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三章

1「我想外出。」冷不防地。某个周末的早晨，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头，早已习惯在该处打发时间的琦利亚以那双深红的眼眸望着我。「…………」「喂，不准装作没听到，我想去外头。」我还是一句话也不吭，用吸尘器打扫客厅。今天是琦利亚来到镇上后第一个假日，始自从窗口洒落的柔和早晨阳光。受到温和舒适的天气所诱惑，想要到外头玩耍——会这么想的学生应该也不少，但我没什么外出的理由，现在正代替懒散的姑姑做家事。接下来要以吸尘器发动攻势的目标，就是那间凌乱的绘画工房吧。「（………咬！）」「呃……」好痛好痛好痛……！少女从沙发上挺起身子，张嘴咬住了我的屁股。「你、你干什么啦！」「我不是说了吗？我想外出。」呜……她面对面倾诉似地注视着我，让我为之语塞。「为……为什么想出去？」「一直待在人族的房子里头，我腻了，况且我也想知道这块土地是甚么样的地方。」「知道后，你想干嘛？」我关掉了吸尘器的开关。「只有人族，龙族完全不存在的世界——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有点兴趣，我想亲眼见识看看，带我去！」琦利亚从沙发上站起身。我早有预感，总有一天她会提出这种要求。逐渐习惯与我和姑姑这两个人类共同生活后，她变得对任何事物都有兴趣，在厨房翻动炒锅她就会主动靠近，在我上学的时候似乎也一直泡在姑姑的画室内。所以，我从不认为她的兴趣会只停留在这个家中。「没办法啦……因为你背上的『翅膀』太醒目了吧？普通的人身上没有这种东西。」「嗯？你说这双翅膀吗？」琦利亚转头看向自己的黑色翅膀。「别担心，昨天我料想到这问题，已经做好对策了。」「对策？」「你以为我会什么目的也没有就接受人族的请求，担任『模特儿』吗？那其实有明确的目的在，我当时正在寻找能隐藏自己翅膀的衣物。」这么说完，琦利亚走出客厅。平常总是佣懒地倒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一到这种时候手脚总是特别快……我傻眼地想着，琦利亚很快就抱着一席衣物回到客厅。布料为黑色，特征是起伏如波浪般的荷叶边——仿佛礼服般的衣物，与其说是抢眼的流行服饰，端庄典雅这个形容词更为贴切。「这件衣服的背部会被布料遮盖起来，构造上只要我把翅膀收起来就能遮住，而且比起一般的衣物还要宽松。」「哦？话说回来这翅膀能收拢喔？」「只要情绪不要激动起来就可以，其实也不怎么会动。」对着感到意外的我，她露出带着几分得意的表情。看着她背上翅膀无意识地微微摇晃，我在心中明白了她所说的话。「身体变成这模样之后，这『翅膀』似乎没有足以飞行的力量，既然如此，如果不能藏在衣物底下，对我来说反而有点碍事。」「嗯，我想也是。」果然没办法飞啊，虽然从至今为止她的行动我已经大概察觉这件事了。（明明不能飞却长着翅膀，就生物的进化论来说合理吗？）不过，既然琦利亚是从『龙』变成『人』的模样，这可能是曾经身为龙的痕迹吧。「顺带一问，这是姑姑的衣服吧？」「是啊，其他好像还有很多种类。」姑姑啊……昨天也拿出了好像角色扮演会用的服装，该不会姑姑其实有什么我不晓得的兴趣吧，话说回来，这类衣物在这个家里面究竟还藏有几套呢……？继续想下去，让我不由得害怕。「不过，光是这样就能藏住『翅膀』吗？」我看向琦利亚的翅膀。虽然我也不想挑明了说，不过光靠上衣来遮蔽，这双黑色翅膀似乎太大了些。「唔嗯，其实啊，虽然要藏是能藏起来，不过背上似乎会冒出一个不自然的『突起』，一起试穿时，那个女人这样提过。」「那个女人……你是说姑姑吧。」「所以针对这点我也想了对策。」这次琦利亚取出了格子图案的一块布。我一瞬间以为是围巾，但我错了。她取出的这块布宽度远胜于围巾而且布料质地也厚上许多，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玩意。「那是什么……？」「似乎叫做『披肩』，当人族觉得寒冷时披在肩膀上……像这样，用法有点像是魔术师的斗篷一样。」琦利亚将那块布披在肩上。啊啊，原来如此。眼见那模样仿佛从童话故事中走出般，我这才觉得自己其实认得那衣物，在都市区时常有打扮雅致的大姐姐会披在身上。看来她打算用这玩意遮蔽翅膀造成的突起。「如何？这样对策就万无一失了吧，剩下只需要能为我向导的人族就够了，只要你接受就没有任何问题。」