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之前回西方城後拖了好久才來找那爾西了斷,了斷了以後又過一陣子了到現在都還沒鼓起勇氣去探望過,唔。』 ── 月退</p>
<p>『其實根本不會來了吧。』 ── 那爾西</p>
<p>『他這輩子就是一直在等你吧?他的人生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啊,月退?』 ── 范統</p>
<p>那是他剛當上皇帝時的事情。</p>
<p>從親人身邊被帶離,進入一個全然陌生且冰冷的環境,又被剝奪視覺──在沒有什麼人事物能夠依靠,極度不安的情況下,他偶爾也會想逃離那些冷酷的大人,找個安靜的地方自己躲起來。</p>
<p>會這麼做也只是因為,那個時候的他還沒體認到躲起來會比面對更慘的事實。</p>
<p>他沒有辦法取得他所需要的安全感,也常因為思念家人而哭泣,雖然躲起來還是會被找到,但他還是懷抱著恐懼被發現的心情,找了個地方抱膝坐著,希望自己小小的身影能隱藏在這個角落多一點時間。</p>
<p>今天是什麼樣的天氣,他看不見,自己躲在什麼樣的地方,他也看不見。</p>
<p>當天空開始下雨,逐漸變大的雨滴打濕他的身軀,他仍坐在那裡沒有走。</p>
<p>淋雨的身體很冷也很不舒服,於是他又有了想哭的感覺,反正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就這麼哭出來也是沒有關係的。</p>
<p>這樣濕冷的環境,讓他昏沉虛弱地快要閉上眼睛。朦朧間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p>
<p>『你是……恩格萊爾?』</p>
<p>他下意識想搖頭,說自己不是,那時他只想著自己被找到了,一定又是一番責打,不過,否認也沒有用的,這只會是個拙劣的謊言。</p>
<p>『為什麼會在這裡呢?』</p>
<p>那個聲音聽起來十分溫柔,是他已經許久沒有接觸過的。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不斷搖頭,像是想表示自己不想回去,又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p>
<p>雨慢慢地停了,那個人坐到了他的身邊,從聲音聽來,應該也是個小孩子。對方有一句沒一句地拐著他開口,由於是個陌生人,他也難以放下戒心跟對方進行交談。</p>
<p>『我留在這裡的日子已經沒有多久了,你可是還要待在這裡很久呢。』</p>
<p>他是聽見這一句話才抬起頭來的,心裡只想著真好,他也想離開這裡,卻辦不到。</p>
<p>『你覺得,命運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嗎?恩格萊爾。』</p>
<p>對當時的他來說,這樣的問題太困難了些,所以他還是繼續搖頭。</p>
<p>『如果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情,該有多好呢。』</p>
<p>那個溫柔的聲音,語氣裡似乎有幾分無可奈何,於是他開了口。</p>
<p>『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這裡……』</p>
<p>『總是會有個理由,讓你被迫接受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就算你不怕他們,也覺得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但如果他們扣住了你的親人脅迫你,你又能夠怎麼選擇呢?』</p>
<p>他不知道那個人大他幾歲,但從那個人口中說出來的話,卻讓他覺得好複雜。</p>
<p>『不要抓我爸爸……』</p>
<p>『沒有人會因為你說不要,就放棄的。』</p>
<p>『他們抓了你的爸爸嗎?』</p>
<p>在他這麼問之後,對方停頓了幾秒,才沉沉地說下去。</p>
<p>『也許是比爸爸還要重要的人呢。』</p>
<p>他不明白有什麼人會比爸爸重要,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口。</p>
<p>『我有一個弟弟,他也住在宮裡……』</p>
<p>對方提起自己的事,只說了兩句就打住了。</p>
<p>『也許你們有機會碰到,如果能好好相處就好了。』</p>
<p>這樣的話語,他一律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後,他問了別的問題。</p>
<p>『你離開這裡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p>
<p>他看不見他的表情。</p>
<p>『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再也沒有辦法回來了。』</p>
<p>早上月退醒來時,還處於一種「原來我跟暉侍講過話」的微妙情緒中。</p>
<p>本來已經不記得了,只是夢境又把過去淡化的記憶翻出來,這才讓他想起來。</p>
<p>那個人應該是暉侍沒錯,雖然談過話也不代表就有交情,但這種時候夢見這陳年舊事,總覺得讓人心情複雜。</p>
<p>「所以重點是……要好好相處嗎?」</p>
<p>得到這個結論,月退又覺得暉侍也不是他哥,沒什麼必要聽他的話,不過,他本來就想跟那爾西好好相處,只是尚未去「相處」而已。</p>
<p>很恰好的,今天就有了一個趕鴨子上架逼他去面對的機會──這機會大概得算是伊耶給的,一早他就過來找他,告知了一件事。</p>
