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三章爱情女神之日

第一回　　公主「想要的东西」，可别征服世界啊！

「九岁的女孩会想要什么东西呢？」

圣罗公主给我出了「功课」的隔天早上，我烦恼地走在城内的走廊上。

——如果你猜得到我想要什么东西，我就不告诉别人古兰德是假冒的。

圣罗公主这样说，可是，我一点都想不出来。

如果是普通女孩，多半是漂亮衣服或首饰之类的，但是公主一定不会缺少这些东西。

而且，她不像普通的九岁女孩。

我想起那双彷佛看透一切的紫色眼睛，还有冷冷的表情。九岁的女孩不是应该更天真才对吗？

如果我没有猜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或许会漠然地说：

「那么，我只好在大家面前宣布你其实是个男扮女装的变态。」

哇啊啊啊啊啊！这样我就会变成国家级的骗子，被抓去吊死……

我正在担忧时，龙树王子迎面走来。

「古、古兰德！」

「你的脚已经没事了吗？」

我急忙挤出笑容，龙树王子看了就满脸通红。

「是是是是是啊！」

「你一定是乖乖地遵守医生的嘱咐尽量休息吧？」

「我、我可不是因为你说的话才休息！因为我是王子，当然要尽快康复，让大家安心！」

「是啊，你真懂事。」

「！」

龙树王子瞪大眼睛。

然后他尴尬地转开目光说：

「那、那个……你知道下星期一是什么日子吗？」

「下星期一？喔喔，是拉娜之日吧。」

我一回答，龙树王予的脸更红了。

「对，那是爱情女神拉娜的庆祝日。听、听说维斯多利亚皇国的情侣会在那一天互赠乐曲，但是艾伦国的男性会送宝石向喜欢的女性求婚。」

「喔？这样啊。原来各国的送礼习俗都不一样，真有意思。」

「是……是啊。」

龙树王子的目光不停游移。

「啊，对了，说到礼物……」

「什么！」

「没有啦，我只是想问，你知道圣罗公主想要什么东西吗？」

龙树王子明显地露出失望的表情，然后紧抿嘴巴，板起脸孔。

「你为什么问圣罗想要的东西？」

他不高兴地问道。

「咦！这是因为……圣罗公主经常关照我，所以我想送些东西答谢她……」

「圣罗什么时候关照过你？」

他鼓起脸颊，越来越怀疑。

「那个……譬如在马拉松大赛的时候……」

龙树王子的脸又红了。他为什么这么容易脸红？

也罢，高傲的王子竟然被「女人」背过，我能理解他的窘困。

「是是是是是吗？马拉松大赛啊……那天是我害你丢尽了脸……」

「请不要在意，快忘记那件事吧！」

我慌张地说。再提那件事，连我都觉得羞耻。

「别说那些了，倒是圣罗公主想要的东西……」

「晤……她好像很爱看古文写的神话或英雄故事。」

「英雄故事？」

真意外，看不出她会喜欢这种浪漫的虚构故事呢。

我继续追问：

「从哥哥的角度来看，圣罗公主是怎样的人呢？」

「你还真在意圣罗，我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

他又瞪着我。

「没有啦！刚好相反！因为和更纱公主、织绘公主相比，圣罗公主几乎没跟我讲过话，所以我才想要找些机会……」

我死命地找藉口。

「这样啊，你对工怍很认真嘛。在我看来，圣罗是值得夸耀的妹妹，她既聪明又冷静，更重要的是拥有王室成员的品格，真希望更纱和织绘也多学学圣罗。」

普通人如果有那么杰出的妹妹，一定会自惭形秽，龙树王子却没有这种想法，还兴高采烈地大谈妹妹的过人之处，这就是他的优点。他的本质真是正直、单纯又坚强。

我很赞赏地微微一笑。

「干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你别误会喔！我只是站着跟你讲两句话，才不是对你有好感！我在终点前流鼻血也只是因为你跑得太急，害我血气上升……绝不是因为你的胸胸胸胸……」

我也跟着脸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请别再提那件事……」

「抱、抱歉！我一不小心就……」

龙树王子捣着鼻子后退。

「总之，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对拉娜之日也没有任何兴趣！」

他说完就跑掉了。

为什么会提到拉娜之日？

我错愕地看着龙树王子跑走。

双胞胎姐妹更纱公主和织绘公主也很热烈地谈论拉娜之日。

「听说情侣在拉娜之日发誓共度一生，就可以幸福快乐地结婚喔！」

「今年城里又会诞生多少对情侣呢？」

两人讨论着太过早熟的话题。

「财政部的贾斯汀很迷恋女官瑟丽妮，瑟丽妮好像也不排斥的样子。」

「内政部的克劳德深爱寡妇卡蒂亚，不过他应该有很多情敌吧。」

「巴迪斯伯爵、骑士伊林还有司书奇里安同样喜欢卡蒂亚对吧？」

「牧人米尔特和女仆丽塔的恋情也让人好在意喔～」

「我懂我懂，因为米尔特太害羞啦，他一定不敢向丽塔告白，旁人看得都急死了。」

「拉娜之日明明是个好机会耶。」

女孩子似乎很喜欢讨论别人的恋情……虽然以我这个男人看来，只觉得那是多管闲事。

「那个……关于圣罗公主想要的东西……」

我看准谈话的空隙，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想要红宝石的首饰！四周还要用粉红钻石排列成花瓣的模样！」

更纱公主像个跟男友撒娇的女孩，很开心地说。

「我要绿宝石做的鬉饰！要像鹌鹑蛋一样大颗喔！」

织绘公主的眼睛也因欲望而发亮。

「我不是问你们想要什么，而是问圣罗公主……」

「咦～～～～圣罗姐姐什么都有啦。她那么聪明，早就把图书室所有的古文书看完了，而且跟父王一样是个美人。」

「就是嘛～我也好想和圣罗姐姐一样有一头银发喔！金发在艾伦国里到处都是。」

「我长大以后要把头发染成银色！」

「我也要！还有，紫色的眼睛很漂亮呢。」

「不错耶，如果眼睛的颜色也可以自由选择就好了。」

「住在梅勒迪斯森林的神圣一族不是拥有神秘的力量吗？说不定可以让人改变眼睛的颜色呢。」

「还不如叫古兰德发明能改变眼睛颜色、鼻子高低、下巴形状的药，因为古兰德是天才嘛。」

「这个好！拜托你罗，古兰德！这种药一定可以赚很多钱！」

如同往常的情况，话题又偏掉了。

已经很习惯在工作结束后来我房间的女仆亚妮丝，则以另一种视角期待着拉娜之日。

「哇！怎么办？塞尔久和卢克或许会因为拉娜之日的告白而迈向下一个阶段！里昂和阿雷克那对老相好，一定会度过一个甜蜜的夜晚吧，譬如说『我的绿眼睛就是要送给你的宝石』之类的，真棒～对对，古兰德，海穆大人在拉娜之日会不会来艾伦国呢？海穆大人要送国王陛下什么宝石呢？或许还会说『任何宝石都比不上你散发出来的强烈光芒』，啊啊啊啊啊啊！好美啊～」

