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渴望死亡的小丑 第一章 远子学姐是美食家

<p>“葛里克（PaulGalico）的小说充满冬天的气息。就像新雪在舌头上悄悄融化般，那股冰凉与虚幻交错的感觉，将心灵洗涤地澄澈清净，那样的美，又带着一股感伤。”</p>

<p>远子学姐翻阅波尔葛里克的短篇集，发出叹息声。</p>

<p>我们所属的圣条学园文艺社就位于四楼校舍的三楼西侧角落。</p>

<p>每当太阳下山，夕阳就会照射进来，整个教室就像流入了蜂蜜似地，被染成一片金黄。</p>

<p>原本当成置物箱使用的厚纸箱被摆在墙角，堆得很高，正中央有张老旧的榉木桌。另外还有两个铁制书架和一个柜子。这些地方都已摆满书籍，其他放不下的旧书还随处堆叠在每个角落。如果发生地震，用书堆成的塔楼一定会倒，然后把我们埋在书堆里，最后窒息而死吧？</p>

<p>在充满旧书与尘埃气味的狭窄教室里，远子学姐屈膝坐在椅子上。</p>

<p>百褶裙里的春光好像就要外泄，但又看不清楚，不过只要她的双脚一动，好像就会完全曝光，那样的姿势确实不雅。</p>

<p>学姐将白皙的脸颊靠在屈起的膝盖上，双手抱膝，用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页。</p>

<p>乌黑的刘海披垂在雪白额头上，长长的发辫从肩膀垂落到腰间。因为肌肤非常白皙，使头发、睫毛和瞳孔更显黑亮。</p>

<p>远子学姐不说话的时候，感觉非常优雅，美得像洋娃娃。</p>

<p>但是……</p>

<p>远子学姐的纤白手指慢慢撕破书页，接着竟然放进嘴里含着，像山羊般发出呣呣的声音，开始咀嚼起来。</p>

<p>（天啊，她在吃纸……她吃下去了。这副景象看再多次还是觉得很不真实。）</p>

<p>吞下去了。</p>

<p>喉咙发出细微的吞咽声，当学姐将纸张吞下去后，又再撕下一页来吃，原本冷漠的表情瞬间变得充满幸福的感觉，眼角下垂，露出甜美的微笑。</p>

<p>“还是葛里克最美味~~~~~嗯，葛里克啊！他是纽约出生的作家，电影《海神号》、儿童文学《Mrs.Harris》系列固然有名，但是我认为他最棒的作品是《雪鹅》（TheSonwGoose）！信在沼泽附近灯塔里的孤独作家拉亚达，与抱着一只受伤白雁现身的少女弗莉丝，两人以宁静哀伤的方式进行心灵沟通！彼此都怀抱着无限深情与体贴之心，但是从不交谈！唉，多么清纯的恋情啊！</p>

<p>你知道吗？心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聒噪地说出来，真正重要的想法，到死为止都得保存在心底深处唷。闭口忍耐的时候，才能体会哀伤美丽的气氛吧！每次我看到最后的结局，就会大哭一次。葛里克的小说可以冷却发热的心，就像能疗愈人心，最高级的美味冰果冻般。那种润喉滑顺的口感，让人无法招架。《珍妮》和《一片雪》也一定要看！译者则是推荐矢川澄子小姐！”</p>

<p>我将五十张钉成一垒的原稿用纸摆在凹凸不平的桌子上，使用HB铅笔写下了三个主题的故事。今天的题目是『初恋』、『草莓大福』和『国会议事堂』——总觉得是有些乱七八糟的题目。</p>

<p>我低着头，开始振笔疾书，一边冷静地吐槽了学姐。</p>

<p>“因为远子学姐是妖怪，就算吃了文字以外的食物，也吃不出冰果冻是什么味道，应该无法做比较吧？”</p>

<p>我话才说完，远子学姐便气得鼓动起腮帮子。</p>

<p>“当然可以。我可以用想像力弥补这个缺点。啊！冰果冻的味道，就是那样的滋味。还有，你说我是妖怪，这是歧视用语。我只是个想将这世上的故事或文字全部吞食进去，对文学有着深切且激烈爱意的普通高中生，一个平凡的文学少女。”</p>