<p>「地牢裡找不到長老……你去找那個在養身體的傢伙問問看。」</p>
<p>他們處理內外事務處理了半天,終於輪到處理長老們的問題了,但伊耶去地牢搜了一遍卻找不到那些理應被秘密囚禁起來的人,便將這個問題反應給月退,要他負責問出結果來。</p>
<p>「唔?這種事情問奧吉薩就會知道了吧,你都對他用鎖鍊之咒了,他也不可能不回答你啊……」</p>
<p>月退愣愣地這麼問,伊耶則立即沉下臉孔。</p>
<p>「我就是要你去問他!西方城持有的那一半沉月法陣在哪裡,這些日子他到底都做了什麼需要善後的事情,通通給我一併問清楚!就算奧吉薩可能都知道,你也得去面對他!是你堅持要把人留下來的,那就好好處理!」</p>
<p>他一下子被伊耶的氣勢震住了,有種無法推拖的感覺。</p>
<p>「你怎麼知道我還沒去找過他……」</p>
<p>月退心虛的發言讓伊耶對他徹底無話可說,好半晌,他才扯開嘴角接了下一句話。</p>
<p>「所以,你今天可以去了,我親愛的陛下。」</p>
<p>被他用這種表情盯著,月退實在難以再找任何藉口,只能摸摸鼻子找范統去。</p>
<p>找朋友壯膽是必要的,況且范統也跟他說好會陪他去了,不找白不找。</p>
<p>「喔──你終於不要去了啊?」</p>
<p>范統揉揉眼睛,一聽月退說完來意,直接反應就是這麼一句話。</p>
<p>我是說你終於要去啦。怎麼,突然大徹大悟想開了?覺得人生無常青春該好好把握,不該虛擲光陰,早日面對才是上策了嗎?嗯,我果然還沒睡醒,腦袋不清楚才會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p>
<p>「伊耶哥哥要我去找那爾西問事情,沒辦法了,所以做做準備,去看那爾西吧。」</p>
<p>月退稍微交代了一下前因後果,范統則再度對那個稱呼提出質疑。</p>
<p>「你在他身後真的也是這樣喊他的嗎?」</p>
<p>「不就喊給你聽了?」</p>
<p>「不是反話、不是反話啦!」</p>
<p>「噢……在他面前嗎?最近他臉色都很陰沉,今天又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我就不敢喊來激怒他了。」</p>
<p>原來還是會激怒矮子的嘛……我就想怎麼可能,矮子哪會那麼乾脆就接受這個稱呼……</p>
<p>「你明明知道會逗樂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喊啊?」</p>
<p>「逗……噢,激怒?因為,喊久了他說不定有一天會接受嘛,不喊就沒有了,我才不要就這樣放棄。」</p>
<p>什麼叫不要就這樣放棄,你是寂寞久了,親人多一個也好過少一個,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也無所謂?人家不想當你哥,你又何苦勉強人家,想找個人兄友弟恭的話也換個對象吧,我看住手先生還比較適合,矮子不都擺明叫不要了嗎?</p>
<p>「范統,我們去探望那爾西,是不是該帶點什麼?送吃的好嗎?可是他應該也不缺吃的,那我到底該帶什麼去呢,花嗎?雙手空空好像不太禮貌啊,而且、而且我又過了這麼久才去……」</p>
<p>行前準備,月退也一樣困擾,而再讓他繼續困擾下去,今天恐怕又會拖過整天,那也不必去了。</p>
<p>「心意沒到就好了啦,才需要禮物撐場面。」</p>
<p>呃,我是說有心意的話才不需要禮物,顛倒成了反話可不關我的事。</p>
<p>「不行,雙手空空的場面太僵了,一定要送點什麼──」</p>
<p>「你就隨便送點他討厭的東西就好啦。」</p>
<p>那爾西,我不是故意陷害你的。</p>
<p>「──」</p>
<p>范統一說完這句話,月退馬上變臉,然後就垂下了頭,整個人沮喪得完全失去精神。</p>
<p>「我根本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東西……」</p>
<p>噢!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我可幫不上忙,你可能需要反省一下吧,相處了那麼多年,連一樣他喜歡的東西都想不出來,你們到底是生疏還是親密呢?</p>
<p>「猜猜看嘛,比如說,海雞毛之類的?」</p>
<p>我說的是陸雞毛。他不是叫魔法劍衛去拔過雞毛嗎,我到現在還搞不懂他的用意,怎麼會這麼無聊啊。</p>
<p>「為什麼我這麼不了解他呢……」</p>
<p>月退已經整個人陷入了</p><p>黑暗的深淵,完全聽不見范統說什麼了。</p>
<p>喂,你振作一點啊,別掉進你自己的絕望世界走不出來,現在不是這種時候啦!</p>
<p>「怎樣都不好了,總之我們直接過去,出來以後你就不會想那麼少了啦!」</p>
<p>范統抓著月退的肩膀搖了搖,見勸說無效,索性直接拉著他出門。</p>
<p>雖然把人拉出門了,前往聖西羅宮也沒什麼問題,不過,聖西羅宮那麼大,房間那麼多,范統還真不曉得那爾西是在哪個房間靜養的。</p>
<p>宮內問問人不曉得問不問得到──但他這張嘴要開口問問題,本身就是一個災難,再加上聖西羅宮那讓人倍感不舒服的陰氣,范統覺得在這裡實在一秒都不想多待,偏偏他們有任務得去完成,不能隨心情走人。</p>
<p>「月退,你帶路吧,你應該知道那爾西的房間在哪裡?」</p>
<p>范統這次講的不是反話,卻讓月退極為震驚。</p>
<p>「你怎麼曉得我連他住在哪都不知道!」</p>
<p>……誰會曉得啊,剛剛那句不是反話,你不要反應過度啦,你這樣讓人覺得很累……</p>
<p>還有,你為什麼不知道啊!講得好像他對你來說很重要,重要到把你殺了也沒關係似的,結果卻一問三不知!</p>
