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4 自然千岁与不摆出来的照片

声优究竟是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许多人应该都会回答「使用声音的工作」吧。声优的工作就是帮动画或游戏的角色配音，以及帮影片配旁白，可以说一般人认为的声优就是一种演员。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门工作越来越多样化，直到现在会唱歌跳舞都是理所当然的，夸张点的还会出写真集，还得上综艺节目、出外景、上谈话节目等等，大家都想抢。

声优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就算不是我，任何一个稚幼纯洁的少女被迫写下自己的三围数字，也应该都会怀疑起这一点吧。不，或许反倒是我才更会这么想。

毕竟我的工作只有一周或许不到一次的帮动画配音，而且大多都是跟着大牌一起被绑着带进去的路人中的路人……

可是，现在我却莫名其妙地，在量着不知道要提供给哪边的三围。

……我的职业到底是什么啦？

或许唯一能跟我这样的想法有所共鸣的人，就只有我为数甚少的朋友，久我山八重吧。

为了更新事务所公开的个人资料，我们俩被找到Number One Produce的办公大楼，如今正在会议室的一隅。

我跟八重看着刚填好的个人资料表，大大吐了一口气。

晚春的夕照透过百叶窗洒了进来，淡淡地照亮了我跟八重填好的个人资料表。

「八重，填好了吗？」

「嗯……」

我们瞥向彼此手边的那张纸，就像是在彼此确认似的。

就像期中考成绩单发下来时一样，我跟八重都自然而然地用手遮住不想被人看到的部分。

不过就算不看，反正刚刚也是我负责帮她量三围的，数字我都知道了。

我本来打算三围那栏就空下来不写，但终究还是屈服于八重散发的无形压力，最后还是量了。

……但是我可没说我会老实写喔。

我猜吧，我跟八重应该都有灌水跟谎报。

所以我们想知道的，都不是实际测量出来的数字，而是填上去的数字。

差距到底有多少？撒谎撒到什么程度才不会被认为是谎报经历？减少几公分才能被当成少女的可爱谎言而不被追究？为了面子浮报可以报到哪个程度为止？

没错，这就是少女的自尊心。

我偷偷看向八重的手边，八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身体挡住，遮得密不透风。挡得如此扎实，量多的日子也安心了。

不过我可是靠着自称毒舌个性设定的赎罪券，而能不当一回事地讲出伤人的话的女人。我是能陶醉在「我是因为这样才被大家讨厌也不被理解的悲剧女主角」这样的感觉之中，并且合理化自己行为的，自称女汉子的女孩。自称毒舌自称女汉子同时又自称超级虐待狂的人，个性大多都是渣得可以。这是实用小常识喔。

因此我干脆厚起脸皮，单刀直入地问了：

「老实说，你到底灌水多少？」

「我……我才没有灌水！我一公分都没灌水！」

八重昂首挺胸地主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也是啦，你的胸部是没有灌水的必要……

「……那你到底自己减掉多少？」

换了个问句，八重就将眼神转开，幽幽地说：

「……大概五……不，三公分，左右……吧？」

这家伙还挺大胆的嘛……不管我胆子再怎么大，我也不敢灌到五公分这么多。俗话说得好，女人就是靠胆量，就在我对于她那不逊于俗语的胆量感到战栗时，八重似乎相当不满地嘟起嘴说：

「那小千呢？」

「稍微灌了点水……吧……？嗯，真的……只有一点点喔？」

我话说完，原本两眼瞪得老大的八重，却慢慢地眯起眼睛，浮现灰暗的笑容。我相信现在的我也有着一样的表情吧。

我跟八重四目相对，然后欸嘿嘿地，交换了一个可爱至极的微笑。

就像是互相承认说谎，原谅彼此的罪，又握有对方弱点的共犯关系……这样的感情，人们就称之为友情……

但女孩子的谎言是善意的谎言，所以Safe！想表现自己更好的一面是具上进心的表现，所以Safe！没有上进心的家伙都是笨蛋，小说《心》里的老师（注：夏目漱石的小说，里面有个角色就叫「老师」）也是这么说的，所以Safe！不只如此，唯有秘密才能让女人变成女人，所以Safe！