「呃，我听说在艾伦国，拉娜之日是男性送宝石『给女性』求婚的日子。」

「爱和性别无关，只要是向喜欢的人表达心意就是高贵的行为！」

听她斩钉截铁地这么说，我不禁觉得有道理，真可陷。

「而且，就算不是求婚，也可以送礼感谢照顾过自己的女性。因为艾伦国出产宝，在山上和河边都捡得到还没加工过的小原石，可以拿到店家请人制作，谈得拢的话还会很便宜喔。」

「喔，真不错。」

「女性间互相送礼还满常见的，所以男人当然可以送男人礼物啊！不，臆该说非送不可！」

女孩子互相送礼感觉很可爱，男人互相送礼就有点恶心了，而且送的还是宝石。

「哈哈……亚妮丝在九岁左右时，最想要什么东西呢？」

我姑且问问看，她一听就笑容满面地回答：

「洋娃娃！芙罗拉淑女系列的初代男朋友尤里斯和二代男朋友江恩，优雅的公子和狂野的见习骑士这种组合实在太萌了！」

她九岁就是这副德行啊？

我试着想像光看外表绝对像天使一样可爱的亚妮丝童年时代，不敢再问下去。

直到现在，关于圣罗公主「想要的东西」，我还是没问出任何线索。

不，一定是因为我问错对象。

隔天午后，我来到王后的房间。

想知道孩子的事，最好还是问母亲。

「哎呀，欢迎光临，古兰德老师。」

穿着女仆装的王后露出清纯的笑容迎接我。

「蓝莓派已经烤得差不多罗。」

王后自己切蓝莓派，还泡茶给我喝。

让一国的王后做这种事真的好吗？我每次都会这样顾虑，但是王后在做家事时看起来好满足、好愉快。

啊啊，如果这样的人可以当我的女友就好了。

她身材苗条又单纯，看起来好像跟我差不多大，结果竟然是六个孩子的母亲，这简直是违规嘛。

我发现自己开始陷入妄想，急忙打住。

不行，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我是为了打听圣罗公主的事而来的！

我假装要谈上课的事，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圣罗公主身上，像是「圣罗公主虽然才九岁，却很能干呢」。

可是，王后的表情突然黯淡下来。

「是啊，那孩子连学走路、学说话的时间都比别人早……而且没过几年就不需要我照顾。真希望她可以多依赖我、多向我撒娇。」

王后似乎很担心太稳重、不用费心照顾的圣罗公主。

「那孩子的兴趣十分广泛，对衣服、食物、家具的要求都很高，她这些地方很像陛下。小提琴也是……」

小提琴？

我想起在庭院里听过的旋律，不像出自孩子之手、清澈透明的音色。

「陛下以前也是每天拉小提琴，但是那时的陛下好像不太快乐，拉小提琴的时候感觉特别寂寞……」

王后悄然垂下眼帘。

「圣罗拉小提琴时看起来也很寂寞。虽然她穿着喜欢的衣服，拥有喜欢的家具和各种物品，但我总觉得，那孩子好像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听得心头揪紧。

有一个这么温柔的母亲，就已经够幸福了吧。

「我很担心圣罗……她是不是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太清楚』……」

——你「看不到」。

我彷佛听见那个冷冷的声音，心中猛然一惊。

圣罗公主的眼中，到底映出什么样的景色？她到底看到什么？

睡在摇篮里的铃七公主突然醒来，吵着要找母亲。

王后赶紧抱起她，注视着小婴儿。

「什么事？母后在这里唷。」

铃七公主听到王后用幼儿语气说话，笑得很开怀。

王后的脸上也漾开温馨的笑容。

此情此景甜美得有如淋在磅蛋糕上的蜂蜜。

但是，王后的脸很快又蒙上阴影。

「我好希望孩子一直这么小，一直让我抱在手上，这真是为人母的任性想法……」

她喃喃说道。

我不希望看到王后这么落寞，于是脱口说出：

「那个，以我的能力或许不足以教导圣罗公主，但我还是想成为理解她、让她打开心房的老师，所以我会尽量努力的！」

啊啊，竟然夸下海口。我明明假冒古兰德，还被圣罗公主说过「没有用」呢。

可是，王后感动得热泪盈眶。

「竟然这么关心圣罗，古兰德老师真是个体贴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圣罗公主的事就放心地交给我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是自掘坟墓，而且越挖越深。

但是，我实在说不出「如果我猜不到你们家公主想要的东西，我就会变成国际罪犯」。

我正感到冷汗直流，一个冷静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真可靠呢。」

席撒尔王带着优雅的笑容现身。

「国王陛下。」

看到王后露出开心的表情，我不满地默默咂舌。

席撒尔王也给王后一个甜美的笑容，然后望向我。

一想起他昨天逼近我的模样，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硬。呜呜呜呜呜……不要怕，不要怕喔。

国王似乎看透我的恐惧，若无其事地说：

「古兰德小姐，我听说你到处在打听圣罗的事。」

哇！他已经知道了？

席撒尔王别有含意地眯起眼睛。

「既然你想知道圣罗『想要的东西』，我给你个提示吧。圣罗和我很像，她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讨厌我。」

「陛下真是的！我说过很多次了，没有这种事啦！」

王后鼓着脸颊反驳。

「是吗？被女儿讨厌让我觉得好寂寞呢。你不安慰我吗？阿雪？」

「陛下老是这么爱撒娇。不过，陛下真的知道圣罗想要的东西吗？既然如此就别卖关子，直接说出来嘛。」

「如果是我说的就没意义。」

「真是的！」

王后的脸颊更鼓了。

席撒尔王好像很喜欢王后这个表情，还戳了戳她的脸颊，俨然要展开浓情密意的剧情。呜呜……我的情伤还没复原呢……

「我、我先告辞！」

我满脸通红地离开王后的房间。

「他绝对是故意的，那个虐待狂帅哥国王！」

这种人正好让亚妮丝拿去搞海席配！我满心埋怨地走在走廊上。

席撒尔王悠然自得地说要给我提示，但我完全听不懂，圣罗公主和他很像又怎样？

唔～～～～那种看不起人的优雅笑容真令人火大～～～～～～～

更教我火大的是，没想到国王知道圣罗公主的心愿。

「既然这样，我一定要找出圣罗公主弓想要的东西』，然后对圣罗公主和席撒尔王说『哼，简单得很』!」

虽然目的有些走样，总之我重新打起精神。

好，那我就要不择手段了！

◇◇◇

「呃，今天来写作文吧，题目是『我的梦想』。」

隔天，我笑容满面地这样宣布。

虽然手法有点拙劣，但是这招比什么都实际。

更纱公主和织绘公主又开始抱怨「好麻烦」，但我完全不放在心上。

圣罗公主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我，立刻又低下头，开始提笔写作。

很好，这样一定能找出圣罗公主「想要的东西」。

三十分钟后，我叫孩子们朗读写好的作文。

首先是龙树王子。

「我的梦想是成为伟大的国王！」

他以令人烦躁的热情语气述说着理想的国王虑该是如何。

接着是更纱公主。

「我的梦想是和全世界的帅哥交往，不要太早结婚，差不多在二十二岁左右吧。在那之前至少要跟五十个人交往过，而且要从里面找出最有钱、最美形、聪明大概排第十，而且最听我话的人结婚。」

她朗读着会让龙树王子爆青筋的文章。

然后是织绘公主。

「我的梦想是和更纱一起嫁出去。以下省略。」

她很简洁（？）地说完了。

真王子始终没开口。

「……」

我瞄一眼他的作文纸，上面只画了一只河马。

「……你的梦想是成为河马吗？」

真王子一脸困意地点头。

算了，也罢，我五岁时的梦想甚至是成为稻草人假面呢。

顺便一提，稻草人假面是传说中的民间英雄……不对，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差不多该进入重头戏。

「那么，最后一个是圣罗公主。请开始吧。」

「……是的。」

我屏息倾听，面无表情的圣罗公主淡淡地读起作文。

「……我的梦想是看见『世界的尽头』。」

这可没头没脑的发言吓到我了。

世、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希望世界毁灭吗？

「我希望在那里见到奥菲尔特。」

奥菲尔特……喔喔，对了，她也看过用古文写的奥菲尔特数学理论。

天才始耝、万能之人、奏响世界者——拥有这些封号的奥菲尔特是两千年前的传说人物。性别、年龄、出身一切成谜，既是数学家又是预言家，还是个魔术师、贤者、隐士，以及音乐家，以银笛吹出「令万物顺服的高贵音色」征服了世界。

