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插话集第四弹文学少女和麻烦的情侣

远子学姊开始红着脸闪避我的时候，我完全搞不懂理由。

为什么她会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说「别靠近我」呢？

我怀着一肚子纳闷，看这光是活在世上就很不合理的辫子学姊，表现出这般不合理的举止。

这是不久之前，在我高一的第三学期发生的事。

◇　◇　◇

「啊啊啊……唔唔……啊啊……」

放学后，我一到社团活动室就听见用力的喘气声。

「唔唔……唔～唔～～唔～～～～」

这是远子学姊的声音吗？她又在干什么？

我开门进去，只见远子学姊的辫子一跳，急忙把双手藏到背后。

「心、心叶！真是的，怎么突然进来啊？吓我一跳。」

「我平时从来不曾敲门吧。」

「这、这样啊……」

她红着脸颊，视线四处游移，然后扭扭捏捏地看着我说：

「那个……我说啊……心叶，你、你是不是在社团活动室掉了东西？」

「掉了东西？」

我把书包放在老旧的木桌上，一边反问。

「就是那个嘛……戒……」

「借？」

「没事啦！」

她面红耳赤地猛摇头。

真奇怪，她干嘛一直把双手藏在背后，而且看起来似乎很慌张。

我来试试她吧。

「其实，我昨天在家里写了五十张稿纸的点心。」

远子学姊一听立刻眼睛发亮，伸出双手。

「谢谢你，心叶！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低头一看。

「那个戒指是怎么回事？」

「咦咦！」

远子学姊又吓得跳起，慌忙用右手包住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这这这是……我一进社团活动室，看到这个放在桌上，忍不住想戴戴看……结果就拿不下来啦。」

「是吗？应该是别人放在这里的吧。」

我淡淡地回应，远子学姊哭丧着脸说：

「咦？这不是你的戒指吗？」

「不干我的事。是说我怎么可能带戒指来学校？」

「呜……说的也是。我还以为这是含蓄的求婚，吓了一大跳……不对！我不是说你喔，我不知道是谁啦！我绝对没有想过是你把戒指放在这里的！」

远子学姊气鼓鼓地声明，我点头回答「是是是」。

「我只是有点好奇，才拿起来试戴，绝对不是把这个当成你送的礼物！你看嘛，这个戒指做成玫瑰的模样，款式很罗曼蒂克，只要是女生都会想戴戴看吧？」

她红着脸举起戒指。

形状像一大朵玫瑰的戒指中央嵌着粉红色的珠宝，的确是女孩子会喜欢的少女风格设计。

「我本来想立刻脱下来，可是不管我怎么拉怎么转，还是动不了。」

远子学姊拉拉戒指，又发出「唔～唔～」的呻吟声。她的手指比一般女生还细，但即使她咬紧牙关，用力到满脸通红，戒指还是纹风不动。

「心叶，你帮我拔。」

「啊？要我帮忙？」

「你尊敬的学姊都陷入困境了耶！」

远子学姊这样要求，我只好抓着她的手指开始拉，但戒指仍紧紧扣在手指上，一点都没有移动。

「好痛！好痛！心叶！我的手指快断啦！」

虽然远子学姊一开始很勇敢地说「要用全力喔」，最后还是只能投降。

我们也试过抹肥皂，结果还是一样。

远子学姊注视着戒指，垂下眉梢，含着泪说：

「呜呜呜……这一定是带有诅咒的戒指。只有打从心底爱我的人才能拔下来，坏心的学弟一定办不到。」

「请别逃避现实。」

我一吐嘈，她就鼓着脸颊瞪我。

「心叶真冷漠！我可是拼命地『想像』怎么让这个局面变得快乐一点耶！」

「想像什么诅咒的戒指很快乐吗？根本是恐怖故事。」

「恐、恐怖故事？才不会呢！」

远子学姊脸色发青地摇头。

她朝四周张望片刻，突然跳了起来。

「对、对了！这间教室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有吗？我看不出哪里不一样啊。」

狭窄教室的墙边和地上堆满数量惊人的书，到处都是书本堆成的小山。

可是，远子学姊表情僵硬地坚持说：

「不对，虽然变化不明显，但我这个热爱文艺社的『文学少女』还是看得出来！你看！普希金全集的位置不一样了！岛崎藤村的《黎明前》本来放在下面第三本，现在变成从上面数来第二本！托尔斯泰的几本《战争与和平》原先叠在一起，现在却都分散！」

她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去记啊？

不过她真的记得吗？会不会只是搞错？

我正觉得难以置信时，远子学姊怕得缩起身子说：

「或许是某人潜入和平的文艺社，在这里下了诅咒……不对！不可以这样想！这又不是恐怖故事……对了！是童话故事！是奇幻故事！这个戒指就是有名的『黑杖』做的，是能媚惑所有人的魔法道具！」

「什么玩意儿啊？」

我虚脱地问道，远子学姊得意洋洋地说：

「很久以前，有个法力高强的魔法师叫做黑杖，她做了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还有一枚戒指。只要戴上玫瑰和戒指就会显得美丽非凡，能够掳获所有人的心。

黑杖住在帕菲戈尼亚和克里姆鞑靼这两个国家之间，她把戒指送给帕菲戈尼亚的王后，又将玫瑰送给克里姆鞑靼的帕第拉公爵夫人。

这个戒指在他们的孩子之间辗转流传，又落到别人手上，接着再被别人……」

「我完全没听过这个故事。」

远子学姊微微一笑。

「《玫瑰与戒指》是写给孩子看的童话故事，作者是靠着一本《浮华世界》成名的英国作家威廉‧梅克比斯‧萨克莱。

这是萨克莱停留在罗马的期间，在圣诞派对上为孩子们表演看图说故事时创作的。因为孩子们都很喜欢，所以他将这个故事写成书。」

远子学姊一脸幸福地笑着说，这是她很喜欢的故事。

「主角叫做格里欧，他是帕菲戈尼亚的王子，很喜欢剑术和骑马。虽然不太喜欢读书，却是个率直勇敢的可爱少年。

格里欧自幼父母双亡，连王位都被叔叔凡洛罗索抢走，但他对政治没有兴趣，只想悠哉地生活。他很喜欢凡洛罗索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妹安洁莉卡公主，可是始终得不到她的芳心，他为此消沉的模样真是惹人喜爱。暗恋格里欧的侍女贝汀妲也是个含蓄温柔的好女孩呢！」