「总之坦白说，这一点点小小的谎是完全没问题的吧？」

「嗯！毕竟真的只有一点点嘛！」

得到八重强而有力的同意，我的胆子也顿时大了起来。

「就是说啊！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撒了更不得了的谎嘛！」

「重……重点是那个吗？」

八重表情复杂地歪头思索，我则是更进一步地挺胸说：

「重点就是这个！像是小薰小姐也是啊，上次她在广播提到跟弟弟一起出门发生的事，我想那绝对是捏……」

「啊哇！你不用说，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啊！」

八重慌慌张张地伸手堵住我的嘴巴，害得我一句话就这么被塞回嘴巴里。

有些话是不能对少女说的，也有很多话是不能对声优说的。

换句话说，女性声优就是秘密的聚合体。

那么声优界就是秘密花园喽。

所以待在内侧是非常非常开心的。

「讨厌啦，小千总是动不动就会说这些……」

不过八重似乎跟我有着不同的意见，只见她不悦地鼓起了脸颊。

我戳戳她那惹人怜的脸颊，展现我的微笑。

「不过呀……这种话题也只有现在才能聊，对吧？」

「是……是吗？」

八重歪着脑袋，似乎有点狐疑。或许这是因为我的声音中伴随着一点点的沉着，以及若有似无的空虚味吧。

「只有现在」这个词，既能给人开朗的印象，也能给人灰暗的印象。

所以我加倍温柔地微笑着，拍拍八重的肩膀。

「没错！等到我们红起来，就会跟许多人有着利害关系嘛，到时候我们就不能随便乱说话了。」

越是不红的声优就越爱讨论其他声优的八卦。明明与那些当红声优与知名声优一点关系都没有，却按捺不住嫉妒心，不说上几句八卦几句坏话，就没办法保有自己的自尊。

这就是所谓不红的声优。

其实「不红的声优」这个词嘛，从故意强调自己是声优这点看来，也显现出自己膨胀至极的获得认同欲以及自我彰显欲。

但不可思议地，只要一红起来，就会慢慢地不再去说别人的坏话了。也不尽然，其实也有少部分的人还是会维持老样子，得意忘形到甚至不跟在现场只碰过几次面的工作人员与轻小说家打招呼；但是大部分的人言行举止都会变得柔和许多。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变谦虚、长大了，或是有了身为社会人的自觉，更不会是因为被前辈与业界训练得不再头角峥嵘，单纯只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所以才学会只说些无功无过的话（基于我个人调查的结论）。

我极力地跟八重说明这一点。

「所以说，这种对话就是只有现在才能好好享受啊！就让我们趁现在尽情地说别人的坏话吧！我们得好好地活在现在啊！」

「小千实在太正面地用负面态度过活了啦……」

八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一副白问了的态度。

而她的头一垂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我们刚写完的个人资料表。八重一把抓起那张纸举在我面前。

「别……别说那么多了！我们既然都写完了，要不要拿去给乌丸先生？」

「对喔，说得也是。」

我虽然还想多聊一点当红声优的八卦，但我今天可不是来公司玩的。基本上我也是因为工作相关的事务被找来的。

于是我心不甘情不愿地中断话题，并掏出我的手机。八重拍拍自己的胸脯，似乎松了一口气。

「那我这就把悟净找来喔。」

「你……你要找他来啊……」

「嗯，是啊，悟净自己说我们写完就跟他说一声的。」

「是……是喔……」

在我轻快地点了几下，启动讯息ＡＰＰ的同时，八重用莫名不安的声音回应我。她那若有似无的喘气声勾起我的好奇心，于是我看向八重。

「有什么不妙的吗？」

一问之下，八重立刻抬起头，两手在胸前胡乱挥动。

「咦？呃……那个……我本来是想说把表单给他后就直接回家，所以有点……我在想他会不会当面检查……」

说着，她就用困扰的神情，欸嘿嘿地笑了。听她这么说，我也停下手来，将手机按在脸颊上，稍微思索了一下。

「我想悟净一定会检查吧，那个人就是很细心。感觉不该叫乌丸悟净，应该叫乌丸小姑了。」

「是喔……那我……可能真的会有点困扰……」

说着八重的双臂环抱住自己，身体微微扭曲。

嗯？也是啦，谁都不喜欢听自己的小姑念东念西的吧。

我个人是已经习惯那位小姑的唠叨碎念，所以不怎么在意，然而八重看起来却对小姑检查这件事有着莫名恐惧。不如就让我来传授她对付小姑的独门秘方吧……

我轻轻摸了摸八重的脑袋瓜，为了让她安心，我尽可能地用开朗的语气说：

「还好啦，反正不管小姑说什么，你只要满口是是是、对对对就好了。就算是婆媳、姑嫂战争，只要怀着我早晚有天能靠味噌汤的盐分杀死你们的心态，感觉也会轻松多啦。你只要用这种方式面对他就好啦。」

「小千好厉害……但是我死都不会想跟小千结婚的……」

八重乖乖地接受我的安抚，但是眼神中却混杂了钦羡与想要退避三舍的念头。

真奇怪，我自认刚刚讲了相当不错的至理名言啊……不，不过嘛，这样的回应总比听她说好想跟小千结婚好吧……不不，等一下喔？或许让她说那种话，然后走起百合路线，才是声优最正确的经营方式？

可恶，声优业界真的很难搞耶……到底该怎么表现才是对的啦！要演戏、要唱歌、要会谈天说地，现在还得要思考形象经营战略，会不会太难啊！

声优到底是什么啊……

我还是没找到这个再次泛起的单纯疑问的答案，我选择随便乱哼歌，然后一边滑手机。

「声优到底是什么哩～♪除了工作还有很多要忙的～♪站起来就搞百合～♪坐下来就耍孤僻～♪出门时还要卖弟控形象～♪」

唱着唱着，八重就握起粉拳不断捶我。

「啊哇！就跟你说不要讲那件事啦！我不是说过了吗！」

「咦？哦──你是说卖弟控形象啊？我又不是在讲小薰小姐，这是个普遍现象啦，普遍现象！」

「一点都不普遍啊！是说我好歹也算是小薰小姐的粉丝耶？你不应该在粉丝面前讲这种话吧！」

八重用呜呜咽咽快哭出来的状态，不断地拉着我的袖子。这动作就像催促主人出门散步的笨吉娃娃一样有点可爱。哈哈哈，这家伙，这家伙真是可爱啊～于是我连声说乖，一边摸摸她的头。打发掉八重后，我顺手把呼叫悟净的讯息按下送出。