可是，奥菲尔特不久之后就消失在人前，只留下一句「我要去世界的尽头」。

据说奥菲尔特直到现在都还活在「世界的尽头」。

圣罗公主说想要看到「世界的尽头」，意思是她想去奥菲尔特去的地方吗？原来不是想要毁灭世界啊。

啊！可是，想要见奥菲尔特的意思，是想要向奥菲尔特请教吗？

还是说，她想变成像奥菲尔特那样的人？

「奥菲尔特是唯一征服世界的人物。这在现代办得到吗？」

征服世界？

一再出现的可怕言论让我听得心惊肉跳。

哈哈哈哈哈……什么征服世界嘛……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九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期望……

「如果我征服了世界，或许就能成为奥菲尔特吧。」

哇！她真的打算征服世界吗？

冷汗狂冒，心跳紊乱。

我正觉得不可能，她却真的有这种打算，实在太可怕了。

对了，古兰德也被人说过是奥菲尔特重现人间。圣罗公主「这么在意古兰德」是因为这样吗？

而、而且，席撒尔王在王后面前虽是爱妻国的居民，实际上却是推翻异母哥哥的王位而当上国王的厉害人物。既然席撒尔王说圣罗公主「很像他」，意思是她也具有这种行动力、征服欲和冷酷的性格罗……

圣罗公主念完了作文。

「圣罗姐姐跟我们果然是不同次元的人，还是该说很怪呢？」

「如果是我，宁可去乐园见俊美的妖精王，还要穿着镶了一大堆宝石的礼服，吃精致的食物，每天举行宴会。」

「你们太重视眼前的享乐！多学学圣罗的见识吧！」

圣罗公主一脸木然，对哥哥妹妹的发言充耳不闻。

我脸颊抽搐地宣布下课。

「想要的东西」竟然是世界，这太恐怖啦～～～～～～～～～～

◇◇◇

「啊～～～～圣罗公主那个问题的答案，真的是『世界』吗？」

午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走着。

——你的愿望就是成为世界之王！

真是白痴到让我说不出口。

九岁的孩子竟然怀着如此惊人的野心，我以后再也没自信教导她了。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是龙树王子或双胞胎公主，我还可以说「真是孩子气的梦想」一笑置之，但如果是圣罗公主，感觉就格外鲜明、格外凝重、格外真实，我实在笑不出来。

啊！奥菲尔特是用「令万物顺服的高贵音色」征服世界的吧？难道圣罗公主在庭院里拉小提琴，就是为了练习「高贵音色」？

她或许想像奥菲尔特那样穷究「声音」的魔法……哇啊啊啊啊！她可能真的想要征服世界啦～～～～～～～

我可以清楚地描绘出圣罗公主穿着黑披风拉小提琴，令群众跪倒在她面前的情景。正当我惊悚得冒鸡皮疙瘩时，海穆出现了。

「夏尔，恭喜你赢得马拉松大赛的冠军！我早就知道你做得到。啊，你收到我的贺卡了吗？」

他没发觉我的心情，一脸开朗地说着。

「对小红豆致上最高敬意……那算是贺词吗？不是羞辱吗？」

我有气无力地说，海穆仍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怎么会呢，小红豆不是很好吗？古兰德是小红豆！噗……嘻嘻……我一想到她听见的时候会有什么表情就……噗……太爽快了……嘻嘻。我还收集了全部的剪报呢。」

海穆拿出专程带来的剪报收集册，打开给我看。

「天才古兰德小姐是需要五片胸垫的小红豆」、「古兰德小姐在终点走光」、「古兰德小姐是假奶」、「万能天才古兰德小姐正在研发防滑胸垫」等等，里面全是这类的标题。

他竟然看着这种东西笑得这么开心！

海穆虽然嘴上不说，看来心底还是对古兰德失踪一事十分不满。

「喔？你的眼神很空洞呢。看你盘腿坐在床上，撑着脸颊，肌肤也有些干燥，难道又出了什么差错吗？你这样不行啦，夏尔～」

「不要像被叫到学校的家长一样叹气！皮肤变得干燥是因为经常化妆啦！」

我坐在床上大吼，但还是拿出圣罗公主的事情和他商量。

「其实……圣罗公主发现古兰德是男人假冒的。」

「什么！竟然被最棘手的人物发现……不过好像没有引起骚动嘛。」

「因为圣罗公主目前还默许这件事，但以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海穆听到圣罗公主开的条件，歪着头沉思。

「圣罗公主『想要的东西』?」

「我在想，会不会是征、征服世界……」

我很认真地说道，海穆却微笑着回答：

「真是壮阔的梦想啊。」

「喂！你觉得我是笨虿吗？圣罗公主真的一直很尊崇奥菲尔特，还在作文里面写说想要和奥菲尔特一样耶。」

「奥菲尔特只是传说中的人物，是不是真有此人还不能确定。」

「我、我知道啦，可是圣罗公主还为了学会奥菲尔特的声音魔法练习小提琴耶……你干么苦笑！也不要摸我的额头！」

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笨蛋了，呜呜……

海穆露出伪善的笑容，安抚着闹起脾气的我。

「算了，我不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异想天开的猜测，毕竟那位公主确实很异常。」

「异常？」

「她和你姐姐一样，是个天才。」像是很理所当然似的，海穆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的心脏猛然一颤。

……和古兰德一样？

短短一句话，勾出我心底深处的感觉。

啊啊，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呢？圣罗公主漠然的眼神明明和古兰德一模一样。

虽然说话的口吻不同，但两人都让人搞不懂她们在想什么……

海穆正经地继续说：

「以外交官身分和艾伦国王一家人开始亲密往来以后，我经常这样想：艾伦国的大王子是龙树殿下，圣罗小姐是公主，这对艾伦国以及我国来说都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听得很不高兴。

「你是说龙树王子不聪明，所以让他来当国王比较容易操控吗？虽然他只是个孩子却很固执、不知变通，有时还会认真过头而搞错状况，但他也有很多优点，是个非常努力，上课勤抄笔记的用功学生。」

同样有个天才姐妹，让我忍不住为龙树王子说话。

「很少有王子能像他那样认真思考国家和将来的事喔！」

海穆温和地眯起眼睛，微笑着说：

「请不要误会，我也很认同龙树王子的器量。王子殿下很能吸引民心，他个性正直高洁，又不会说谎，让人想要跟随，这对王者来说是十分难得的资质。而且他的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大人，继续这样成长下去，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国王。」

我听得胸口暖洋洋的。

就像海穆所说的，虽然龙树王子还有些笨拙、不够成熟，但是城中所有人都喜爱龙树王子。因为他是那样努力，很耀眼、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帮助他。

龙树王子没有席撒尔王那种如神一般的地位，但是，他一定会成为比父王更受百姓爱戴的国王。

对国民来说，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么……如果是圣罗公主当上国王呢？」

「我认为，由天才治理的国家，人民是不会幸福的，因为天才自己也不幸福。人民无法理解国王，国王同样不理解人民。我和无法理解的人相处时，也觉得很不舒服呢。」

胸口突然变得好沉重。

脑海中浮现古兰德的眼神，还有圣罗公主的眼神。

和我同样的蓝眼睛，以及紫水晶一般的眼睛。

两人的眼睛都一样清澈冷冽，也一样深不见底。

超乎我理解范围的两位少女。

明明什么都有，却什么都不想要……

那种感觉真的好寂寞。

「还好我不是天才。」

海穆感触良多地说。

「还好我只聪明到以优秀成绩毕业于国立大学，只是有一点潇洒，家世还过得去，在同学之中是第二有出息的，身为这种凡人真是太好了。」

「你快给我去找古兰德啦！」

我指着门口大吼。

「真是的，我在繁重的工作之中还抽空来看你，你却每次都对我这么凶。看来我下次应该带一本礼仪教学书给你。」

海穆临走走前还不忘揶揄。

他离开之后，我又陷入胶着。

圣罗公主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呢？

那个崇拜奥菲尔特，对于被誉为「奥菲尔特重现」的古兰德很在意的公主，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发现古兰德和圣罗公主很像以后，我更加无法理解了。

