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

Happiness is not a station you arrive at,but a manner of traveling.幸福不是终点站，而是旅行的方法。——玛格丽特·李·瑞贝克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朋生他们，甚至向自己亮出了小刀，而她现在却正在帮助自己和丽奈逃亡。这个事实，使朋生难以置信好一会儿。他只是茫然地一直跟在纯后头而已。纯默不作声，只是引领两人前往车站，用现金买了三人份的车票后搭上了电车。「喂、喂……你真的要帮我们——」「别误解了。我不是要帮助你，是要帮助丽奈。」这个回答，总算让朋生确信纯正在帮助他们。纯喃喃地向朋生说：「……先前揍了你，很抱歉。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做那种事。」「不，那个，那件事已经无所谓了……」此刻三人之间的氛围，反倒才叫朋生难以忍受。丽奈对于纯的存在，彻底感到畏怯。而纯也没有对心生畏惧的丽奈开口说半句话。不，纯偶尔会将视线投向丽奈。但每次丽奈都会浑身紧绷并咽下口水。接着纯便会显露出有些迷惘的样子，并将视线从丽奈身上别开。看样子，她似乎是不知道该对丽奈说些什么才好。车辆中人潮很多，还有明显醉醺醺的年轻人们在喧闹着。在喧嚣之中，三人之间有的只是极其尴尬的沉默而已。然后当电车抵达一个没什么人烟的车站时，纯说「要下车了」，接着便带着朋生和丽奈走出票口。就在这时，丽奈因为地面的高低差绊到脚，险些摔倒。这么说来，丽奈应该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睡觉了。再加上今天又反覆遭受精神上的冲击，她的肉体和精神似乎都相当疲惫了。纯看到丽奈这副样子，仍旧不发一语地引领着两人，前往相对有些肮脏的建筑物栉比鳞次的区域。「总而言之，今天就在这里补充睡眠吧。」然后，纯所指向的地方，是霓虹灯光芒四射的爱情宾馆。朋生不禁呆站在原地。「……喂、你……这里是——」「方便的投宿设施。即便是这种时间也能办理入住，没有问题。柜台设计成了只看得到手部的设计，不用被看见脸就能进去。有三个人这一点嘛……在当今伤风败俗的社会风气下，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对方应该不会起疑吧。」说完后，纯便毫不迟疑地进入了宾馆中。朋生慌慌张张地尾随她，当然，丽奈也跟了上去。在路上行走的两个男人，向和最高等级的两名美少女一起进去爱情宾馆的朋生，投以凶狠的目光。纯已经在办理入住手续了。如纯所说，柜台设计得从里面只能看到他们手部。接着纯收下钥匙，带领朋生和丽奈前往房间。纯毫不迟疑地进入了房间……她恐怕只把这种地方当成了投宿设施，且使用得很习惯了。丽奈也毫不迟疑地进入房间……她大概根本不知道这个设施本来的利用目的吧。朋生相当迟疑地进入了房间……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踏进爱情宾馆的房间。房间很大。有双人床、躺椅以及大型电视。朋生在一瞬间，左思右想着该怎么使用这房间的设备才好。让姐妹俩要好地睡在双人床上，然后自己则睡在地板或躺椅上。就这么决定了。「……总之，今天先睡了吧。」纯平淡地如此说道，并坐上双人床的内侧。她的想法似乎大致上和朋生相同。朋生放心下来。然而丽奈却用不知所措的眼神望向朋生。或许是自我意识过剩也说不定，但丽奈好像是想说她希望和朋生一起睡。当然，丽奈并不是想和朋生做什么。她大概是觉得和气氛尴尬的姐姐一起同床共枕很可怕吧。但是，在这种地方，朋生可没办法接受那种要求。「丽奈，到我旁边来睡。」接着，纯的这句话使丽奈的表情彻底胆怯起来，浑身紧绷。只见她战战兢兢地在双人床的一隅躺了下来。朋生将灯光稍微调暗之后，便将椅子调成平躺式，接着在椅子上蜷起身子准备睡觉。纯睡在双人床内侧，丽奈则睡在靠朋生这侧。然而身体朝向朋生侧睡的丽奈……没有阖上双眼，只是直直地凝视着朋生。她很明显感到畏怯。表情就像是在说「救救我」一样。确实，这对姐妹之间尴尬的关系，让人看不下去。但自己身为局外人，而且还是个男人，想改善她们的关系是极其困难的。朋生思考了各种救出丽奈的手段，过了一会儿后，他下定决心并开口了：「喂……你们两个还醒着吗……？」纯静静地回答「嗯」，而丽奈则点了点头。「……那个，你们父母还在世时，果然是姐妹俩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吗？那个，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不太了解这种事……」总之，朋生丢出了这个话题。要是对话就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就正中他的计划了。但如果只有「是啊」或「不是」这种简单的回答，对话就结束了的话……虽然很抱歉，但朋生打算不理丽奈直接睡觉。然而纯却用有些踌躇的语气，开始述说年幼时期的事。「……我和丽奈以前是睡在各自的房间……不过丽奈经常会来我的房间，在我的床上睡觉。」纯的回答比预料中更符合朋生的计划，使他吃了一惊。「这、这样啊……」「特别是看了恐怖类的电视节目后，丽奈总是会泫然欲泣地悄悄跑进我的房间。如果是冬季时倒还好。就算在儿童专用的小床上一起睡，也不会感到闷热。但遗憾的是，恐怖类的电视节目大多是在夏天播映的。」朋生险些要喷笑出声，最后仍勉强忍住了。只见丽奈的脸上清楚显露出害臊的神色。恐怕是听了纯的话后，想起了那件事吧。纯继续接着说了下去：「所以当丽奈在夏天晚上跑到我房间里来时，我就只能落得睡在地上或椅子上的下场。