「嗯～……但是……」「不对，既然我都这么说了，事情就这样定了，决定了！现在立刻出门！你也别在那罗里罗嗦的，快点准备。」琦利亚使劲硬推我的背。看来她真的打算出门。虽然我心里只有不好的预感，但要是拒绝的话一定又会被咬了吧……2我和琦利亚来到了车站前。列车行走在轨道上的声响不时传入耳中，人来人往相当热闹的场所，我并非想搭火车，只是琦利亚说『总之带我到人多的地方』，于是才来到车站前。毕竟这里是山里仍留有老旧洋房的偏僻城镇。说到人多的地方，我也只想到这里。「唔嗯、唔嗯，还不错，还不错啊，景，这里热闹得像人族居住的王都，但是每个人的视线不会特别注意彼此，对彼此不抱持关心，让身为龙族的我走在人群之间也没人会察觉。」琦利亚走在热闹的街头。她似乎很开心。挂着笑容的脸庞，很惹人注目。闪闪发光的金色长发加上深红眼眸的少女，下巴也十分紧致，与这种偏僻城镇毫不相衬的醒目洋装，仿佛艺人出现在街上般让擦身而过的路人纷纷转头。「…………你好像很开心喔。」我走在笑脸盈盈的她的身后半步。感觉好像成了她的经纪人似的：心里有种无法接受的感觉。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来到外头后我才发现——更正，真正明白她是个美人儿——这样理所当然的结论。她十分惹人注目，无庸置疑。只要看不见翅膀，谁也不会觉得这样可爱的少女其实是条黑龙。「蓝色的『天空』，长相近似的人们走在路上，因为我是第一次走出那栋名叫洋房的建筑物，不知何种世界在外头等待而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除了建筑物之外，其实和我所知道的世界没什么两样。」那张侧脸流露着喜悦。这点我也很吃惊……不过仔细一想，这也许是当然的道理。」「……什么意思？」「两个世界同样都有『人族』居住。」琦利亚像是下结论般说道。「人族的模样和我当初所在的土地没什么差别，包含语言和举止——也许你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暗地里有密切的连系也说不定。」「密切的……连系……？」那是指啥？我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后，琦利亚点头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在讲什么啦，唬弄我吗？」「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我们的世界与这个世界——有同样的天空，同样有太阳，生长着几乎相同的草木——既然有这么相似的世界，当然生活在该处的人族也相去不远，这说法听起来不是很容易接受吗？」「是……这样吗？」「就是这样啊。」她愉快地重复说道。琦利亚有时候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许只是顺着直觉说出口吧，我有时会完全无法理解。「——此外，让我开心的就是这一点。」「？」说到这里，琦利亚第一次回过头来。在风中飞舞的金色长发闪闪发光。「该说是隐藏身分的乐趣吗？在这块只有人族的土地上，身为龙的我以『人族』的身分隐藏在其中，众人浑然不觉，这块土地理所当然地接纳了我……该怎么说，不是很有意思吗？好像骗倒了周围所有人一样。」琦利亚愉快地呵呵轻笑。那表情。该怎么形容才贴切呢，优雅，却又像是顽童一般。像那样展露充满『人味』的笑容，我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出乎意料地——那样炫目灿烂的笑容，很适合她。「嗯？怎么了？突然不吭声。」「啊，没事，没什么。」没想到『黑龙』让我看得出神了——这我当然无法说出口。我为了掩饰动摇而说道。「只是，该怎么说啊……这种讲法感觉有点恶质就是了，那种骗倒大家之类的话。」「这是理所当然，『龙』是人族的敌人。」而我这句话也无损她的喜悦。反倒是比起平常更加落落大方，仿佛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会放在心上。琦利亚注视着车站前的风景说道：「……实际上来这走走，感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些人，似乎完全不知道我们『龙族』仍然存活于世上。」我不由得心里一惊。因为琦利亚那和缓的说话声中——似乎飘荡着几许寂寥般的感触。