他看起來狀況又這麼不好。</p>
<p>「讓開!讓我過去......我說讓開!」</p>
<p>一片寂靜下,這個聲音格外突出,排開了眾人、臉色難看地衝到音侍面前的人是月退,眼睛捕捉他的身影後,音侍勉強有了點反應。</p>
<p>「小月......」</p>
<p>「什麼時候死的?剛才?今天?多久以前的事?」</p>
<p>也許是因為月退問話的語氣太過急迫,即使他使用的詞句有點失禮,問題也有點奇怪,音侍還是愣愣地回答了他。</p>
<p>「剛才在戰場上,落月那邊突然......」</p>
<p>他話說到這裡,月退便突然劃破了自己的手指,流出來的血液尚未滴落,變化為了十分溫暖柔和的光芒,那樣的光芒在他雙手之間越益耀眼,宛如是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幻化而成一般,他就這麼以蹲跪的姿勢,將光芒覆蓋了珞侍的身體。</p>
<p>這樣神聖的儀式,音侍見過好幾次。</p>
<p>他覺得自己沒有認錯,懷裡的珞侍確實也因為吸收了光芒而有了呼吸,這猶如神蹟展現的復生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只有一種能力可以做到,可是擁有這項能力的那兩個人,此時應該都在旋流四區的戰場上。</p>
<p>這樣的情況,使他腦中一陣錯亂。</p>
<p>「小月,你......」</p>
<p>「音侍大人,戰場是在旋流四區沒錯吧?」</p>
<p>在他還沒問出任何問題之前,月退就先開口了。</p>
<p>「珞侍就拜託</p><p>您了,謝謝您帶他回來。」</p>
<p>他說完這句話後,隨即離開了現場,沒有給音侍發問的機會。</p>
<p>腦袋藝團亂加上珞侍突然得到了復生之機,讓音侍再度呆愣得不曉得該怎麼處理現場的狀況與看見了一切的民眾。</p>
<p>最後他還是沒有選擇追上去,畢竟,安置好珞侍比較要緊。</p>
<p>※</p>
<p>音侍帶著珞侍的遺體回來的消息傳到璧柔那裡的時候,她也大為震驚,連忙從原本處理工作的地方跑出來想去找人,不過剛在街道上跑沒多久,就先撞見了月退。</p>
<p>「月退!你知不知道──」</p>
<p>「我知道。沒事了。」</p>
<p>月退過於平靜的回答讓璧柔一時之間說不下去。</p>
<p>「咦?沒事了?可是不是聽珞侍......」</p>
<p>「已經沒事了。」</p>
<p>月退微微一笑,那樣溫柔的笑容中,似乎包含了某種決心。</p>
<p>「大家都會沒事的,其實早就應該這樣了。」</p>
<p>「什麼?」</p>
<p>璧柔聽不太懂他的話,不太明白地問了一句。</p>
<p>「璧柔,妳現在在東方城覺得快樂嗎?」</p>
<p>月退用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問題堵住了她的疑問。</p>
<p>「是還不錯啦,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p>
<p>「那就好。這樣就足夠了。」</p>
<p>月退淡淡地說玩,忽然身形一閃,就不見了人影。</p>
<p>「咦?話都還沒說完啊!怎麼人就跑了?」</p>
<p>因為剛才談話的氣氛太過詭異,璧柔還是決定先找到音侍再說,想來想去,她覺得用符咒通訊器會比較快。</p>
<p>『小柔?我現在......』</p>
<p>「音侍!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月退的樣子好奇怪,你們是不是碰面過?」</p>
<p>在她一口氣問完問題後,音侍透過符咒通訊器將剛才發生的事情簡單告訴了她。</p>
<p>聽完音侍的描述後,璧柔無聲呆立了好一陣子。</p>
<p>「你......確定?他用自己的血復活了珞侍?你確定?」</p>
<p>『嗯,我是親眼看到的,我也搞不太懂......』</p>
<p>璧柔抓著符咒通訊器的手捏得緊緊的,臉上也因為這個突然的消息而失去了血色。</p>
<p>「你在哪裡?你知道他要去哪嗎?帶我去找他,拜託。」</p>
<p>『啊,妳要去找他?可是──』</p>
<p>「拜託你帶我去找他!這很重要......」</p>
<p>璧柔打斷了音侍的話語,聲音也無法克制地顫抖了起來。</p>
<p>「也許比什麼都要重要。所以,拜託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