对我来说，全世界最难以理解的人就是古兰德。

我想让发烫的脑袋冷静一下，于是走到庭院。

我感受着黄昏的风吹在脸上，慢慢地走着。

正如古兰德一生下来就是天才一样，圣罗公主自从生为这个国家的大公主，便已经拥有一切。不只是地位和财富，还拥有美貌、才能和爱。

然而，圣罗公主和古兰德为什么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正觉得心头沉重，突然听见那个寂寞的旋律。

圣罗公主在拉小提琴吗？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悄走近。

悲伤又清澈的旋律，果然是圣罗公主所演奏的。

她把深褐色的小提琴靠在脸旁，闭着眼睛，漠然地拉着琴弓。那头银色长发在风中柔弱地摇曳。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一时之间还以为看到古兰德，不禁愕然地屏息。

她们的长相明明一点都不像，但是，两人同样具有不容别人接近的气质，以及像在警告人家别打扰自己、如雕像般的冰冷侧脸……令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惹人落泪的悲伤音色，缓缓消融于染上嫣红的摇曳林木之间。

可恶，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喉咙发苦，泪水上涌……她该不会在音乐中施展扰乱人心的魔法吧？

——我很担心圣罗……她是不是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太清楚」……

王后因担忧女儿不像普通孩子而这么说过。

那双如紫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眼睛，到底看见什么？

征服世界？

成为和奥菲尔特一样的人物？

可是，奥菲尔特「轻易地舍弃了已经到手的世界」。

就像古兰德那样，他只留下一句话就消失。

为什么古籣德会失踪呢？

为什么要放弃一切呢？

她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

在拉小提琴的人明明是圣罗公主，我却在她身上看到古兰德的影子，不禁既气恼又悲伤，胸中刺痛难当。

彷佛在身前筑起一道高墙，不让别人看穿，也不让别人靠近……

旋律突然中断，圣罗公主慢慢转过头来，以冰冷的眼神看着透明高墙之后的我。

我……

——你的愿望是舍弃一切吗？

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但我体内有一部分痛得令我说不出话。

圣罗公主稍微张大眼睛，或许是因为看见我在流泪吧。我羞耻得脸颊发烫，转身跑走。

真是的，我在做什么啊！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后来又躲在房间里哭了好一阵子。

第二回　　追踪古兰德·道伊～姐姐太引人注目了！

当父母还在世、我们仍住在欧兰王国时，古兰德就不跟其他孩子一起玩了。

「——因为他们和我『不一样』。」

古兰德只是冷冷地这么回答，继续读着我看不懂的厚重古文书。

「因为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我觉得自己好像跟其他孩子一起被古兰德抛下，心中感到一阵凄凉。

「我也『不一样』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古兰德漠然地看着我说：

「是啊，不一样。不过你是我的弟弟，所以如果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跟你一起玩。」

我开心得像只猛摇尾巴的小狗，用力回答：「嗯！」

「呃……啊啊啊啊啊！现在没空去想那些童年时代的难过回忆啦！」

我穿着洋装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抱头呻吟。

在庭院碰上圣罗公主而落泪之后，已经过了三天。

因为羞耻和尴尬，我在上课时完全不敢正视她的脸。

前天回国的海穆冷静地说过：

「她又没有威胁你说，找不出答案就要立刻揭发你是冒牌货，也没有规定要在多久之内找出正确解答吧？既然如此，你就耐心地慢慢想办法啊。」

圣罗公主的确没有开出期限，既然她能帮我保密到现在，或许今后也会一直保持沉默。

不过，我已经对王后夸口说「圣罗公主的事就放心地交给我吧」；更重要的是，圣罗公主像是在等我给出答案，随时随地以冷漠视线对我施加沉默的压力，让我紧张得几乎胃穿孔。

「呜呜……如果是真正的古兰德来艾伦国，或许会和圣罗公主很合得来吧。」

不，她们说不定会一起策划要怎么征服世界，太恐怖了。

我满脑子都是不祥的想像，因此按捺不住，走出房间。

啊，可是如果去庭院，或许又会见到圣罗公主；至于亚妮丝则说「我得送原稿去印刷厂」，目前返乡还没回来。

真寂寞。

冷风飕飕地灌进裙子里。

正当我垂头丧气地漫步时……

「喂！古兰德！你竟然对我视若无睹，太过分了！」

骑士团的吉尔曼怒气冲冲地出现。

「咦？我哪有对你视若无睹？」

打扮得这么花俏，声音和态度这么嚣张的人，我怎么有办法视若芜睹呢？

可是，吉尔曼越来越愤慨。

「啊？别想装傻！昨晚我在银羊大道新开的餐厅前叫你，你分明冷冷地看着我！虽然我身边有个女人，但、但是你可别误会喔！那只是普通的女性朋友……不，是表妹……不，是我姐！」

「我昨天没有外出，你是不是认错人……」

「我才没有认错人！无视我的确实是你那张脸！」

吉尔曼指着我的脸大叫，然后变得满脸通红。

「那个，或许是在月光下，你看起来好像比平时漂亮……我从来不觉得你漂亮，但是不知为何，同一张脸看起来却和在城里看到的感觉不一样，所、所以我才一时昏头，觉得你很漂亮……」

我惊讶得停止呼吸。

和我同样长相，看起来却很漂亮的女孩，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

难道吉尔曼遇到的是……

这时吉尔曼的伯父、把我视为眼中钉的贾斯顿政务长官大步走来。

「听说你在市场到处打听我国的事，还有国王陛下的事。其实你是维斯多利亚皇国派来的间谍吧！」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别装得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我收到报告，今天早上你在市场里，没花一毛钱，只靠着花言巧语就骗取到半打鸡蛋、两颗柳丁、一串香肠、硬面包、花枝和串烤扇贝！」

「我先告辞！」

我听了就转身跑走。

「等一下！你想逃吗？」

「古兰德！昨天那个女人真的是我姐啦～～～～～～～」

后面传来声音，但我都当成耳边风。

今天早上我和国王一家人一起吃早餐，接着像平时一样上课。

所以，我不可能出现在市场。

绝对错不了！古兰德在这个国家！而且离我很近！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为了不时之需而准备好的工匠制服，盘起头发塞进帽子，还戴上自从我被海穆抓走以后就没戴过的眼镜。这是为了遮住和古兰德相似的脸，特别去配的零度数眼镜。

要进城不是容易的事，有一层层的高墙、蓄满水的沟渠，还有守城的士兵。

不过，如果是城里的人要出去就很简单。

我谎称是低阶工匠，要帮上司出城买东西。

「辛苦啦。拉娜之日快到了，工坊一定很忙吧？」

守城的士兵这么说，轻易放我出城。

一到城外，我立即拔腿狂奔。

要去哪里才找得刭古兰德呢？

总之先去人多的地方问问看吧，古兰德那么引人注目，甚至连擦身而过的人都会对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凭着马拉松大赛时的记忆来到大道，立刻看见路上围了大批群众。

我从人群之外踮高脚尖瞄着。

时钟店的门口正在展示一款机关人偶。背后装了发条的小丑咚咚咚地敲着鼓，鼓面裂开，跳出一只发条鸽子。

这和我放在维斯多利亚皇国那间公寓里的人偶很像，那是古兰德六岁时制作的。

我穿过人群，询问店长：

「这个人偶是谁做的？」

店长很兴奋地回答：

「昨天有个年轻的漂亮小姐来到我们工坊，三两下就做出这个东西。她说她需要一些零件，所以用这个来支付。」

「那个人去哪里？」

「她问了我鞋店的位置，我就介绍附近乔治的店给她。」

「谢谢你！」

我跑到鞋店一问……

「喔喔，有啊，她拿了几张上好的牛皮，还给我很多漂亮的鞋款设计图呢。她向我借笔和纸，当场就画出一大堆设计图，真是太厉害了！」

听说古兰德后来去了古董店。

时钟店、鞋店、古董店……古兰德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依照鞋店老板画给我的地图，来到转角——