「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们龙的存在消失了。」「这……」我张开嘴。然而我却没办法把话说完。因为，我似乎短短一瞬间窥见了——一直走在我身旁的琦利亚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只有『人类』存在的城镇呢？正当我一语不发时。「接下来，人族啊，身为高贵黑龙的我对『奴仆』下令，为本人准备有趣的『约会计划』。」「啥？」琦利亚的语气突然间一百八十度转向，我不由得愣愣地问道。「什么啊？什么约会？还有计划是啥？」「据说当人类男女成对外出时，必然会由男方准备『计划』，并且带着女方四处游玩，根据我所知的，人所住的世界充满了许多更加新奇有趣的娱乐喔？」「据说……你是听谁说的？」「那个女的。」语毕。身穿黑色洋装的少女伸手指向城镇民房另一侧的山头——我们所居住的山中洋房的方向。「…………」姑姑……你为什么老是像这样……为我制造麻烦呢……我用几乎要流下两行血泪的双眼，瞪着城镇另一侧的山头，下一刻，琦利亚强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商店街的景色中。3「…………不好意思，请多给我一个原创风味奶昔。」感觉到彻骨寒意的同时，我向柜台的另一侧说话。原因并非店内冷气太强。而是因为皮包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好的，请稍候。」柜台大姐姐摆出一如往常令人安心的营业用笑容，但她口中说出的『总额』已经十分足够令只是个高中生的我心寒不已。问题在于目前的总计数量。——汉堡、起司堡、双层汉堡、鲜鱼堡、照烧鸡排堡、培根生菜堡、加倍特大堡、当季蔬菜堡…………我已经懒得去数自己究竟在座位与柜台间往返了几次，然而吞下这么多的量，琦利亚仍然不停对我要求『再来一份』。刚才的是追加点餐。引发问题的女生就坐在后头，在并排的桌椅的另一侧。非常惹人注目。其他的客人们的目光原本只是『哦，有个可爱的女生喔』……但自从她展现那几乎等同怪物的吃相后，惊愕在人群之中缓缓扩散，现在连她身旁的座位都成了空席。我不禁想着。琦利亚大人，是不是该饶过我了……？您是条『龙』，胃容量简直可说是无底洞，我已经很明白了，所以可不可以别再这样折磨我的荷包了。就在这时。「——请、请稍等一下，有这么多的铜币，应该不用烦恼三天内的食粮问题吧，还是说这样也不够……？」「……？」店内所有人注意着那怪物的同时，另一桩事件发生在身旁的柜台处。我转头一看，一名女孩站在柜台前说着。「那、那这个银币可以吗？虽然是我的父母辛苦工作为我留下的珍贵财产，当然我希望你可以找我一些，但有这个应该就……」「非常不好意思，这位客人，本店不收取这类外国的货币。」柜台的大姐姐摇头，营业用的笑容也蒙上阴影。无论再怎么沟通、再怎么拜托也没办法通融，在连连触礁的对话中，被搁在柜台上的银币闪烁着悲伤的光芒。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丧气地问道：「……无论如何都不行？」「非常不好意思。」「呜呜。」哽咽的她眼角泛泪。真是奇怪的女生，我在旁看着她这么想。她恐怕不是这国家的女生吧，光看那应该来自外国的硬币就很明显了，然而她的日本话却说得很流利，简直像是琦利亚一样。脸庞五官有种比较近似于日本人的柔和感，有着纤长的睫毛，以及东翘西翘的——女孩子气的柔顺头发。身穿的服装像是童话中魔法师的长袍，上头有着图样特殊的刺绣。这附近的学校今天办园游会吗？遭遇严重挫折的她走到店内一角喃喃自语「——王国历，五六一年，〇月日，仿佛经历漫长航海后遭遇暴风雨般，撞上未曾预料的苦难——」，垂头丧气地写着日记般的玩意。我付了自己的帐之后。「……不好意思。」「？」我轻声对那朝着柜台露出怨怼背影的女孩搭话。「你身上真的一点钱都没有？」人物的等级吧。同一时间，她的肚子像是看准了时机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红着脸用手中的帽子遮住脸。「这位客人，让您久等了。」「啊，谢谢。」我接过食物，停下脚步。稍微思考。琦利亚——她没在看这边，我先用眼角余光确定她仍然陶醉于大口咀嚼眼前食物，然后——「——不嫌弃的话，这个给你。」「咦？」我把透着热度的纸袋塞到她怀里。里头不止有奶昔，还装着琦利亚指示追加的数项餐点。「虽然是我同伴吵着硬要我买的东西……在这里让她吃太多，也许回家会吃不下晚餐，正好我也在反省好像太放纵她了。」