<p>「沒、沒關係,不要慌,問伊耶哥哥一定知道的。」</p>
<p>月退說著,便拿出了自己那枚徽章型的通訊器,果斷地聯絡伊耶。</p>
<p>為什麼你不知道,矮子卻知道啊……他明明是個對那爾西的事情漠不關心的人吧?</p>
<p>「伊耶哥哥……」</p>
<p>『叫屁啊!聽不懂人話嗎!做什麼?又有什麼問題!』</p>
<p>似乎是覺得團訊聯絡比較快,月退用了這個模式,所以伊耶暴怒的吼聲,范統完全聽得見。</p>
<p>你這樣喊他,他果然會生氣吧……對矮子那種剛硬派作風的人來說,我覺得你這樣叫根本是一種精神攻擊。</p>
<p>「呃,你知不知道那爾西在哪裡休養啊?」</p>
<p>月退繼續遲鈍地問出了會讓人憤怒的問題,范統可以預期等一下伊耶更加火爆的聲音。</p>
<p>『這是應該問我的問題嗎!東宮那邊自己去找!我只去過一次,誰會記得是哪間!』</p>
<p>噢,可惜只聽得到講話的聲音,我本來還想不曉得能不能聽見神經繃斷的音效呢……</p>
<p>『噢,陛下,正門進去之後右轉第三間就是了,臣也去過了。』</p>
<p>頻道裡傳來雅梅碟熱心的指導,原來他通訊器也開著。</p>
<p>可以記得這麼清楚,住手先生你應該不是只有「去過」,而是去了好多次或者天天去吧?……</p>
<p>「咦?大家都去過了嗎?只有我還沒去嗎?」</p>
<p>得知自己是最慢的一個,月退頓時欲哭無淚了起來。</p>
<p>那個啊,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如果有誰這麼慢,拖到現在還沒去的,八成也不想去了吧,例如你。</p>
<p>『知道還不快去!別再問一些打擾人的爛問題了!』</p>
<p>「等、等一下,伊耶哥哥,探病帶什麼比較好……」</p>
<p>『你要是沒長腦袋就把自己捆一捆送去算了,閉嘴!』</p>
<p>唔喔,好凶猛精準的話啊,但……這樣做應該是不行的吧?</p>
<p>『陛下,臣不管送什麼他都沒收,全都退回來了,也許真的什麼也不用帶……』</p>
<p>住手先生你是送了些什麼!快住手!你沒事送你那個前任主子一堆東西是想怎樣?更別說這個主子還是你錯認的冒牌貨!</p>
<p>「所以應該送點什麼測試看看才對嗎……」</p>
<p>月退失神地喃喃自語著。</p>
<p>你又在想什麼,月退?你想實驗一下他會不會退你帶的禮物,藉此知道在他心中你跟住手先生有沒有什麼不同?</p>
<p>「我總不能送一些一定會被退貨的東西啊,范統,你幫我想一下好不好?」</p>
<p>好是好,但你可以先把通訊器關掉嗎?沒有必要聊給大家聽,謝謝喔。</p>
<p>在范統對通訊器指指點點比來比去,比了一堆手勢後,月退這才領悟,乖乖把魔法通訊器關掉。</p>
<p>「咳,一般探病送水果或者花比較不正常啦,不想太一般的話,挑一種送就可以了。」</p>
<p>「買多少才夠?」</p>
<p>月退立刻就問了一個讓范統腦筋打結的問題。</p>
<p>買多少才夠?你是想買多少?這種伴手禮也不是多多益善的吧?……</p>
<p>「啊,這樣的話手會不夠拿……」</p>
<p>你到底想買多少!快住手!我是不會把我的手借給你的,你給我清醒!</p>
<p>最後月退還是決定水果跟鮮花各買一點,在范統的極力勸阻下,他們總算帶著比正常數量再多一點的花果,前往那爾西靜養的房間了。</p>
<p>*</p>
<p>看月退站在房門前發呆的樣子,范統覺得自己很想回家。</p>
<p>你總不會連個門都要我幫你敲吧?月退……</p>
<p>幸好月退發愣一陣子後,終於鼓起勇氣敲了敲門,不過,他敲完門,裡面卻沒有任何回應,這讓他好不容易生出來的膽子又消滅了不少。</p>
<p>「范統,為什麼沒有回應,要怎麼辦?」</p>
<p>月退那副慌張的樣子,范統實在有點看不下去。</p>
<p>不要什麼事情都問我啊!我又不是你媽!</p>
<p>「再敲兩次,小力一點。」</p>
<p>敲一次啦!然後敲大聲點!搞不好沒聽到啊!</p>
<p>月退大概是緊張的緣故,這次確實敲得比較用力,所以裡面也傳來那爾西的聲音了。</p>
<p>「進來。」</p>
<p>嗯?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在睡覺嗎?</p>
<p>門也敲了,人家也開口了,月退就算還想退縮,也沒有退路,於是他們開了門進房,走往內室。</p>
<p>「奧吉薩,我不是說過不要這麼早來,我要睡覺,你要拿什麼東西自己進來就好,敲什麼門……」</p>
<p>他們進入內室時,那爾西正從床上撐坐起來,揉著自己的額頭,顯然是剛被吵醒,而當他一面以不耐煩的語氣抱怨一面看過來,視線捕捉到月退身影的那瞬間,說到一半的話也愕然終止。</p>
<p>噢,尷尬。</p>
<p>范統覺得房間裡流動的空氣似乎有點冷卻,在認錯人的誤會下,他們兩個好像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接下去。</p>
<p>繼續這麼僵著都要石化啦,月退,快說你是來探望他的啊?</p>
<p>「怎麼是你?」</p>
<p>How are you……不,不對啦,那爾西你先開口做什麼,而且還一開口就是一句讓人如此尷尬的話!</p>
<p>「為什麼是奧吉薩?」</p>
<p>不──你不要用問句回答問題!你們這樣很讓人崩潰,不要這樣──</p>
<p>「奧吉薩每天都會來弄東西啊,我當然會以為是他,是你才奇怪吧!」</p>
<p>那爾西一臉莫名與惱怒地看著月退,月退則不甘心地繼續問其他問題。</p>
<p>「雅梅碟不是也常常來嗎?怎麼就不會以為是他啊?」</p>
<p>所以……你也有從剛剛的對話中察覺雅梅碟常來的事實嗎?不過,我有點搞不懂你現在執著於為什麼是奧吉薩的點……</p>
<p>「雅梅碟只要說過一次我不高興就會自己記得了,所以這個時間他不會出現啊!」</p>