「呀！

「哇！对不起！」

我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正着，那人手上的东西散落一地。

大量的纸张飞散，我们两人急忙捡起。

「那、那个，没关系啦。」

和我撞上的女孩很害羞地小声说道。

「不，都是因为我跑得太急才会撞到你。」

「我也有错，是我没有看着前方。那个，真的不用帮我捡啦。」

「这怎么可以呢？」

这些纸是什么？上面写满了字……是文件？还是日记？

我本来没打算偷看人家写的东西，但我无意间看到一句话，顿时大惊失色。

『海穆抱紧席撒尔王热情地亲吻。』

「！」

「真、真的没关系……我一个人捡就好。」

我抬头仔细看着对方。

面红耳赤拚命捡纸的人，正是返乡的亚妮丝！

也就是说，这些纸是亚妮丝写的小说？什么海穆是攻、席撒尔王是受的「那个玩意儿」吗？

哇啊啊啊啊啊啊！如果被风吹走，让其他人看到就糟糕了～～～～

我以刚才的三倍……不，是五倍的速度捡起纸张，亚妮丝看得瞪大眼睛。

「那、那个……」

这时有一张纸轻盈飞起，飘到一辆朝我们驶近的马车前方。

「啊啊！」

亚妮丝发出悲痛的叫声。

我一踢地面，猛力跳起。

「呀！危险！」

我听着亚妮丝的惊叫，在空中抓住纸张，和其他稿子一起抱在怀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马被吓得高声嘶鸣，巨大的车轮辗过我身旁的石板地。

「呃……你、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亚妮丝跑过来，尖声问道。

「这个给你。」

我爬起来，笑容满面地将一叠纸张交给她。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还好没被马车压到。」

万一被人看见，她可能会因对艾伦国王和维斯多利亚皇国不敬的罪名遭到逮捕，搞不好还会变成国际问题。

亚妮丝红着脸说：

「谢谢……」

她用崇敬的眼神看着我。

「咦？」

然后歪起脑袋。

「仔细一看，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人耶。」

我吓得心脏差点从口中跳出来。

眼、眼镜呢……还好好地戴在脸上，没事的。

「真的很像耶，怎么看都是有关系的人。你是不是从维斯多利亚皇国来的？」

「哈哈，我是在艾伦国出生长大的。喔，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

「啊！」

亚妮丝还想说些什么，但我赶紧转身跑走。

呜哇！真的蒙混过去了吗？下次和亚妮丝见面，一定要更小心别露出马脚。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古董店。

「那位小姐啊？她在我们这里待到今天早上才离开。她说想看看店里的古文书，一个晚上就全部看完了，真是惊人。」

听说古蔺德给长期罹患肩痛的店长一帖香草入浴剂的配方，店长用过之后觉得非常有效，所以十分感激。

古兰德直到今天早上都还在这里？

接着我又去了吉尔曼说他被古兰德漠视的新餐厅，以及古兰德去买东西的市场。

所有人都清楚地记得古兰德，听说她买东西时都要求跟人猜拳，赢了就免费，输了则以十倍价钱买下，结果一次都没输，不花分文地抱走一大堆食物离开，后来还去了美术馆和图书馆。

我越来越接近古兰德！

眼看收获越来越多，我不禁脑袋发烫，胸中鼓动。

结果从小到大，我都缺不了古兰德。

每次碰上什么麻烦，我都会找古兰德哭诉；有开心或难过的事，我也会第一个告诉古兰德。

古兰德虽然态度冷淡，但总是会听我说话、给我帮助。

结果只有古兰德单方面知道我的事，我却一点都不了解古兰德。

古兰德绝对不会把心底的话告诉我。

没错，三年前——我们十四岁的时候也一样。

拉娜之日将近的某一天，古兰德坐在钢琴前弹奏着温柔的旋律。

『——难道那是拉娜之日的曲子？哇！你要向谁告白啊？』

无论我怎么问、怎么哄，古兰德都不肯说那首温柔优美的曲子是为谁演奏，也不告诉我会不会把这曲子送给意中人。

这次也一样。

『我不当古兰德·道伊了。』

她只留下这一句话就消失。

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我一定、一定要痛骂她一顿！

我气喘吁吁地继续跑着。

无论我骂得多凶，古兰德一定会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只是出去旅行一下，干么这么大惊小怪」。

然后，我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和埋怨一股脑儿倒给她。

就像从前一样……

啊啊！终于可以见到古兰德了！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

出城时明明还是中午，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晕染出一片鲜艳的朱红。

我追寻着古兰德的足迹，最后来到港口。

咦，怎么会是港口……

我看着停靠在码头的帆船：心中忐忑不安。

向搬运工询问古兰德的事之后……

「你说那个小姐啊？她搭上开往卢比尼亚的船，说是要去基里安群岛。」

我感觉眼前一黑，全身冰凉。

「怎么会！古兰德！」

都已这么接近，我本来以为真的能看到她！本来以为古兰德是因为担心才来找我……结果她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朝着海面大叫：

「古兰德！古兰德！回来啊！」

「船已经开走一个小时，她听不到啦。」

搬运工大概以为我被名叫古兰德的女性抛弃了，很同情地说道。

古兰德抛下我。

心中空荡荡的，身体却好沉重。

拖着像铅块一样重的脚步回到城里时，已经是晚上。

被城门口的士兵挡下来时，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直接脱下帽子，摘掉眼镜。

士兵一看见我松开的头发披在肩上，惊讶地叫道：

「古、古兰德小姐！」

在我面前交叉的长枪立刻收回去。

我一脸空虚地走过他们面前。

对了，贾斯顿政务长官好像怀疑我是间谍……如果他听到这件事，或许又会以为我出去刺探情报……算了，无所谓啦。

回到房间以后，我连换上女装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盘腿坐在床上猛搔头。

我得永远待在这个地方吗？

我不想再穿女装。

我不想再当古兰德的替身。

因为我为她辛辛苦苦地撑了这么久，她却舍弃我。

既然古兰德来到艾伦国，一定会听说古兰德小姐在王城里的消息，也一定会发现那就是我。

可是，她一次都没来看我，只留下一大堆足迹，又离开了艾伦国。就算我在艾伦国露出马脚，被发现是冒牌货而关进监狱，她也不会在乎吧。

喉咙里有团炽热的物体一再上涌，头痛欲裂。

我再也不管古兰德啦！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跟古兰德扯上关系！

这时，敲门声传来。

「……是我。可以进去吗？」

没有起伏的平淡声音传来，是圣罗公主？

我爬下床去开门，那双缺乏感情的清澈眼睛凝视着我。

她来做什么？

圣罗公主看到我穿着工作服，又披头散发，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冷静地问：

「……你今天去哪里？」

她已经知道我出了城吗？

那张不像孩子的冷漠表情令我想起古兰德，不禁怒火中烧。

「你来看我是不是逃走了吗？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被自己的语气煽动，心情更加混乱。

古兰德也是这样。

明明什么都不告诉我，对我的事却无所不知。

「……有关系，因为我还没听到你的答案。」

这种像是在等待实验结果的语气，还有直呼「你」的不敬态度，让我从脸颊到耳根都热了起来。

这位公主自从知道我不是古兰德以后，就不再叫我「老师」，而是直呼「你」，像是在叫什么无聊东西似的。

我气到几乎忘记呼吸。

这女孩跟古兰德一样！

「答案就是『没有』!你从来没有想要过什么东西！对『你们』来说，什么东西都没有必要！明明什么都有，却只想抛下一切，独自一人！你也是！奥菲尔特也是！」

古兰德也是！

这些人所憧憬、所看见的，只有除了自己之外别无其他生物的「世界尽头」！

「你尽管去揭穿我是冒牌货吧！反正我已受够女装了！」

我大声吼叫，任由感情宣泄。圣罗公主稍微睁大紫水晶般的眼睛，毫无戒备地看着我。

「……」

我转开目光，关上门，然后把枕头丢到床上，丢出鞋子，丢出上衣和裤子，又从衣柜拿出礼服、马甲、衬裙，全都抛到床上。

「我受够了！啊啊！我真的受够了！」

我只穿着一件短裤，不断吼叫。

◇◇◇

等我回过神发觉事态的严重性时，已经是深夜的事。

我隔着房门对女仆大叫「我不吃晚餐」之后，躺在荷叶边的洋装上睡着了。

此时我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抱头。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说了什么啊！对方只是个九岁的小孩耶！」