远子学姊好像很开心。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她今天没有给我三题故事的题目，所以我只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听她说话。

「其实贝汀妲是克里姆鞑靼的公主喔！

克里姆鞑靼发生过政变，帕第拉公爵变成新国王，年幼的罗莎芭公主从此下落不明。当然，贝汀妲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个公主。

这个故事是从帕第拉国王的儿子巴博王子前往帕菲戈尼亚开始的。安洁莉卡爱上了巴博，但是因为贝汀妲戴上黑杖的戒指，令巴博和格里欧彼此争风吃醋，安洁莉卡一气之下就把贝汀妲赶出城堡，格里欧还改名换姓去当学生，直到最后都是个让人心跳不已的浪漫爱情故事喔！这本书有很多翻译版本，要我来说的话，最棒的还是村冈花子的译本！」

远子学姊的眼睛发亮，生气盎然地说：

「对了！这个故事就像夹上荔枝和覆盆子的法式玫瑰小圆饼！既可爱又动人，令人非常愉快呢！

表面酥脆又蓬松的法式小圆饼一放进口中，鲜奶油的滑腻口感和玫瑰香立刻扩散开来，和夹在中间的多汁水果形成奇迹般的合奏，让人觉得身在梦中啊！」

远子学姊陶醉得眼神迷蒙。

「啊啊，这个戒指会不会为我带来美好的恋情呢？」

「我至少可以确定这不是魔法戒指，因为远子学姊的胸部一点都没有变。」

「太过分了！你是说我的胸部还是一样平吗？你一点都不尊敬学姊嘛！」

远子学姊气呼呼地说。

「只能和这么恶劣的学弟待在一起实在太不幸了。我的白马王子到底在哪里啊？」

她按住戴着戒指的手，大声地自言自语。

「如果白马王子现在开门走进来就好了。」

我语气平板地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昨天看到学生会长速见学长来这里耶。那个戒指该不会是他留下来的吧？」

远子学姊听得大吃一惊，眉毛蹙起。

「你说会长？」

啊，她好像很不高兴。

「他的外表和气质都很像王子啊。」

「别开玩笑了！速见可是文艺社的敌人！他正打算把文艺社的预算砍一半耶！」

昨天二年级的速见会长为了讨论下一期预算的事，来到文艺社这间狭窄的社团活动室里，和远子学姊激辩了一番。速见会长面对能言善道的远子学姊丝毫不肯退让，最后只留下一句「我改天再来」便离开。

「说不定他喜欢远子学姊，所以才把戒指留在这里。」

我随口说道。

远子学姊听了却更加愤慨。她用力摇头，辫子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不要！我才不要速见咧！」

「为什么？他聪明又帅气，女生都很欣赏他呢。」

「我讨厌他那种自以为是的语气，还有看不起别人的眼神，也讨厌他听到我说什么就耸肩叹气的做作态度，最讨厌的就是他翻书时还会翘起小指！」

「……你观察得还真仔细。」

「我是在图书馆不小心看到的。他在看玛莉‧冯‧艾伯勒艾森巴赫的《暴风雨中的兄妹》时翘起小指，害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而且，他前阵子有一天放学后还穿着短裤在校园内边走边哇哇大叫，真是个变态！」

「冬天穿短裤好像有点冷……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吧？」

「下半身穿短裤，上半身却是制服耶！」

「呃……的确是怪怪的……」

我光是想像，也觉得他不太正常。

「可是，你如果和会长成为男女朋友，预算或许会变多喔。」

「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不纯洁的动机和人交往呢！而且速见是姬仓理事的堂弟的孙子耶！和姬仓家有关的人，我绝对要敬而远之！他们家族根本有变态的基因嘛。要嘛喜欢裸体，要嘛就是暴露狂，如果我以后和他们变成亲戚……啊啊啊，真是不敢想像！」

她又开始拼命甩头。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讨厌姬仓理事……可是目前还不能确定戒指是会长的，她就把人家当成变态，这样想想会长还真是可怜。

「打扰了。」

敲门声传来，速见会长出现了。

「！」

远子学姊赶紧把双手藏到背后。

会长走进教室，栗色的刘海优雅地在额头上摇曳。他的鼻梁高挺、眼神冷静，怎么看都是个菁英或是有钱少爷。

虽说我刚刚还在瞎起哄，不过这个人实在不可能喜欢远子学姊，而且他昨天似乎还和脾气固执的远子学姊大吵一架。

远子学姊不客气地瞄着会长。

「你来做什么？」

「因为你抱怨连连，下一期预算始终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我就说改天再来拜访，不是吗？」

「讨论？明明只是单方面的施压吧？如果你肯放弃那个愚蠢的提案，我当然会爽快地签下同意书。」

「从文艺社过去的成绩来看，就算预算减少一半也已经很足够。」

两人瞪着彼此，现场笼罩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下。

唉，早知道我就快点回家。

「呃……会长，你昨天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在这里？」

「掉东西？」

「心、心叶！你在说什么啊！」

远子学姊慌了。

我心想，能让她收敛一点也好，所以若无其事地回答：

「是啊，譬如戒指之类的。」

「心叶！」

远子学姊紧张地大喊。

不过更令人吃惊的是，会长变得表情僵硬，脸也红了起来。

咦？奇怪？怎么回事？

他尴尬地转头不看我们，慌张地说：

「没有，我没看过什么玫瑰戒指。」

他刚刚说「玫瑰」！

我又没有说戒指是玫瑰的形状！

远子学姊也睁大眼睛。

会长好像惊慌到没有发现自己失言，他的视线不安定地飘到墙边的书堆，又迷惘地看着远子学姊，顿时满脸通红。平时的会长就算在讲台上也很沉着稳重，如今却紧张得耳朵和脖子都红了。