<p>……住手先生,你到底……嗯,真是個優秀的家僕,嗯。</p>
<p>爭執完這幾句,月退又虛了下去,視線開始游移往別的地方,似乎覺得不太自在。</p>
<p>「那個……所以,你還要休息嗎?那我們先回去了……」</p>
<p>慢著!你伊耶哥哥交代的任務呢!好好地辦完啊!不要逃避!</p>
<p>「……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p>
<p>那爾西也無言以對了,沒有像伊耶那樣罵出來,不知該說是教養好還是沒那個力氣。</p>
<p>「噢,我、我們來探望你啊。」</p>
<p>月退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點,連忙走到床側的小桌旁,將袋子放上去。</p>
<p>「裡面有給你的水果……」</p>
<p>他說得很慢,像是小心翼翼地在測試那爾西的反應。</p>
<p>「我不需──」</p>
<p>那爾西拒絕的話說到一半,看見月退的臉色,才硬生生改口。</p>
<p>「知道了,放著吧。」</p>
<p>喔喔!沒有拒收耶!月退,你高興了嗎?</p>
<p>「還、還有帶給你的花。」</p>
<p>月退從另一個袋子裡把那束被范統挑剔刪減了很多次之後依然很巨大的昂貴鮮花拿了出來,然後便遞向那爾西。</p>
<p>喂!那個找花瓶插好就行了,你想給人家造成多大的困擾啊!</p>
<p>那爾西在看見那把巨大花束後,俊美的臉幾不可見地抽了一下,雙眼寫滿了「什麼鬼東西」、「一定要收這個嗎」、「到底要不要翻臉」之類的複雜情緒,十分矛盾與衝突。</p>
<p>然而,最後他還是勉為其難伸出手接過去,並且開口了。</p>
<p>「謝謝……」</p>
<p>從齒縫間擠出這兩個字大概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神體力,他看起來像是很想倒回床上忘</p><p>記這一切的模樣。</p>
<p>啊……怎麼說呢,雖然我覺得他有點可憐,但因為那張臉跟暉侍相似度太高了,不由自主想成暉侍後,就讓人有點想幸災樂禍了耶……</p>
<p>「東西我收到了,你可以回去了。」</p>
<p>那爾西似是覺得自己需要靜一靜,順便處理一下這把讓他極不適應的花束,完全不想再繼續交談便出聲趕人。</p>
<p>「咦?我們還沒有說到話,我還有事情要問你……」</p>
<p>月退邊說邊不自覺地挪開視線。</p>
<p>看著他說話好嗎,說話的時候盯著對方啊,這樣感覺很沒有誠意耶!</p>
<p>「你為什麼一直看旁邊?」</p>
<p>那爾西皺著眉提出了質疑。</p>
<p>你看吧,人家也覺得這樣很奇怪了,還不改進?</p>
<p>「我……還不太習慣你的臉……以、以前從來沒看過,之前也才看過一兩次,所以感覺有點陌生……」</p>
<p>啊?我之前烏鴉嘴還真的成真?那你不如把眼睛遮起來,看不到就很有熟悉感了嘛。</p>
<p>「……那麼,你有什麼事情要問我?」</p>
<p>那爾西的眼神徹底透露出「我累了」、「隨便你了,你要看別人的臉跟我說話也沒關係,快點說完我想休息」之類的訊息,整個人疲於應對。</p>
<p>「伊耶哥哥要我來問……」</p>
<p>「伊耶哥哥?」</p>
<p>啊哈哈哈,那爾西你那種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的表情好經典啊,噢,糟糕,我又把對暉侍的情緒轉移了,這樣可真是不太好。</p>
<p>話說月退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啊?從剛剛進來到現在,你好像都沒介紹過我們認識……你這種把我當隨從的態度是可以的嗎?拜託你腦袋快點正常運作好不好?</p>
<p>「嗯,伊耶哥哥的爸爸是我的親生父親,所以伊耶哥哥是我哥哥,噢,這些事情我都還沒跟你說過,有好多好多的事情──」</p>
<p>月退才正要開始這個話題,便自己驚覺可以講的東西太多,這一聊下去,正事恐怕就離他們遠去了,所以他只能克制這個衝動,中途卡斷自己的話語。</p>
<p>「現、現在講那些事情的話,可能要講很久,改天有機會再跟你說吧。」</p>
<p>瞧他自己開了頭,又自己中斷,有點不好意思的態度,那爾西也淡淡地點了點頭。</p>
<p>「沒關係。」</p>
<p>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p>
<p>「我們還會有很多時間的……只要你還願意跟我說話。」</p>
<p>……嗯?我怎麼一下子覺得氣氛好到不行?這又是怎麼了?</p>
<p>沒有介入空間的話,我是不是該先閃了?我先閃比較好吧?什麼暉侍的遺願什麼的一點也不重要啦,改天再說甚至改年再說都可以啊?</p>
<p>「我怎麼會不願意跟你說話,我想……也許我們應該重新開始,而這需要一段時間吧。」</p>
<p>因為曾經造成的傷害依舊存在,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撫平的,所以要自然地交談可能有點困難,但即使如此,月退還是希望有那麼一天,希望他們之間能是和睦而溫暖的關係。</p>
<p>打破這柔軟氣氛的,是那爾西的一句話。</p>
<p>「話說回來,恩格萊爾,這個人是誰?」</p>
<p>月退……那爾西比你還早注意到我呢……</p>
<p>范統不由得滄桑了起來。</p>
<p>其實他根本已經在意我很久了吧?他應該只想跟你說話,旁邊卻又有一個人在聽,感覺很不舒服,進房到現在也這麼久了,實在不得不問一問這樣?</p>
<p>「啊,他是我的朋友,跟我一起來探望你的,他叫范統。」</p>
