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范統的事前記述</p>
<p>戰場上應有的熱血沸騰,戰場上應有的激昂情緒,東方城的士兵此刻都具備了。</p>
<p>我到現在還是處在無法接受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狀態中,換句話說,就是在逃避現實。</p>
<p>啊啊,我覺得還是該繼續我的徵婚大業,就算是落月的女孩子也沒有關係,只要願意誠心相處,敝人都十分歡迎,請跟我締結良緣吧,現在都還不遲啊!</p>
<p>不,我還是應該冷靜下來,找回我的現實。落月的女孩子怎麼可以啊!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緣份了,開什麼玩笑,剛才珞侍才被那個混帳落月少帝在軍前處決啊!雖然因為發生得太突然,我整個眼前一黑有點拒絕接受,可是這都是真的啊!</p>
<p>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雖然音侍大人把人搶回來了,但還有救嗎?那麼多道光從他身體貫穿過去,根本、根本沒有什麼活下來的可能吧!人的身體裡流出那麼多血來,怎麼可能沒死,而且音侍大人怎麼又把人抱走了?女王在這裡呀,帶走了怎麼復活?</p>
<p>珞侍,求你完好無缺地出現,然後跟我們說其實你是新生居民,死了還可以重生吧?</p>
<p>事到如今,就算你的死激起了大家的憤慨,因而打了勝仗,那也沒有意義啊!</p>
<p>如果把落月的人殺個片甲不留你就會活著回來,那我就……叫月退去殺!硃砂雖然在前陣,可是他應該沒有把落月的人殺光光的能力,雖然我也不太肯定月退有沒有這樣的實力,不過我想應該有幾分可能吧?</p>
<p>掙紮了半天,我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啊!</p>
<p>其實等一下我就會驚醒,然後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場夢了吧?</p>
<p>我還可以去找珞侍說說這個恐怖的夢,然後被他罵觸黴頭,一切都像以前那樣,對吧?</p>
<p>啊啊啊啊!這種焦躁痛苦的感覺是怎麼回事!</p>
<p>是因為我其實很清楚這不是夢嗎?</p>
<p>可惡,珞侍再怎麼說也是王子,女王還是會救他的吧?會救他吧?</p>
<p>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情在後方觀戰啊──快點結束回去,讓我們知道一下珞侍的狀況啊!</p>
<p>※※※※※※※※※※※※※※※※※※※※</p>
<p>『死亡,其實不會是一個重新開始。』 ── 月退</p>
<p>東方城與西方城的戰事,在談判破裂之後,隨即以無可攔阻之勢展開。</p>
<p>雙方前陣的士兵,在一陣衝鋒之後正面交戰,一片廝殺中也無法維持什麼秩序,在沒有哪一邊佔有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下,一時之間也很難看出哪一邊的人死傷得比較快,也許連身在前陣的人都分不出來。</p>
<p>站在後陣待命的范統現在仍滿腦子都是珞侍被射殺的畫面,很難聚精會神地盯著戰場上的態勢,他搖了搖頭想把雜亂的思緒甩開,但卻不見任何效果。</p>
<p>東方城的指揮台上,在音侍離開後就剩下矽櫻、違侍與綾侍了,除了早先的宣戰命令,一直都沒有下一步的指示,即便剛剛才剛生了一件大事,指揮台上現在仍然平靜無波,好像珞侍的死亡對一切沒有任何影響一樣。</p>