…………还没来喔？悟净真慢。

在悟净抵达前，我就继续跟八重闲聊，杀杀时间吧。

「话说回来，原来声优也会是其他声优的粉丝啊，真是难得……」

「是小千对声优太不感兴趣了啦。难道小千都没有喜欢的声优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的视线垂向手中的手机。

「……没有耶。」

我用极小的音量回答。八重叹了口气，仿佛在说「我想也是」。你能谅解那真是太好了，有个能理解自己的朋友实在太棒啦！

不过，有件事情是连我的好朋友八重都不知道的。

比方说，我喜欢……不，应该说我「曾经喜欢过」的声优。

以前，真的有一个。

我是没有像所谓的粉丝一样热心地追着跑啦，但我确实有过支持的声优。

因为她那句话让我突然回忆起过去，我们的对话中断了。八重一脸不可思议地仰起头看着我的脸。为了化解尴尬，我强行拉回到之前的话题。

「不过啊，就是喜欢那个声优，才会更想知道那个声优的私生活吧？我是不懂啦。」

随口把脑子里闪过的想法说出来，八重思索片刻，说：

「嗯──不知道耶……啊，不过小薰小姐是真的有个弟弟的！所以没问题！」

总算想到可以说的，八重用力地拍了一下手，然后手顺势举在胸前，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根本不懂到底什么没问题啦。抗议！真的有个弟弟这个事实，无法用来否定掉卖弟控形象的指控喔！

「不不不，就算是这样，姐弟俩也不会一起出门去买东西吧！」

不会不会！我不断摇手地这么说。八重眨了两三下眼睛，接着有点疑惑地，歪着头抬眼看着我说：

「是……吗？不过……小千跟哥哥的感情很好吧？」

「啥？我们感情也不算好……」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我家那个跟小薰小姐不一样，可是真实的哥哥啊，感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小……小薰小姐她有的也是真实的弟弟啊！……应该啦。」

这家伙似乎追加了什么啊……

「我是觉得真正的兄妹通常感情都不太好啦，像我们也很常不说话，吵架也是家常便饭……」

回顾自己的日常生活，我完全不觉得自己跟悟净的感情有特别好。最近他也经常说一些让我火大的话，说起来我们的关系应该比较偏向险恶吧？

我是这么觉得的啦，但看起来，八重眼中的我们似乎有点不一样。

「我觉得小千跟乌丸先生感情很好啊……」

「不是，就跟你说……」

「因为……跟哥哥感情不好的话，才不会告诉他自己的三围哩……」

八重打断我发自傻眼的一段话，喃喃地细声说。这让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八重满脸通红，有气无力地垂着头。

……不妙！

她说得对极啦！这样子我的三围不就会让悟净知道了？讨厌啦，八重的着眼点真的有够犀利的嘛？

不对，等等。等等等等冷静点等等。

「不……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悟净啊，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吧，嗯。」

我清了清喉咙，仿佛在说服自己似的这么说。然后八重就慌张地用细细的声音抗议：

「我……我是因为对方是乌丸先生才特别在意，应该说……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八重握紧自己裙子的两端，连耳根都红透了。这……这家伙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害我也跟着感到难为情啦！

呜呜……

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啊……我开始觉得这是比我预期更难为情的事了……

那是我哥啊！我哥！被亲生哥哥得知自己的三围，比让完全陌生的第三者知道更加难为情！如果我以妈妈的心情看到悟净收藏的害羞小本本，我是有办法能游刃有余摆出「哎呀～♪哎呀哎呀天啊天啊，悟净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啊～♪」这样的态度；但立场互换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绝对绝对死都不想。

那些连长相跟名字都不知道的不特定对象对我有什么想法，我其实不怎么在意，顶多只是有一点耿耿于怀，只会感到一点不舒服而已。但要让跟我一起生活，每天都得见到面的悟净知道我的三围……我真的无法。

……可是我都已经呼叫悟净了。

我和八重面面相觑，也只能「哈哇哇！」、「啊哇哇！」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　☆

在收到千岁的联络前，我一直待在吸烟室制作录制音样用的原稿。话虽如此，我准备的只是还需要更进一步修正的基础原稿。

我们事务所的做法是会趁演员还是新人时，要他们自己从头开始写，或是拿我们准备的东西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编辑。透过这样的过程，让他们思考自己这个演员的卖点何在。

总之就是这样，即使只是一份音样，我们都还算是经过审慎思考打造出来的。

不光是管理行程与酬劳谈判等管理，全方位辅助演员，并且替他们打造形象才是我们的工作。

结果一个不小心，我的技能也诡异地越来越多。除了刚刚提到的制作原稿，现在我也学会操作录音器材，以及用简单的声音编辑软体了。也多亏如此，制作音带甄选用的音源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像我们公司人手这么少，就得学着什么都会。然后从中得到收获，再离开这个地方自立门户或是另谋高就。社畜就是得跟紫苏叶一样越压榨工作得越卖命，但相对的，要是压榨过度就会出现逃亡危机，因此不过度放纵不过度榨取，这是最基本原则。适度地升官加薪是很重要的！适切的休假更重要！