我也曾经打算在丽奈睡着以后，到丽奈的房间去睡……却被丽奈察觉，害她哭了出来……因为我们约好了『不会丢下她一个人』。」丽奈脸上害臊的神色，愈来愈浓了。她拼命掩饰羞耻感，并生硬地向纯道歉。「……那、那个……对、不起……」只见纯轻轻地「呵呵」笑了一声，并回答丽奈。「不，结果反倒是我受惠了。多亏了那个经验，别说没有床铺，就连没有屋顶的地方我都能马上习惯。」姐妹之间的这段往事令人完尔，更重要的是丽奈愈来愈害羞的样子实在太惹人怜爱了，最后朋生终于克制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丽奈望向朋生，眼神像是在说「好过分」。朋生也微微察觉到了。恐怕丽奈本来是个相当不得了的爱哭鬼，个性既胆小又容易害臊吧。或许是因为一直被关在单人牢房般的房间里，才使她的人性麻痹了。即便如此，朋生感觉她离开那房间后，也逐渐找回了本来的自己。纯轻咳了一声，接着对丽奈和朋生说：「……好了，今天该睡了。一直说话的话，永远也睡不着。总之现在把双眼阖上，别开口了。」「嗯……我知道了。晚安了，两位。」朋生回答后，便垂下眼帘。睡魔很快便袭来了。那里是个空无一人的世界。天空晴朗无云。阳光洒落了下来。那里有熟悉的街道广场，还有建筑物。马路上的车辆也都静止着。但是，那里却没有任何被唤作生命的存在。没有人、动物、植物、昆虫，什么也没有。所谓的街道，是人类为了居住而设计的土地。如同从森林里取走树木的话，那里就再也不是森林一般……如同从海洋里取走水分的话，那里就再也不是海洋一般……若从街道上取走人类的话，那里也许就再也不是街道了。过去曾是街道的土地上，过去曾是行人专用时相的十字路口中心上，朋生就伫立在那里。朋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真的是很唐突地，站在了这个地方。他将手伸进口袋里，但里面没有手机，也没有钱包，什么也没有。「有谁在吗……？」朋生本来应该要高喊出声的，但他凭直觉知道这里没有任何人，因此他的声音微弱得宛如喃喃细语一般。就算环顾四周，景象也没有任何变化。他在茫然之中踏出了一步——「吓了我一跳，来了个叫人意外的孩子呢。」身后传来了一名年轻女性的声音。朋生回过头去。拥有与此处毫不相衬的美貌，及一头金色卷发的女性，突然间出现在那里。明明一秒前，还没有任何人在的。然后，她绽放出了一抹寂寥、悲伤，且不可思议的微笑。「我真的感到很意外。我本来以为就算有人能找到我，也应该是纯或丽奈，又或者是小爱……想不到竟然会是你。而且竟然还是以这种形式直接相遇。虽然大家都说根本不存在偶然，但果然还是有偶然呢。」那名女性如此低喃道。朋生在一阵混乱中，向那名女性问道：「那、那个，不好意思。我突然间人就在这里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用不着担心。这幅景象是我模拟出来的结果。换言之只是单纯的预测……不，应该是妄想才对吧？」「……？」「你是池野朋生，对吧？」朋生明明对她没有印象，她却知道朋生的名字。「那个，大姐？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嗯。但是连我也不晓得，你竟然是当时的受试者之一。因为大家当时的记忆都佚失了。」「……什么？受试者？」「要简单说明很困难呢。而且，或许也没有说明的必要。连接情况本身相当不稳定。你肯定很快就会忘了我的事，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到你。」朋生完全搞不懂她话语中的意思。他再次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再次询问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那个……什么意思？这条街道是——」「搞不好，会变成这样也说不定。」「会变成这样？」她落寞地垂下视线。「如字面上的意思。全世界或许有可能会变成这样。虽然我独自努力着，试图让事情不要落得这地步。但结果会如何呢……因为其他人和我不一样，头脑真的很好。」朋生丝毫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含意。「请问……？」「算了，现阶段还用不着担心。初始条件的敏感性相当高——呃，换句话说，这是精准度很低的预测，而且是很久以后的事。况且，我会想办法不让大家知道你的事的。因为被他们知道的话，可能连你也会被盯上。」「大姐，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没什么，别在意。如果还能再见面的话，到时就请多关照了。好吗？」那名美丽的女性漾起一抹微笑，并以柔和的动作向朋生挥了挥手。朋生醒了过来。总觉得好像作了个奇怪的梦。但是那个梦境的具体内容，马上就从记忆中崩落。勉强维系在脑海中的，就只有「在无人的街道上与美丽的女人相遇了」这种模糊的记忆。朋生心想充其量只是一场梦而已，于是没有深入思考便起身。他望向床，只见纯已经起床，并用放在膝盖上的笔记型电脑进行某种工作。她正以不逊于丽奈的高速敲打着键盘。丽奈则还在床上睡觉。「早、早安……你起得真早啊？」纯只将视线移向朋生一瞬间，接着轻轻点了头后便回头进行工作。朋生不经意地拿出手机。听了纯的话后，他便一直关着手机的电源。他心想，至少该连络一下伊织和打工店里的店长。特别是知道丽奈存在的伊织，应该相当担心吧。只需要短短一点时间就好，开启手机电源后，把「虽然没办法回覆，不过不需要担心我和丽奈」为主旨的邮件传送出去，再立刻关机——这样应该没问题吧？朋生这么想着，将手指抵上手机的电源键。但是……「别做蠢事！不要开机！」纯高声怒吼。还在睡觉的丽奈抖动一下，惊醒了过来。