<p>“我想一般的女高中生不会突然撕书，然后像享用美食般陶醉地吞下去。至少在我这十六年的生涯中，还未听说过有像远子学姐这般稀奇古怪的女高中生。”</p>

<p>远子学姐更生气了，腮帮子胀得更大，大声吼叫着。</p>

<p>“你太过分了！竟然当着女孩子的面说她稀奇古怪，真的很过分！我好伤心。心叶，你明明有着一张好像会替家里的玫瑰花取名为南茜或贝蒂，然后细心呵护养育的温柔长相，却对学姐说出这样的话。”</p>

<p>远子学姐很不满地说着“啊！什么嘛~~”但是马上又调整情绪，砰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露出撒娇的神情，朝我走来。</p>

<p>“算了。我的心就像仙女座大星云般宽广，就算傲慢自大的学弟对我说了一两句不礼貌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对了，『点心』做好了吗？”</p>

<p>她真是一条肠子通过底的人，此刻的声调已经变得十分欢愉。如果她是猫，喉咙应该会发出咕隆的声音吧？</p>

<p>就读高三的天野远子学姐是文艺社社长，也是个喜欢吃故事的妖怪。</p>

<p>她会把书页或写在纸上的文字当成水和面包一般，津津有味地吃下去。</p>

<p>一年前，我莫明其妙地被这位扎着麻花辫的文学少女强拉进文艺社。从此以后，只要一放学，她就央求我道：“我肚子饿了，快写些东西吧，写嘛……”于是我就胡乱写了一些诗或文章。</p>

<p>现在我已升上高二，时序也进入五月，但文艺社的成员还是只有社长远子学姐跟我两个人。前几天，远子学姐终于按捺不住，因为一直招不到高一新生入社，她将不合时宜的招生宣传单塞给我，对我说：</p>

<p>“心叶，这是社长命令。这些就拜托你了！”</p>

<p>我只好硬着头皮，红着脸，站在校门口发传单，但还是没有新社员肯加入。</p>

<p>可能是我注定要跟这位学姐一起继续撑起这个文艺社吧……？</p>

<p>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写小说的我，为什么会加入文艺社呢？我明明已经对写作这件事感到厌烦了。</p>

<p>这是因为，帮这个奇特的妖怪学姐撰写点心之类的文章已不再是奇怪的工作，再是变得理所当然……</p>

<p>远子学姐从口袋取出银色码表，凑到我眼前。</p>

<p>“你看，你看，只剩下五分钟。为了尊敬的学姐，请写出超级美味的点心！葛里克的故事内敛沉稳，俐落清爽，所以这一次啊~~~最好是甜美温馨的故事。哀凄的故事固然美丽，不过恋爱小说还是要搭配快乐结局才好。千万不要有主角因白血病或心脏病死亡、搭飞机出事、被草莓大福噎死等情节。”</p>

<p>我想好了。</p>

<p>决定改变路线。</p>

<p>我就来写男主角在国会议室堂前巧遇初恋女友，结果这女子被凭空而降的草莓大福盒子打到头，不幸意外死亡的故事吧！</p>

<p>远子学姐手托着腮帮子，撑在桌上，对着我微笑。</p>

<p>她乍看之下是个沉稳优雅的美女。但是当她等待正餐或点心时，就会完全露出贪吃鬼的本性，看起来就像个孩子。黑色的瞳孔因期待而闪闪发光。</p>

<p>“呵呵，手写的文章是我的最爱。透过书本阅读鸥外或漱石的文章，是种品尝熟透水果的味道。不过外行人的文章也有着新手生涩清纯的味道与特殊魅力。尤其是手写的文字，就好像用手掌舀起清澈小河流水啜饮般，让人有种沁凉的感觉！还有，又好像含着刚摘下来的番茄或黄瓜一般清爽甜美！虽然有点泥土的味道，但还是超、超、超美味！”</p>