<p>受到影響的也許只有士兵而已。范統這麼想著,看著因為激憤而興起戰意的前陣士兵,只覺得充滿了徬徨跟無助。</p>
<p>近在眼前的戰事,彷彿讓人沒有時間悲傷。</p>
<p>隨時有人死去。隨時有人消逝。</p>
<p>范統覺得他現在連硃砂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沒有把握了,在遠方交戰的人群中,要找出硃砂的身影實在太困難。即使平常私交不好,但在剛剛目睹一個朋友死去的現在,他不由得還是產生了希望大家都能平安無事的心理。</p>
<p>本來第一天的談判,就算開戰也是點到為止,然而,在落月少帝做出那種嚴重挑釁的激烈行為後,接下來戰局究竟會怎麼發展,會不會演變成高層出手的局面,沒有人能夠預測。</p>
<p>至少現在戰鬥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樣子。他們不會等到前陣的人消耗殆盡,在那之前,只要等命令下達,中陣的人就會補上了。</p>
<p>而雙方的王,都只是坐在高高的台上,冷漠地看著這場戰事。</p>
<p>如果沒有意外狀況,按照原定編排,後陣的人不會有直接跟敵人接觸的機會,這大概是范統唯一慶幸的事情,儘管這樣很沒有參與感。</p>
<p>符咒是練成了,但他一向沒有作戰的慾望,如果要打,他想打的也是坐在西方城指揮台上的那個少帝,但這當然是他不可能做到的事。</p>
<p>這個時候,范統才注意到,大家手持的武器都沒有發光。</p>
<p>也許是第一場戰爭的關係,以談判、爭面子為主,雙方的士兵都沒有配帶噬魂武器。但是,只要戰事延續,噬魂武器的發放肯定勢在必行。</p>
<p>今天死掉的新生居民都還可以從水池重生,都還不會就此消失,然而以後就不是這樣了。</p>
<p>而身為原生居民的珞侍,更是連從水池重生的機會都沒有。</p>
<p>想到這裡,范統不由得咬緊了牙,不知該如何想下去。</p>
<p>不管怎麼想都是落月少帝該死啦!宣戰就宣戰,幹嘛搞個人來血祭!他根本腦袋有毛病吧?落月是怎麼教出這樣一個混帳東西來的啊!</p>
<p>為什麼要做出這種無可挽回的事情?如果落月打敗仗了,你能拿什麼來賠我們?你就算切腹自殺也換不回珞侍啊!</p>
<p>拒絕王血注入儀式,又讓敵對意識變得如此激烈,該不會你其實想毀滅這個世界吧?在這麼做之前想想你身邊那兩個魔法劍衛的名字好不好?伊耶!雅梅碟!不──住手──</p>
<p>新的指令下達到了後陣,使得范統沒有餘暇再胡思亂想。他們現在要進行的是布陣的工作,這似乎是為了派出中陣的士兵做準備,雖然前陣的士兵還在激戰中。</p>
<p>在有一方下達撤退命令之前,戰鬥不會結束。而後陣的人準備的陣法也必須確保剩餘人員的安全撤離,這些都是他們被指派的任務。</p>
<p>從開戰到現在過的時間還不算很久,但范統的內心就像等了好幾天一樣焦躁,而這種感覺無法淡化。</p>
<p>不過,一直正常進行的戰局,卻在這時出現了變化。</p>
<p>從另一側出現的一道閃光,準確地切入兩軍交戰的中心點,然後便爆出一聲轟然巨響。</p>
<p>所有人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處在事發中心的士兵們也只知道自己被一股強橫但不致命的氣勁轟飛了出去,一片塵土飛揚中,一時之間也看不見中心的情況。</p>
<p>「怎麼了?」</p>
<p>「發生了什麼事?」</p>
<p>這顯然不是哪一邊預料過會發生的事情,對兩方來說,都是個突發狀況。</p>