「对、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有件急事，才刚来就得走了！预算的事我会再仔细考虑！」

他尴尬地找着藉口，要转身离去时还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手忙脚乱地站稳以后，就像逃跑似地离开文艺社。

留在现场的我们都默默不语，远子学姊更是惊讶得脸色发青。

我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

「戒指……好像是速见会长的耶。」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远子学姊凄厉地惨叫。

◇　◇　◇

隔天，我被远子学姊叫去调查速见会长的底细。

下课时间，我在二年级的教室一带晃来晃去，悄悄观察会长的模样。

真是的，为什么我得做这种事？

远子学姊说：

「速见才不可能向我求婚咧！如果说他把戒指放在这里是要向心叶求婚，我还觉得比较可信呢！这是学生会的阴谋！一定有什么内幕！不对，非得是这样不可！心叶，你去监视速见，把真相查个清楚！」

我抗议说自己又不是征信社的职员，她依然坚持：

「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嫁进受诅咒的姬仓家吗？这是学姊的命令！」

最后她还摇晃着铁管椅，补上一句：

「如果你不肯答应，就立刻交出你在家里写好的五十张稿纸。」

我说出「其实我没写」之后，她深受打击地垮下肩膀，哭丧着脸说：

「怎么这样嘛……竟然是骗我的吗？我还以为你不可能是这种人呢……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就这么出嫁吧？」

我还真希望有个人把这麻烦的辫子妖怪带走，不管是谁都行。

「唉……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反抗远子学姊呢……」

要不是因为她，我就可以过着平安无事、祥和宁静的校园生活了。那才是我由衷的期望啊。

一想到这里，胃就开始隐隐发疼，所以我不敢再想下去。

反正随便监视会长一阵子，远子学姊自然会慢慢放弃吧。

重点是，如果会长真的喜欢远子学姊该怎么办？

以前也有过柔道社的牛园学长这个前例，再说男女之间的爱情经常是从误会之中诞生。

不管实际上如何，远子学姊乍看之下毕竟是个气质古典的文学少女，而速见会长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比牛园学长适合多了。

今天早上我向同学打听过，速见会长的兴趣是园艺，好像还加入园艺社。他不需要忙学生会的工作时经常去温室，照顾起花草比任何人都投入。

他虽然有固执的一面，但是个性认真又严谨，还会在电车或公车上让位给老年人，又肯率先去做大家都不想做的事，想必人还不坏。

和远子学姊争吵预算的事情时，他都会有条有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说不定这样的人很适合远子学姊呢。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看到会长站在走廊上和人说话时，我的胃却越来越不舒服，觉得好厌烦，正在考虑去向远子学姊报告「没有异状」后回自己的教室……

这时我突然发现，有个女学生和我一样躲在暗处偷看速见会长。

她刚好就在我视线的正前方，也就是二年级教室的门口，十分专注地盯着会长的背影。

那看起来是个很平凡、很温和的女生。

会长一回头，她就红着脸躲进教室里。

可是会长背对她时，她又会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继续满脸通红地望着会长。

她好几次想走出去，却犹豫地停下脚步，然后又退回去，就这样一再重复，并且怅然地叹气。

「那个女生一定是暗恋速见。」

放学后，远子学姊听过我的报告，很开心地一口咬定。她的无名指上包着绷带，看来戒指还是拔不下来。

「为了把那个女生硬塞给速见……不对，为了让他们的恋情顺利发展，我们来当爱神邱比特，促成他们的恋情，这样所有事情都可以解决啦。」

「我们？连我也包括在内吗……」

我明知如此，依然无力地喃喃说道。

「当然啊，因为文艺社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嘛。来吧，心叶，立刻举行爱情战略会议！我想到一个好点子喔！」

远子学姊的眼睛闪闪发亮。

唉，做这种事情和写三题故事相比，究竟哪个比较好呢？

当天我就被派到学生会办公室。

正忙着办公的会长一见到我就吓了一跳，惊慌得脸色僵硬。

「你、你是文艺社的……」

「我是一年级的井上，来此叨扰真是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今天我们有很多事情必须处理，实在腾不出时间去文艺社……」

他惊慌地看看四周，然后带我到里面的房间。只剩我们两人后，他很担心地问：

「天野同学是不是说了我什么？」

「啊？」

「那个……因为预算那件事，她好像很生我的气……所以我有点在意……」

会长红着脸撇开视线。

「井上同学……你和天野同学在交往吗？」

「什么！」

我忍不住大叫。

「才没有，我们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学姊和学弟啦！」

牛园学长也好，速见会长也罢，为什么每个人都怀疑我和远子学姊是情侣呢？我和远子学姊可是连一次都不曾像情侣那样浓情密意地说话耶。

「是吗……」

会长一脸畏缩地看着我。

「远子学姊不可能有男朋友啦，她的情人就是书。」

他听了更是慌张，脸红到连我都看得害臊起来。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吗？她的情人是书啊！难怪天野同学会被称为圣条学园的『文学少女』！这样啊，她喜欢书胜过爱情啊，她这么重视书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