「……？」「不嫌弃的话，请慢用。」我做了件很多余的事。我自己也有自觉，该说是伪善吗，我隐约感觉到这甚至超越了多管闲事的境界，已经来到带给人麻烦的程度了。但是，她一个人在店内一角缩着身子听肚子抱怨的模样，未免也太可怜了，也许这女孩只是因为有园游会才跑来这镇上玩，我不希望她留下太糟糕的回忆。我直接把东西硬塞给她之后，想要连忙逃回我的座位上。「——那个……请稍等一下……！」她以紧张的表情叫住了我。「真、真的可以吗？我、我不认识你喔？而且我应该没办法回报……」「没关系啦，也不用什么回报啦，这种东西就是该交到真的有困难的人手上。」重点是，能不能放我一马啊？店内的视线渐渐朝我们这边聚集，这样下去会有被琦利亚发现的可能性。于是。「……好的。」女孩垂下视线，紧接着像是抱着重要的事物般，将温热的袋子收入怀中。「真的非常谢谢你。」「嗯，再见。」「——等、等一下！」……又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请问你的大名是……？」「呃，我、我叫景。」「景……先生。」之后我终于重获自由。最后我觉得她似乎愣愣地直盯着我瞧——大概是错觉吧，一定是因为饿过头了，拿到食物能吃心里很开心吧。从一个小事件起头的恋爱——也许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仔细回想，那女孩其实也满漂亮的。「……啊哈哈，怎么可能嘛。」我搔着脸颊心情愉快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时。「…………」浑身仿佛冻结般。深红眼眸直视着我的琦利亚，正以吓死人的脸色等待着我。4便宜、便宜、超便宜，牌子上这么写着。位在车站前大街上的超商内——走在人来人往，播放着响亮音乐的贩卖区中，不知为何我们与推着手推车的主妇们走在一块。「……那个、琦利亚小姐。」「…………」我走在后头低声下气询问少女的意向，然而琦利亚毫不理会只管向前走。这里是生鲜食品贩卖区。种类丰富形形色色的食材，就我们两个现在的气氛而言感觉很不搭调。「为什么从刚才开始我们就在车站前的超商里头晃来晃去……？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要的是赔偿。」琦利亚转过头来。红色的锐利眼神直刺向我。「这里是人族『购物』的场所……你刚才在进来之前这样说明对吧？换句话说，也许会有我想要的东西，只要一发现——我就要你全买下来。」「什、什么——！？为什么！？我刚才不是请你吃那么多了？」「才不够，完全不够！如果不让你再多做些什么，我怎么吞得下这口气！绝对不可能！」她剁着脚。仿佛快要哭出来似的，琦利亚仿佛小孩子般高声抗议。「那个，琦利亚？我想你差不多也该消气了吧？」「谁会原谅你啊！」金色的亮丽长发飞舞在空中，她让情绪一口气爆发。导火线可说是一开始就已经点燃了。「是怎么了！？你是怎么了啊！？在刚才的店里，整件事一五一十全被我看在眼里了！为什么你明明身为我的『奴仆』，却把听我的命令拿来的食物送给别人！我一直很期待的啊！」「……呜，我、我就说抱歉了嘛。」「虽然对方的脸和长相虽然我没看见……反正一定是你们人族男性喜欢的『女人』吧，光看你那张笑得很恶心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你这什么意思啊！？是谁在什么时候笑得很恶心了！？」「摆明了就眉开眼笑满脸春色啊！对我永远都是板着一张臭脸——不爽！超不爽的！我真想现在就咬断你的脖子！」「有什么好不爽啦，这件事与琦利亚无关吧！」「就是这张脸吗！说出这种话的，就是这张脸吗！」「痛痛痛痛……！！」像是要拉长橡胶似地，琦利亚伸手拉扯我的脸颊。………她很生气。而且不是普通程度的生气，和平常那种『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的不满又不太一样，琦利亚因为食物以外的事显露这么强烈的愤怒，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无法原谅！绝对无法原谅！你是人族，而且还是我的奴仆！勿论在何时，处于何种状况，你都绝对是『属于我的』！对其他人……无论是任何人，我没有任何一点理由分出给别人！」「不、不要把我讲的好像东西一样……！话说回来，我给人家的只是食物，和我本人怎样根本无关吧？」