<p>在弄不明白狀況時,沒有人想輕易進擊,雙方的士兵都退回了己方陣營那邊,因為無法判斷該如何行動,而指揮台上命令也還未下達。</p>
<p>當飄揚的塵土散去,露出中間被清空出來的區域與站在中間的那名少年時,范統睜大了眼睛。</p>
<p>月退……?</p>
<p>為、為什麼會是月退?月退來這裡做什麼?</p>
<p>他滿心的疑問幾乎要滿溢出來,但是現在,他也不可能越過這麼遙遠的距離,向他的朋友詢問怎麼回事。</p>
<p>而站在那裡的少年,抬起了他的臉,只是他那張與少帝相似的面孔,朝向的是西方城那邊。</p>
<p>然後他帶著幾分壓抑的沉靜話語,以擴音魔法清晰地傳了出來。</p>
<p>「那爾西,住手。」</p>
<p>*</p>
<p>忽然出現的少年穿著的是東方城的衣服,身上也有東方城新生居民的印記,剛才分開兩軍的爆破應該就是他做的,儘管現在的他,身上並沒有散發出具有威脅性的氣息。</p>
<p>而這名少年居然有著一張和西方城少帝有八分相似的臉,說出來的話,用的也是西方城的話語。</p>
<p>透過術法攝像,東方城指揮台上的三人將戰場中心的情況都看得一清二楚,算是認識對方的綾侍皺起了眉頭,矽櫻則在眉宇間的訝異一閃而過後,維持沉默。</p>
<p>「陛下,如何處理現在的狀況?」</p>
<p>違侍走上前一步,輕聲詢問著。前線的士兵需要一個方針,以穩定每個人的行動。</p>
<p>「讓他們待命,靜觀其變。」</p>
<p>矽櫻淡淡地做出了指示,這項指令,自然就由違侍傳達給前陣的士兵了。</p>
<p>西方城多數的人都不明白這身分不明的少年的來意,頂多只因為那肖似他們皇帝的容貌而驚奇,也沒有人知道,他所說出的「那爾西」是什麼人。</p>
<p>然而指揮台上的狀況卻不太一樣。當塵煙散去,看清楚來人面貌時,他們的皇帝彷彿難以置信地握緊了座椅的手把,接著站了起來,儘管背上出了點冷汗,唇角卻不受控</p><p>制地上揚,彎曲成一個扭曲的笑容。</p>
<p>從那少年的身影出現開始,他就如同只看得見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別的東西。</p>
<p>「陛下?」</p>
<p>雅梅碟疑惑地問了一聲,伊耶也不解地看向了他,奧吉薩則是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才讓他將起伏的情緒收斂回來。</p>
<p>「沒事。」</p>
<p>恩格萊爾在回答了這句話後,隨即針對場中的少年發話了。</p>
<p>「夜止的新生居民,干涉戰場做什麼?」</p>
<p>盯著指揮台的月退臉色有點蒼白。不論是逐漸加重的身體不適,還是當面面對過去的精神壓力,都使他覺得力不從心的感覺一直上升。</p>
<p>「我要阻止這場戰爭。你根本沒有開戰的權力。」</p>
<p>月退在說完這句話後,那爾西隨即輕笑了出來。</p>
<p>「你?一個夜止的新生居民能怎麼做?阻止這場戰爭,憑什麼?」</p>
<p>雖然想堅定自己的態度,但在那不把這一切當成一回事的聲音傳入耳中後,他還是忍不住顫抖。</p>
<p>「憑我知道你根本沒有王血,也沒有坐在那個位子上宣戰的資格!」</p>
<p>這是一句聳動的話語,直指恩格萊爾,只是在場的眾人即便感到驚奇,也不至於立即產生動搖。</p>
<p>因為話誰都可以說,這麼重大的事情提不出證據,實在令人難以相信。</p>
<p>更何況站在恩格萊爾身周的那四名魔法劍衛,幾乎就形同為他的身分背書了。</p>
<p>「我還以為有什麼更好的說詞呢……前陣的士兵,放任干擾戰場的人不管,是不想打仗了嗎?夜止的人就是我們的敵人,不動手攻擊還在那裡做什麼?把他除掉!」</p>