说完之后，他的肩膀又垂下去。

听到远子学姊的心中只容纳得下书本，才让他变得如此消沉吗？难道他真的这么喜欢远子学姊？

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情况，我的思绪变得混乱。

「井上同学，那个……天野同学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啊？」

他突然这么问，我不禁露出呆滞的表情。

会长像是在求助，一脸担忧地望着我。难道他把我当成爱情顾问？

「喜、喜欢的东西吗……」

「女生应该都喜欢甜食吧？像是巧克力或法式小圆饼之类的。」

「这两种她应该都喜欢吧……尤其是玫瑰口味的法式小圆饼。」

不过，远子学姊喜欢的是法式小圆饼口味的书，而不是法式小圆饼，因为她吃一般人的食物也尝不出味道。

会长的脸色好像比较开朗了。

「这样啊！玫瑰口味的法式小圆饼！原来天野同学喜欢这个！」

误会似乎变得越来越深，和会长说话真辛苦。

我的胃也变得越来越难受，甚至开始绞痛。

既然已经事情办完，还是早点离开吧。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要帮远子学姊传话。」

「啊？帮天野同学传话？」

会长的声音紧张得拔尖。

「是的，本周六下午，文艺社想在学校的温室举行茶会，所以要来申请许可。」

「茶会？」

「只是社内的小聚会。远子学姊还说，请速见会长务必出席。因为在社团活动室里都会吵架，所以想要在开满花朵的温馨场所和会长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天野同学是这样想的啊……」

会长好像很讶异。他严肃地低头沉思片刻，就爽快地回答：

「好的，我会负责向园艺社的顾问老师报告。请你帮我告诉天野同学，我会做好心理准备出席。」

「谢谢会长。」

我鞠躬之后便离开学生会的办公室。

隔天，我到二年级教室找畑中美美子学姊。

「呃，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昨天一脸悲伤望着速见会长的畑中学姊被我这个陌生学弟叫出来，想必还没搞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彷徨地小声问道。

我告诉她周六要举行茶会，请她务必来参加。

「可是，为什么要邀请我呢？」

「学生会长速见学长也会参加，所以请畑中学姊一定要来。」

「！」

畑中学姊顿时涨红了脸、睁大眼睛，话都说不出来。

「啊、啊……啊……速见会长……那个……邀请我吗……」

我只是点头表示肯定。

───心叶，不要说得太多，只要告诉她速见会长也会来就好。这样一来，畑中同学一定会来参加茶会。

我依照远子学姊带着满面笑容给予的指示，讲完该讲的话就离开。

到目前为止都符合远子学姊的计画。

可是，在这场用来撮合速见会长和畑中学姊的茶会上，如果会长带着一大包法式玫瑰小圆饼向远子学姊告白，她打算怎么解决呢？

我猜她一定没有考虑到这点……因为她对自己的爱情一向很迟钝，都不知该说她是粗枝大叶还是少一根筋。

「喔？已经通知畑中同学了吗？干得好，心叶！当天一定会有个完美的茶会！」

远子学姊屈膝坐在铁管椅上，像沉浸在梦中的少女般双手合十，神采飞扬地说。

「对了，这简直就是《玫瑰与戒指》嘛。速见是格里欧，畑中同学是暗恋王子的贝汀妲。贝汀妲坚定的爱情感动了对方，最后两人就在一起。啊啊，最棒的故事还是要有个幸福美满的结局！光是想像，嘴里就会充满砂糖的甜味呢。希望畑中同学和速见也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远子学姊原本只是想把畑中学姊硬塞给会长，如今已经陶醉于帮忙畑中学姐促成恋情了。

「心叶，你也要仔细看着这对纯洁情侣诞生的经过，由此写一篇特制的点心。」

我充耳不闻，反而说：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嗯？什么事？」

「会长已经答应帮忙申请场地，那茶和点心要怎么办？难道要去便利商店买易开罐果汁和甜点吗？」

「这样一点都不浪漫了嘛。当然要准备茶壶和茶杯来泡茶，还要有手工三明治和一口小糕点。」

「这些东西要叫谁去准备？」

「嘿嘿，我已经向烹饪社的顾问老师申请租借餐具了。」

「那手工三明治和一口小糕点呢？」

远子学姊挺起她扁平的胸部。

「昨天晚上我不是打电话去你家谈茶会的事吗？」

「是啊，那又怎样？」

「当时我和你妈妈也聊了一下。」

难道……妈妈今天早上会那样笑咪咪地看着我是因为……

「我说要举办茶会，你妈妈也很有兴趣，还说料理就包在她身上。」

果然是这样！

妈妈很喜欢远子学姊。因为她打电话来我家时都装得很乖巧，所以妈妈大力称赞过她是个「懂礼貌又有气质的小姐，声音也很好听」。

听到妈妈说「心叶会变得这么开朗都是多亏天野小姐」，我简直要头昏了。

妈妈对远子学姊的评价到底有多高啊！

啊，可是……远子学姊的确帮过我……像是那一次……还有那一次……

「你妈妈真是个好母亲呢。」

远子学姊就像妈妈在称赞她的时候一样，露出温暖的表情，语气柔和地说。

我没兴致反驳她，所以沉默不语。

「好啦，这么一来就都准备齐全，接下来只要等茶会正式开始。唔……如果在那之前可以先拔下戒指就好了……减肥能不能瘦手指呢……」

远子学姊情绪低落地看着那只细得很难再细的手指。

不过，她立刻笑着对我说：

「对了，心叶，为求当天一切顺利，请你用心帮我写一篇香甜的点心吧。」

「……你不是才刚说要减肥吗？」

「既然正餐减量，当然得吃点心啊。」

「这样根本没有意义嘛。」

我不禁想到那一位说出「人民如果没有面包就吃蛋糕嘛」，最后上了断头台的法国王妃。

远子学姊雀跃地拿起惯用的银色马表。

「今天的题目是『毛巾』、『温室』、『半价折扣』。限时五十分钟，要写个像法式玫瑰小圆饼一样浪漫的爱情故事喔。预备，开始！」

马表喀嚓一响。

是说「半价折扣」哪里浪漫了……我一边想，一边拿起HB自动铅笔，写起桌上那本五十张一叠的稿纸。

五十分钟后……

远子学姊抓着椅背大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可以买半价折扣的毛巾送给男朋友啦！这间店太诡异了！竟然把剪掉一半的毛巾用半价卖出，这怎么行呢！男友明明是篮球社的豪爽运动少年，为什么社团活动结束后大家全都跑进温室啊？而且温室竟然变成三温暖！男朋友把半条毛巾披在头上，露齿而笑……讨厌啦！呜呜……简直像饼乾中间夹着腌萝卜再加上醋的味道嘛。根本没有玫瑰香，而是汗水和蒸气的酸味啦啊啊啊啊！」