<p>月退連忙做了最基本的介紹,這種時候,范統覺得自己應該問好,但苦於反話的詛咒,他只能跟月退使眼色,希望他再幫忙說明一下。</p>
<p>要心有靈犀明白范統的意思實在太過困難,月退只能困擾地看向那爾西。</p>
<p>「那爾西,你有紙跟毛筆嗎?」</p>
<p>噢不!不用毛筆也沒有關係啊!我硬筆字也會寫的,別做出這種強人所難的要求!</p>
<p>「毛筆……?」</p>
<p>那爾西顯然無法處理這樣的資訊,他根本不能理解話題是怎麼轉到這裡來的。</p>
<p>他大概覺得我們不知道在打什麼啞謎,然後心中轉過無數問號了吧……</p>
<p>「月退,特殊的筆就可以了啦,你叫人家上哪去找硯台跟墨汁啊!」</p>
<p>范統只能靠過去跟月退講悄悄話,並且祈禱月退不會因為在那爾西面前腦袋運作不了而有聽沒有懂。</p>
<p>「既然這樣,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就乾脆直接用說的啊?」</p>
<p>哇,你居然提出這種要求,你現在的翻譯能力真的可靠嗎?</p>
<p>「你幫我跟他解釋一下我會講正常話的事情?」</p>
<p>「你、你們才剛認識,就要談那麼深入的話題了?」</p>
<p>什麼深入的話題啊,這是一開始想無芥蒂地相處就一定要做的事情吧!不要因為我跟你認識好一陣子才解釋就這樣,我已經嘗到苦果了!在噗哈哈哈身上也可以驗證啊!</p>
<p>「不然暉侍說幫他說一句對不起,你幫我跟那爾西說,我怕我一開口講出來的是很棒的反話啊。」</p>
<p>好不容易前面都沒錯,為什麼最後面要破功呢?這世界上哪有很棒的反話?只有很糟糕的反話啦!</p>
<p>月退聽了范統的話,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接著便將頭轉回去面對那爾西。</p>
<p>「對不起。」</p>
<p>咦?就這樣嗎?這、這樣好像也怪怪的啊?</p>
<p>「你沒事道什麼歉?」</p>
<p>那爾西已經快要放棄理解了,范統從他抽動的唇角就可以看出來。</p>
<p>「算了、算了啦,你們先談你們的無聊事好了,這件事反正也沒有很不重要,我們沒空再說就好。」</p>
<p>「喔……」</p>
<p>於是,月退終於將話題轉了回來,雖然那爾西已經不怎麼想聽了。</p>
<p>「那爾西……伊耶哥哥說他在地牢都找不到長老們,你把他們弄到哪裡去了?」</p>
<p>從那爾西的表情判斷,這個「伊耶哥哥」他大概還聽不太習慣,但他還是回答了月退問題。</p>
<p>「都殺了。」</p>
<p>那爾西回答的語氣很平淡,卻讓月退跟范統都吃了一驚。</p>
<p>都、都殺了?我該說你幹得好嗎?這也太乾脆了吧?……不過你連無冤無仇的珞侍都下得了手,也許是我不該低估你的心性?</p>
<p>「怎麼會……我以為你還會留他們一陣子的……」</p>
<p>「確實留了一陣子,但心裡煩悶就處理掉了。」</p>
<p>心裡煩悶就──!月退,早叫你早點來找他的嘛!雖說那些長老也很該死沒錯啦……</p>
<p>「咦──可是,沉月那一半的法陣他們才知道放在哪裡不是嗎?」</p>
<p>月退先叫出來的居然是這個問題,至少代表他還有把正事放在心上。</p>
<p>「我也知道。反正想問的事情,我都會從他們口中挖出來。」</p>
<p>那爾西倒也不是毫無考慮就把人殺掉的,月退便遲疑地問了下去。</p>
<p>「那麼……在哪裡呢?」</p>
<p>「燒了。」</p>
<p>「啊?」</p>
<p>啊?</p>
<p>范統在心裡跟著月退叫了一聲。</p>
<p>燒了的意思是我們可以不必封印沉月了嗎?萬歲──不,慢著,那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就這樣燒掉好嗎?到底為什麼會……</p>
<p>「因為心情不好,就燒了。」</p>
<p>那爾西給的答案依然十分有個性……或者該說是任性。</p>
<p>「怎麼會這樣,燒了不就沒有了嗎?」</p>
<p>月退這下子有點欲哭無淚了,那爾西則伸出手指指自己的頭。</p>
<p>「還有。在我腦袋裡。」</p>
<p>──燒掉就燒掉嘛!你還把它記下來做什麼!不要謄出來,不要這樣,快給月退藉口讓他無法阻斷自己跟我們的生路啊!</p>
<p>「那……你找個時間把它默寫出來?」</p>
<p>我覺得這種情況下,那爾西要是露出邪惡的笑容,說出「求我啊」之類的台詞,好像很適合……說不定還比暉侍更適合!雖然這張臉很好看,但我真的認為跟壞人的表情挺搭的……</p>
<p>「你想做什麼?」</p>
<p>那爾西皺起了眉頭,似是敏感地察覺了什麼,才問出這個問題。</p>
<p>「那本來就是很重要的東西,留一份下來也是應該的嘛……啊,你之前就燒掉了?那、那你還想要我殺了你!你死了不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法陣的內容了嗎?」</p>
<p>月退找藉口找到一半,突然想到這一點而大驚失色,那爾西倒也不否認。</p>
<p>「沒有人知道也沒什麼不好。上面有什麼有用的東西嗎?」</p>
<p>大、大哉問!大家都沒看過哪會知道上面有沒有有用的東西啊!</p>
<p>「沉月能夠繼續維持運作就好了吧,王血注入儀式如何進行,大家也都知道了,不需要那份法陣應該也沒什麼關係。」</p>
<p>「可是……唔,你到底為什麼要特地把那份法陣找出來燒掉啊?」</p>
<p>月退</p><p>支支吾吾了一陣子,想了半天,最後又回到這個問題。</p>
<p>「不就說了心情不好──」</p>
<p>「我覺得你好像是特地從長老口中問出來,再特地去找出來燒掉似的,哪有人心情不好卻有心思去做這麼多事?」</p>
<p>月退這麼一問,那爾西的臉色便又陰沉了些,接著沉默了一段時間。</p>