<p>皇帝都親自下令了,位在前陣的西方城士兵自然依令而動,武器與魔法通通以月退為目標攻擊過去,面對這近在眼前的危險,月退不得不拿出劍來抵擋,雖然他從沒有期望能夠和平解決,但現在的狀況要動手,確實十分不利。</p>
<p>他橫劍一掃,逼退了最前方的士兵,在危及自身安全時,他還是會殺人的,即使這些士兵只是因為被蒙蔽而對他發動攻擊。</p>
<p>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在這裡。至少,不能死在此刻。</p>
<p>他還沒有達成他的目的,什麼都還沒有改變。</p>
<p>「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戰!」</p>
<p>密集的魔法攻勢與人數過多、包夾過來的士兵,讓他沒有說話的餘裕,他不希望自己僅剩的氣力耗在這些人身上。</p>
<p>「我的士兵自然是為我而戰,因為這是西方城皇帝的命令。」</p>
<p>恩格萊爾以理所當然的語氣緩緩說出這句話後,月退像是被觸動了某些深埋心中的事物,原先還留手的劍瞬間狠狠地在這些士兵身上挑出一片血霧。</p>
<p>「你不是!」</p>
<p>因為他突然爆出的力道,使得圍攻他的士兵死傷不少,後面的人由於心知不敵而有點退卻,不過看到月退持劍而立的身軀突然像是承受不住痛苦一般跪倒在地,他們頓時判斷敵人的狀況不佳,現在正是趁虛而入的時機。</p>
<p>「難道你想說你才是?隨便一個人跑出來就可以冒充我的話,那也太可笑了吧,你以為有誰會相信嗎?」</p>
<p>站在指揮台上的少帝冷笑了一聲,那樣的笑聲聽在他耳中,彷彿也讓許多回憶浮起。</p>
<p>在他還沒有死亡,還活在那座華美的聖西羅宮中被限制著自由,身邊說話的對象,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p>
<p>他偶爾也會聽他這樣子冷笑。像是對他不以為然,抑或是覺得這個世界可笑至極。</p>
<p>那個時候的他頂著少帝這個虛有其表的身分,不懂得爭取什麼,也不懂得反抗。他像是一枚好用卻不穩定的棋子,讓培育他的人反過來畏懼,施予他的束縛一再變本加厲。</p>
<p>現在的他也許不一樣了,只是他改變不了這些過去。</p>
<p>改變不了必須由他背負的一切。</p>
<p>改變不了被這個人所殺的事實。</p>
<p>西方城士兵像是疲勞轟炸般的魔法與劍,讓剛進行過王血復活的他感到棘手。如果是平常的狀況,也許這些不算什麼,但現在反應力下降,就算單只進行防禦,也吃力得無法保護好自己。</p>
<p>一記漏掉的光球在他身側炸開,護身的結界施得太慢,他的左半邊身子立即感覺一陣麻痛,偶爾突破防禦近身的劍也在他身上劃出了一些輕微的傷口,這樣的他並不符合傳聞中的形象。</p>
<p>那以一人之身屠盡東方城軍隊,帶給敵人噩夢般的恐懼,給予西方城居民安定的守護神之姿……</p>
<p>每次格檔時都如同要發出悲鳴的劍,在這一次的招架中,因為他的意志力難以驅使手握緊劍柄,而使得唯一的防身武器被擊飛了出去,面臨敵人隨即砍過來的利劍,他只能消極地後退閃避。</p>
<p>驅使著他來到這裡的,是他無法捨下的責任心。</p>
<p>但這份心情漸漸地變質、扭曲,崩毀得太過快速。</p>
<p>畢竟早已死去的他之所以能夠站在這裡,不是因為那理應隨著死亡而消失的職責,而是因為憎恨。</p>
<p>早在他被殺的那一刻,「恩格萊爾」就已經確實死亡,他在付出了自己的雙眼、人生與生存意義後,又被奪走了性命。</p>