被古兰德抛弃的打击太大，让我忘记这件事实。

一想起那只轻轻按住我嘴巴的手是多么小巧、轻盈、柔软……

「笨蛋！我真是个笨蛋！最差劲的混帐家伙！」

我忍不住猛敲自己的脑袋。

竟然对一个脸庞小巧、手掌柔软的孩子说出那么恶劣的话，我简直猪狗不如！废物虐童犯！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古兰德和圣罗公主虽然相似，但她们又不是同一个人。

突然被人妖恶狠狠地瞪着、大骂一顿，她一定吓坏了。如果是古兰德，她一定会回敬我三倍，但是圣罗公主如果没有这么强悍……说、说不定会留下心理创伤。

一想到我疯狂大吼的时候，她那毫无防备、迷茫的眼神，我就觉得胸口痛如刀割。哇～～～～～～我只是在欺负小孩子嘛～～～～～～～

我甚至开始想像圣罗公主缩在墙角，双手遮着脸孔嘤嘤哭泣的景象，更觉得心中充满罪恶感。

「去、去道歉吧！」

现在！立刻就去！一秒都不要拖延！

我还是十分激动，也没想到或许等明天再去道歉比较好，满脑子都是圣罗公主孤单哭泣的画面。

对了，总之去她的房间吧，就算只是在门口偷看一下也好。

如果圣罗公主已经睡着，我就留一封信给她。

我把写着「昨天真对不起」的信放入信封，接着想到若是被人撞见，穿着睡衣还可以辩解说自己睡迷糊了才会走错房间，于是慌忙穿上袖口和下摆满是蕾丝的女用睡衣，梳好头发。

好，准备齐全。

我靠着烛台的亮光，在走廊上蹑手蹑脚地前进。

夜晚的城堡有点可怕，但是罪恶厌压过恐惧，所以我也顾不待这些。

呃，这里是圣罗公主的房间吧。

我握住门把，轻轻转动。

还好我现在的身分是女性，要不然可能会被当成夜袭女童的变态……不对，圣罗公主知道我是男人啊！

不，我不是来夜袭的，只是来道歉和忏悔，我对九岁的女孩绝对没有任何不良的企图喔。

我一边在心中拚命解释，一边轻轻拉开门。

下一瞬间，我吃惊地屏息。

「！」

拉开窗帘的房内，充满从阳台照射进来的月光。

铺着薄毯的地板就像一片银色的湖泊，雕花窗棂的影子有如茂密树林，四处散布着小小的光点。

门内的景象，神秘得有如异世界。

在这寂寞世界的中心，有一团白色的物体。

那是圣罗公主。

她全身披着毛毯，背对我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圣罗公主……」

即使叫她，她也不回应。

我吐出一口气，走进房间。

脚底踩到一小颗东西。

捡起来一看，那是水晶珠子。我刚才看到的小小光点原来是这个啊？可是，为什么满地都是珠子呢？总不会是从吊灯掉下来的吧。

我越来越不安，绕到圣罗公主前方偷看她的脸，结果发现这个身穿白色睡衣、全身披着薄毛毯的女孩正在默默哭泣。

她悲伤地垂着眼帘，抿紧嘴巴，像满地水晶珠子一样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

这副神情比我想像的哭脸更沉静、更平板，就像一尊等身大的人偶，却令人感受到一百倍以上的悲伤、孤寂。

「对、对不起！」

我不禁趴在地上，低头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次又一次道歉。

「我身为大人，却对你说出那么过分的话！你没有错，错的是我，都是我太愚蠢！真的很对不起！」

圣罗公主还是哭个不停。

她抿着嘴巴，眼泪一再滚落。

啊啊……这孩子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哭吗？一直是这样吗？

我却说话不经大脑伤害了她，此时我后悔得要命，不断道歉说「对不起」、「你想揍我也没关系」、「如果可以把你逗笑，我什么都可以表演」、「要我当你的奴隶也行」、「拜托别哭了，对不起啦」。

无论我说什么，圣罗公主都没有反应。

像是心被拿走似的，她只是不断哭泣。

说不定圣罗公主听到我说出那番话时，魂魄已飞到其他世界，现在我看到的只是一副空壳……想到这里，我的心简直快碎了。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没想到我对她造成如此深的伤害。

我正感到愕然时，圣罗公主身上的毛毯滑落，掉在地上。

圣罗公主还是没有动静，我正要帮她捡起毛毯时，突然注意到在她身边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又厚又大，以古文写成的书。

也就是圣罗公主经常抱在怀中的那本书。

打开的那页不只有文字，还附了插图。那是一位身穿连帽黑披风、吹着横笛的隐士的背影……这是模仿出土遗迹墙壁上的奥菲尔特肖像而画的插图。

可是，吸引我注意的不是那位传说中的天才，而是另外画在一旁的小小涂鸦．和奥菲尔特一样展现背影的小女孩，站在奥菲尔特的身边。

小女孩伸出右手，像要抓住奥菲尔特的披风……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脑海中有很多事被勾起，胸口紧缩刺痛……我忍不住抱紧圣罗公主。

那冰冷的纤细身体并没有挣扎。

你是多么无力，多么孤独地渴求着这个梦想啊。

我用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

「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了。」

尾声　　爱情女神拉娜之日

拉娜之日的午后。

王后收到很多礼物，笑得非常开心。

双胞胎公主送给她玫瑰形状的珊瑚戒指，龙树王子送给她嵌上绿宝石的顶针；令人讶异的是，连最小的真王子也准备了中央嵌上琥珀的黏土胸针，形状像是玛格丽特，花瓣的部分漆成白色。真王子以前在课堂上默默制作的，原来是要送给王后的礼物。

「哎呀，这是真做的吗？好棒喔！非常可爱！谢谢你！」

王后当场戴上胸针，然后抱起真王子，用脸颊磨蹭，真王子开心得脸都红了。

席撒尔王当然也送了首饰给最爱的人。和席撒尔王的眼睛一样蓝的钻石坠子配上银链做成的项链，从今天早上就在王后纤细的脖子上闪闪发亮。

每一份礼物都让王后频频惊叹、欢笑，不过今天最令王后感动的绝对是圣罗公主送的礼物。

午后，席撒尔王、王后、王子公主们齐聚一堂，圣罗公主为王后演奏了小提琴。

那是圣罗公主自己创作的曲子，不像她平时演奏的寂寥旋律，而是一首愉快、温柔的曲子。

演奏之前，我对王后等人说明：

「在维斯多利亚皇国，拉娜之日要赠送乐曲给心爱的人，所以今天圣罗公主也要为最爱的母后演奏自己作的曲子。」

王后闻言，顿时睁大眼睛。

圣罗公主似乎很紧张，她抱着小提琴，握着琴弓，不安地望着我。

我举起手上的雪莉铃封她微笑以后，她的表情才放松一些，然后又绷紧脸孔，开始演奏。

就像往常一样清澈，但是比往常更温暖——这样的音色流泻而出。

王后看得一脸惊讶，然后感动得像是几乎落泪，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也为圣罗公主的美妙演奏感动不已，一边摇着雪莉铃伴奏。

建议圣箩公主自己作曲当作拉娜之日礼物的就是我。

——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了。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夜晚，被我抱在怀中的圣罗公主第一次有所动静。

她像个被欺负的小女孩，用毫无自信的飘怱语气小声地说：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因为……我什么都有……所以……我只能丢下一切……一个人去『世界的尽头』……这就是我的愿望……所以你的答案是正确的……」