◇　◇　◇

茶会当天，是和运动少年的笑容一样爽朗的大晴天。

我将妈妈做的小黄瓜三明治、水果塔、姜饼放进篮子，在假日前往学校。

温室里充满了从天花板倾注而下的透明光辉，温暖得丝毫不像冬天。里面种植鲜嫩的绿树，整齐排放在地上的花盆里也开满红色和黄色的花朵。

远子学姊已经来了，她在野餐桌上铺了白色桌巾，并且摆上茶杯和盘子。还有一位女性在帮忙。

那是个身穿清爽的白毛衣和蓝灰色裙子，面带温柔笑容的年轻女性───教家政的雪野老师！

雪野老师同时担任烹饪社的顾问老师，外表年轻漂亮，个性温柔，男学生都很喜欢她。她们两人像一对感情融洽的姊妹，欢畅地谈笑着。

「啊，心叶！」

远子学姊甩着辫子，一脸喜悦地跑过来。她手上的绷带还没拆掉。

「雪野老师自己做了凤梨蛋糕喔！对了，我也请老师一起来参加茶会！」

「你好，井上同学。」

雪野老师亲切地微笑。

我急忙敬礼说：

「对不起，远子学姊竟然把老师拖下水。」

「哎呀，怎么会呢。我高中时也和朋友开过茶会喔，所以我很高兴能参加呢。」

我明白雪野老师为什么会那么受欢迎了。她不只是长得美，个性也很开朗温柔。

我打开从家里带来的篮子，远子学姊和雪野老师同声欢呼。

「好漂亮！好精致喔！心叶妈妈的手艺真的好棒！」

「三明治和水果塔看起来都很美味呢！」

两人一边赞叹，一边从篮子里端出食物。我对她们如此高昂的兴致有点讶异，同时一起动手帮忙。

茶会在下午一点开始，速见会长提早五分钟到达。

「欢迎！」

远子学姊笑容满面地迎上去。

大概是她客气的态度和从前判若两人，速见会长吓得肩膀一颤，脸也红了。

「啊，那个……听说你有事想和我讨论……」

「是啊，待会儿再慢慢说，请先就座吧。」

远子学姊带速见会长来到桌边。

「好，请坐在这里，这是贵宾席喔。」

那个位置插了一朵红玫瑰。

会长诧异地睁大眼睛。

「这、这朵玫瑰是……」

远子学姊微笑着回答：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

会长的脸变得更红。

然后他撇开视线，发现雪野老师也在，又吓一跳。

「你好，速见同学。我也是来参加茶会的。」

「啊，好的，请多指教。」

会长愕然地回答以后，双手捧起一个手提纸袋，递给远子学姊。

「天野同学，请你收下这个。」

「咦？这是什么？」

「我听说……你喜欢法式小圆饼。」

会长连耳根都红了，他低着头硬挤出声音说道。

「哎呀，我第一次看见速见同学这个模样呢。」

雪野老师悄悄地对我这么说。我什么东西都还没吃，但是胃已经开始疼痛，感觉好不舒服。

远子学姊打开包装，看到透明的包装材料之中排放着各色的法式小圆饼，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可爱喔！好像首饰一样！谢谢你！大家一起吃吧！速见同学真贴心，不愧是学生会长啊。」

远子学姊说着客套话，好像已经忘记自己不久前才说过人家翘着小指看书的模样很噁心、是拥有变态基因的受诅咒家族、穿着制服上衣和短裤大叫什么的。

会长依然面红耳赤地游移着目光。

远子学姊该不会忘了举办茶会的目的吧？

我的心中忐忑不安。

一点三分时，畑中学姊探头进来。

「请问……」

「我等你好久了！美美子！」

远子学姊冲到温室门口，拉着畑中学姊的手走进来。

美美子……她跟人家什么时候熟到可以直呼其名啦？

畑中学姊受到远子学姊如此热烈的欢迎也吓呆了。

「那、那个……天野同学，我看还是……」

「你在说什么呀，美美子？你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这里，这样回去太可惜了。」

「可是、可是……」

「没问题，一切都交给我这个文学少女吧！我会把你的心意传达出去！」

畑中学姊的脸顿时红透。她偷偷瞄了速见会长一眼，立刻害羞地转开视线。

「喔喔，好像要发生很美妙的事情呢，井上同学。」

「请不要和远子学姊说一样的话。」

雪野老师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我忍不住抱怨。

远子学姊向速见会长介绍畑中学姊。

「这位是二年三班的畑中美美子，参加的社团是生物社，家里养了小鸟和黄金鼠。她非常喜欢动物，而且每天早上都自己准备便当，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女孩喔。」

「啊！天野同学……」

这么露骨的推销，令畑中学姊吓得张口结舌。

速见会长喃喃说道：

「喔喔，经常在打扫鸡舍的那位……」

听到这句话，畑中学姊更是害羞得说不出话。

相较之下，远子学姊变得更加兴奋。

「对！就是那个勤劳能干的美美子，连小鸡都很喜欢她喔！原来速见同学也认识美美子嘛！」

远子学姊很刻意地大声说道。

连小鸡都很喜欢……这算是赞美吗？

「美美子的座位在速见同学旁边。哎呀，别紧张嘛，速见同学也帮美美子放松一点嘛，这是学生会长的任务喔。」

她推着畑中学姊在插了一朵粉红玫瑰的位置坐下。

畑中学姊将双手平贴在腿上，害羞地缩着身子。

会长红着脸看看远子学姊，又看看玫瑰花。他该不会是想起远子学姊刚刚那句「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吧？