「一样，因为你把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是哪里一样啊！」「少啰嗦！我说一样就是一样！」琦利亚撕牙咧嘴地咬向我。莫名其妙。要是我能更进一步回嘴说：「既然你那么生气，『奴仆』什么的就当作没这回事」就好了，不过现在我就连这么说的勇气都没有。所以。「…………什么跟什么啦，真够贪心。」「废话，因为我可是『龙』啊。」虽然只是不服气的嘟哝，却被琦利亚听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就一个男人来说真够丢脸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就是所谓的挫败感吗。「咦～？是景耶，怎么啦？跑来这种地方。」前来购物的客人中，有个男人发现我而停下脚步。薄衬衫与宽松的工作裤。完全符合乡下城镇的假日出游风格，那男人正是——「加、加土街……？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嗯～如你所见，今天正好有亲感的集会，一群大叔从大白天就开始灌酒，叫我去买下酒菜，闹哄哄的，吵得没完没了。」他苦笑着把购物篮朝向我。原来如此，篮子装着一个人绝对吃不完的大量小菜。「是说景你出现在这里才奇怪吧，从刚才就觉得好像听到你的声音，该不会是和传闻中的姑姑一起……」这时。这位同学话说到这里，将视线扔向我背后寻找『传闻中的姑姑』。于是，他目睹了站在我身后身穿西洋风洋装的秀丽少女而双眼圆睁。「…………」「……喂，加土街？」「你、你过来一下！！」他揽住我的肩膀，把我拖向生鲜食材区的角落。他压低声音问道：「那、那是怎么回事啊！？你家的姑姑是那种可爱女生喔！？」「不是啦，那算我朋友。」「什么！？朋友～～！？」痛痛痛……圈着我脖子的手臂越收越紧。「别人先不说，你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可爱的女生朋友！而且居然还是那种……让人浑身发麻的等级！？和这一带不上不下的可爱女生根本不属于同一个水平啊！」「你先跟这一带的女生道歉吧……」「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总而言之你现在立刻把你们的关系一五一十招出来！我才觉得你好像瞒着什么事，马上就给我来这套！」「不是啦，我和琦利亚也不是什么特别关系。」「没什么特别关系的一对男女会在假日一起出游吗！」少胡扯了啦——加土街的语气变得激动。这时两只白皙的指头戳了戳我们两个的背部。我们同时转头一看。「你好像很开心啊，景。」「……如果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开心，建议你去看眼科。」「唔嗯，又是其他的人族吗。」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吧，那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大愉快。「看你跟那男人贴得那么紧，脸也凑在一块，身体也互相碰撞，你们关系很亲密吗？」「不要用那种会引发严重误会的讲法！」在一旁拿起酱料袋的主妇用那仿佛看着污秽生物的眼神直指着我们，我就说是误会嘛。「太扯了吧……这女生，连日文都讲得很流利耶。」「你是什么人？」琦利亚转身面对加土街。不是询问，而是质询的口吻。那秀丽的容貌，再加上那样的表情，原来如此，加土街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外貌上的等级的确满高的。加土街慌张地回答。「你、你说我喔？我家在第七街区的角落开酿酒店，加土街家的儿子，我和景嘛，算是同班同学的朋友。」「你是景的『奴仆』吗？」「……咕呜！」我呛到了。正在购物中的主妇们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冰冷了。「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啦！？」「不是吗？看你们那么亲昵，我还以为是。」「你是怎么会『以为』有主从关系啊！？是说喔，你的世界就只有『主人』和『奴仆』这种分类法吗！？人与人之间应该还有其他很多种关系吧！？」「……？」「咕呜，居然真的不晓得吗。」状况糟透了。在我沉吟不知该如何回答时，街土街说道：「这个嘛，这位美人，你和北上景之间是什么关系？」