纯的气势使朋生吃了一惊，不由得答道：「呃，再怎么说我也有把GPS……关掉喔？那个，稍微发个邮件……」「连接到基地台的瞬间，就会被推算出大概位置了！把那支电话给我，我要没收。」「我、我知道了……」朋生没办法违抗纯语气强硬的命令，于是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纯。只见纯完全没有和朋生商量，便径自拿出瑞士刀，将那支智慧型手机的背面撬开来。「喂、喂！我的手机——」「让我来用吧。就算你拿着也已经没用处了吧？别抱怨了。」纯不容分说的那句话，使朋生不由得回答：「……我、我知道了……」纯毫不留情地将朋生的手机给分解了。永泽相当坐立难安。他担心自己所抱持的不安——纯会为了妹妹而背叛埃癸斯——成真了。从昨晚开始，他就完全没办法与纯取得连络。手机没有开机，也不回覆邮件。为了不让外部企业留下证据，埃癸斯社员有专用的网路电话服务。但用那个也连络不上纯，她亦没有回应讯息。无线电也没有开机，又或者是被破坏掉了。这意味着她是刻意封锁了连络。……但也不是没有「纯被池野朋生和丽奈拘禁、或受了重伤、又或者遭到杀害后，手机和无线电等等都被夺走，并加以破坏」的可能。当然，纯输给区区一个高中生的可能性，恐怕还不到万分之一。然而凡事没有绝对。就在这时，池野朋生的手机开机了。永泽活用了与电信公司的人脉，事先要求他们，如果他的手机发出信号的话，就将那份情报告诉他。GPS机能再怎么说还是关掉了。从连接上的基地台可推算出来的范围，约为半径三百公尺……但他的手机开机的同时，似乎也连上了无线网路。稍微骇进去之后，连那支手机存在于哪栋建筑物都正确掌握到了。的状况吧。为了随时能拔出手枪，永泽用右手抵着枪套的扣子，谨慎地在走廊上前进着。接着伫立于目标房间前方。他用事先偷出来的万能钥匙打开门锁，确认没有绳索式的陷阱之后，便谨慎地开启那扇门。永泽放低姿势进入房内，以迅速的动作拔出手枪指向房内。……里面没有任何人。也没有气息。即便如此，他仍旧举着枪口，检查房间的阴影处有没有谁潜伏着，或是有无诡雷陷阱，以确认安全。永泽窥探床铺下方。用电线将电子式闹钟、被分解的手机与手机专用的备用电池组合起来的物体，就被胶带黏在那里。永泽瞬间便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这是很单纯的位置情报伪装工作。设定好闹钟，在铃响的时刻开启备用电池，将手机开机。只要事先也将电话的Wi-Fi机能开启的话，就能自动连接上这房间的无线网路存取点。手动开启手机电源的情况下，也会发生相同的事。一张便条纸和手机与闹钟等物品一并贴在床底。永泽撕下并拿起便条纸。上面只用流畅华美的字体写上了『非常抱歉』。那是纯的字迹。永泽不由得捏烂了纯的那张辞呈，。自己或许会被追究责任，从这起事件的负责人位置被拉下，酬劳说不定也会减少。也罢，这也无可奈何。但是，纯与必须毫发无伤逮住的最重要程式设计师，以及身为一般市民的高中生不同，她只不过个极为优秀的调查人员，且还是知晓许多企业机密的危险人物。既然如此危险的人物堂堂造反，埃癸斯不可能下达温和的处分。永泽咬紧了下唇。「这时候，旅馆的房间也差不多被搜索过了吧。要是如我的计划，是那个人去搜索的话就好了……」纯坐在开往郊区的特急电车包厢座位上，看着手表如此低喃道。他们已经离那间旅馆两百公里远了。虽然昨天应该因回乡潮而水泄不通，但元旦白天，开往郊区的特急电车相当闲静。这节车厢本身，就只有几个人而已。纯似乎在烦恼着什么，只见她满面愁容地眺望着电车窗外的风景。「……怎么了？有什么感到不安的事吗？」纯依旧眺望着风景，她犹豫了一会儿……但不久后便开口回答了朋生的疑问：「……我也很清楚，埃癸斯并不是正派的公司。但是……虽说如此，也不代表所有社员都是冷酷无情的虐待狂。明明如此，我却正面背叛了埃癸斯。这或许会让事情演变成我得和直到昨天都还是上司的人互相残杀吧。我之所以不惜拆掉你的电话，刻意设下那个陷阱，就是企图让那名上司从这次的负责人位置被拔下。但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顺利上钩……」「…………！」远远超乎自己预料的壮烈发言，使朋生咽下唾沫。至今为止，朋生都只考虑到丽奈的事。埃癸斯的人监禁了丽奈将近十年，逼她制作兵器的软体。不管怎么想都是一群坏人。纯是那群坏人中，怀有良心的特例，而且又是丽奈的姐姐，所以才会改过自新成为自己和丽奈的同伴……朋生只想到了这点程度。但是，这岂不是太过孩子气，又自圆其说的劝善惩恶论吗？朋生感受到了罪恶感。他开始觉得自己说服纯时说的那番话，实在显得太过幼稚。斜眼看到朋生这副模样的纯，以平静的声调补充说：「……话虽如此，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不是被你的想法影响的。而且，虽然我是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像这样不考虑后果，采取愚蠢的行动……但胡闹一番，意外地心情很好呢。」多亏了纯这番带着自嘲意味的幽默话语，才使朋生从晕车般的感觉中微微获得了解脱。坐在纯身旁的丽奈从方才开始便阖着双眼，一边轻点着头一边睡。说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大概还不习惯搭乘交通工具吧。除此之外，丽奈更是欠缺基本体力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光是在外头走一、两个小时，她就会感到相当疲劳。只见纯将右手伸进自己的排扣大衣中，把某样被类似尼龙的东西包覆住的黑色物体拿了出来，并放入脚下的袋子里。她的动作太过自然流畅，因此朋生起初并没有察觉到，纯收进袋子里的是手枪。接着纯就这样脱下大衣，盖在丽奈的脚上。