<p>他沒有虧欠任何人,無論是西方城的一切還是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該已經與他無關──只要他能坐視水池失去功效後,所有被吸引來這個世界的新生居民,眼中的絕望。</p>
<p>只要他能坐視以「月退」的身分重新認識的重要的人,都因「恩格萊爾」的死亡而失去活下去的機會,根本不知道他們打的是一場贏了也沒有任何生存機會的戰爭。</p>
<p>他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自私,只知道那樣的情況他無法忍受。</p>
<p>所以看似可以選擇的他,其實也無從選擇。</p>
<p>來到這裡是為了解決問題,但是用這雙眼看見那個錯了太多次的人時,他渴望維持的冷靜,還是在絕望中消失殆盡了。</p>
<p>他永遠無法忘記他自身的死亡,以及他本能的憎恨。</p>
<p>他懷恨重回幻世,而直到現在,恨意造成的陰影,依然盤據在胸中,與死亡深深糾纏。</p>
<p>就算他再怎麼極力控制,與「月退」的誕生息息相關、緊密結合的憎恨,還是壓倒了他的理智。</p>
<p>殺了他的兇手就在眼前。</p>
<p>扼殺了他的生命、使用了他的名字,坐在他原本的位子上,取代他的地位,徹徹底底抹殺掉他的存在。</p>
<p>世界上不會有兩個恩格萊爾,有的只是恩格萊爾和他的替身。</p>
<p>替身殺了他取而代之。竟然也能騙過所有的人,讓他們都以為他就是本尊?</p>
<p>「那爾西……」</p>
<p>一面舉起雙臂護住頭部,他一面低低唸出這個名字。</p>
<p>但並非感懷的思念。</p>
<p>而是更深更深,剝離了溫暖的情感後,黑色與白色交織、破碎,而後細碎地紮在靈魂之內,銳利而傷人的刺痛。</p>
<p>很久以前,他就已經不怕痛了。</p>
<p>因此他知道,不是因為痛了才恨,而是因為恨了才痛。</p>
<p>把所有的期盼與情感都寄託在一個人身上,然後再全面翻轉為入骨的恨意。</p>
<p>這一次他沒有失去意識,彷彿因為憎恨的過度催化,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比任何時候都清醒。</p>
<p>逐漸防禦不住的攻擊。逐漸虛軟無力的身體。</p>
<p>他需要能夠改變現狀的東西。即便更多時候,他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p>
<p>士兵的劍鋒在他的手臂劃出一道血痕,那短暫的痛覺被他自發性地忽略。伏下身子後,要迎接的又是下一波攻擊。</p>
<p>這裡沒有人會幫他。西方城的人不會,東方城的人也不會。</p>
<p>不能死在這裡。</p>
<p>他只能一再地告訴自己,催眠自己辦到。</p>
<p>不能,死在這裡。</p>
<p>不會再讓任何人殺死。</p>
<p>不會再給予任何人這樣的機會。</p>
<p>這是他曾經付出過生命,換取來的教訓。</p>
<p>『天羅炎!』</p>
<p>乍看之下應該已經陷入困境、無力回天的少年,忽然喊出了一個名字。</p>
<p>聲音中灌注了力量,而那個名字,這裡沒有人不曉得。</p>
<p>那是西方城鎮國之寶,少帝配劍的名字。</p>
<p>「什……」</p>
<p>當月退喚出天羅炎之名時,指揮台上的恩格萊爾也臉色一變,大吃一驚。</p>
<p>因為他掛於腰間的劍猛然震動起來,他還沒能反應過來,四弦劍天羅炎便自劍鞘中脫出,化為一道流利而迅速的弧線,朝著呼喚它的主人直飛過去。</p>
<p>一直站在恩格萊爾身邊的幾名魔法劍衛表情各異,伊耶則終於忍不住出言諷刺。</p>
<p>「我們的皇帝制不住天羅炎?這是在開玩笑嗎?」</p>