<p>「我確實是特意將東西找出來燒掉,再將他們滅口的,不行嗎?」</p>
<p>啊?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吧?你為什麼可以說得如此平常而且不作任何解釋?</p>
<p>「你、你為什麼──西方城的主張不是調查清楚沉月,然後在研究是否有必要封印嗎……」</p>
<p>那爾西理所當然的態度使得月退在錯愕之中也有點詞窮,簡直不知該從何問起。</p>
<p>「因為你現在是新生居民。」</p>
<p>那爾西低下了頭,聲音悶悶的,卻很堅定。</p>
<p>「所有會妨礙新生居民存續的不穩定因素通通消失就好了,什麼生魂之類的東西,完全沒有考量的必要,那些一點也不重要。」</p>
<p>喔……那爾西應該也看過暉侍的報告了?所以他曉得沉月可能有的問題,然後打算視而不見這樣?真是有行動力啊……</p>
<p>「不是這麼說的吧,怎麼會……」</p>
<p>「這是這個世界欠你的。」</p>
<p>那爾西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彷彿隨著他幽暗的情緒而深沉。</p>
<p>「你付出給所有人的還不夠多嗎?別的世界的人,也得算是你的責任嗎?」</p>
<p>這是一個尖銳而沉重的問題,月退大概還沒做好面對的心理準備,突然被這麼問,頓時發不出任何聲音。</p>
<p>「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如果需要沉月的法陣,我謄寫一份出來也沒有問題,只是,上面不會有封印的那部份。」</p>
<p>嗯,我覺得他態度是強硬了點,但用意還是為你好的,月退。假如缺少法陣,封印沉月根本就不可行的話,那就沒有任何人能夠逼你、脅迫你去做了……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p>
<p>這不就剛好是你所期盼的狀況?</p>
<p>「那爾西。」</p>
<p>月退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說了下去。</p>
<p>「你又要……幫我做決定嗎?」</p>
<p>他這問題問得不重不輕,卻讓那爾西的臉色出現了不小的變化。</p>
<p>「其實沒有什麼是對我來說比較好的決定,我只是希望自己承擔背負做了決定之後的後果……別再代替我去做我辦不到的事了,好嗎?」</p>
<p>那爾西看著他,抿了抿唇,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口。</p>
<p>「為什麼你總是要做一些讓人看了痛苦的事情?就因為這些事情只有你才能做?」</p>
<p>最後他做出了這樣的質問,只待月退給他答覆。</p>
<p>「因為有些事情我一定得確認,我想知道沉月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我不能什麼都不去了解就這樣過下去,有些問題讓我……很在意。」</p>
<p>月退給出的答案,卻跟和范統說明時不太一樣,范統微感遲疑。</p>
<p>你現在說的又是什麼?什麼問題?我怎麼沒聽過?</p>
<p>那爾西你現在的心情如何?你希望他死的時候,他想活下去,而當你希望他活下去,他又自己不想活了,嗯──這實在是個悲劇啊。</p>
<p>「……我到底能幫你做什麼?」</p>
<p>那爾西的語氣透著苦澀,而這樣的苦澀,卻因為月退下一秒異常積極的態度而變了調。</p>
<p>「有!很多很多事情!我需要你!」</p>
<p>忽然被熱烈握住雙手的那爾西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氣氛一時之間又回到了剛開始送花送水果時的無言感。</p>
<p>「那爾西,不要說這種話,沒有你我怎麼辦──」</p>
<p>「我會把法陣寫出來給你的……如果你堅持的話……沒事的話我想休息了,你們可以先回去嗎……」</p>
<p>啊哈哈哈,月退,他真的累了吧,精神看起來滿滿的疲憊啊,其實我也挺累的,從頭到尾幾乎被擱置一旁不說,都已經特地來一趟了,還是無法完成暉侍的遺願,我是不是該自備一張用西方城文字寫成的說明,交代清楚前因後果再過來呢?這也許會是個好主意?</p>
<p>然後絕對不要再跟月退一起來了,只會誤事啊!</p>
<p>「噢,伊耶哥哥還要我問,你有沒有做什麼需要收拾善後的事情?我們最近忙進忙出都在處理這些大大小小的事務……」</p>
<p>「去問奧吉薩,我不想多說。」</p>
<p>我看你別為難他了,反正你伊耶哥哥要你來問,只是要你來見他而已,為難體虛病人的不是好漢啊,剩下的去問那個大叔吧,他做過什麼壞事,當然是跟他狼狽為奸的那個大叔最清楚。</p>
<p>「好吧,那……你身體現在怎麼樣了?有哪裡不舒服嗎?有沒有什麼後遺症?」</p>
<p>照理說也該走了,月退卻硬是又補了一個問題。</p>
<p>月退!你為什麼把一進來就該問的問題擺到最後才問啊!你到底懂不懂得探病說話應有的順序!</p>
<p>「我現在很想休息繼續睡覺……」</p>
<p>那爾西只能再重複表達出想一個人獨處的訊息,這次月退總算聽得懂人話了。</p>
<p>「嗯……我們不打擾你了,就先這樣吧。」</p>
<p>本日拜訪的目的也算已經達成,月退便拉著范統告辭,走得倒也很快。</p>
<p>「呼,這樣就對伊耶哥哥有個交代了,見那爾西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真是太好了。」</p>
<p>月退像是了卻了心頭一樁大事一樣,看起來心情很好,范統卻什麼事情也沒了卻,有股嘆氣的衝動。</p>