啊，上面说的这些都是认真的，而且也很重要。我想一般企业也是一样的，然而我们相关行业的工作，能靠着教战手则处理的部分意外的少，因此独门诀窍与各方连结经常不是公司独有，而是每个人带着跑的。可以说在我们业界，最可怕的就是身具实力的经纪人自立门户或另谋高就了。

业界之中更有崇拜平常照顾自己的经纪人，因此选择离开事务所的演员。有时候他们会一起成立个人事务所，再两人三脚地慢慢发展茁壮。

虽然说对于目前根本还没想过独立或跳槽的我而言，那些都还是与我无关的事。

只不过真的只是「目前」而已喔。

未来的事情还很难说，而过去我也已经体会过这方面的事情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可以做出不一样的选择，现在的我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猛然想起过去的事，令我忍不住又点着了一根烟。

大大地吐了一口烟，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啊，你果然在这里。」

回头一看，片仓小姐挥挥手走进吸烟室。

「片仓小姐，你好。」

看到我急急忙忙想熄掉香烟，片仓小姐嘻嘻笑着说：

「是，你好。我是来拿剧本的，想说顺便过来露个脸。你继续抽烟没关系。」

片仓小姐看向我的手边。

「什么？音样？帮谁作的？」

「对，是千岁她们的。」

「哦……千岁妹妹现在是不是没什么工作？」

「这个，是啊……」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想帮她们重弄啊？我也是，接不到工作时也常这样啊。虽然现在也是完全没工作啦。」

片仓小姐说着说着就嗤嗤地笑了。哈哈，我笑不出来啊……

「趁还是新人时，给她们一个短期目标跟简明易懂的成果会比较好嘛。」

我强迫自己快要抽搐的脸硬挤出笑容，咚咚咚地整理手上那叠纸。

「啊──那的确挺重要的。总之通过试音甄选会是最好的，只是没有那么简单啊。」

片仓小姐交抱手臂，对我的说法大点其头。

片仓小姐说得没错，试音甄选是没那么容易通过的。不管千岁还是久我山，过去我也让她们参加过好几次的试音甄选会，坦白说吧，过去从没顺利抢到过角色。

这也是应该的。

试音甄选会的赔率真的不是普通的低。以下是基于我个人经验得到的数字，一个角色有超过一百人争取也是常有的事。而这一点其实也能根据配音与活动行程表来推估，过滤出那个时间点空下来的人，差不多也就这个数字。

用极其单纯的机率来说，顺利争取到自己想要的角色的可能性，还不到百分之一。

再加上，虽然一年间会有两百部左右的动画作品问世，却不是每一部作品都会办试音甄选的。一开始就决定哪个角色，也就是所谓的「指名」都是很平常的。

若是事务所规模实在太小、不积极，或是从没有与音响制作公司合作过的实际业绩，其实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接收到试音甄选会的消息。

因此，也可以说没通过甄选才是理所当然的。

但如果一整年下来一直参加自己不可能被选上的甄选，任谁都会心灰意懒的。尤其是新人时期，最缺乏具体可见的成果。当然除了通过甄选得到角色外，还是有办法接到其他工作的，但靠着赚得比普通打工还少的工作量，是体验不到充实感的。

说得更深入点，千岁与久我山都已经差不多习惯成为固定班底与路人了。

当初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片尾名单上而开心雀跃的那个时期的感动，到了现在也差不多淡掉了。

其实不只声优，各行各业应该都一样，「习惯」是最可怕的。只要肯定现状，三两下就能连结到放弃与妥协了。

正因为这样，现在这个时间点，我有必要在她们的脑海中，重新植入自己是个声优的意识。

虽然我采用的这种做法不太能说是一般方式。毕竟大多数场合，只要制作好音样跟宣传照，通常就会维持原样。当然遇到比较具纪念性的岁数等等诸如此类的机会又另当别论了，总之一般是不会频繁重新制作更换的。

只是这种做法比较符合我的性子。

「……这与其说是栽培方式……比较像所谓的独门诀窍吧。」

片仓小姐眼神投向远方，带着微笑这么说。她的话声听起来有怀念过去的感觉，让我的心有点痛。

或许是因为我跟片仓小姐都是用类似的方式培育出来的吧，我们真的能够体会。

我没有开启关于流逝岁月回忆的话匣子，只是轻轻耸了耸肩。片仓小姐也有样学样地这么做，然后笑着说：

「这种做法真的很像悟净的风格呢……啊，抱歉，要叫悟净先生才对喔？」

片仓小姐慌忙遮住自己的嘴巴。

「其实也没必要特地改口就是了。」

「不不，我改我改。你已经是个如假包换的经纪人了嘛。」

她拍拍我的肩膀，呵呵笑着继续说：

「只要她们发现你的用心，一定会更有干劲的！」

「这就难说了……」

久我山姑且不论，我实在不认为千岁能够察觉到我的用心……因为那家伙对我只抱持着不信任感啊……

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我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经纪人的工作中，有很大的比例是类似制作人的职责。也就是说，我们有时也必须成为激发演员动机的人。

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她们看到我确实有挺她们的意思。不要误会了，我确实是很挺她们的喔？

只是我必须要用行动来表现出我的用心，让她们自身感觉到才可以。

隶属声优离开事务所的理由之一，就是对事务所及经纪人抱持不信任感。

这间事务所是不是根本不打算推销我啊？是不是只优先照顾自家的子弟兵，而根本就没有认真看过我？他们是不是根本不懂我到底有什么优点？他们选择推销我的方向是不是哪边搞错了？他们在推销上是不是偷懒啦？