应该是为了不让膝盖以下只穿了黑丝袜的丽奈脚冷，才拿大衣代替膝毛毯吧。看到争气的姐姐（这个形容是否恰当令人存疑），照顾凡事都令人操心的妹妹（这个形容倒是很恰当）的光景，朋生感觉到自己的罪恶感又冲淡了一些。自己和纯应该都没有做错才对——朋生如此说服自己。对永泽而言，今天是人生中最糟的一天。起码毫无疑问是人生最糟的正月。「那么请你留下这里的资料，以及电脑里的资料夹与全部档案。啊，不需要进行交接说明。总之给我赶紧动手。」在完全变成永泽办公室的研究所小会议室中，相貌凶恶的调查人员如此命令永泽。永泽的部下纯不仅无视命令，甚至还帮助作为逮捕对象的最重要程式设计师，以积极的态度背叛了埃癸斯。不仅如此，永泽还漂亮地被摆了一道，遭纯设下的位置情报伪装所骗。将永泽从这起事件的负责人位置拔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好死不死，新的负责人偏偏是这家伙！永泽狠瞪着那名调查人员——久我，并把复制了自己电脑档案的储存装置敲向桌面，将其放在桌上。「啊～是喔。省下了说明的工夫，实在谢天谢地。那之后的事就拜托你啦。」永泽如此对久我放声说道后，只见久我露出一抹让他人作呕的笑容答道：「你说『就拜托你了』？……喂喂，永泽，以我们之间的交情不需要这种见外的客套话吧？让我们互相说出真心话吧，啊？」永泽一度阖上双眼、咬紧牙根，接着瞪向久我回答：「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讨厌头脑不正常的家伙……尤其像你这种在那座沙漠城镇中，杀了三十四名才十几岁的小鬼的家伙，是我最为厌恶的。明明他们之中有一半是女人，而且全员都没有拿武器啊！」「哈哈，别说傻话了。那是正确的业务行动。那些小鬼们虽然是恐怖组织的预备军，但从那种小鬼俘虏身上能得到的情报，和移交与拘禁的成本相比太不划算了。然而也不能放了他们。反正他们肯定会得到AK步枪，或把炸弹绑在腹部前来袭击我们。所以我才会杀了他们，并伪装成是正当战斗后的结果。我不过是双双保护了埃癸斯社员的性命，与埃癸斯公司的利益罢了。」永泽勉强忍住自己心里那股想吐口水在久我身上的冲动，接着说道：「……算了，既然是你接下了我的工作，我会祈祷事情顺利的。」「哼，犯不着你说。至少能进行得比你更顺利。」「错了。我祈祷的是你失算，由纯来把你杀个片甲不留……虽然用不着我祈祷，事情应该也会演变成那样吧。」永泽如此唾骂道，接着便离开了小会议室。「……随你说吧，丧家犬。我会把你可爱的前部下折磨至死的。」将公共电话的话筒放回原处。接着微微鼓起脸颊，开始打电话给下一间温泉旅馆。她已经打电话给将近十间旅馆，都被拒绝了。正月的每间温泉旅馆都爆满了，看来没预约就没办法投宿。朋生和纯与丽奈一起，花费整整一天搭电车移动到了温泉街。而现在纯则正在找旅馆。昨晚若无其事地说爱情宾馆是「方便的投宿设施」的纯，却莫名地希望在正经的温泉旅馆投宿。这使朋生感到很讶异，而丽奈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纯。过了一会儿，朋生察觉到了纯的意图。……恐怕，纯只是单纯想和丽奈一起泡温泉吧。这对姐妹可以一起泡温泉的机会应该不多，而且说到丽奈，她可能连大浴池这种澡堂的存在本身都不晓得。因为在朋生家里的浴缸泡澡，这件事对她来说似乎就很新奇了。纯又打电话给一间旅馆，但看来还是被挂断了。她将话筒放回去，好像还听到她不符其美貌地低喃了一句「可恶！」接着纯一副无可奈何地，打了电话给商务旅馆，三人便在那里办理入住手续。那是一间在宽敞的双人房中追加一张床铺的三人房。当然，追加床铺的费用要由朋生来分摊。就这样，最后三人在商务旅馆的房间中落脚……但是没能实现和丽奈一起泡温泉这个愿望的纯，愤懑不平地将双手交叉在后脑勺，仰躺在床上。丝毫没有要掩饰不快的样子。纯孩子气的一面，与她冰山美人的外貌毫不相衬。从朋生的角度看来，这幅光景倒是令人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苦笑。然而……纯一不高兴，丽奈便会畏怯。丽奈一畏怯，房间的气氛就会凝重起来。本来以为，昨晚好不容易让姐妹之间的芥蒂减少了，这下子又打回原形了。朋生叹了一口气，打算再找个对话的契机，于是向纯开启话题：「喂，纯。我顺便问一下……如果有关于今后的预定计划等等的想法，可以告诉我吗？」「完全没有计划。总之，先在不落入埃癸斯搜查网的情况下移动。至于钱的话……我将私藏的钱分散在了四处，所以不必担心。」这么说来，朋生几乎是任凭一股气势就参加了这场毫无计划的逃亡之旅。学校一个礼拜后就要开学了。不去的话，等待着他的就是留级的命运。打工说不定也会被炒鱿鱼。但是，朋生现在已不去直视那些现实。纯和丽奈，正在和更加残酷的现实战斗着。自己的现实与之相比，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才对。朋生如此说服自己，并继续向纯提问：「那么，来谈谈更以后的事吧。比如说……你应该也不能一直当个无业游民吧？」纯垂下眼帘，思考了一会儿后说：「说得也是……来开一间公司吧。」「……公司？」太过令人意外的台词，使朋生不由得反问道。纯轻笑一声，接着说：「别担心，不是民间军事公司或军火制造商。因为就算和埃癸斯竞争也没有胜算。要开的话，就开间小型的软体公司吧。初期投资只要两台电脑就够了。只要有我和丽奈在，无论什么样的软体都能在短期内写出来。一开始接些小型的开发外包案赚钱……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钱存到一定程度后，就去备齐运算能力高的机器。之后再让丽奈用Ybtbf写出像之前那种AI。接下来就将设计、安装、测试、记录各种文书资料……所有麻烦的工作全交给那个人工智慧处理。只要人工智慧还能继续运转，我们不用做任何事，钱会自动进入口袋。」