<p>這句話說得相當不客氣,恩格萊爾則只是咬</p><p>著牙看向月退所在的地方,沒有給他任何回應。</p>
<p>「伊耶……」</p>
<p>雅梅碟本來想斥責他僭越的言詞,但天羅炎脫鞘而出的事,他也不曉得該如何解釋,終究只開了口,然後找不到話說下去。</p>
<p>橫越了半個戰場的天羅炎宛如具有自己的意識,飛竄到目的地後,它首先做的事情便是劍音一催,神器等級的殺傷力準確瞄準了包圍月退的大片士兵,猶如不放過任何一個朝他舉劍的人一般,音波甚至化為實質斬過他們的軀體,一連串的慘叫聲後,數十個人就這麼慘死現場。</p>
<p>那就像是武器對冒犯主人的敵人施予的制裁。在那一大片人倒下後,天羅炎的劍體本身突然幻化出一個半透明少女身影,形體嬌小而虛幻。</p>
<p>面貌像是十幾歲人類少女的器靈飄飛到月退的面前時,帶有幾分英氣的臉上流露出了狂喜與混亂的情緒,她張開了雙臂,如同欲迎接主人的回歸。</p>
<p>『恩格萊爾……恩格萊爾!你還活著,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輕易就死去!』</p>
<p>其實他已經死過一次了,但是現在沒有解釋這個的必要。</p>
<p>一身狼狽的月退對著他的劍露出了笑容,一如以往地朝她伸出手。</p>
<p>「我知道妳被邪咒的結界束縛,但是妳還是來了。無論是什麼時候,唯有妳不會拋下我,唯有妳會陪伴在我身邊……」</p>
<p>天羅炎的雙手握上了他的手掌,一向冷酷的面容,或許是因為曾經歷死別的原故,也難得地流露出了幾分情感。</p>
<p>『我不會拋下你,只因你是數百年來我唯一認可的主人。為我向那個人類討回這份屈辱的代價,為我斬下他的頭顱,讓他後悔將我束縛在他的身邊──』</p>
<p>她的話語最後,音調也轉為了切齒的怨恨,而月退只是以溫柔帶著悲傷的笑容看著她。</p>
<p>握著他手掌的雙手,他感覺不到。</p>
<p>他的劍因為邪咒的長期封印,幻化出來的面貌,現在竟只能維持著半透明的幻影。</p>
<p>正襯著他現在的傷痕累累。</p>
<p>「我知道了。那麼,再幫我一次好嗎?將妳的力量借給我,讓我們的心神共通……」</p>
<p>就像是上一次這麼做的時候。</p>
<p>就像是以前一樣。</p>
<p>天羅炎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話語,隨即變化回原先美麗的劍型。</p>
<p>他的手握上了飄浮於面前的劍柄,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天羅炎半透明的修長劍身,彷彿有種力量又回到了身上,而他無所不能的感覺。</p>
<p>月退靜靜地站了起來,此時西方城的士兵已經失去了接近他的勇氣,不管是因為天羅炎剛才的屠殺,還是認主般的行為。</p>
<p>當他轉頭重新看向西方城的指揮台,方才溫柔的笑容也就此凝固,情緒整個轉化為深沉的漩渦。</p>
<p>以他的人為中心,一層一層地,像是視覺的錯亂一般,黑白的空間擴散了出去,籠罩往後方的指揮台。</p>
<p>隨著環境的色彩在眾人眼前剝落,他也恍若這個空間的主宰一般,不知是魔法還是術法的作用,讓他的身形緩緩浮起。</p>
<p>「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會質變……」</p>
<p>處在這個失色的扭曲領域中,聽著由自己內心塑造出來的尖嘯,以及面前每一張陌生臉孔透出的恐懼,他扯開嘴角笑了。</p>
<p>「原來這就是你讓我看見的世界,那爾西。」</p>
<p>只有單色的黑白絕望。</p>
<p>只有不成型的扭曲畫面,與無法呼吸的感覺。</p>