这样的不安时常在心头盘旋。

而实际上，只要声优与经纪人的沟通不足，这类问题就很容易浮上台面。

绝大多数情况下，声优与经纪人都只会在工作场合碰面。

私底下也有良好关系是最理想的。但换成是普通企业，要长期跟客户于公于私都维持融洽的良好关系，想来也是很困难的吧？

声优与经纪人终究只是业务伙伴啊。

既然只是交易对象之一，那么无论如何，在录音室等各种工作场合沟通才会是最主要的模式。

那么工作量少的新人时期，能够碰到经纪人的机会也就很少了。这种时期只要缺乏沟通，不管怎么样，对方都容易抱持不信任感。

也就是因为这样，像现在这个时间点，必须有意识地提升接触旗下声优的频率与密度。

这次刷新音样以及个人资料，其实这一方面的意义更大。

哎呀，经纪人在工作时真的得想很多，所以有够辛苦的。

蕴含着「我也要多加把劲」的对自己的鼓励，我低头看向手边的那一叠纸。然后片仓小姐也从下往上窥伺我的脸说：

「年轻妹妹是很好啦，可也别忘了我这个姐姐喔。」

她一脸不满地鼓起腮帮子，说着还不断地拉着我西装的袖子。

哎呀，说真的，经纪人这门工作就是得与人接触，所以很辛苦。尤其是面对女孩子时必须考虑到很多，再加上对方是声优，又是年轻的新人，简直满贯啦。虽然说片仓小姐以年纪而言到底还能不能称之为女孩子，这点还颇令人质疑的就是了。

不过我没把脑子里转过的话统统说出来，只是浮现平常那套经纪人的微笑。

「那是当然的啦，下周要录试音带喔。」

「真的？我真的可以挑战吗？哇～总觉得好久没参加了～」

片仓小姐不停地拍着手，用闪闪发亮的眼眸凝视着我。哎，她都摆出这么可爱的动作跟表情了，也难怪我会不由自主地把她当成女孩子看待了。

只是看片仓小姐的这个反应，看来其他经纪人的案子好像也很少找她啊……

大多数声优事务所并不是每个声优配一个经纪人，比较多公司是根据案子、作品以及音响制作公司安设经纪人的。

因此该经纪人的考量会大大左右要让谁去参加试音甄选。

所以说就算是同一个声优，Ａ君经常发工作，Ｂ君却从没有发案，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出现的。

虽然还不到「事务所内的派系斗争」这么夸张，只是人一多起来，多少有些摩擦跟不合是免不了的，这点是非常麻烦的啊……同一间事务所的经纪人互抢行程这种事，也是罕见但容易发生的。

总之，即使具备实力，除此之外就是看个性合不合、工作上的配合度以及信赖度等条件了。这点是每个职场都共通的，所以我也莫可奈何。

「事不宜迟，下周二或三，我会找个有空的地方录音，到时再连络你。」

「好喔！好耶～我要加油！还好我今天有特别过来找你！」

片仓小姐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拿出自己的行事历，开始填上「ＡＵＤ」。我不小心瞥见里面写满的都是打工的排班。

她用惊人的气势，啪！地阖上行事历。

「就靠你喽，悟净先生！」

片仓小姐说着，调整一下肩上的包包，就边挥手边说再见，快步离开。

目送她离开后，我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捻在烟灰缸上。我真的得好好加油啦……

我看着跟炭火一样闪灭着的灰烬及若有似无飘起的一缕烟，收在胸前口袋的手机恰巧振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是千岁的呼叫。除了「搞定了！」这一句一点可爱感都没有的一句话，还追加了一张一点都不可爱，要死不活的白鼬贴图。

差不多该过去了。于是我走出吸烟室，准备上二楼去。

抵达千岁她们等待的会议室，我敲了两三下门。

「请进……」

传出来的是千岁平板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我获得同意后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千岁与久我山都在。

人是在啦……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两个没坐在椅子上，而是跪在地板上。

「喔……喔喔……这是怎样，你们怎么了……」

与其问「怎么了？」，或许改问「你们搞砸了什么？」会更精准吧。

一问之下，看起来异常拘谨的千岁，立刻恭恭谨谨地趴下磕头。她身旁的久我山也有样学样，毕恭毕敬地趴下去……这两个是怎么了？

我茫然地看着她们，只听得五体投地的千岁开始说起话来：

「那个……关于三围这一栏……可否朝不要放这一栏的方向稍微考虑……请您这次高抬贵手……」

千岁用一种戒慎恐惧的姿态滔滔不绝地说着，将应该是她刚刚写好的个人资料表往前一推。眼神扫过，三围那一栏被她用原子笔涂得一片黑。

至于久我山，她则是迅速地将表单藏在身体后面，一个字都不让我看到，表情看起来就像快要哭出来了。

看到她们这样的表情，就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她们。

「……我不是说交给你自行判断吗，也不是强制的，不用写也没关系。毕竟有些公司也没有把三围资料放上去。」

我好声好气地安慰，久我山的表情才终于缓和下来。就在久我山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时，她身旁的千岁则是如履薄冰地举起手。千岁同学，请说。