<p>「見面有什麼容易可言啊?」</p>
<p>「有一些心理障礙嘛……質變的影響還是存在,雖然已經淡化很多了,不過還是得花點精神克制。」</p>
<p>等一下!你說什麼!你是說你剛剛其實有可能變成那種黑黑白白的狀態嗎!你這樣簡直是一顆不定時未爆彈啊!我看你以後還是不要去見他比較好吧?</p>
<p>「他長得跟你反正也很不像,你就當作是自己的臉習慣一下嘛……」</p>
<p>「哪裡像了啊!根本就完全不一樣嘛!我看起來就覺得完全不一樣!」</p>
<p>月退的抗議十分快速且直接,范統也懶得反駁他。</p>
<p>對啦對啦,你們在年紀臉孔與氣質上的差別會感覺沒那麼像,他真正像的應該是暉侍沒錯……</p>
<p>「你又把符咒通訊器拿出來做什麼?」</p>
<p>唉,是魔法通訊器。符咒通訊器……還真懷念啊。</p>
<p>「聯絡伊耶哥哥。」</p>
<p>月退一面說,一面送出聯絡要求。</p>
<p>「既然剩下要問奧吉薩,那請伊耶哥哥去問就好了,我不想跟奧吉薩說話。」</p>
<p>……我可以問一下你為什麼不想跟他說話嗎?是因為他之前明知你才是真的卻不歸順,還是為了其他幼稚的理由?</p>
<p>范統想來想去還是沒有無聊到問出來,至於還得另外找個時間自己去見那爾西的事,他也打算之後再去煩惱了。</p>
<p>那爾西在聽見開門的聲音時,反射性便看向了門那邊,等到對方進了內室,他才挑了挑眉。</p>
<p>「這次真的是你了啊?」</p>
<p>奧吉薩沒反應過來,不過也沒針對他這種態度從何而來提問,只將視線自然地移動到房間裡最刺眼的那個東西上頭。</p>
<p>「那束花是?」</p>
<p>「……你什麼都沒看到。」</p>
<p>那爾西覺得頭又痛起來了。</p>
<p>「不必處理掉嗎?」</p>
<p>聽他這麼問,那爾西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p>
<p>如果是雅梅碟送的,直接處理掉也沒什麼關係,但問題就在於,這花是某個棘手的人送的……</p>
<p>說起來要是雅梅碟送的,他也老早直接拒收,花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如今收都收了,再拿去扔掉,要是被知道了──</p>
<p>「……拿個瓶子插起來,放在外面去,不要讓我看到。」</p>
<p>抱持著只要別同處一室,感覺應該會好得多的心情,那爾西下達了這樣的指示。</p>
<p>不過放到外面去,幾乎也等於拿這束鮮艷的花接待所有來拜訪的客人──唯二能夠慶幸的,大概就是花活不了幾天與客人本來就沒幾個的事實了吧?</p>
<p>*</p>
<p>正牌少帝回歸,照理說應該舉行個隆重的典禮儀式,風風光光地回宮入主西方城,只是,少帝本人既然沒有把假的那個公諸於世給世人撻伐的打算,這所謂的隆重儀式,當然也就沒得舉行了。</p>
<p>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在宮裡低調舉行了一個簡略版的,就算不讓全西方城的人知道幕後真相,至少也得讓一些核心人員稍微搞清楚狀況,不能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無聲帶過。</p>
<p>這大概是月退第一次睜著眼睛體會到皇帝該有的排場。不過,說是該有的,其實也只是個小</p><p>型的正式儀式,換上了西方城的衣服後,他整個人的感覺也不太相同了。</p>
<p>那爾西雖然列席在側,卻沒有公開的介紹,也沒安排給他什麼職位名目,關係有點曖昧不明,況且還是有人認得他是之前公開亮相的那個少帝,私底下可就不知道會怎麼議論了。</p>
<p>「真是的,不會乾脆叫他去做梅花劍衛嗎?他劍術跟魔法應該也不是不行吧?」</p>
<p>范統、硃砂跟艾拉桑都是觀禮人士,講白一點就是路人,反正聖西羅宮大殿上地方寬敞,多站幾個人也不會太擠,他們就跑來湊熱鬧一下。</p>
<p>然而正式場合需要安靜,也沒什麼熱鬧可言,此刻硃砂碎碎唸的話語也放低了音量。觀眾要討論是沒什麼關係,討論到給大家都聽到,那可是有些不妥的事情。</p>
<p>「我們哪會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設想的呢。」</p>
<p>我們就是不知道啊。詛咒你煩不煩,別隨隨便便就讓我說出這種高深莫測的話好嗎?</p>
<p>說起來,那爾西要是真成了梅花劍衛,那豈不是跟大叔平起平坐,甚至大叔還是他的前輩……怎麼想都覺得很微妙呢?</p>
<p>「噢,恩格萊爾穿上正式的服裝看起來真是英俊挺拔,我好感動──」</p>
<p>艾拉桑明顯不在他們的話題中,只顧盯著王座上的月退瞧,似乎頗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p>
<p>英俊……挺拔?這……可能還要再過個幾年吧?以年紀來說月退是沒有很矮啦,不過距離挺拔好像……慢著,他根本也不會長大了啊!除非去弄那個什麼讓軀體長大的水池重生,不然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了──算了,老爺您高興就好,我們就不予置評了,如果感動到熱淚盈眶需要手帕的話說一聲,我幫您問問看硃砂有沒有。</p>
<p>「也差不多可以結婚了。」</p>
<p>硃砂對英俊挺拔一詞沒有任何意見,只點點頭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p>
<p>「結結結結結婚嗎!這、這個……」</p>
<p>艾拉桑到現在還不曉得硃砂可以變成女人,但知道了搞不好會更驚恐。</p>