「我？我住在景的家里。」「啥，什么？喂，景！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快解释！」「……我就说，有很多原因的啦，很多原因。」啊啊，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我感到头疼，真想回家。「更进一步说，我和景之间有特别的关系。」「特……特别？」「没错，比起你还要更加～～更加～～特别。」说到后半，不时对我使眼色。……总觉得，她好像是故意说给我听。对琦利亚而言，她想要保障能实现自己任性的人物不被其他人抢走吧，像是在主张所有权般，类似年幼的孩童扮演着国王的感觉。「呃，这个嘛，我可以过问两位的关系吗？」「唔嗯，看来你是个还算诚恳的家伙，我就特别告诉你，我们的秘密吧。」而且还随随便便向人公开。对于疲惫至极的我来说，我只觉得你爱怎么讲都随便你，反正就算她说什么奴仆、主从关系，也没什么算得上证明的证据，只不过是她随口乱讲。就在我想到这一点之后。……嗯？证据？「……嗯？我放到哪去了？」琦利亚伸手掏向自己的胸口，从该处洋洋得意地取出了一个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袋子。那是……该不会就是我刚才想到的那玩意吧。「等等，先等等！暂停——！」「这就是『我』和『景』的关系。」她从袋子中抽出了装在里头的纸张，自豪地展露在加土街面前。我北上景发誓：无论健康或病痛之时。无论喜悦或悲伤之时。无论富足或贫困之时——「……咦……？」「呜哇啊啊啊啊啊啊！！不是那个！！加土街不准看！」全速夺下那张纸。然而这男人已经清楚看见了。而且恐怕是没看到后半段的『黑龙』一词，孕育了更深的误会。「景，你真的下手了啊……？」「你是指什么啦”」「指什么？难道你要我在这里大声说出来？」「为什么要那样面带尴尬挪开视线啊！不要这样好不好！」糟透了。都是琦利亚的错，造成这种洗不清的误会……「那个，不好意思喔，我原本想说你们来超市只是逛街，但其实是……正在商讨更重大的家庭计划之类的吧……？」「体恤心不用发挥在这里！是说你根本是故意的吧！」我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也许是听见了我们之间全部的对话吧，后头的主妇对我抛出冰一般的视线。……啊，人居然能露出那么冰冷的眼神……我……我受不了了……5「哦？因为你姑姑认识，所以从国外的某艺术工房来到这边暂时寄住的绘画实习生啊……」在回家路上，加土街索然无趣地说着。说谎不是件好事。当然我也知道说谎不好，但如果不用这种理由搪塞，恐怕没办法让他停止追问。「也就是说，你姑姑的艺术活动有名到连国外画家都有交流？」「呃，算是吧。」「对了，我记得我爸讲过，好像曾经有电视节目介绍过你家姑姑的画。」「咦？真的喔？」「……为什么是你会吃惊啊。」加土街傻眼地看着我，随后说道「总而言之，还真是叫人羡慕。」「……？羡慕……？」「因为你每天都和这位琦利亚妹妹还有你姑姑相处吧？该怎么说，在这种无趣的乡下城镇不可能得到的刺激生活？」「真的……是这样吗？」「真没自觉耶，景应该要更加珍惜自己拥有的宝贵事物喔。」把双手连同超商的购物袋一起背在后脑勺，加土街仰望天空。吊在后方摇摇晃晃的购物袋中，装满了下酒小菜。「要是你真的没啥兴趣，那边的可爱妹妹我就要抢走啰？」「咦？」那是我为了让她别再继续加深误会而买给她的，效果比起预期中更显着，现在安静得好像刚才发脾气的模样都是骗人般。大概是吃的方法不够聪明吧，嘴巴四周沾满了面包屑。「……琦利亚对这方面的事大概没啥兴趣吧。」「哈哈，为什么是你帮她回答啊？马上就露出独占欲？」「不是，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遭到捉弄，口气不由得变差。我自己也不打算对琦利亚怎样，她是条『龙』，还无法融入这个世界，我拿不出办法只好照顾她。没有其他任何目的。我也希望加土街别在那边七嘴八舌的。「如果加土街想跟琦利亚交往，那就亲口告诉她不就好了？她本人就在这里嘛，不过要怎样与我无关。」「抱歉啦，别当真嘛。」也许是察觉我的情绪了，加土街露出柔和的笑容。就是因为他总会露出这样纤细的笑，我总是没办法对这位同学真的动怒，因为就算真的生气，我想他也会认真思考我的意见吧。「好啦，我知道了，虽然我对琦利亚妹妹是很有兴趣，不过我不会视她为恋爱对象，这方面的就让给你吧。」「这、这什么意思啊！？」