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十章骑士之国的公主们后篇

第一回　　我认识的那名可爱女孩

自从我在浴场倾听伊莉诉说烦恼之后，又过了两天。

今天是第三天。伊莉仍旧试图要向吉尔曼道歉。

她躲在建筑物的阴影，双手交叉在胸前，紧张而胆怯地等候吉尔曼经过。

不久之后，吉尔曼表情焦躁地出现了。

这时伊莉的肩膀耸了一下，眼神突然游移不定。她好几次把脚踏出去又缩回来，咬着嘴唇用海蓝色的眼睛瞪着吉尔曼，似乎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成功。接着她再度踏出脚。

「你、你给我站住！」

她总算成功地叫住吉尔曼，但是因为横眉竖眼的，看起来反而像是要吵架。

吉尔曼也不耐烦地说：

「原来又是你呀！你这一阵子老是怒眼瞪我又恶言相向，难道还不够吗？比赛就算你赢吧。我现在没心思去管这个。再这样下去，我会因为伯父的阴谋，被迫和九岁小鬼结……」

他不理对方，想要离开。

伊莉原本想要道歉，已经说到「我、我……我想跟你说……对、对……对小……」听他这么说又气愤地抬起头说：

「什么叫没心思去管这个？我、我也根本不想去管你的事情，看到你那张不正经的脸就会火大！你的头发和披风都太长了！欧兰国才没有像你这么自恋的骑士。看到你我就会起鸡皮疙瘩——我、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些！」

她说完就转身跑走了。

「什么？可恶！艾伦国也没有像你这么傲慢昀男人婆！」

吉尔曼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开。

然后——

当我在树后方叹息时，伊莉又跑过来，哭丧着脸对我说：

「古兰德～～我又失败了！」

「呃～，你说他自恋好像不是很恰当……虽然这是事实。」

我喃喃地说。她显得越加无助地问：

「古兰德，我该怎么做？我练习了那么久，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我因为不想输给男人，甚至也一直尽量避免和男人说话——难道因为这样就没办法对男人开口了吗？我会一辈子都这样吗？」

她滔滔不绝地问。

「请冷静，伊莉，绝对不会有那种事的。」

我很想告诉她，你现在就能够和身为男人的我正常交谈了，但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唉，还是由我去和吉尔曼沟通一下吧。

于是我就去拜访骑士团的训练场……

「什么？那个欧兰国的暴力女人想要跟我道歉？从她的态度我完全看不出来有道歉的意思啊！古兰德，你也被她批得一文不值，干么和她处得那么好？」

他激动地说。

吉尔曼似乎也为了伊莉老是在我身旁板着脸、怒眼瞪他而感到不满。

「呃，她不是在瞪你，只是因为紧张才露出那样的表情。其实她是个好孩子。」

「哪有！你如果一不留神，她就会挥舞着长枪攻击你。即使她没拿长枪，也会用头发甩你巴掌！别大意，古兰德。」

即使我对他解释，他还是一脸认真地提出忠告。

「发生什么事的话，随时呼唤我吧。我是你最忠实的骑士。我会为了你对抗我那蠢伯父的。」

「这点倒是不重要。」我躲开想要碰我肩膀的吉尔曼，转移话题：「对了，贾斯顿长官那里来了一位小客人，好像叫做波拉萝丝公主……」

当我问起龙树在意的那个女孩子，吉尔曼突然变得坐立不安，连忙说：

「那那那那那是伯父擅自从欧兰国的熟人那儿接来的，硬要我帮忙照顾。开玩笑！我这个迷倒成熟美女们的大帅哥，怎么可能去当九岁平胸小鬼的玩伴昵？听说她老爸是靠羊毛工厂赚大钱的侯爵，所以不能对她太失礼。不过，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还是你！」

「那、那女孩九崴？看起来比双胞胎公主还幼小。」

「伯父很罗嗦地直说她是『青春无敌的九岁』。」

吉尔曼以苦涩的表情说。

「总之，今后即使伊莉瞪你，你也别瞪她吧。」

「唔……既然你这么说……」

我跟吉尔曼交代了伊莉的事情之后，就去找龙树王子。

我告诉他波拉萝丝公主果然就是在贾斯顿长官府上作客的欧兰国侯爵家公主。龙树王子对于害公主跌得全身泥泞、嚎啕大哭而感到自责，担忧地喃喃说：

「是吗……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到城堡。」

「要我去拜托吉尔曼吗？」

「不……不用了。」

他简短地回答，不过看样子似乎还是很在意波拉萝丝公主的事，于是我就告诉他公主的年龄是九岁。

「九岁？我还以为她比更纱她们还要小。」

他和我同样感到惊讶。接着又低声说：

「我还以为欧兰国的公主都像敏蒂亚公主那样，即使身为女性也精通剑术，锻链得强壮而威武，不过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波拉萝丝公主非常娇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