刺伤圣罗公主的利刃也刺进我的胸口。我对她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分，我简直想揍自己一百拳。

「不对，我的答案错了。」

我用最肯定的语气这么说。

圣罗公主想要的，并不是成为奥菲尔特。

为什么圣罗公主只对「古兰德」有兴趣？

为什么她总是那么专注地看着我？

为什么她老是抱着提到奥菲尔特的书，故意在我面前读给我看？

当我掉进她的浴缸时，她轻轻抓住我的手……

——老师难道不是……专程来见我的吗？

为什么她当时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圣罗公主显然是在等待。

等待那位绝世天才，古兰德·道伊。

「我之前都误会你了。你一定很寂寞、很害怕吧？」

因为拥有优于常人的天赋，所以异于常人。

她那洞悉真相的敏锐头脑，看透了关心孩子的父王身为残酷领导者的另一面。她看到九岁女孩不该看到的东西，会是多么恐惧、多么孤独啊。

如果自己也像父王一样……她想到这点，必定怕得全身冰凉。

圣罗公主喜欢神话和英雄故事，也是因为那些人物和自己一样异于常人。

「你的心愿就是希望有个人能握住你伸出去的手。一个理解你寂寞的人，和你一样的人，一个『知己』……你一直在等待这样的人吧。」

我放开双手，看着她的眼睛。

圣罗公主一边落泪，一边用脆弱的表情注视我。

我用双手包覆她纤细的小手，慢慢握紧。

「我来当你的伙伴。」

我用和喉咙热度同样强烈的语气说道。

圣罗公主肩膀一颤。

「我不是天才，我也『看不到』，但我无论何时都是你的伙伴！随时可以听你说话！随时可以帮助你！所以你想说什么话就说，想做什么事就做吧！」

纤细的指头多了一分力道，小小的手握紧我的手指。

满是泪水的脸庞抬起，圣罗公主胆怯地问：

「……我想做的事？」

「是啊，你想做的事。」

「……没有这种东西。」

「地上那些水晶珠子，是拉娜之日的礼物吧？」

一直低着头的圣罗公主吃惊地抬头看我，很快又把头垂下去。

「……每、每年……大家都会……送礼物给母后……但是……我跟大家不一样……所以不需要……」

她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开始啜泣。

我想像着圣罗公主一边哭泣，一边扯断为母亲所准备的首饰，心里觉得好痛。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伤害了你。在拉娜之日之前快点修好吧？」

「……不，父王、哥哥、更纱和织绘……还有真……都会送礼物给母后……所以我不用……」

即使我死命道歉，圣罗公主还是怯懦地一再摇头。

由此可见圣罗公主感受到的伤痛和孤寂是多么强烈。

唉，该怎么办呢？

我绞尽脑汁，拚命思考。

要怎么做才能把这稚气的小公主带出黑暗？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重获自信？

或许该称赞圣罗公主拿手的事……

对了！

「那你就送只有你能送的东西给母后吧。在我的国家，送给最爱的人的东西不是宝石，而是音乐。你不是很会拉小提琴吗？要不要干脆帮母后作一首曲子，演奏给她听呢？」

圣罗公主听得目瞪口呆。

「我也来帮忙。好不好？」

我又这么问，她才战战兢兢地点头。

就这样，我们两人一起作曲到天亮。话虽如此，其实我只是听听圣罗公主轻声哼出的旋律，告诉她我的感想罢了。

然后，她努力地练习刚作好的曲子。

圣罗公主在演奏途中好几次停下来、低头不动，所以我说「那我来摇铃支援你吧」，决定陪她一起演奏。

于是，现在圣罗公主在王后面前演奏着阳光一般温柔的音乐。

我则站在她的后方，为她摇着雪莉铃。

没问题的，我在这里，你的伙伴在这里。

所以，你尽情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喜欢的人吧。

由于紧急训练的成效，我的雪莉铃和谐地融入圣罗公主演奏的澄澈旋律之中。

龙树王子、双胞胎公主、真王子都露出欣喜的眼神倾听。

躺在王后怀中的铃七公主睁开眼睛笑个不停，这笑声彷佛也成为音乐的一部分。

席撒尔王搂着王后的肩膀，用非常柔和的表情看着我们。

王后像孩子一样单纯地浮现泪光，后来又红着脸露出笑容。

看吧，圣罗公主的心意清楚地传达出去了。

『我最喜欢母后。』

这是很单纯、很重要，也很幸福的事。

我摇着王后说过只有孩子有能力演奏的雪莉铃，突然会意过来。

古兰德和圣罗公主确实都是天才，但她们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和古兰德共同度过的十七年之间，我还是知道很多事。

她不高兴的时候会做些琐碎的工作，譬如剥四季豆的粗纤维，或是解开纠结的链子。

她真的很难过的时候，绝对不会直视我的眼睛。

她高兴的时候，鼻子会稍微抖动。

古兰德虽然是个聪明过人、任性妄为、神秘兮兮、让人无法应付的姐姐，但我还是很了解古兰德。

开朗明亮的旋律充满温馨的气氛，人人眉开眼笑，七个铃铛也喜悦地颤动。

演奏结束后，席撒尔王帮王后抱着铃七公主。

王后跑到圣罗公主身边，用力抱住她。

「谢谢你，圣罗，这个礼物太美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她用哭泣般的声音说道。

圣罗公主十分紧张，面红耳赤地抓住母亲的衣服。

「谢、谢谢您每天为我们做美味的早餐……我好……好喜欢母后。」

她颤抖着声音，好不容易才说完，令我听得莫名感动。

「我也好喜欢圣罗。」

王后把圣罗公主抱得更紧。

圣罗公主的嘴唇慢慢绽放出笑容。

「啊！我们也很喜欢母后幄！」

「是啊，最喜欢了！」

更纱公主、织绘公主和圣罗公主一起抱住王后；真王子像是在说自己也很喜欢母后似的，攀在王后的裙子上。

「龙树王子，你不去吗？」

「……哼，我已经是大人了。这个不重要，古兰德……那个，我、我晚点有东西要给……」

「龙树王子在说什么嘛，你也还是个孩子啊。别客气，快去吧。」

我用双手在龙树王子的背后推一把。

「哇！」

龙树王子愕然叫着，冲向王后一群人，撞上双胞胎公主。

「哎呀，龙树哥哥干么这么猴急啊。」

「真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什么！我才没有……」

王后看着孩子们，微笑着说：

「龙树、圣罗、更纱和织绘、真和铃七，每一个我都很喜欢喔。」

抱着铃七公主的国王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

「我以前都会等到晚上才送拉娜之日的礼物，今天却有一种预感，觉得早上先送比较好，看来是猜对了。如果排在圣罗那个礼物之后，我的礼物就会被比下去了。」

国王像是在说亲昵的悄悄话，低声对我说。

「古兰德小姐，真亏你有办法让圣罗作出那样的曲子，演奏出那样的音色。」

「碰巧的啦。」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以一个父亲的身分感谢你。古兰德小姐，我请你来就是为了圣罗，因为那孩子的身边没有人能理解她，也没人能以相同的立场和她说话。古兰德·道伊小姐是为了大公主圣罗而请的家庭教师。」