<p>我写的文章是番茄或小黄瓜吗……？</p>

<p>如果我现在告诉她，我就是两年前那位获得新人奖的谜样美少女畅销作家，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p>

<p>当然，那件事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提的。</p>

<p>“你看，还剩两分钟。进入最后冲刺期，加油。”</p>

<p>远子学姐出声为我加油。她歪着纤细的脖子，双眼上吊，很高兴地仰望着我。</p>

<p>学姐，你想得太美了，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p>

<p>就在那个时候。</p>

<p>“对不起！哇啊！”</p><p>门打开的同时，听到呯呯的声音，有个人在我眼前跌倒。</p>

<p>跌在地上的女孩，学生服裙子往上掀起，露出印有小熊图案的内裤。</p>

<p>当我还在想，这个人跟我今年才就读小学的妹妹穿同款式的内裤时，她已经边呻吟边站了起来。</p>

<p>可是，她张开的手碰到高处的书堆，所有的书都掉下来，又将她的脸打回地板上。</p>

<p>“啊！”</p>

<p>呯咚！</p>

<p>“呜……啊，啊，鼻子……我的鼻子……”</p>

<p>那女孩用手压着鼻子，身体微微发抖，远子学姐见状，赶紧跑了过去。</p>

<p>“心叶，你不准看！”</p>

<p>学姐说完，迅速将那女孩的裙子拉好，可是我早就看到了。而且我也不是看到小熊内裤就会兴奋的特殊癖好者。</p>

<p>“你还好吧？”</p>

<p>远子学姐扶着她的肩膀，想帮她站起来，那女孩依旧蹲卧在地，似乎觉得很丢脸，满脸通红。</p>

<p>“啊，我没事。对不起。我常常跌倒。我的专长就是会无缘无故地跌倒。我已经习惯了，请你们不要在意。”</p>

<p>我想那应该不叫专长吧！</p>

<p>“对不起，我是一年二班的竹田千爱。今天有一件超级重要的事要拜托你们，所以才来到文艺社。”</p>

<p>她顶着一头及肩的蓬松发型，个子娇小圆润，看起来就像迷你狮子狗或小型卷毛犬。</p>

<p>难道她想加入文艺社？莫非远子学姐叫我发的传单奏效了？</p>

<p>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有新生加入，我就可以叫她负责为远子学姐做点心。</p>

<p>当我这样期待时，竹田同学双手紧握，以坚定的口吻说：</p>

<p>“请你们帮我成就爱情！”</p>

<p>我当场呆住。</p>

<p>“我们可是文艺社耶？”</p>

<p>竹田同学看着我，很用力地点头。</p>

<p>“是的！我看到信箱了。”</p>

<p>“信箱……？”</p>

<p>我不懂她在说什么。</p>

<p>“就在中庭角落的树旁，不是有人偷偷在那里摆了一个信箱吗？上面还写着『帮您成就爱情。需要的人请写信来。By文艺社所有成员』，我第一眼看到时简直震撼极了，觉得这是上天在帮我的忙。因为我等不及写信了，所以马上就飞奔过来。”</p>

<p>我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p>

<p>“远子学姐！”</p>

<p>会做这种事情的人，除了学姐之外别无他人。</p>

<p>远子学姐将手搭在竹田同学的肩上，面带笑容。</p>

<p>“嗯，你来得正好。我是社长天野远子。一切就交给我们吧！”</p>

<p>我站起来，在远子学姐身后大叫。</p>

<p>“请等一下，你说我们，是连我也算进去吗？”</p>

<p>“当然，所有文艺社的成员要使出浑身解数，当千爱同学的恋爱顾问。”</p>

<p>“千爱很谢谢你们！”</p>

<p>“这不是在开玩笑吧——我的天！”</p>

<p>“不过呢，你要先答应一个条件。”</p>

<p>远子学姐伸手遮住我的嘴巴，以意味深远的表情对千爱同学说：</p>

<p>“千爱同学恋情成功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将整个经过仔细叙述下来，写成一个爱情报告给我。”</p>