「那个……可是……您不是说有时必须制作服装，那么那个问题该怎么办呢？」

「到时候再烦恼就好啦。更何况如果真的要作一套像样的衣服，本来就需要重新量过才行啊。」

「他这么说耶！八重，真是太好了！」

「嗯！」

千岁绽露微笑，久我山也笑着点头回应她。然而她的表情却又瞬间黯淡下来。

「可是，我也不喜欢一再重量……」

「没关系啦，八重，反正你本来就会增增减减啊！」

千岁在一旁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像这种很像女孩子之间会说的话……应该说，我妹讲这种女孩子之间的对话……真的让我听起来很不舒服……

脑子里想着这些的我，事不关己地默默听着。而一直被千岁拍打肩膀的久我山，视线却瞬间变得相当犀利。

「……真羡慕小千，感觉都不会变……」

甜美的声音低声呢喃。音质确实是平常的久我山，但听起来频率低好多。明明是甜腻腻的低声说话，听起来却奇妙地像带着刺。

喔喔，这女孩可能意外地有演技喔……！就在我感到佩服时，她身旁却传出干净俐落的啧啧声。

转头看过去，千岁的表情相当冷冽。

「什么？你刚刚是说到胸部了吗？」

空气瞬间紧绷……紧绷到我仿佛都要听到歌舞伎的开场音乐了。啊～她生气了啦，肯定。哎呀，或许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有点偏袒啦，但是千岁呀，哥哥我觉得你也不算是贫乳喔！……但现在的气氛实在让我无法说出这样的话。而久我山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悦，便慌慌忙忙猛摇手，极力否定。

「啊哇！我没有！我只是很羡慕你身材这么苗条啦！」

「哦……？」

千岁面不改色地凝视着她。这段期间久我山仍然在慌得手足无措的状态。

始终眯着眼睛，睥睨着她的千岁，很快地又叹了一口感觉像是微笑的气。

「算了，你是八重嘛。本来就黑啊。」

「我……我才不黑啦！」

久我山用拳头乒乒乓乓地捶打心满意足地微笑着的千岁。嗯、嗯，感情这么好真好。

「没有其他疑问的话，我们差不多该去摄影棚了。」

说着我将手伸向她们，催促她们提交个人资料表。

「摄影棚……吗？」

久我山一脸疑惑地递出那张表。

「对，我们要去拍宣传照。」

「咦？宣传照也要换掉啊？」

我同样从千岁手中接过表单，稍经整理，收进资料夹。

「是啊……现在时机正好。」

听到我这么说，千岁只是「哦～」的随便应声，久我山的表情则是带了点紧张。我稍微清一清喉咙，转头正对着她们。

「在这次的试音甄选会前，我想把所有能尽的努力都做一做。」

「啊……是！」

只有久我山理我。千岁则是瞪大着眼睛一脸傻样。她还是老样子，完全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听别人说话……如果她能够感受到我的干劲就好了。

过去的试音甄选会中，我一直将主目的放在让千岁她们累积经验，所以要多经历几场。可以说那时如果就被选上根本是侥幸。

但这次的甄选，我要认真地去抢角色了。

虽然就算我说要认真起来，角色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抢就抢得到的，只是如果想要提升胜算，有些事情是我可以先做的。

为了这个目的，今天的时间我都分配好了。

我边在心中提醒自己，边低头看向我努力的成果，也就是个人资料表。

然后扫到了千岁的兴趣一览……看到的瞬间，我叹了口气。

「千岁。」

「啊，有喔！」

听到我叫她的名字，千岁用比平常紧张一点的模样回应。她的喉咙微微颤动，等待我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我狠狠地瞪着她那僵硬的脸。

「你给我重写。」

「什么？」

还用问吗？你根本通篇唬烂嘛……

☆　☆　☆

现在时机正好。所以，要把所有能尽的努力都做一做。

说着，悟净就笑了。

在前往摄影棚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这段话的意思。

我猜，个人资料跟宣传照本身，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如果这样就能抢到角色，那根本就不需要办什么试音甄选会了，直接举办面试不就得了？

就算声优卖人气的一面现在越来越吃重，我们的本质终究还是演员，这事实我们是怎么样也摆脱不了的。

所以悟净让我们重写个人资料，是另有意义的。

……简单地说，他是要我们好好思考吧。

如果想要继续当声优，那我究竟还需要什么？为了让我们思考这个问题，他不惜花上时间与成本。……所以这样的意思是……他其实颇期待我的表现吗？

悟净是个总是在解释时很省话的人。明明以前也当过声优，最关键的部分却总是不说清楚。不仅如此，他有时候还会发挥他那中学生等级的思考逻辑，讲一些古灵精怪的话。

简而言之，这就是悟净的声援方式，是他提供的辅助！讨厌啦，悟净真是傲娇啊！

平常老是把我当成一个傻孩子对待，结果还是相当挖空心思为我着想嘛……虽然他这样的用心，如果不是用在我这个妹妹身上，只怕是不会被人察觉的……

「嘎哈哈！还好我是你妹呀！悟净！」

我猛拍走在前头的悟净的背这么说。回头看我的悟净，一脸厌恶的样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是说你快点改掉那个笑声吧，听起来感觉很不舒服。」