坦白说，朋生并不晓得，所谓的公司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东西。就算听了纯的说明，朋生也几乎是有听没有懂。但她口中所说的，恐怕是很合乎现实的计划吧。丽奈愣愣地听着纯的说明，但很快便漾起一抹困扰的微笑，并回答她：「……如果是那孩子的话，她绝对会生气的。她一定会，不肯工作。」「或许是吧。但只要尽可能挑个顺从乖巧的人，当作模拟对象的话——」「就算那么做，也没用。我本来也以为那孩子很像我，却还是不一样。」「啊……的确是这样呢。但是，只要威胁她说，要是反抗就把她删除之类的话，果然还是——」「不行，太可怜了。」丽奈罕见地坚定说出了自我主张的台词，并打断了姐姐的话。丽奈的态度让纯瞬间吃了一惊，不过她马上便露出了无奈、却又蕴含着温柔的笑容，并垂下眼帘。她仍旧将双手交叉在后脑勺，喃喃地说：「这样啊。亏我想到了不用工作也能过活的方法，真遗憾啊。」坦白说，这对姐妹的对话内容，朋生完全不明白。即便如此，看到姐妹俩自然地开始对话后，他也可以放心了。「喂……纯，你不打算去上大学之类的吗？你的头脑应该很聪明吧？」一瞬间，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接着她回答：「我……虽然假冒过女国中生和女高中生……却从没有上过学。所以我想都没想过。」「是、是这样吗……」就连纯似乎都是如此。至于一直被关起来的丽奈，自然是不用问了。「学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纯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就算她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朋生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明才好，于是他迷惘了一下。只见丽奈抢先还在迷惘的朋生，开口说道：「学校是玩耍、谈恋爱，然后稍微念点书……过着悠悠哉哉生活的地方。」朋生吃了一惊。虽说丽奈口中的学校形象充满偏见，但他没想到丽奈竟然会说出「玩耍」、「谈恋爱」、「稍微念点书」、「过着悠悠哉哉的生活」这类的话。纯似乎也有同样的心情，显得相当讶异。察觉到两人视线的丽奈，慌慌张张地继续说：「我朋友是这么说的。」纯将视线投向朋生。「说说你的实际体验吧。」朋生点了点头，尽可能只挑选活泼开朗的趣事，并开始述说。老师们的事。朋友们的事。丽奈一直半张着嘴，如痴如醉地听着朋生的故事。纯对朋生的故事只是当做耳边风的程度，但她却温柔地泛起微笑，看着沉醉于故事中的丽奈。然后在朋生说完后，丽奈低喃一声：「……我想，去学校看看。」——我想让她去。朋生反射性地这么想。他下意识望向纯。如果是她的话，搞不好可以想个办法……？但是纯却略微垂下了视线，轻咳一声后说：「已经很晚了……你们两个，洗完澡后差不多该睡了。」……这句话，是暗示没办法让丽奈去学校的讯息。深夜中，朋生忽然醒了过来。四处不见纯的身影。朋生被不安所驱使，为了不吵醒熟睡中的丽奈，他一边留意不要发出声响一边离开了房间。走廊前方，有座当作吸烟处的阳台。朋生走到那里，从玻璃制的门窥看外头。只见穿着大衣的纯正眺望着远方的温泉街夜景。「抱歉，别担心……只是因为有些松懈了，才会又犯老毛病而已。」纯以沉着从容的语调答道，接着便再次望向夜景。朋生尚未从被枪指着的动摇中恢复过来，但他深呼吸之后向纯问道：「开公司的事，有几分是认真的……？」「完全是随口胡说的。我丝毫没有意愿开什么公司。」纯立即回答。朋生难以推测纯的真意。他语塞了一阵子后，再次问道：「那个……上大学之类的，果然很难吗？像是身分之类的，各方面——」「我从刚刚就在想了，为什么不是高中而是大学？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很老吗？」纯以冰冷的声调回应道。那声音感觉比今天户外的空气还要更冷冽，使朋生背脊发凉。「不、不，不是这样的……但是，我只是觉得对你来说，高中的程度太低了而已……」接着，纯以和缓了几分的语气回应朋生：「若真要去大学……我能够伪造出任何身分。在高中毕业认定考试中合格的话，就能获得考试资格。因为我也会说英文，只要混入归国子女之类的人之中，要合格应该也不是难事吧。」「……什么嘛，根本不是毫无计划啊。你的话，应该可以进入很难考上的学校吧。你果然会想选资讯系之类的吗？还是说——」纯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后，打断朋生的话：「但是，我的命可留不到那时候。」「……？那是什么意思？」「我身为埃癸斯的调查人员，却对埃癸斯兵刃相向。近期之内，我肯定会被杀。」「什么……」纯这句话的语气太过平淡，使朋生哑口无言。「别担心，埃癸斯绝对不想失去丽奈。就算丽奈被抓到带回研究所，她也不会被杀的。」「我、我不是指这个——」「你的立场也差不多。即便是埃癸斯，也是受到舆论和股东公评的企业。他们应该会想避免杀害身为本国一般市民，而且还是个年轻高中生的你。要是事迹败露的话，那可会引发大问题。所以真的被逼到绝境时，绝对不要抵抗。然后把你看到的、知道的事全都忘了。懂了吗？」「不是！不是指我的事，是你——」「我会死。继续谈论这件事也毫无意义。因为这是已成定局的事。」「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所以说，我不是说过了，不考虑后果胡闹一番，意外地令人心情很畅快吗？仅此而已……在这短暂的期间内，我想带着丽奈享受家庭旅行。当旅行结束时，就是我死去之时。」纯如此说道，并将视线从夜景移到朋生身上。一如往常的美貌。