<p>“什么？要写报告？我最怕写作文了。”</p>

<p>“别担心。只要将发生的事以及你的感受真实地记录下来即可。比起使用各种技巧写成的文章，平常不写文章的人费尽心思所撰写的真实文字，反而更能感动人心！不是像记流水帐般，讲些无聊的经过，而是以写报告的方式记录。还有，不能用电脑打字，一定要用报告用纸或稿纸『亲自手写』。要遵守约定哦！”</p>

<p>远子学姐用她纤细的手指抓着竹田同学的手指，很高兴地打勾勾。</p>

<p>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p>

<p>远子学姐光是靠我写的点心还无法满足嘴馋，因此她才摆了那个恋爱咨询信箱，想从咨询者身上榨取爱情报告。</p>

<p>平常如果有奇怪的想法，一般人都是想想就算了。但是远子学姐一定会付诸实现，这就是她的原则。</p>

<p>因此，一定要看紧这位文学少女。</p>

<p>因为脑子里装的都是文学的东西，远远偏离了现实，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不晓得她会做出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而且还会平白无故地将第三者卷入其中。</p>

<p>“好的，千爱会努力写出很多报告的。”</p>

<p>竹田同学的个性非常率真（如果不是这样，就算看到了那么奇怪的信箱，也不会直接就跑来拜访这个奇怪的文艺社吧），她的双眸闪闪发亮，很热情地抬头望着远子学姐。我想她已经将学姐当成值得信赖的好姐姐了。</p>

<p>远子学姐挺起她那推测应该A罩杯的扁平胸膛，趾高气昂地说：</p>

<p>“没问题，我们一定会服务周到。我们是研究古今中外恋爱小说的爱情专家，还是写文章的专家。为了千爱同学，我们会帮你写出最棒的情书。就由这位井上心叶同学负责。”</p>

<p>“什么！”</p>

<p>因为远子学姐对于文学美食那种永无止尽的欲望早已让我厌烦，我决定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但听到她这么说，我又被吓到了。</p>

<p>“『本社王牌心叶』会负责帮你写情书，保证会打动你暗恋对象的心。”</p>

<p>“远子学姐！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从没写过情书啊！”</p>

<p>不过最后我一定还是会被远子学姐捂住嘴，只能一脸不悦地听她安排吧！</p>

<p>“『已经写过好几百封情书，堪称恋爱文学专门作家的心叶』也会说交给他就好。心叶曾参加安达太良恋爱文学巡回赛，他可是一路过关斩将，获得最后优胜的强手！”</p>

<p>又在胡说什么？那是连当地居民都没听说过的二流文学巡回赛吧！</p>

<p>“哇，好厉害哦！有这么棒的作家为我写情书，我真的很高兴。”</p>

<p>都说了我才不是作家！</p>

<p>不过，我的确当过作家……而且还是畅销书作家……可是！现在的我只是位普通高中生，只是负责为远子学姐制作点心的工人，怎么可能当打手帮人家写情书啊！</p>

<p>可是，就在我想东想西的时候，所有的事都敲定了。</p>

<p>“心叶学长，就拜托你了！”</p>

<p>“嗯，绝对没问题。是不是，心叶？”</p>

<p>最后我真的要扮演女生的角色，负责写情书。</p>

<p>备注</p>

<p>竹田同学离开后，远子学姐开始啃食我所写的三个主题故事，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p>

<p>“讨厌，怎么会这样！初恋情人竟被掉落的草莓大福盒子砸死了。我不要！好奇怪的口味。好像豆腐味噌汤里浮现红豆馅一样。呜，我想吐，好难吃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