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渴望死亡的小丑 终章 新的故事

<p>不可以死——他这么对我说。</p>

<p>我一定会帮你找寻活下去的理由！也会陪着你一起烦恼！所以你先别急着死啊！</p>

<p>不可以死——她这么对我说。</p>

<p>她还说只读了《人间失格》就死掉太可惜了。</p>

<p>太宰还写了很多其他的优秀，在看完这些作品之前绝对不能死。</p>

<p>两人都紧紧抓着我的手，拼命说服我。</p>

<p>我哭了。</p>

<p>哭着笑了。</p>

<p>有什么好悲伤的，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难过的，有什么好高兴的，虽然还是不理解，但眼泪却不停流了出来。我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像动物园的猴子，或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丑陋可笑吧！</p>

<p>我松开湿濡的手，小静送给我的马克杯就从我的指尖滑掉了。</p>

<p>那是为了提醒自己对小静犯下的罪行，总是摆在举目可及之处的马克杯。</p>

<p>可是，当它离开我的手，在地上摔得粉碎时，我突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p>

<p>心情变轻松，觉得好像得到了解脱。</p>

<p>这或许是因为我的薄情吧！</p>

<p>说不定我还是没办法以不懂人心的妖怪身份继续活下去吧！</p>

<p>那一天，或许我应该在屋顶上死去。</p>

<p>但是我自己伸出手，抓住了那两人的手。</p>

<p>他们两人都满脸通红地，一边唠叨一边拉住了我。</p>

<p>途中，老师和消防署人员也跑到屋顶上，帮忙把我拉回栏杆的另一边。</p>

<p>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在那之后，老师和父母都详细地问过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被欺负了？</p>

<p>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好玩爬出栏杆，然后不小心滑了一下。</p>

<p>好可怕，我还以为会死掉呢！</p>

<p>我装出发抖害怕的模样回答后，就因为胡闹而被重重地骂了一顿。</p>

<p>谣言一下子就传遍学校，我顿时成了名人。</p>

<p>有人在背地里偷偷说我的闲话，有人直接当着面嘲弄我，也有人对我投以同情的眼光。</p>

<p>当然也有人和善待我。</p>

<p>也有人跟平时一样未曾改变态度。</p>

<p>“你真的自杀未遂吗？是不是有什么烦恼？”</p>

<p>也有人担心地这样询问我。</p>

<p>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p>

<p>既然有善良的人，也就会有坏心人，更有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p>

<p>不管是学校或社会，一定都是这样。</p>

<p>这时我就会假装呆呆的，像个天真的少女，笑着回答：“嘿，失败了。真是有点不好意思。”</p>

<p>人果真没那么容易改变。</p>

<p>今后我仍会戴着小丑面具，继续欺瞒世人的眼光活下去吧！</p>

<p>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觉得丢脸了。</p>

<p>我跟小广分手了。</p>

<p>“我并不是因为觉得跟你在一起太引人注目才提出分手的唷……”他这么说着，一边还转开视线。</p>

<p>我也觉得我们还是拉开一点距离比较好。</p>

<p>我用跟平时截然不同的冷静语气这么说了之后，小广就像看到陌生人一样，以惊讶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小小声回答“我知道了”。</p>

<p>我也知道，篮球社的经理花村同学偷偷喜欢着小广。</p>

<p>以前，花村同学也曾经说过我的坏话。所以我想花村同学应该会去安慰他吧！</p>

<p>到如今，要把这些事情写成报告的工作，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辛苦了。</p>

<p>在此之前，当我把自己丑陋肤浅的本质写出来时，好几次都忍不住把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p>

<p>那些白纸黑字看起来就像污秽的诅咒，让我觉得十分恐惧。</p>

<p>但是，现在我写得越多，就越觉得好像把心中沉积已久的脓水吐了出来，变得越来越干净。就这样写着写着，心情也渐渐变得宁静，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得到遥远的未来。</p>