「哈哈，别害羞嘛，就这样约好啰？」加土街一只手放开袋子，伸向我竖起小指头。谁想要跟这么粗壮的手指头打勾勾啊。「还有一点，下次邀请我去你家玩吧？我说真的，虽然今天我得照顾亲感的那群大叔没空，不过只要一通电话我就会冲过去喔？」「你为什么这么想来啊！？」「琦利亚妹妹也再见啰？」加土街投以微笑，琦利亚点了点头，虽然仍然专心品尝可乐饼，仍然点了头，天晓得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加土街说话。加土街挥了挥手，往岔路的另一头走去。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我们一小段时间内呆站在住宅街的岔路路口。「…………」「……脸上沾到面包屑了。」「唔嗯，你干什么。」我迟疑了半晌，但还是用袖口帮她擦了擦嘴角。琦利亚说道。「人族真是不可思议。」「咦？」她突兀地说道，也许是因为擦得太用力了些，嘴角浮现几许浅红。「你们刚才交谈的内容，我完全听不懂。」「那个喔……」原来她有听见刚才我们的对话啊。她说的意思——肯定不是指恋爱之类的部分。而是单纯不明白什么是『朋友之间的对话』吧。「……很快就会习惯啦。」「嗯，是吗？」「……是啊。」像是填补对话之间的空隙似地，我接着说。龙族。人族。我不知道有什么差异。我没有任何相关知识，对我来说那原本只是一个词汇，一个记号罢了——然而和琦利亚相处时，那差异渐渐地沁入我的心中，仿佛水滴逐渐染湿布料般。琦利亚与人类不同。虽然理所当然，但我总是不由得忘记。那让我觉得……「我们回家吧。」「也好。」我们两个转身背对加土街离去的方向。今天发生了许多事，虽然令人感到疲惫，但是有些事是与琦利亚外出后才第一次发现，果然她和人类有许多不同之处啊……我深刻体会到这一点。也许我必须更加了解琦利亚才行。更加『理解』身为龙的她……6「你看见了吗？玛尔特小姐。」悄悄地。少女从路旁的石墙边探出一张脸，轻声说道。仿佛执行潜入任务的间谍般，充满戒心的表情，在她身旁，违反常理的光球飘浮在半空中。「……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也吓了一跳，在那间餐厅里头，感觉到一点点的气息……没想到跟在后头一看，居然会有人身上散发着龙的气息。」真不愧是龙，靠近之后气息更为浓烈了——少女如此说道。「我们原本还认为对龙施加的魔术——那个封印以失败作收了，所以才会造成转移到异世界的『副作用』。」「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少女也使劲点头。发现确实证据的表情。封印确实成功了，但那并非维持龙的形体只压抑其力量——而是将力量连同本体一起封印，让原本那样强大的龙转变为『人的型态』。那是某种偶然造成的吗？或者是因为阿尔琦利亚的身分是特别的真祖之龙呢？施加封印的魔术师们也摸不着头绪。「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尽快追上才行，没想到龙居然会转变为人的模样，就算是梦境也不会这么荒唐。」「请、请稍等一下，在那之前，我要先把这项大发现写在宫廷魔术师的业务日志上……」「说什么蠢话，现在是胡闹的时候吗！」「——呀啊！」啪！火球射向她的额头。她泪眼汪汪地搓揉前额，不情不愿地将手册收回行囊中，随后像是走在围墙上头的猫一般，流畅地迈开步伐。（话说回来……）她——提亚娜悄悄看向前方。判断上可能是『龙』的人物就在不远处。（没想到居然会这样重逢……怎么办，要是怀着与任务无关的感情……不行，玛尔特小姐一定会生气的吧……）她将犹豫深藏在心中，不显露在表情上。祈求这番心事别被身旁的魔术师察觉。龙与人。两者之间绝对不该怀有这种感情。7这天夜里我睡得很浅。和琦利亚走在城镇中，买点东西。让她大吃特吃一顿之后，又被她迁怒发脾气，然后又撞见加土街……越想越觉得真是走霉运的一天结束之后，仿佛疲惫一口气涌上般我早早就上床睡觉，然而到了半夜我突然悠悠醒来。时间大概是两点左右吧。来自窗外的淡淡光芒——那淡蓝仿佛唤醒了我，我躺在自己床上悠悠苏醒，恢复了意识。「……？」随着夜风吹拂，窗帘宛若波浪般摇摆。嗯？奇怪了，我记得我睡前有把窗户关好啊……我下意识地想起身时，感觉到腹部有一股柔软的重量。「——别动。」我倒抽一口气。喉咙仿佛哽住般几乎发出奇怪的声音。眼前有一个女孩。沐浴在蓝色的月光中——那柔顺的头发仿佛散发着奇异的透明光芒。