刚刚那满腹热情的表情上哪去了？如今的他竟摆出一张苦瓜脸，还跟我撂狠话。

讨厌啦，悟净真是个傲娇啊！

平常的我一定会恼羞成怒回嘴，但一想到他这种态度也是反过来在表现对我的期待及对我的爱，好说话的我现在反而稍微有点开心了起来。实在是喔！现在正流行，不管讲什么难听话，只要说「这就是爱的表现啊♡」就能得到原谅呢！……其实并没有！

就在我不断演着小剧场的同时，我们已经走到距离事务所走路没有多远的摄影棚。

这间代代木八幡摄影棚，是我、八重以及其他几名声优最初拍宣传照的地方。那时我们只是感到莫名其妙，他们怎么说，自己就乖乖地怎么拍，但今天的我有所不同。因为今天来到这里的可是Number One Produce众所期待的新秀呀！

我如此带着干劲走进摄影棚，想不到里面已经有人了。有个看起来像模特儿的人在，摄影师每次啪嚓啪嚓按下快门，就会摆出有点帅气的姿势。

「看来前面有点拖延到了……你们趁现在准备一下。」

悟净说着，就丢下我们这对众所期待的新秀，自顾自地闪进办公室里。

准备？要准备什么啊……我是不是该趁这个时间补一下妆……那么我得用点心，化个看起来没有特别用心思打扮的淡妆喽！

男生都是喜欢淡妆嘛！或许不是喜欢淡妆，他们喜欢的是没上妆的状态就跟化过妆的品质一样好的脸啦！说实在的，我真的觉得所有自称喜欢淡妆的男性，都该去死一死！

虽然有着这样的想法，却还是无法克制自己补妆的冲动。我就是有着想受到喜爱的体质嘛。

「欸，八重，厕所在哪儿啊？」

我问站在我旁边的八重。但八重没有回应……什么？无视忽略霸凌？我可是很习惯碰到这种事的喔？就在我准备念念她，转头看向八重，只见她嘴巴开得老大，不断发出啊哇啊哇的声音，看着早我们一步在摄影棚里拍照的人。

「怎么？你怎么啦……」

那乱了分寸的模样实在太可疑，所以我忍不住问了。结果八重非常兴奋地不断拉扯我的袖子。

「小千！太厉害了！那是柴崎小姐啊！」

「什么？你认识那位模特儿啊？」

「也不算认识啦……是说她不是模特儿啊！」

「欸？」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又转头，看着那个叫作柴崎小姐的模特儿。

每次闪光灯一闪，她那一头光艳的黑色长发就会闪耀，堪称剔透的雪白肌肤也闪闪发光。她一摆姿势，她穿着的长版喇叭裙就会轻飘飘地掀动，隐约露出底下又长又纤细的脚。露肩针织衫相当宽松，却有着腰身，格外强调她的胸部，如实地传达出她的身材有多好。

最厉害的就是她瞬间表现出来的倦怠感。

让人感觉带有某种阴影与哀愁……连同秀丽的五官都加上去，怎么想我都只觉得她应该是模特儿啊。

「……她不是模特儿喔？」

「咦？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她是声优啊！她是伊吕波Production的柴崎万叶小姐！」

「啥？声优？真的假的？……我不记得了。」

听到异常亢奋的八重这么说，我再度认真地打量柴崎小姐。

只是我越看越不觉得柴崎小姐是个声优。跟我说她是自以为写真女星或是不红的偶像，我一定会相信的。跟她比起来，我简直是迷你得不像话啊……

是说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用拍流行杂志的感觉狂拍照……虽然最近声优拍写真也不算多稀奇啦。还有人会出写真集呢……

虽然现在声优露脸的机率变高了，八重居然看到这拍照场景，还能立刻就能认出她是一位声优……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八重真的对声优很了解耶，真是声优博士。」

我才刚说完，八重的脸立刻就鼓起来，然后眯起眼睛瞪着我。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揶揄我……」

「并没有啊，我是在佩服你喔。能记住声优的名字真的很厉害。」

「我还是觉得你是在揶揄我啊……有看动画自然就会记住了呀？」

「不不，我就记不住……」

听到我这样说，八重似乎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因为小千完全不看动画啊。」

「我会看，我会看啦，只要我有演出的动画我都有乖乖收看。」

听到这句，八重再一次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小千完全不看动画啊。」

干么要重复说一样的话啊……虽然也是啦，因为我完全没接到工作，以结果来说就是我完全没看动画……

不过嘛，声优的工作又不只有动画配音。反倒是如果只执着于动画，很容易让工作的范围因此被限缩啊！嗯！

像是眼前的柴崎小姐，就在做些像是模特儿才会做的事啦！于是我用稍微有点向往的眼神，愣愣地关注着柴崎小姐的摄影景象。说不定我不久之后就会跟她一样了，这也得学一下学一下。

事实上柴崎小姐拍照的样子，可是相当的专业。

她在镜头底下也没有丝毫的惧色，完完全全的酷样。她那意志坚强的双眼，一定会眯起来，用犀利的眼光瞪着摄影机吧……瞪？

「最后可以拍一组笑脸的版本吗？」

听到摄影师这么说，我仿佛看到柴崎小姐短短地叹了口气。然后她稍微让表情柔和了一点，摆出含蓄的笑容。

「好的！都拍好了！非常感谢您！」

摄影师表示ＯＫ。「谢谢。」柴崎小姐简短地鞠躬道谢后，迅速地离开拍摄现场。

可能是因为摄影太久让她累了，柴崎小姐的表情有点阴沉，嘴角绷得非常紧。

因为那含蓄的笑容实在太可爱了，现在这蕴含忧愁的面庞更令人挂心。

远远看到的柴崎小姐的侧脸非常漂亮，也因此让我觉得有点虚幻不实。于是我忍不住询问八重。

「……欸，八重，柴崎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八重的视线离开柴崎小姐，转到我身上。她那表情可说是喜形于色。