敏蒂亚公主应该不能当做欧兰国女性的基准吧？是那位公主太特殊了。

龙树王子见到波拉萝丝公主，对欧兰国也是好事一桩。我偷偷松了一口气。

敏蒂亚公主在和吉尔曼比赛过后，似乎没有特别的后遗症，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间很有元气地大吃大喝。

「她昨天还一个人几乎吃了一整头牛！」

亚妮丝睁大眼睛告诉我。

双胞胎公主仍旧低调地骚扰敏蒂亚公主，前一天也送上装在水桶里的巨大加盐布丁，但是——

「她竟然一口就全部吃完了！」

「果然不是人类！」

她们浑身战栗地说。

幸亏这回那加盐布丁没有送到我这里来。

而且看样子圣罗似乎也没有对伊莉下毒、诅咒，或是送她水蛭、青蛙或蚯蚓之类的。

不过每当伊莉跑来对我哭诉『我又没有道歉成功～』并絮絮叨叨地诉说她的烦恼时，圣罗总是躲在树后方或柱子阴影默默地注视着。

圣罗的眼神虽然冷淡，却显得有些寂寞，脸颊也微微鼓起，好像又在责备我：

——夏尔老师，你太风流了。

我虽然感到挂心，但也没办法丢下不断自爆的伊莉不管。

我离开龙树王子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叹气。

「唉，我该先处理哪件事呢……」

伊莉的事情。

龙树王子和波拉萝丝公主的事情。

圣罗的事情。

每件事都非常重要，但是当我开始想着该怎么做，脑袋就一片混乱。

（古兰德总是有许多工作要处理，不知道她是否也曾经迷惘或烦恼呢……）

我想起下落不明的双胞胎姐姐。

在我眼中，被称作万能天才的古兰德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淡淡地完成庞大的工作量。

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她难道从来没有在面对接踵而至的问题时，不知该如何安排优先顺序或如何解决，因而导致脑中一片混乱吗？

以前的我会立刻下结论：古兰德和我不一样，是个天才，所以不会发生那种情况。

可是现在……

我开始觉得，古兰德或许也有无法处理的事情。

她也可能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受不了种种烦人的事、心生厌倦而想要逃跑吧。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留下「从今天起，我不当古兰德·道伊了」这样的字条消失。

古兰德失踪的理由或许不只一个，而是种种事情交叠在一起的结果……

古兰德确实是天才，但是她也是个和我一样只活了十七年的女孩子。

我们也许不小心就忘了这一点。

我躺在棉被上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古兰德出现在我梦中。

她的眼神依旧冷淡而似乎感到很无趣。

——夏尔，你真是个笨蛋。你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想要多管闲事。

我好久没听到她对我说教了

——太过分了，古兰德。我也很努力在当你的替身啊。

我对她抱怨。

——夏尔，你怎么可能当得了我的替身呢？

她又酷酷地回答我。

——也许吧。不过大家都以为我是古兰德，对我诉说种种烦恼。我没办法置之不理呀！

——你这个好好先生。

她用傲然的眼神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你、你要去哪里，古兰德？

我连忙问她。她背对着我冷冷地回答：

——厨房。

我张开眼睛，看到窗帘外染成夕阳的红色。

「啊，原来是梦。」

但这个梦却格外真实，就好像真的和许久不见的古兰德交谈一般——让我感受到喜悦与苦涩共存的奇妙心情。

「可是，为什么是厨房？」

即使在梦里，古兰德的举动仍旧唐突而莫名其妙。

◇◇◇

隔天结束授课之后，我又在森林里倾听伊莉的失败谈。

伊莉在枝叶繁盛的大树下抱着膝盖苦苦呻吟：

「我猜我大概一辈子都没办法道歉了。我一看到吉尔曼的脸，心脏就好像要跳出来，忍不住就会骂他『嘻皮笑脸男』、『卧倒在地男』之类的。

「我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是我这么烦恼、这么努力地要道歉，但只要一看到吉尔曼一副耍帅的德行和古兰德说话，就会怒火中烧，觉得他都不了解别人的心情……」