<p>我还是有点后悔，没有在那一天死去。</p>

<p>但是，对于文艺社的学长姐，我也有一种“没死真是太好了”的感谢的心情。</p>

<p>一定是这样的。</p>

<p>如果以后有人可以看透我的小丑面具，我打算挺起胸膛，笑着说出：“是啊，一点也没错。你的眼睛真够利呢！”</p>

<p>如果可以再次遇见像小静那样的人，我一定不会再对她说谎了吧。</p>

<p>***</p>

<p>自从在屋顶上救起竹田同学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p>

<p>靡靡细雨打湿了青绿的树木，六月某日的放学后，竹田同学带着写完的报告，拜托文艺社。</p>

<p>“请进，我等你很久了。”</p>

<p>远子学姐跑去图书馆了，所以我代她收下竹田同学的报告。</p>

<p>“呜哇，好厚一叠，真是精心力作。”</p>

<p>“嘿，我写了一大堆唷！心叶学长，你曾在地下书库里对我说，就算写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对吧！”</p>

<p>竹田同学以愉快的表情望着我。</p>

<p>“我也是那样想的。但是，自从我写了这份报告之后，反而感觉写作对人确实是有帮助。一定有这种效果吧！”</p>

<p>“嗯，说不定。”</p>

<p>美羽写的故事，总是让我感受到温暖和清澈的心情。</p>

<p>把写好的文章用活页夹钉成一册的美羽，看起来也是很幸福的样子。</p>

<p>那段时间并非全都是谎言。</p>

<p>所以，就如竹田同学所说，或许写作真的拥有治愈和救赎的效果吧！</p>

<p>“对了，心叶学长说过自己以前是女孩吧？”</p>

<p>“呃，那、那是因为……”</p>

<p>“你在屋顶上说着『被称为谜样美少女』对吧？难道学长有性别障碍，或是假性阴阳人之类的问题？还是说，学长其实是人妖？”</p>

<p>“哇啊，那个、这个、这是因为……”</p>

<p>“远子学姐也说过她『把图书馆的书本吃掉了』对吧？那个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p>

<p>“哇~~~~~那、那是一时情急不小心说出来的，拜托你！请快点忘了这些事吧！”</p>

<p>竹田同学看着面红耳赤，慌成一团的我，突然转变成知性的表情，露出微笑。</p>

<p>说不定这是竹田同学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显现过的真正表情吧！</p>

<p>“好，我知道了。不管是谁都有想要对人隐瞒的丢脸事情呢！我会好好保守这些秘密的。”</p>

<p>“谢谢你。”</p>

<p>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我的秘密就算了，如果远子学姐的秘密被公诸于世可就不妙了。电视台和妖怪研究家一定会蜂涌而至吧！</p>

<p>“心叶学长，你帮我帮的那些情书，我可以留下来吗？”</p>

<p>“咦，竹田同学还留着那些东西啊？”</p>

<p>竹田同学像平时那样天真地笑了。</p>

<p>“是的，我把那些信放在一个我很喜欢的饼干盒里，一直很珍惜地保管着。”</p>

<p>呜哇，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因为竹田同学答应帮忙保守秘密，所以我只好答应。</p>

<p>“可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给别人看喔！”</p>

<p>“嘿，我会当做自己的宝物。”</p>

<p>竹田同学拜托我向远子学姐打招呼，说她还会再来玩，然后就离开了。</p>

<p>我坐在椅子上，开始读起竹田同学写的报告。</p>

<p>轻轻洒落的雨声，跟翻纸的声音重叠了。</p>

<p>就好像在母亲肚子里听见的安眠曲，清柔又悦耳地响起。</p>

<p>雨在不知不觉间停了，夕阳把活动室里染成一片金色。</p>

<p>已经过了多久？</p>

<p>埋首于阅读报告的我，突然觉得脖子后面好像被猫的尾巴扫过一样痒痒的，我无意识地伸手往后一抓。</p>

<p>（嗯？）</p>

<p>在我脖子上的并不是猫尾巴，而是</p><p>远子学姐的辫子。</p>

<p>我往旁边一看，远子学姐不知何时已经从图书馆回来了，她拿了张椅子坐在我后方，探出上身，越过我的肩膀一起读着报告。</p>

<p>（哇！）</p>

<p>远子学姐可能是太专注于报告了，她将右手食指点在嘴唇上，以出神的表情看着那些文字。就连我正抓着她的辫子都没有发觉。</p>

<p>还不只是这样，远子学姐的身体太过前倾了，她的脸颊几乎要贴在我的脸颊上。低垂的睫毛闪着金色光芒。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好像只要我把头再向后仰一点，就可以亲到远子学姐。</p>