圣罗公主的家庭教师……

听在我耳中，这是比什么都崇高的赞美。

国王以亲切温和的语气继续说：

「古兰德小姐不是靠着让万物屈服的奥菲尔特银笛，而是靠着小孩也会用的雪莉铃打开圣罗的心房。今后请你继续用雪莉铃帮助那孩子吧。」

「这是当然的。」

我意气风发地说。

但是我也想过，如果来到艾伦国的是真正的古兰德，又会是什么情况呢？

或许她和圣罗公主会有一定程度的互相理解吧。

因为我现在可以想像，古蔺德一边看古文写的英雄故事，一边说出「他们和我不一样」时，或许只是在闹脾气。

胸中还是有些难以释怀的感觉……

国王摆出苦瓜脸说：

「也请你好好训练圣罗，让她别再怕我。」

「我认为圣罗公主很爱国王陛下。」

没错，就像我一样。即使古兰德擅自失踪，给我增添一大堆麻烦，我还是深爱着这个家人。

国王露出微笑，静静地回答：

「我知道。」

然后，他以温柔的眼神看着抱紧孩子们的王后，以及攀在王后身上的孩子们。

「我的家人很不错吧。」

领导者冰冷严峻的蓝眼，此时彷佛融化了。

——圣罗和我很像。

这是席撒尔王给我的提示。

在古城中寂寞地演奏小提琴的席撒尔王，因为认识来自异国的少女，两人结为连理，所以他改变了。

所以，圣罗公主和她身边的世界一定也会逐渐改变。

就像为了心爱之人而改变整个国家的席撒尔王，圣罗公主必会和自己由衷珍惜的人相遇。

我也希望古兰德感到寂寞时可以想起我，然后一点也没有反省、若无其事地跑回来。

到时，我会对她大发牢骚，然后抱紧她说「欢迎回家」。

在王后怀中害羞扭动的圣罗公主看看我，脸庞一下子全红了，对我露出害羞的微笑。

这稚嫩的笑脸如同开在野地的花朵一般质朴，看到这张笑脸，我突然觉得好像是古兰德在对我笑，于是也露出笑容。

◇◇◇

这一晚，我自己待在房间里，听到有人敲门。

「是我。可以进去吗？」

「圣罗公主？嗯，请进。」

门轻轻地打开，圣罗公主犹豫地探头看着。她现在的表情丰富多了，就像一般孩子会有的反应。

我们两人独处时，她经常表现出这种不好意思的态度，大概是还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话、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我吧。

圣罗公主看着地上，扭扭捏捏半天，才红着脸把双手贴在身前，对我鞠躬。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我从来不曾和兄弟姐妹玩在一起，所以非常高兴；我能送出让母后那么高兴的礼物，也、也是因为你……真的很谢谢你。」

「我只是帮一点小忙啦。对了，我也要送你礼物。」

「？」

我打开上午从工坊送来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条用水晶珠子做的银手链。依照我的要求，上面还加了花朵形状的紫水晶。

我轻轻拉起圣罗公主的右手，将手链在她的手上缠了两圈扣上，令她睁大眼睛。

「这是……」

「这是我送你的拉娜之日礼物。」

「咦……」

「说是这样说，其实水晶是从你房间捡来的，紫水晶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不过，这是我成为你伙伴的证据。」

愕然看着手链的圣罗公主，听到这句话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温柔地望着她，心想古代传说中对公主宣示效忠的骑士，心情一定也是如此圣洁吧。

——大公主圣罗的家庭教师。

席撤尔王说的那句话，像黄金一样在我的心中闪耀。

圣罗公主把戴上水晶手链的手按在胸前。

「老师。」

樱桃色的嘴唇浮现笑容。

「以后可以直接叫我『圣罗』吗？」

「咦？」

「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应该没关系。」

「嗯，好啊。」

她刚刚叫我「老师」！自从她发现我是冒牌货以后，都是用「你」来叫我，现在竟然叫我「老师」！

圣罗公主露出更加开朗的神情看着心跳加速的我。

「我还有很多事要向老师学习，今后也请尽量教导我。」

「嗯，我也要请你多多指教，圣罗。」

「那、那个……还有……」

圣罗公主又变得扭扭捏捏的。

她害羞地看着脚边，然后抬头看我，踌躇地问：

「首先，能不能请问……老师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

「……不行吗？」

她担心地问道。

「不会。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要说出去喔。」

将自己的名字说出口竟是如此害羞。

「我叫夏洛克·道伊，大家都叫我『夏尔』。」

圣罗像是得到什么贵重的东西，全神贯注地听着我的名字。

「这是我……和老师的秘密。」

「嗯。」

我一点头，她的脸又红起来。

「那、那我先失陪了。」

圣罗公主慌张地走出去。

或许是发现自己的态度太不成熟，她在门口冷静地说：

「告辞了。」

低头鞠躬之后……

「夏尔……老师。」

她害羞地给我一个微笑，小手轻轻地关上门。

后来，我好一阵子都停不住心悸。

圣罗承认我是她的「老师」！不是「古兰德老师」，而是「夏尔老师」！我开心得简直要飞上天。

这个神似古兰德的女孩，今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希望我能帮圣罗多做一些我没有为古兰德做过的事。

对了，还得预习明天的授课内容才行。

虽然圣罗看的书都很艰涩，但我至少可以教她维斯多利亚皇国的风俗习惯，还有一般百姓的生活。

对于将来要当国王的龙树王子来说，这些知识应该也派得上用场。

就从爱说话的双胞胎公主有兴趣的话题说起吧。

课外教学应该会很有趣，我也得多了解真王子一些。

我感到干劲十足，于是着手整理满桌的资料……

「咦？」

我发现桌子和柜子之间夹着一张纸。

这是什么时候掉的？大概是写了什么试题的纸吧。

捡起来一看之后，我吓得差点拿不稳纸张。

「！」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熟悉的字迹，只写了这么一行字：

『我才没有香港脚，我也不是小红豆，而是柠檬。』

古兰德！

我全身发热，脑袋发昏。

古兰德来过这个房间？什么时候的事？应该是在她搭上开往卢比尼亚的船之前，所以这张纸已经放在这里好几天。哇！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啊！

古兰德也真是的，既然都留下纸条，何不干脆直接跟我说呢？我果然还是搞不懂古兰德在想什么。我正因这张纸条而满心混乱时，又听到敲门声。

是谁啊？干么挑这种时候！

「来了。」

我粗鲁地拉开门，看见龙树王子挑着眉梢、紧抿嘴巴，一脸不悦地站在门口。

为什么龙树王子会来？是要我做什么吗？我正在担心，龙树王子的脸却变得像番茄一样红。

「不不不不不要误会喔！我只是因为上次受过你的照顾才来道谢！身为下一任国王，当然要懂礼数！也也也也也就是说，就是因为这样，你收下吧！」

他递出一个绑着缎带的小盒子。

咦？这是拉娜之日的礼物吗？

我听亚妮丝说过，送礼感谢照顾过自己的女性是很普通的，不过看这个绑着缎带的盒子，再加上龙树王子满脸通红的害羞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告白……

咦？什么？不会吧？难……难道他爱上我了？

我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难道这是他的初恋？

等等等等一下！别这么急啊！我我我我是男的耶～～～～～～

啊啊啊啊！但是龙树王子看起来是如此认真，我初恋的时候也像这样……哇啊啊啊！如果我发现初恋的对象是个男人，一定会受不了！要是真相揭穿，一定会在他心中留下创伤！太糟糕了！

我正为这件事的严重性感到惊恐，又听到另一个声音。

「喂！古兰德！」

骑士团的吉尔曼板着脸孔走过来。

现在没空啦！

我在心中大叫，他当然听不见。

吉尔曼像是没看见龙树王子，只是一个劲儿盯着我，慢慢走近。

他还在记恨古兰德漠视他的那件事吗？还是又想找我进行莫名其妙的比赛？我现在正为了学生的初恋问题焦头烂额耶！

这时，吉尔曼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喀哩。

我的右手被套上一个镶着红宝石的金手环。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心意！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这家伙也是？

「无礼之徒！要先送礼物给古兰德的人，应该是我这个王子！」

龙树王子在吉尔曼下方气得跳脚，大叫着说。

「爱情跟身分高低无关。」

「什……什么爱情啊！」

他不是很讨厌我吗？怎么会突然提到爱情？因为古兰德对他冷淡？难道这家伙是被虐狂吗？是说我被男人告白也不觉得高兴啦！

龙树王子气得颤抖。

吉尔曼则用炽热到烫人的眼神注视着我。

面对人生之中最受欢迎的时期，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冒冷汗。

第一卷 第三章 爱情女神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