伊莉不甘地噘起嘴唇。

唉，今天又失败了吗？

当我在一旁寻找安慰她的话，她忽然凝视着我问：

「古兰德，吉尔曼他……喜、喜欢你吧？你对吉尔曼有什么看法？他和龙树王子，哪个才是你真正的心、心上人？」

「都不是！龙树王子是我的学生，吉尔曼根本完全不用讨论！」

身为男孩子的我，心上人怎么可能会是男人呢！不，即使我是女孩子，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吉尔曼！

「真的？你和吉尔曼不是一对恋人？只足吉尔曼单方面地在追求你？」

伊莉热心地问我。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和吉尔曼是不是恋人？

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可是，她该不会……

我为自己脑海浮现的念头感到惊恐。

不，不可能——我宁愿这么想。可是，她曾经说过她只要一看到吉尔曼就会心跳加快，脑中一片混乱！

这种现象一般而言，不就是……恋爱？

伊莉似乎很讨厌男人，过去也没有和男孩子好好说过话，所以她或许没有发觉到自己坠入爱河，因而感到脑筋混乱吧。

吉尔曼虽然个性很有问题，不过不愧是自称骑士团最帅剑士，外表很抢眼，仇证明过自己的剑术高强。

像伊莉这样不习惯和男孩子交往的内向女孩会爱上他……唔唔，我好像也可以理解。

不，可是——我还是无法推荐吉尔曼……

「伊莉，你喜欢吉尔曼吗？」

我不禁脱口而出。

伊莉哑口无言，红色的脸颊染得更红，嘴巴不断张阖。

最后她终于发出声音：

「怎么可能！我才不喜欢那种不正经的男人！虽、虽然说，我的确是第一次有这种心跳加快的感觉，可是……那不是因为喜欢吉尔曼之类的理由……是心脏自己在乱跳！

她比手画脚拚命地辩解。

唉，看来铁定没错了。

当伊莉红着脸主张自己绝对没有爱上吉尔曼时，已经完全没有最初见到她时的那种难以亲近的压迫感。

而且……怎么搞的？好可爱！

骨碌碌转动的大眼睛、噘起的嘴唇、鲜红的脸颊、把手放在嘴边微微扭身的动作，让我不禁怦然心动。

哇啊，好可爱！太可爱了，伊莉。根本就是恋爱中的少女嘛！唉呀，可爱到让人好心疼啊，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落差萌」吧。我在内心一再呐喊着好可爱，然后又想到当初和面包店的芙洛莉在一起时也是这个模式，不免唤起心中苦涩的回忆。

我当时问芙洛莉：你喜欢那家伙？她拚命否认说没那圆事，可是结果还是跟那家伙在一起。我三番两次被迫倾听芙洛莉的恋爱烦恼，最后还是落得失恋的命运。

女孩子的「讨厌」和「喜欢」是一体两面——这句话果然没错。

还有，恋爱中的女孩会变得漂亮也是事实。

面对如此可爱的恋爱中女孩，不学乖的我仍旧看呆了，并同时体会到淡淡的苦涩与感动。

这时伊莉突然垂下肩膀，脆弱地低下头。

「而且，我、我不可能会……爱上别人。」

她看起来很寂寞，我不禁认真起来。

她刚刚还那么可爱、耀眼，此刻却显得如此哀愁，我怎么能够不在乎呢？唉，这点也和芙洛莉那时的情况一样。可是没办法，我就是放不下。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不论是谁都会爱上别人。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从小就不断爱上别人的我斩钉截铁地断言。人类会因为非常细微的理由坠入爱河——即使对象是原本应该很讨厌的自恋狂骑士。

「我……我和其他女孩子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很粗暴……讲话又难听……喜欢挥舞着剑和长枪，还击退鲨鱼，让人不敢接近……」

击退鲨鱼……？之前她也不经意地提起过鲨鱼和大章鱼的事情，难道她曾经陪同敏蒂亚公主一起去对付鲨鱼吗？

「击退鲨鱼之后，大家不是都很高兴吗？」

我姑且先放下心中的疑问，温柔地引导话题，让伊莉容易开口。她轻轻咬住嘴唇，仍旧低着头，断断续续地回答。

「是啊……鲨鱼游到海岸附近，让大家感到很困扰……听到人们对我说谢谢，我感到很高兴。父亲也称赞我，说我是他的荣耀……我们家一直都没有男孩子的继承人诞生，所以我觉得自己虽然是女孩子，也必须成为有用的继承人。我相信女孩子也能够成为受到大家承认的骑士。父亲他们看到我用剑或长枪打败男孩子，也会替我高兴。可是去年，弟弟诞生了……」