远子学姊悠然自得地帮大家倒茶。

茶会就此展开。

速见会长和畑中学姊都没看对方一眼，也几乎没有互相攀谈。

畑中学姊害羞得扭扭捏捏，速见会长也紧张得表情僵硬。

我真庆幸雪野老师也在这里。如果只有远子学姊一个人讲得那么开心，场面一定会尴尬到让我待不下去。

所幸雪野老师有时会为远子学姊帮腔，有时则向速见会长和畑中学姊说话，凝重的气氛总算渐渐地缓和下来。

不过，会长偶尔还是红着脸凝视远子学姊，畑中学姊则是忧伤而专注地看着会长，害我藏在桌底下的双手都冒汗了。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速见会长真的很在意远子学姊，眼中好像完全容纳不下坐在一旁的畑中学姊。

远子学姊还一脸幸福地吃起会长送的法式小圆饼。

「啊啊，真好吃！这种表面酥脆、中间黏稠的口感真是让人无法抵挡。玫瑰香在口中演奏起优雅的合音呢。我最喜欢的法式小圆饼就是玫瑰口味了！这就像萨克莱为孩子写的美满故事啊！」

她欣喜地说完，又像平时那样大谈起《玫瑰与戒指》。

好比说魔法师黑杖制造的玫瑰和戒指是怎样的东西。

两样魔法道具各自送给谁，还有继而引发的事件。

被叔叔夺走王位的格里欧王子。

还有爱慕格里欧的侍女贝汀妲就是失踪已久的罗莎芭公主。

远子学姊没头没脑地说着，会长和畑中学姊本来有点错愕，但也逐渐听得入迷。

看他们神情复杂，与其说是受到感动，倒不如说他们还没搞清楚状况，所以只能姑且听听看。

故事以迅速的步调进行下去，如同看图说故事似地一张接一张。

隐姓埋名、假扮穷学生去大学读书的格里欧王子为了帮助罗莎芭公主抢回王位，决定要从叔叔的手上夺回自己的国王宝座；罗莎芭公主被带上刑场，眼看就要被狮子吃掉……在远子学姊活神活现的叙述中，连我都被吸引住了。

「……直到抢回王位，婚礼近在眼前，格里欧和罗莎芭的苦难都还没有结束。在故事最后还发生难以想像的不幸事件，让人没有一刻能够放松呢。」

远子学姊笑着说。

「可是，格里欧和罗莎芭始终互相关心，而且一直持续努力。虽然格里欧一开始是因为罗莎芭戴着魔法戒指才会爱上她，后来却渐渐萌生真正的爱情。所以罗莎芭脱下戒指之后，在格里欧的眼中还是一样美丽。

魔法只是一个小契机罢了。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名为『偶然』的魔法，只有我们自己能把这些偶然发展成真实的感情。

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一定可以让偶然化为命运。

无论分离多少次，格里欧和罗莎芭还是会再相遇，结为连理。这个情节高潮迭起的故事到了最后，是个散发出玫瑰香味的圆满大结局喔！」

速见会长和畑中学姊都呆住了，大概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吧。

远子学姊发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两人。

「爱情真是太美好了！看到这样的故事，自己也会很想谈恋爱呢。你说是吧，美美子？」

「呃！啊，那个，问我吗……」

「是啊，现在这间温室已经充满玫瑰的魔法，可以让人说出平时都说不出口的话喔。来吧，试着想像一下，兔子、小鸟、黄金鼠、小鸡都在帮你加油打气喔～」

「呃……」

畑中学姊睁大眼睛，哑口无言，然后低头迷惘地喃喃说道：

「没、没错……这种机会……或许不会再有……」

「加油！把你藏在心底的话语，还有你过去一直看在眼中的事情表达出来吧。美美子，你一直很烦恼没办法对速见同学说出那番话吧？」

「呃……嗯……」

畑中学姊点头。

「可、可是，天野同学，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远子学姊爽朗地微笑着说：

「因为我是『文学少女』啊。」

这根本不算回答嘛！我不禁抱头。

畑中学姊虽然也搞不懂，但是远子学姊肯定的态度和灿烂过头的笑容似乎让她受到激励。她彷佛下定决心，说道：

「谢谢你，天野同学。我会拿出勇气的。」

然后，她望向速见会长。

「会、会长，我有件事一直很想对你说。」

「等一下，让我先说吧。」

畑中学姊正要表白心意的时候，速见会长却一脸认真地制止她。

啊？让他先说？

难道会长也喜欢畑中学姊？咦咦！

畑中学姊变得满脸通红。

远子学姊开心得喜上眉梢，雪野老师也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

会长专注地凝视着畑中学姊。

「可以吗？畑中同学？」

「呃……嗯。」

畑中学姊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回答。

「谢谢。」

会长像是松一口气似地道谢，然后背对畑中学姊站了起来……

咦？

他面向远子学姊。

咦咦？

会长走了过去。

「！」

然后他咬紧牙关，用前所未见的真挚表情看着远子学姊。

「天野同学，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远子学姊也瞪大眼睛。

「其实我……」

如果会长现在向远子学姊告白，事情就无法收拾啦。这一定会演变成糟糕的事态！远子学姊该怎么办呢？

虽然远子学姊说过很讨厌男生看书的时候翘起小指，可是她对爱情没有任何免疫力，如果有人当面向她告白，她说不定会愣住。

啊啊，速见会长就要开口了。

「等一下！会长！」

我忍不住站起来大叫。

「是我把文艺社的书弄倒的！」

啊？

我一脸呆滞地看着会长将双手紧贴在身侧，深深鞠躬。

文艺社的书？弄倒？到底是怎么回事……

会长头也不抬地继续说：

「上次我去文艺社，发现有一本我找了很久的书就在地上的书堆里！我想要请你们借书给我，可是因为预算那件事，我和天野同学之间产生一些嫌隙，所以实在说不出口。

隔天我又在午休时间去了文艺社，发现没人在，本来打算悄悄地翻翻看，可是我一把书抽出来，书堆就倒了……」

会长面红耳赤地说着。

我们一伙人都听得呆若木鸡。

对了，远子学姊也说过书的摆放顺序变得不一样。原来是会长弄倒的啊！

「我急忙把书重新堆好，因为那些都是很旧的书，有几本的内页还散落一地，我急忙把那几本藏在最下面，然后就逃走了。」

会长握紧的双手颤抖着。

「我很想道歉，但是一直说不出口……我想如果请你的男朋友来帮忙，或许可以顺利地解决这件事，没想到井上同学只是你的学弟。当我听说你重视书本更胜于爱情，更是难过到胃痛，心想你一定不肯原谅我。