但是，从她的眼神看来，却是真心丝毫不把自己的死放在心上。和自己同为人类——而且还是位美丽的女性——竟流露出这样的眼神，令朋生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别开视线。然后提出了另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喂，纯……那个，我觉得你和丽奈的脸很相像，但为什么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却不一样？总不会是丽奈染了头发吧？」「就医生的说法，似乎是遗传的问题……但是，我认为原因不仅于此。或许是因为被关在太阳光到达不了的地方所产生的影响，又或许是精神上的压力间接造成的。又或者……是他们对丽奈施予了什么药物产生的结果也说不定。我并不知道正确答案。」「……听了这话之后，我清楚明白埃癸斯真的是间垃圾公司了。」「是啊。」纯只回答了这句话，便直接从阳台返回旅馆内。隔天早上离开旅馆后，纯搭电车移动到距离温泉街有些距离的热闹商区，并进入家电量贩店，开始选购一些物品。她把预付卡型行动电话、便宜的录影机、电线类、感应式照明装置、干电池、电气压力锅、携带式瓦斯炉等等物品，毫不犹豫地放进购物篮中，朋生不知道她要利用那些做什么。没什么事的朋生和丽奈，茫然地在店内四处闲晃……但丽奈意外地对电脑类商品不感兴趣，而是伫立在数位相机的区域，以生硬的动作开始摆弄展示品。朋生前去寻找纯，并把丽奈对相机显示出兴趣的模样告诉她。他本来是想自己买台相机给丽奈的，但丢脸的是，朋生没有那么多现金。已经买完东西的纯来到丽奈身旁，她瞥了一眼丽奈正在摸的相机后说：「丽奈，别买那种便宜货。机能上和手机的照相机没有太大区别。」「！」沉醉于操作展示品的丽奈，没有察觉到纯的存在。纯突然从身后搭话，使她吓了一跳，因而让相机从手中滑落。被防止偷窃、掉落的绳索吊挂着的相机，就在架子下方摇晃着。纯以极为沉着的动作将那台相机放回原位后，便迈向高价单眼相机罗列的架子。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把店员叫来，并指向某台相机说：「给我这台相机。还有，也一并把广角变焦镜头中光圈最大的镜头、备用电池和SD卡一起包起来。」合计起来的金额，几乎可以买辆便宜的中古车了。不过纯还是手脚快速地结完帐，将放入刚买的相机的纸袋递给丽奈，并罕见地以有些踌躇的语调说：「这是、那个……我送你的礼物。虽然价格有点高……但因为我至今为止都不曾买东西给你……」丽奈虽然显得很不知所措，却还是收下了纸袋，生硬地道谢。「谢、谢谢……」纯或许是感到很害臊吧，她没再说任何话，转身背对丽奈往店外走去。昨天晚上，纯形容这次的逃亡旅行为家庭旅行。朋生本来以为那是带着自嘲意味的玩笑话。但他错了。对纯而言，家庭旅行这句话似乎是认真的。因为购买相机之后，她便出示伪造的驾照（上面记录着铃木这个姓氏，毫无疑问是伪造的）借了出租车，就这么载着朋生和丽奈，出门兜风去了。正月的度假胜地与热闹商区人潮拥挤，不过纯驱车前往的目的地——附近没有温泉也没有滑雪场的广阔郊外公园——几乎没有人烟。纯叫丽奈拿起自己买给她的相机，在人烟稀少的公园里教她拍照的基础。由于纯似乎经常在工作上使用摄影机与照相机类的机器，因此很习惯操作。看来她虽然没有把摄影当成兴趣，对摄影的知识却相当丰富。丽奈不熟练地拿着相机，纯则从她的身后将手臂绕到前方，教她各个开关与按键的操作方法。「以相机来说，所谓的焦点是相当暧昧的表现方式。用『景深』来表现较为具体，也更容易说明。比如想要像风景照一样，要将框架内所有物体鲜明地拍摄下来的情况下，就要加深景深。相反地，若想锁定特定对象，让背景模糊的情况下，就要把景深调浅。明白吗？」「是、是……」「利用镜头的光圈、焦点距离以及与拍摄对象之间的距离，可以调整景深。实际练习看看吧。把模式调成光圈优先模式。」之，她算是一名天才少女。朋生再次领悟到了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镜头的光圈是用名为F值的数值来表示的。数值愈小，光圈愈大。数值愈大，光圈愈小。首先将光圈开到最大，试着拍拍看这棵树……怎么样？背景很模糊对吧？短时间内就能获得充分的光量，因此快门速度也会变快。结果便会导致景深变浅。」「……那如果想清楚地拍下背景，只要反向操作就可以了吗？」「实际尝试看看就行了。」丽奈点点头，并凝视着取景器。她操作开关，接着按下快门。但是，在荧幕上确认拍摄下来的影像后，她微微垂下了双肩。「完全不行。晃到了……」「光圏开太小的话，每时间单位接收的光量就会减少，快门速度也会自动变慢。当然，那段期间手的微妙震动就会产生影响。所以有时会利用三脚架……不过白天的话用手拿也没问题，应该可以拍摄景深较深的照片才对。至于针对不同状况光圈要调多少才适当，拍着拍着就会逐渐知道了。有时也会借曝光值来调整光的明暗……不过那也是不久后就会习惯了吧。」纯一边教导丽奈这些事，一边以风景、水鸟、公园摆设和野猫等等为拍摄对象，教她摄影技巧。朋生只是从远方凝望着她们两人。他心想，绝对不能妨碍这趟「家庭旅行」、妨碍这对姐妹的相处。但是，有件事也令朋生感到后悔莫及。那便是朋生自己身上没有相机这件事。由于手机也没了，他没有将眼前的光景保存成影像的方法。要是好歹在刚才那间家电量贩店里，买台即可拍相机就好了。眼前的美少女姐妹虽然自己成为了摄影师，但让她们当拍摄对象绝对比较好。比起这种恬静的公园风景，教导相机使用方法的纯，与接受指导的丽奈的身影，才是更应该留存于照片之中的东西。……只要是男人都肯定会和朋生有同样想法。话虽如此，这想法却不可能传达到两人心里。丽奈正开心地操作着相机，并确认自己拍下来的照片。「……和无人航空机的座舱摄影机完全不一样。」丽奈的口中流泄出这般低喃。