伊莉把脸埋进膝盖之间。

从她这个动作，我就可以猜测到她在家中的立场变得如何。

「……男孩子的继承人诞生之后，父亲他们突然开始要求我要『像个女孩子、端庄娴淑一点』，而且还接二连三提起婚事，说『你差不多也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了』。」

伊莉的声音在颤抖，我也为她感到心痛。

听到家人这么说，伊莉一定受到很大的冲击，觉得自己过去的努力都被否定了。她一直都是为了大家而拚命努力呀。

「我、我虽然不想穿上不适合的礼服参加派对……却没办法拒绝……不过果然还是没有男人会来邀我跳舞。我只能独自站在墙边，看着其他女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受邀，每次都觉得自己很悲惨。唉，不是继承人而只是个普通女孩的我，原来是这么没有价值的人……」

她紧紧抱住膝盖。

「所、所以……我也知道自己不可爱……」

不，不对。

我被刺痛的胸口深处涌起了想要全力否定这句话的强烈心情。

我不曾像伊莉那样当过继承人，也没有受过其他人的期待，或是失去他人的期待。

不过我从小就被拿来和过于优秀的双胞胎姐姐比较，总是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价值的人，所以我自认了解这种渗透全身的悲惨与哀愁。

另外还有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这种寂寞、会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里的那种不安心情。

我以真挚的心情明确地告诉伊莉：

「没有这回事。你完全不了解自己。因为，此刻如此烦恼的你，其实很可爱呀。」

「咦？」

伊莉猛地抬起低着的头，注视着我。

湿润的蓝眼睛张得圆圆的，嘴巴也张得开开的。

看到她这张脸，我自然而然地笑出来了。

这时伊莉鼓起脸颊说：

「好过分！你在开我玩笑！」

「不，我是真心的。」

「可是你在笑！」

「因为你的表情一直变换，真的好可爱。」

「唔……！」

伊莉说不出话来了。

她低着头、眼珠子看着上方，好像闹脾气般瞪着我，这副表情也很女孩子气、很可爱。

我忍不住又笑出来，结果又被伊莉瞪了。

啊，伊莉这个表情有点像圣罗。想到这里，我嘴角又往上抬了。

「我才不相信！从来都没有男孩子邀我跳舞，我怎么可能会可……可爱呢？」

「那是因为你不是壁花，而是高岭之花。」

「怎、怎么可能……」

伊莉变得扭扭捏捏的。啊啊，真的好可爱。

我用守护学生般的温柔心情说：

「我认识的另一个女孩也一直无法表达自己真正的心意……周围的其他人都认为她是个理性而难以亲近的女孩，而她总是独自一个人在看书。」

我想起那个女孩绽放冰冷光芒的银发以及神秘的紫色眼睛，以平和的声音继续说：

「我一开始也摸不透那个女孩在想什么。当她注视我的时候我就会紧张，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话。」

伊莉凝视着我的脸。

我对她微笑，她便微微摇晃肩膀，不过仍旧红着脸、彷佛停止呼吸般地以羡慕的表情一直盯着我。

「后来我决定要和那个女孩彻底地打交道之后，我比以前更了解她的事情，也得到了些许的自信。虽然我的力量微薄，但我终究是那孩子的老师。」

「那孩子是……」

伊莉低声问。

我悄悄地望向小树密集的方向。

在光滑的树干后方，露出小小的背影和闪闪发光的银发。

伊莉似乎也发觉了。

我朝着想要开口的伊莉竖起食指做出「嘘」的暗号。

接着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避免让裙子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接近那棵树。

我来到圣罗的正后方，她才终于发觉而转头。

她看到我站在她身后，露出恶作剧的微笑，吓得耸起肩膀。

她瞪大眼睛，脸颊迅速变红。她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声音却堵在喉咙里，于是就拔腿逃走了。