不……其实我觉得你早就看出是我损伤了文艺社的书，才故意用茶会的名义把我找来，所以越来越害怕……」

张大眼睛的远子学姊好不容易才开口：

「所以你上次来文艺社的态度那么异常，而且很快就离开，都是因为这样啰？」

「对不起。」

「那戒指呢？」

远子学姊解开绷带，露出无名指上的玫瑰戒指。

「你看，就是这个戒指啊！这不是你放在桌上的吗？」

会长抬起头来，愧疚地说：

「这个东西是我弄倒书时从后面掉出来的，我顺手把戒指放在桌上，然后就忘得一乾二净。不过井上同学突然提起戒指的事，你又藉着说故事一再提到『玫瑰』和『戒指』，好像是在逼我快点自首，真的让我吓得半死……」

不用说，远子学姊当然不是藉由说故事来责备会长。

她只是在描述《玫瑰与戒指》的剧情罢了。

可是作贼心虚的会长一定觉得远子学姊是存心说给他听的吧。

也就是说，他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对我问东问西、带法式小圆饼来当礼物，都只是为了安抚远子学姊的怒火吗？还有，他对远子学姊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动不动就脸红或回避视线，全都是出自罪恶感啰？

会长的误解还不只如此。

「我还以为没人发现是我把书弄倒的，没想到竟然会有目击证人。」

「你在说什么啊？速见同学？」

「畑中同学都看见了吧？她不是一直很努力地要说出证词吗？」

也是啦，远子学姊刚刚确实要畑中学姊说出她过去一直看在眼中的事情……

为什么他有办法误会到这种地步？

「那、那个……我是……」

畑中学姊被喜欢的人这样误解，一定觉得很烦恼吧。

当我正觉得同情的时候，畑中学姊猛然起身说：

「对不起！是我把会长的制服裤子偷走的！」

我和远子学姊都吓得魂不附体，雪野老师的眼睛也大大地睁开。

偷走会长的制服裤子？

害羞内向的畑中学姊竟然会做这种事？

会长睁大眼睛叫道：

「你说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那件裤子我一直很小心地收着。」

「因为裤子突然消失，害我不得不穿着制服上衣和短裤在校园里跑来跑去耶！」

远子学姊也说过这件事。

她说速见会长穿着制服和短裤大吼。

「真的很对不起！因为会长一直叫着『是谁拿走我的裤子』，所以我怕得不敢承认，而且我也不是存心要偷走裤子……」

「那你为什么拿别人的裤子？难道你有收集裤子的癖好吗？」

「呜……不是啦……因为碰太跑进温室，把会长的裤子踩脏了。」

「碰太是谁？」

「是生物社养的鸡……」

我们张口结舌地看着速见会长和畑中学姊对话。

从他们的话中听来，似乎是速见会长有一天穿着体育服和体育短裤到温室照顾花朵，做完以后想换衣服，却发现折叠整齐放在椅子上的制服裤子不见了。

会长十分生气，穿着制服上衣和运动短裤到处找偷裤子的凶手，还不断喊着：

「我的裤子在哪里？给我还来！」

畑中学姊之所以拿走裤子，是因为她在打扫鸡舍时有只公鸡跑了出去。那只鸡逃进温室，不只踩脏会长的裤子，还在上面拉屎。

听说会长是个自视甚高、个性严苛的人。

所以畑中学姊看到裤子被鸡屎弄脏，吓得脸色都绿了。

她心想一定要在会长发现之前清理乾净，所以才偷偷地拿走裤子。

结果会长发现裤子不见后，当场大发雷霆，让她更不敢说出是自己拿的。

就这样，她每天都远远地看着会长，心想要怎么把裤子还给他、要怎么道歉才好，终究只能低头叹息「今天还是说不出来……」。

「听到速见会长也要参加茶会时，我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裤子那件事才被找来。」

她说出了类似速见会长刚才的感叹。

「我再郑重道歉一次！裤子已经洗乾净了，下周一我就会带来学校！」

畑中学姊深深鞠躬，会长也尴尬地说：

「没关系啦，是我心胸太狭窄，太爱生气，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以后，他又向远子学姊鞠躬道歉。

「我也再道歉一次，真的很对不起。我一定会负责把弄坏的书恢复原样。」

「……速见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远子学姊轻轻颤抖地说。

「你想看的书是哪一本呢？」

速见会长红着脸回答：

「……是克里斯多夫‧冯‧司密特的《天使的花篮》。讲的是一位清纯少女梅莉和从事园艺工作的父亲努力地过活，克服重重苦难，最后终于得到幸福的故事，书中关于花朵和花篮的描写相当典雅。这本书已经绝版，到处都买不到，所以我早就死心了，没想到会在那里看见。」