<p>放寬心吧,爸爸,您兒子可能要有人拿刀逼著他才會考慮結婚這檔事的……我叫爸爸做什麼?真是的,還沒睡醒嗎?唉唉,儀式快點舉行完讓我們回家吧,聖西羅宮的氣場就是讓人不想久留啊。</p>
<p>今天的儀式具體來說,只是宣告少帝將拿回統治權與列狀長老越權的劣行,同時公開長老們已經被處刑的事,並由月退宣布之後對戰事的處理方向,整體進展得很順利,而在儀式結束之前,倒是插入了先前沒說好的一段。</p>
<p>當伊耶被點名到殿中時,神情顯得有點意外,月退則從上面的座位走了下來,手中拿著的,是先前從雅梅碟那裡討來的,原屬於伊耶的授勳徽章。</p>
<p>「伊耶……重新接受這枚勳章好嗎?回來當鬼牌劍衛,再一次成為我的劍,為我斬除我身前所有的障礙……」</p>
<p>月退以遲疑猶豫的表情說出的這番話語,多少有股懇求的意味包含其中,希望他能夠不要拒絕。</p>
<p>伊耶當然不會聽不出來。這也等同於要他對封印沉月的事情做出答覆──支持他,陪在他的身邊,或者離去。</p>
<p>這並非一個不必思考就能做出答覆的問題。</p>
<p>即使他選擇不幫他的忙,不成為他的助力,事情也未必不能成,原先他們的約定,也只到協助他奪回帝位。</p>
<p>他知道少年並非真的十分需要他的力量,只是希望每一個重視的人都能站在自己身側陪伴,也是這樣純粹的願望,讓他唯有嘆息。</p>
<p>當少年以這樣的眼神望著他,渴望得到他的回應時,他所要考量的已經不是封印沉月的立場、新生居民的事情……他所要考量的,只剩下是否願意為他留下。</p>
<p>沉默了半晌後,伊耶以略嫌粗魯的動作從月退手上搶過了那枚徽章,然後依循授勳時應有的禮節,單膝跪下。</p>
<p>月退在驚訝轉為驚喜後,便對著他說出了自己該說的話。</p>
<p>「你願意以你的名起誓,效忠於你的皇帝,背負起魔法劍衛的榮耀,守護西方城的正統嗎?」</p>
<p>他問完了這些話,而後是伊耶答允的聲音。</p>
<p>「我願意。」</p>
<p>在他將伊耶扶起的時候,心中那種開心感動的情緒是難以言喻的。</p>
<p>終於是由他親手授予的信任與托付,終於是對著他做出的誓言,象徵著他願意成為支持他的力量。</p>
<p>掌聲在殿上此起彼落地響起,而這個時候,雅梅碟也湊了過來。</p>
<p>「陛下,那個……恭賀您回宮,臣帶了禮物想送您。」</p>
<p>「禮物?」</p>
<p>月退不解地朝他手上拿的東西看去。</p>
<p>「這是先前去夜止採陸雞毛做的枕頭,希望您會喜歡。」</p>
<p>「……」</p>
<p>月退無言地將枕頭接過來,回頭看向另一邊的那爾西,果然看見那爾西的臉也黑了一半。</p>
<p>這種時候說出「又不是我叫你去拔的」、「你是不是送錯人了」之類的話也沒什麼意義,不過謝謝這兩個字還是很難說出口,那爾西則因為想起當初雅梅碟奉上雞毛的時候自己說過的話而別過了臉孔,倒是伊耶很乾脆地掄起拳頭就朝雅梅碟頭上揍下去。</p>
<p>「笨蛋臣子!送皇帝枕頭是想幹嘛啊!你這智障!」</p>
<p>「好痛!可、可是這本來就是拔給陛下的,留著可惜……」</p>
<p>「不會拿回家自己睡嗎!什麼場合幹什麼好事啊你!」</p>
<p>「別吵了,我收下就是了,我會幫你轉交給那爾西的……」</p>
<p>「喂!我已經拒收過了,不要轉交給我!別以為經過你的手我就會收!」</p>
<p>幼稚無理的吵架連那爾西也加入了戰局,最後是處變不驚的奧吉薩出來告訴大家儀式已經結束,麻煩自動離開,現場的看戲人士才不得不散去。</p>
<p>「送我家兒子枕頭的意義是……?」</p>
<p>艾拉桑似乎陷入了新的煩惱中。</p>
<p>「我們走吧。」</p>
<p>硃砂也不想再看下去了。</p>
<p>「嗯。」</p>
<p>范統認真地跟著點著頭。至於以鑽石劍衛身分列席的璧柔無法跟他們一起快速退場,那也不關他們的事了。</p>
<p>◎ 范統的事後補述</p>
<p>可喜可賀!月退終於回歸皇帝的身分,也奪得統治權啦!是不是應該開香檳慶祝一下啊──雖然最後儀式整個混亂搞笑去了,唉,搞什麼雞毛,害我又想起東方城那段不愉快的殺雞拔毛回憶,住手先生,你要是知道你們陛下也親手拔過幾百根,不知道做何感想?</p>
<p>西方城內外應該差不多搞定了,接下來就是要面對東方城了吧?珞侍那之後到底怎麼樣,我還真擔心,只是遠在這裡也關心不到……</p>
<p>那個逃避了很久的暉侍惡靈,今晚總算出現了。我說這種話絕對不是因為我想他,只是覺得他搞失蹤的行徑很令人無可奈何。</p>
<p>既然出現,我當然要問問跟他親弟有關的事情,只是他言詞閃爍東扯西扯,最後索性拿布塞了我的嘴,還說什麼「打聽別人的家務事是很不道德的,范統你跟誰學壞了啊,來,嘴巴閉上,雖然你能講話比較有趣,但問的都是這些問題就不有趣了」,簡直氣死人!</p>
<p>為什麼我在夢裡就是無法勝過暉侍?這沒道理啊!可惡,如果夢中也能帶著噗哈哈哈就好了,我就不相信他會看著人家這樣欺負他的主人!</p>
<p>……不過,暉侍這個舌燦蓮花的傢伙,搞不好真的有辦法可以把噗哈哈哈說服得袖手旁觀……想要戰勝暉侍,還得先戰勝他的口才嗎?這是什麼悲慘的情況?</p>
<p>總而言之,我有種……與我的生命深深糾纏不放過我的,除了反話的詛咒外,又多了一個暉侍的感覺,而且這應該不是錯覺,我到底該怎麼辦?</p>
<p>這種時候我真需要一個指點迷津的智者來告訴我該怎麼做,在我老爸還沒死的時候我都是問他,雖然未必會得到一個合意的答案,但至少會有個參考答案。</p>
<p>嗯──我爸爸說過,遇到無力抵抗的事情時,就把自己當作一根死木頭放水流……但,這樣會不會太過消極了啊?我一定要讓這句話成為我的行事準則嗎?</p>
<p>子女應該要青出於藍才對!……雖然如此,目前也不是我要不要當死木頭的問題,我這根木頭有反應,暉侍反而還會覺得更有趣,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