「柴崎小姐是个演技超～棒的人喔！不管是冷酷型角色还是开朗型角色她都会演，戏路非常广，尤其是自然型的演技，她那距离感给人的感觉超舒服的！现在这一季她演出三部作品的女主角，最近感觉冷酷型角色好像比较多一点？不过不过，她临机应变的表现以及呼吸的演法真的非常可爱！总而言之，她真的超可爱的啦！而且就像你看到的，她超漂亮！」

「是……是喔……」

我被用怒涛之势滔滔不绝地讲述的八重压倒，完全没办法多说任何一句话。声优博士好可怕呀……我想知道的不是「她是个什么样的声优」而是「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过就算我继续追问，她应该还是不会懂我想问什么吧。到头来，只要还是透过「声优」这一层滤镜，不管从电视还是镜头等等任何管道，我们还是永远无法了解「柴崎万叶」这个人。

而我想，声优乌丸千岁多半也是一样的。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马上开始录影吧。」

一直傻傻地看着柴崎小姐的我，蓦地听到回来的悟净这么说。

「啊，嗯。」

我停止思考，轻轻回答一句，接着就跟八重一起走到白色的背景卷幕前。

☆　☆　☆

声优……那就是你看到的光……

但还无法说出这句话，一次又一次的白光，就烧灼了我的眼睛。

喀嚓喀嚓。快门声此起彼落的响着。每次响起，闪光灯就会点燃，打在白色背景布上的光反射，为我的肌肤平添光泽。

快门声听起来舒服得不可思议，每拍一张，我的身体就会自动摆出动作。这声音能让我无数次的醒来……

「千岁……正常的就好。给我正常点！」

当我的身体因为闪光之雨以及快门的喝采声抖个不停时，就听到悟净那挟杂着叹息的指示声。

不得已，我只好摆出极其平常的姿势，挤出没有特色的笑容。拍完最后一张，我的摄影就告一段落。

我走出照相机的镜头，靠近位在后方的电脑。刚刚拍的每一张照片档都已经被标上流水号，一口气全部显示在画面上。

刚拍好的照片立刻就能确认，现在这时代真方便啊！我用仿佛老太太的心境看着画面。

上头每一张，都是声优乌丸千岁的照片。

化好妆、摆好姿势、打好光、调整一下角度，再顺便用Photoshop修一下图，就是一张有模有样的声优照片了。

这件事总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自认与平常的那个我没有两样，但一透过滤镜，我已经是个声优了。

我沉浸在诡异的感慨之中，同时已经轮到八重拍摄。

「下一位，久我山小姐！」

「啊，是！」

听到悟净呼叫的八重，用僵硬死板的动作，一步一步走到镜头前。

「……那，那么，准备开始喽？你再稍微放松一点，笑一下……可以吗？」

「是……是的！对不起！」

听到摄影师这么说，八重硬逼自己摆出笑容。在灯光照耀下，她的表情就像被逼迫自白的杀人犯一样，不断痉挛着。

这家伙没救了……对喔，她好像还满容易紧张的……

「不好意思，我再多拍一张就好，可以吗？」

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样全身僵硬的八重，于是忍不住插嘴。

「不，你拍的已经够多了吧……你到底是多自恋啊……」

悟净半傻眼半惊恐地说。

「不是啦，我只是想要跟八重合照一张，当成纪念嘛。」

「还纪念哩……拜托一下，这里不是电动游乐场喔？」

「用这种心情轻松地拍比较好吧！」

对悟净的碎念充耳不闻，我一派轻松地回嘴。悟净的手摆到下巴，略略思考了片刻。

「……就一张喔。」

悟净似乎也明白我想表达什么了，于是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并且一脸歉疚地跟摄影师鞠躬。

「不好意思，可以让她们拍一张转换心情吗？」

「可以啊，请便。」

摄影师笑着回应他，同时招手叫我过去。

我向他鞠了个躬，就快步走到八重身边。

「八重，来，快点！摆姿势！」

「啊……唔……嗯！」

我吆喝一声，抱住瞬间重开机完毕的八重。然后我就感觉到我双臂之中的八重已经不再那么僵硬。

八重的手也小心翼翼地回抱着我。我偷看了一下，她的脸上已经浮现平常那种带点不知所措，却又轻轻柔柔的笑容。

这就是八重平常的表情。

那么，我的表情又是怎么样的呢？

「那么，准备拍喽～」

一听到这句话，我立刻转头看向镜头。

只要透过镜头，透过底片，仍然能认出是我，那就够了。

所以我想要一直带着。

带着没有标上流水号的照片，以及不在个人资料上的我。

这是为了让以后将会一直扮演声优的我，不会忘记最原本的我。

第一卷 ＃4 自然千岁与不摆出来的照片

第一卷＃4 自然千岁与不摆出来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