「……是啊，《天使的花篮》的确是名着呢。」

抖抖抖抖……

远子学姊全身发颤。

「天野同学，我还是要厚着脸皮拜托你，能不能把那本书借给我呢？」

「……可以啊，要好好爱惜喔。」

远子学姊的脸部肌肉隐隐抽搐，相较之下，速见会长则是开心得像个得到称赞的孩子。

「谢谢你！啊啊，道歉之后心情真的舒畅多了！」

畑中学姊也一脸开朗地说：

「我也是呢！先前的烦恼全都消失一空！」

「哈哈哈，这是真正的圆满结局啊！」

「就是说啊！」

速见会长和畑中学姊相视而笑，两人都满脸欢畅，好像随时会牵着手开始唱起阿尔卑斯牧歌似的。

远子学姊挥着双手大叫：

「我之前那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这种圆满结局根本一点都不浪漫嘛！」

什么「之前那么辛苦」，辛苦的是我吧？

远子学姊像只气愤的猫咪，用力挥舞手臂之时……

「啊……」

玫瑰戒指从远子学姊的无名指上脱落，滚到桌上。

◇　◇　◇

「说起来远子学姊也得到圆满的结局呢。」

「呜……」

周一放学后。

远子学姊抱着双腿坐在铁管椅上，愤恨地瞪着桌上的戒指。

「克服了重重困难，最后终于拿下戒指，这不是很好吗？真是最棒的圆满结局。」

「呜……我本来想帮畑中同学表白心意，让速见同学温柔地将戒指戴在畑中同学的手上。像这样浪漫的圆满结局才对嘛……」

远子学姊还在唠叨地抱怨。

她缩着身子，把下巴靠在膝上，一脸遗憾地看着戒指。

「……结果这个戒指到底是哪来的啊？」

「会不会是文艺社的毕业学长姊留下的？」

「或许吧。」

远子学姊更加垂头丧气。

「我来告诉你们这个戒指的秘密吧。」

门外传来这句话，接着进来的是雪野老师。

我和远子学姊都吃惊地看着老师。

雪野老师走到桌前，拿起戒指，怜爱地眯起眼睛。

「……这是我的戒指。」

「咦？」

「是老师的？」

我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雪野老师绽开了笑容。

「是啊。这是我在圣条学园读二年级的时候，喜欢的人送我的生日礼物。」

老师十分缅怀地谈起当时的事。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当时是男女朋友。我们会在放学回家的途中站在路边聊两个小时，还会背着大家溜到屋顶吃便当，有一次我还在他的笔记本上偷偷地写了很多『喜欢你』呢，真的好幸福。当时我们还说好将来要结婚喔。

可是高中毕业以后，我考上仙台的大学，他却跑去读福冈的大学，我们就这样分开了。经过两年，感情就很自然地变淡……」

老师有点寂寞地垂下眼帘。

可是，她很快又露出和煦的微笑。

「后来我们完全没再联络，但我还是一直留着这枚戒指，而且经常拿出来看。

两年前我回这所学校当老师时，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啊啊，他已经不在这里了，那段时光已经远去。

所以，我决定把这枚戒指还给过去的自己。

我去到和他第一次接吻的资料室，把戒指丢在纸箱之间。」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远子学姊以前告诉过我，文艺社的活动室本来是置物室。雪野老师丢掉的戒指，想必是在搬运东西时落到书堆之中。

后来速见会长弄倒书堆，碰巧又让戒指滚出来。

「真没想到我还会再见到这枚戒指。当天野同学在温室里解开绷带的时候，我真的吓呆了。」

老师笑得像个十几岁的少女，然后以成熟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到春天就要结婚了。我的先生并不是送我这枚戒指的人。

戒指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真是太巧了。

我回家以后，还忧郁了一整晚呢。

可是醒来以后，我心想，这枚戒指或许是过去的我送来的礼物。虽然我和他已经分手，但是那段时光真的很快乐，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单纯地喜欢一个人呢。

想起当时的心情，我还是觉得好幸福。

当然，我现在最爱的是未婚夫。」

雪野老师开朗地说着，表情和声音同样愉快、同样灿烂。

远子学姊和我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微笑。

老师将戒指放在远子学姊的掌心。

「天野同学，若是你不嫌弃，这枚戒指就送给你吧。我戴起来太紧，所以只能戴在小指，不过你戴似乎刚刚好呢。」

「咦？可是……真的可以吗？」

老师温和地点头。

「我爱过他的记忆还是会一直留在我心底啊，而且我现在已经有这个了。」

她开心地举起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发出闪闪光芒。

◇　◇　◇

雪野老师离开后，远子学姊屈膝坐在铁管椅上举高戒指，一脸陶醉地望着。

「这个戒指见证了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的爱情呢……」

她语气甜腻地说。

「《玫瑰与戒指》是写给小孩看的故事，也是一部描述魔法戒指和玫瑰把人们耍得团团转的讽刺喜剧……经过误会、错过、分离……然而最后还是产生了真爱，圆满地收场……

说不定故事结束之后，格里欧和罗莎芭还是会再错过彼此或是分离……如果他们能坚信彼此之间的爱情，一再地走向圆满结局就太好了……」

远子学姊的嘴唇像花朵绽放般张开，轻轻叹气，却因为后仰而失去重心，连人带椅翻倒。

「呀！」

「咚～～」的剧烈声音响起，四周的书堆被震得纷纷垮下。

「呜呜……」

埋在书堆之下的远子学姊哭丧着脸爬起来，我急忙冲过去。

「难得气氛这么罗曼蒂克耶……」

看来她大概没事吧。

我冷淡地说：

「都是因为你大白天就满脑子美梦，才会恍惚到摔倒。」

「呜呜……心叶根本不相信圆满的结局嘛。」

远子学姊含泪瞪着我。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戒指。

「没有啊，我也觉得一定会有圆满的结局。」

我轻轻拉起远子学姊的左手，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远子学姊顿时满脸通红。

可是她立刻回过神来，扯着戒指大喊：

「啊！我好不容易才拿下来的，现在又拔不掉啦～～～～太过分了！心叶！你是故意的吧？」

我背对哭丧着脸大叫的远子学姊，佯装不知情地回了一句「有吗」。

清澈的冬天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窗户照射进来。

◇　◇　◇

仔细回想，远子学姊就是从这件事的几天以后开始明显地躲避我。

很久很久以后，远子学姊才在写给我的信中提到她当时的心情。

───那是因为我开始意识到心叶是个男孩子。

───虽然个性恶劣，但有时又表现得很温柔、很率直，真是太狡猾了。

远子学姊这么写。

虽然那时候远子学姊已经离开我们共度温馨时光的小教室，走得远远的。

说不定，当我若无其事地帮远子学姊戴上戒指的时候，赫然涌出的甜蜜心情已经让她慌了手脚。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想像」罢了。

恋爱插话集第四弹 文学少女和麻烦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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