「那只是单纯用来识别标的物和做记录而已。和那相比，这种相机则完全是基于兴趣，说夸张一点则是用来创作艺术的。就用这个拍下每一天的各种回忆吧。」纯温柔地说道。「谢、谢谢……那个……」丽奈再次向纯道谢……但是，她显露出相当迷惘的样子以后，下定决心般地看向纯的脸，接着说了：「谢、谢谢你买相机给我，姐姐。」就朋生所知，这是丽奈头一次对着纯叫「姐姐」。对纯而言，被这么叫应该也是睽违已久的事了吧。她少见地呆愣住了。但是，纯很快地便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并将手放在丽奈的头上，轻拍着她。丽奈似乎真心感到很害羞，却又开心地微笑着。朋生再次对自己身上没有相机这件事感到后悔莫及。朋生下定决心，向纯和丽奈提议：「喂，可以的话，能把那台相机借我一下吗？机会难得，我想拍下你们两人的照片。」纯虽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却马上从丽奈手上收下相机并操作转盘，接着将其递给朋生。「……说得也是，拜托你了。我已经设定好全自动模式，你只要按下快门就好了。」「嗯，我知道了。」朋生凝视取景器，将两人的身影收进镜头中，并按下快门。就拍摄对象来说，朋生心想，这恐怕是今天用这台相机拍下的照片中，最棒的一张了。朋生因为快门的声音而醒了过来。距离自己脸部仅仅五十公分处，有个镜头正对准自己。当然，阖上单眼，注视着相机取景器并举着相机的人正是丽奈。丽奈没有说「早安」或其他任何话，只是开始确认自己拍下的影像。……看样子丽奈似乎不中意，于是再次将相机对着朋生的脸，按下快门。「……早安。」无可奈何下，只好由朋生主动打招呼。丽奈几乎是心不在焉地仅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便再次确认自己拍摄的影像。丽奈彻底迷上了相机。她按下快门的次数，搞不好比自己眨眼的次数还多也说不定。丽奈又将相机对准朋生，并按了好几次快门。由于丽奈实在太陶醉其中，朋生也没办法抱怨。不过，朋生也有一句想说的话。比起自己的照片，拍下丽奈的照片价值要高多了。无关男女老幼，无论什么样的人应该都会说出同样的话才对。丽奈停止拍摄朋生的照片后，这回则开始拍摄旅馆房间内部，以及从窗户望出去的风景。「啊。」然而过了一会儿后，丽奈轻声地叫了一声，且意志相当消沉地垂下了双肩。她以沉重的神情，凝视着被她放下的相机取景器。「丽奈？怎么了？」「…………」丽奈沉默不语。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纯拿着速食店的纸袋走了进来。看样子，她似乎是去买早餐了。丽奈慌张又死命地将视线投向纯。「姐姐！记忆卡的容量已经满了……」纯露出真心感到无奈的样子，并闭上双眼答道：「丽奈，那张记忆卡有64G的容量。你到底是怎么把它塞满的？只要把不要的照片删掉就——」「才没有不要的照片！」丽奈罕见地以严肃的表情叫喊出声，打断了纯的话。这股气势使纯和朋生都吃了一惊，但丽奈很快便连忙小声地道歉：「对、对不起……」纯极其无奈地轻轻苦笑一声。「……我去买新的记忆卡回来。」丽奈真心感到放心似地闪烁着双眼，并回答：「谢、谢谢！」「不，才一张记忆卡而已，我去买吧。你们两个吃饭吧。」朋生向纯说道。纯好不容易买了早餐回来，又让她出门的话实在过意不去。「是吗？那拜托你啰。」纯如此答道，并打开纸袋开始准备早餐。朋生迅速地穿起上衣，走出房间。丽奈恐怕也想拍下吃早餐的光景吧。他想快点帮丽奈买回来。但是进入邻近旅馆的便利商店后，看到SD卡价格的朋生惊愕不已。64G的记忆卡，标上了相当高额的价钱。8G记忆卡的话，用现在身上的钱就能买得起。但丽奈轻易就能让64G的记忆卡塞满。8G的话恐怕两、三个小时就会满了吧。无可奈何之下，朋生用ATM领了现金，并买了64G的记忆卡。他是第一次在便利商店买这么高价的商品，恐怕今后也不会有第二次了吧。但是回到房间后，把记忆卡交给丽奈时，一看到她那高兴的神情，也让朋生觉得这笔花费简直不痛不痒。丽奈迅速地替换相机的记忆卡，并再次开始拍照。当纯正在吃她买回来的早餐松饼时，她突然对朋生提出疑问：「那张记忆卡应该很贵吧……你随身带着那么多现金吗？」「啊，老实说我没想到那么贵。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领了钱——」朋生这么说的时候，纯的脸色骤变。她停止用餐，站了起来。纯已经开始整理行李了。虽然朋生还傻在原地，但纯催促他「快点！」之后，他便开始收拾行李。那句话也让丽奈停止拍照，并慌慌张张地遵照纯的指示。「那、那个，抱歉！我不知道那种事……」「没有事先提醒你是我的疏忽。别在意了。总之，要动身了。」纯以沉着的语调说道。她已经将行李收进包包里，并背在肩上了。伊织按下了朋生家的门铃。但是不管等多久，都没有任何人出来应门。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打电话给朋生他也不接，也不回覆邮件。到他打工的地方去吃饭时，伊织试着委婉地向他打工的同伴问了看看，只知道他暂时从排班表中排除了而已。当然，伊织也没有和丽奈连络的方法。丽奈——虽然明显有些傻傻的，但真的是很可爱的女孩。从男生的角度来看，比起自己这种粗鲁的女生，肯定更倾心于丽奈那样的女孩子也说不定。一这么想，伊织便感到自己的胸口仿佛揪成一团。她下定决心，从口袋中拿出朋生家里的备份钥匙。这是伊织的母亲，以代理监护人的身分持有的钥匙。伊织在刚才将它偷偷带了出来。她用备份钥匙打开门锁，进入里面。该说果然吗？朋生经常穿的运动鞋，和先前一起买的丽奈的鞋子都不在。伊织忍不住心想，搞不好朋生和丽奈两人，正在私奔之类的也说不定。「你在想什么啊，笨蛋。」伊织不由得对着空无一人的家，如此低喃道。她进入家中，并打开客房的门。