<p>從來沒有失明過的你,也睜眼看一看吧?</p>
<p>在這領域擴散的期間,月退的身上也發生了讓所有人為之震驚的異變。</p>
<p>被他握在手中的天羅炎,由劍柄蔓延出流動的金屬,攀附上他的右手臂後,就像是徹底地結合在一起,生長出了劍上的紋飾花紋,纏繞住手臂的金屬線條也輝耀著冰冷的光輝。</p>
<p>劍身就像是他手臂的延伸。</p>
<p>他輕輕一揮舞天羅炎,四道令人聞之色變的「光弦」便瞬間浮現在劍身周圍,呈現符文的型態,向外展開地繞著劍體旋轉。</p>
<p>完美的器化。以冷傲強盛的天羅炎為對象,成為它的宿主。</p>
<p>要以神器做為器化的修練對象,幾乎是付出生命也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可是現在卻有一個人在他們面前將不可能化為可能,足見為何所有的人的作聲不得。</p>
<p>「以死亡來膜拜吧。」</p>
<p>揚劍一掃,他一黑一白的眼睛不帶任何情感,冰冷地說了下去。</p>
<p>「從地獄歸來的,你們的皇帝。」</p>
<p>◎ 范統的事後補述</p>
<p>喔咿──?</p>
<p>我不是故意要在內心發出這種怪聲的,那、那個……可是,這實在是太──太──</p>
<p>太峰迴路轉了吧──!可惡,我一時之間還想不到形容詞啊!</p>
<p>依照我那薄弱的理解能力……總而言之,月退其實是落月少帝,他真正的名字是恩格萊爾對吧?</p>
<p>那在落月指揮台上的那個人又是誰啊啊啊啊!</p>
<p>今天我還咒罵了落月少帝好多次,結果根本是罵錯人罵到月退嗎!是這樣嗎?這也太感傷了吧!這樣我會在心裡過意不去啊!</p>
<p>那到底要怎麼罵才能罵到害死珞侍的那個長得很像月退的傢伙啊!</p>
<p>不不,現在這好像不是重點,忽然知道這件事情,我既錯愕又打擊,感覺好像應該回顧一下之前的相處點滴,以了解之前他都隱瞞了我一些什麼事?</p>
<p>他……他以前用來治療我的,該不會是王血吧!</p>
<p>哇靠!有夠浪費!超級浪費的啊!月退你怎麼捨得!而且我昨天還叫你再浪費一次!還好你拒絕我了!</p>
<p>幸好一個人雖然一輩子只能被王血復活一次,但治療卻不限次數!不然我豈不是平白花掉了欲哭無淚?</p>
<p>還有!搞半天王血在月退身上,那之前王血注入儀式我們是去心酸的啊?</p>
<p>你一開始就知道不會成功了嘛!都不告訴我們!這樣子感覺很陰險耶,難怪你每次都欲言又止的,什麼都不敢跟我們說,其實是怕我們知道了會有被耍的感覺然後翻臉?</p>
<p>不過如果你真的是傳聞中那個怪物少帝……呃,既然是月退的話,這樣說好像有點傷人。如果你真的是傳聞中那個強得跟妖怪一樣……算了,反正如果你真的是恩格萊爾,那你果然比音侍大人強嗎?</p>
<p>噗哈哈哈還要我練到你那種程度!太過分啦!也不想想強者都有一把威風又好看的武器了,除了我還有誰要拖把啊!</p>
<p>噢,音侍大人也想要拖把,而且他也沒有一把像樣的武器……可是音侍大人他也是個殺刀手啊!噗哈哈哈交給他會死吧?……但月退拿過噗哈哈哈,噗哈哈哈都沒死,音侍大人拿了說不定也沒事?</p>
<p>不管啦!現在情況是怎樣?</p>
<p>月退你這麼光明正大地暴露了你的身分,真的沒有關係嗎?未來你要怎麼辦啊!</p>
<p>剛才你被圍毆的時候我還著急,現在好劍在手……希望無窮?我是說,贏面應該有百分之九十以上了?</p>
<p>可是就算你贏了,你也不可能回來東方城了啊?</p>
<p>那……你要回去當皇帝?</p>
<p>那我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