「现在你的喉咙前方，抵着我们魔术师使用的『手杖』的尖端，要是你乱动的话，就会使出魔术……那个，应该很危险。」「…………」「但是请放心，我并不打算杀你。」我的嘴巴一开一合，没说出半句话。怎么了？现在发生什么事了？眼前的状况、女孩所说的话，全部都超越了我的理解能力。「还好吗？能说话吗？」「…………」「咦？不行？说不出话？」「…………」「是、是哪种？我是来救你的啊……」女孩似乎显得有点焦急。仔细一听才觉得她声音好小，简直像是不想吵到家里其他人般的轻声细语。我终于恢复了足以发出言语的冷静。「……呃、嗯，首先，你是从哪里进来的……？」「从外头破坏窗户的锁。」「呃！」转头一看，还真的坏掉了。简直像是用超能力扭曲汤匙般，不自然的损毁。「你……究竟是……」「我是魔术师，『你』应该也很熟悉的，王国所设立的猎龙魔术师群——在陛下的命令下，我们接连讨伐龙族。」「猎、猎龙……？」「是的。」那也就是说……『封印』了琦利亚的龙之力的魔术师，出现在这镇上……？不对，等等。重点是，隐约浮现在月光之中的她的脸庞……我好像在哪边见过……「……！该不会，你是在那个白天在远食店遇到的女生？」「是的，那时候……真的很谢谢你的好心。」场合不太对劲的彼此相认。在这种状况下——三更半夜里被女生跨坐在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对话。「所以，我才会来救你，躲过玛尔特小姐的监视，偷偷溜进我们监视的洋房……其实做这种事违反了规律，但是我不晓得龙愿不愿意听我说话……」「啥？偷偷溜进来？龙听你说话？」「虽然你变成了人类的姿态，我想玛尔特小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毕竟龙和人之间关系非常恶劣。」我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人的模样？等等，我打从一开始就是人类啊……？「玛尔特小姐说不定会下『马上杀掉』或是『带回去王立研究所解剖』之类的命令，状况非常危险。」「……？？」女孩说明时刻意压低音调。看起来似乎是在模仿某人的语气，不过我根本不晓得是在模仿谁，总而言之应该是让她害怕的某人吧。「快点，快点换好衣服，我们两个一起离开这里吧，别担心，我也是立志成为魔术师的人，既然受到恩情就一定会报答！」「……恩情？」「你不是给了我食物吗？」那认真至极的眼神直盯着我瞧。虽然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与她之间脸与脸的距离比想象中更近。「我们要逃出这里，大家不是都说，世界无限宽广吗？在我们的逃亡旅途中，最后一定会有某个地方能接纳身为龙的你，还有我，对吧？新的长篇冒险战记就此开幕。」「啥？不对吧，先等等！？」我被她硬是拖出了被窝。莫名其妙。拜托先等一下，对了，刚才她是不是说了什么『身为龙的你』……？不知怎地，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在这时。「——景、景，该怎么办才好！？都深夜了那女的居然睡昏头冲进我房间说『让我量量你的尺寸』！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要我当她的『模特儿』……」房门被推开，另一名麻烦人物抱着自己的枕头登场。背上长着一对黑色翅膀。紧接着，身穿睡衣的红瞳少女目睹我房间内的状况而瞪大了眼睛。「什么……！？你们是在做什么！？」「在这状况下你这反应是没错啦，但我也不得不说你也很不对劲喔！为什么会抱着枕头过来啊！？」我大叫后，抓着我的手的入侵者少女也转身看向房门口。「啊、啊啊啊啊！？长着『翅膀』……！不对，这个人身上也传来很强烈的龙的气息！」她的叫声在房内回荡。这时，从吵闹房间敞开的窗口处。突然间，光点飘进了室内，看起来很像有萤火虫飞进来。「——提亚娜，你在做什么？」「呀啊！」少女浑身一震。她维持着倚在床铺旁的姿势，大概向上弹了足足有了三十公分左右。光球发出声音。「居然敢偷偷摸摸溜进观察对象的住宅，没想到你居然与龙有牵连啊……」「啊、啊哇哇哇，玛尔特师团长——」少女不停颤抖。——师团长？我将视线转向那光球。「是的，我就是这位魔术师——提亚娜的监视者，同时也是将她送到这个世界的魔术师的分身，以魔力制成的，等同于使魔的人格，那就是你眼前的我。」飘摇的白光缓缓拉长。

第一卷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