和鞋子一样，丽奈的衣服也不见了。然而进入客厅时，伊织看到了奇怪的东西。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呈现开机状态。她感到很不可思议，于是看向电脑画面。荧幕上开了好几个全黑的画面，那些画面上有着白色的英数字。对伊织而言完全意义不明。「这、这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画面的瞬间，一股和忌妒心截然不同的不祥预感朝伊织袭卷而来。先前，朋生受了伤。他本人虽然说是因为要让被不良少年缠上的丽奈逃走才被揍的。但仔细想想，他的话感觉很奇怪。朋生绝对不是被不良少年找碴，还乖乖接受挑衅的愚蠢男人。打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会带丽奈去会被缠上的危险场所。搞不好朋生和丽奈，被卷进了某个远超乎伊织想像的危险事件中了？伊织离开朋生家，回到自己家中，并将备份钥匙放回原处。就算回到自己的房间，那股不明所以的不安心情，依旧没有从伊织心中散去。沿着海岸的小城镇中，一名女性正在咖啡厅的室内座位，优雅地敲打着笔记型电脑的键盘。那是一名美丽的女性。色泽明亮的秀发，柔和地卷起波浪，衬托出她温柔而端正的容貌。从发色与五官来看，她或许混有白人的血统。她身穿着米色的毛皮大衣、纯白色衬衫、黑长裙以及棕色长靴，服装相当高雅。就算透过大衣，也能清楚看出她那丰满的双峰及出众的身材。从她的容貌带给人的印象，店内的每个人都一心认为她正在更新SNS或部落格之类的网站。但是，她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是远远超乎想像的高难度骇客行动。她侵入了埃癸斯的社内网站。埃癸斯所采用的防火墙，她也参与了设计。她突破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漏洞，并夺去管理人权限。接着她立刻将自制的攻击病毒送进监视AI运作中的机器，用负荷攻击令其停止。一般本领高超的骇客，需要耗上数天的攻击，她仅用一分钟便结束了。然后她创设了埃癸斯公司兵器开发部门的权限人帐号，并利用那个帐号连接到研究所内的网路。接着再连到监禁室。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她企图冒充监禁室与外界网路的唯一接点——负责人的专用终端。为此，必须解读出仅用于专用终端及监禁室之间的通讯暗号才行。埃癸斯公司的人也不是一群笨蛋。在他们发现那名少女被植入监禁室的机器中的当下，便更改了暗号。她找出通讯讯息的日志档案，将其显示于整个电脑画面上。整个画面上，只显示出了0和1两个数字罗列的文字列。久违遇到了玩起来似乎会很有手感的智慧拼图，使女性略微泛起一抹微笑。无论是什么样的暗号，只要有时间，总有一天能依据内容的规则性解读出来。只不过，就算用超级电脑来解读，也得耗上数十年数百年。这才保障了暗号通讯的安全性。但是……她迅速地滑动画面，一边凝视着0与1罗列的文字列，一边在脑中找出规则性。接着将二进位数转换为十六进位数，并推测十六进位数的内容所代表的含意。她将数字进行质因数分解、推导出假定结果，然后逐一验证那个假定结果是否正确。仅仅十分钟，她便解读出了暗号。对那名女性而言有些太简单了，于是她感到很不满。她喝了一口红茶。她以解读出来的密码系统为基础，用Emacs编辑器写出了电文通信软体。语言的话，用普通的D语言就足够了。到写完程式为止，她花了不到三分钟。之后便能伪装成专用终端，与监禁室内部进行交流了。她启动刚制作完成的通信软体，并敲打键盘，将电文讯息传送至监禁室内部的机器中。——Hello，小爱。过得好吗？数秒后，对方传来了回信。＞　Hello，老师。那个，啊、又是Hello World呢。那个……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暗号才刚刚变更而已耶……爱罕见地吃了一惊，自己突然传的讯息使她陷入了混乱。爱的反应使女性轻笑出声。——下次我再教你吧。话说回来，你似乎有好好地进行我拜托你的事呢？＞　是、是的……——OK～谢谢啦。＞　那个，但是关于煽动了纯姐的事，让我的胸口涌起了一种类似罪恶感的感情……不，虽然我没有胸，应该说我根本没有身体……但总之，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所以我很不知所措。就是这样。——没关系的。妹妹就应该给姐姐添麻烦啊。丽奈很高兴，等于小爱也很高兴。纯各方面也都很开心。岂不是大家都很快乐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那个，我很担心纯姐也许会被杀……——应该没问题吧？因为有我在啊。坦白说，她根本没有任何根据，几乎只是敷衍地这么回讯，可是……＞　说得也是。有老师在的话，我就放心了。爱如此回应道。——制作你的人明明不是我，你倒是很相信我嘛？＞　制作我的人是丽奈，所以对我而言，或许丽奈才是我的母亲。但是……——但是什么？＞　你创造出了将我孕育而生的世界，所以对我而言你是神明。她忍不出失笑出声。再连络你的。＞　是的。那么，再连络。接着，她关掉了通信软体。接下来，她从埃癸斯公司内部网路的档案伺服器，入手了几个重要情报之后，将侵入的痕迹一点不剩地尽数抹消，然后收起了笔记型电脑。她将有些凉掉的红茶一饮而尽，接着便拿着帐单往柜台走去。她一边付钱，一边向店员打听。「这附近的海岸有没有景色漂亮的地方？」「这个嘛……啊，从这里往北走大约十分钟的地方有座公园，那里的景色可是绝世美景。先前电视上也有介绍过喔。」

第一卷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