<p>“远、远远远远远远远远~~~~远子学姐！”</p>

<p>“翻到下一页吧，心叶。”</p>

<p>什么？</p>

<p>远子学姐将视线紧盯在报告上，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p>

<p>“那个，可是，这……”</p>

<p>“快点啊……”</p>

<p>她完全沉浸其中。既然已经陷入这种状态，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了。</p>

<p>『文学少女』的耳朵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p>

<p>“是、是的。”</p>

<p>我也放弃了，继续读着那篇报告。</p>

<p>我一边感受着远子学姐像是紫罗兰一样芳香的气息，还有她温暖的体温，让那柔顺的辫子在我的脖子上骚呀骚的，跟她一起在这个被黄昏染红的小房间里，继续读着竹田同学的报告。</p>

<p>房间里，当淡金色的夕暮逐渐转为艳红时，我们终于把报告读完了。</p>

<p>远子学姐轻轻叹了一口气。</p>

<p>这时她才发现我正处于面红耳赤，全身僵硬的状态，急忙从我身边退开。</p>

<p>“啊！呀！对不起！”</p>

<p>她无意识地猛然后退，竟然连人带椅一起往后仰，结果摔了个四脚朝天。</p>

<p>“啊……”</p>

<p>“呜~~屁、屁股撞在地上了……”</p>

<p>一屁股跌在地上，裙子掀起露出大腿的远子学姐痛得流泪。</p>

<p>“你没事吧？”</p>

<p>“屁股好痛喔……”</p>

<p>她一边拉好裙子，坐起身。</p>

<p>跟我眼神交会之后，她的脸瞬间变得红通通的，然后又很快转为温柔的眼神对我微笑。</p>

<p>“不过……千爱好像恢复精神了，真是太好了。”</p>

<p>我的嘴边也浮现笑容。</p>

<p>“是的。”</p>

<p>我拉着远子学姐的手，帮她重新站起来。</p>

<p>然后，我恭敬地对她递出竹田同学的报告。</p>

<p>“请好好享用吧，大小姐。”</p>

<p>在夕阳照耀之下的远子学姐莲步轻移，以比平时更优雅的姿势在椅子上坐好，才接过那份报告。</p>

<p>“我要开动了。”</p>

<p>她面带微笑地望着报告，然后再次读了第一页。</p>

<p>每读完一页，就把那页撕下来，从角落开始咀嚼。</p>

<p>“……好苦。”</p>

<p>她以有点难受的模样喃喃说道，一边还是一口一口地咀嚼着纸张，吞了下去。</p>

<p>“真的很苦……”</p>

<p>这份报告恐怕不如远子学姐期待的那样甜美柔软吧！</p>

<p>一份好吃不到哪里去的苦涩报告，远子学姐还是漠然地吃着。</p>

<p>远子学姐白皙的肌肤、制服，还有长长的辫子，都鲜明地染上了似乎有些寂寞的黄昏色彩。</p>

<p>就算是沉落地面的太阳，只要夜晚过了一定会再度升起，远子学姐在屋顶上曾经对竹田同学这样说过。</p>

<p>不管有什么痛苦或难过的事，跟今天截然不同的明天也一定会到来。</p>

<p>就这样，在反复迎接新的一天之间，或许人也会逐渐改变吧！</p>

<p>就连原本觉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或许也会逐渐好转。</p>

<p>那一天从屋顶上跑下去的美羽，如果也能在某处笑着就好了。</p>

<p>就算再也无法见面。如果她可以在这黄昏天空之下的某个地方笑着。</p>

<p>这大概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吧！</p>

<p>我摊开一叠钉成笔记本模样的原稿用纸，开始提笔写字。</p>

<p>远子学姐一边吃着报告，一边问我：</p>

<p>“你在写什么啊？”</p>

<p>“这是秘密。”</p>

<p>“哪，心叶……哪天也写篇小说吧！如果写了小说一定要给我看喔。”</p>

<p>远子学姐突然说出这番话，让我觉得心中一震。</p>

<p>抬起头来，就看到远子学姐温和地微笑着。</p>

<p>我那段令人脸红的过去，远子学姐应该还不知道吧！</p>

<p>所以，这一定只是她随口说的。</p>

<p>远子学姐又专心地回去用餐了。</p>

<p>我也继续在原稿用纸上写字。</p>

<p>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再度拾笔写小说，会再想要写些什么东西，我自己也不知道。</p>

<p>不过，今天就帮远子学姐写个甜蜜的故事吧！</p>

<p>让她在吃完那篇苦涩的报告之后，当作甜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