小小的背影和银发转眼间就消失在树木后方。

我目送着她，心中油然升起温暖的、痒痒的、爱怜的心情。我转头面对伊莉，开怀地笑着说：

「看！很可爱吧！」

接着我又问她：

「我可以先告辞吗？如果不立刻追上去，我那个宝贝学生可能会在森林里迷路了。」

伊莉好似看着强光一般眯起眼睛，以憧憬的表情点了点头。

「谢谢。」

我道谢之后便去追圣罗。

摇曳的树木并列而成一道回廊。鸟儿在马赛克般的细枝与清爽的绿叶间嬉戏。在枝叶下方，银色的长发被微风吹动，闪闪发光。

我以银发为目标，奔向圣罗所在的地方。

我已经颇为习惯穿着高跟鞋跑步了。粉红色洋装的裙子随风鼓起，圣罗蓝色裙子的裙摆也鼓了起来。

我从侧面绕到圣罗的前方。在这一瞬间，我的裙摆和她的裙摆像是纠缠在一起般重叠。

「你为什么要追过来？」

圣罗有些懊恼与羞涩地问。我用比平常对圣罗说话时更礼貌的口吻说：

「为了向你致歉。」

「你、你没什么好道歉的……」

「我让你感到寂寞，所以要道歉。」

圣罗的声音再度哽在喉咙里。

「我、我……没有寂寞……」

她困窘地移动视线，小手各自紧紧握着，低下了头。

「我只是脑中有些混乱……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过去我不曾有过看不透『正确』答案的时候。所以我也不知道，当我不知道『正确』答案时该怎么办。」

圣罗就如她自己承认的，似乎陷入一阵混乱。

亚妮丝被怀疑偷窃雕像而被关入牢里的时候，圣罗也曾经如此困惑地说过：

——我自己也在犹豫，这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我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平时我总是立刻就看到『正解』……

圣罗直到现在为止大概都不知道，对平常人来说，『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也因此，每次她碰到『不知道』的情况，就会感到困惑而烦恼。

可是，圣罗，真正的答案就是在烦恼中得到的。

我正在思考该如何告诉她这一点，忽然想到今天早上我在梦中看到的古兰德背影。

当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背对着我，用冰冷的声音回答：

——去厨房。

原来如此！

我轻轻地拉起圣罗的手。

冰冷的小手抖了一下。

「来吧。」

「……」

圣罗带着困惑的表情乖乖跟着我走。

我把圣罗带到城堡的厨房，在那里交涉一番，要来了一篮菜豆。

我在厨房角落和圣罗并肩坐在椅子上，剥菜豆丝给她看。

「菜豆丝如果留下来，吃进嘴里会卡卡的，所以要先剥掉。」

圣罗专注地看着我的手，自己也开始同样地剥菜豆丝。

她一开始屏息慎重地剥丝，有好几次在中途就拉断了。等到她终于能一鼓作气剥丝，原本紧闭的嘴巴便绽放笑容，脸颊也染红了。

我用慈祥的心情守护着圣罗，自己也开始替一条又一条菜豆剥丝。

我和古兰德同住在维斯多利亚的时候，她偶尔也会在厨房剥菜豆丝。这种时候她的表情格外冷淡而不悦，独自一人默默地……

我知道她这么做的时候就表示她脑中在思考某件事，因此当她在剥菜豆丝的时候，我都不会对她说话。

号称万能天才的古兰德一定也有迷惑与烦恼的时候。或许她是想要藉由剥菜豆丝来整理脑中的情报，找出正确的方向。

虽然古兰德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脑袋一片混乱的时候，可以做些繁琐的工作来帮助思考：像是敲开胡桃壳取出胡桃，或是帮猫抓跳蚤。在这些琐事当中，剥菜豆丝是『古兰德』也推荐的方法，一定很有效果。」

圣罗抬起头，稍稍瞪大眼睛。

我对她微笑，她立刻又低下头，再度以僵硬的动作剥菜豆丝。

圣罗虽然看似面无表情，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她的表情会随着心情起伏而产生微妙的变化。

看，她的手指滑了一下。

啊，她刚刚有些发火。

这回剥得很漂亮。她微微笑了笑。

她看到我注视着她，显得有些害羞而不知所措。

看，你的表情这么丰富，又这么可爱。

我们剥完一整篮的菜豆丝，走出厨房。

走在城堡长长的走廊上，圣罗低着头喃喃地说：

「……我不像夏尔老师想的那么小孩子气。我也知道，夏尔老师不是我一个人的老师。所以，对于夏尔老师的人际关系，我……我会努力不要任性地干涉……」

她用左手握紧戴在右手的水晶手环。

那只戴在小孩子的手上略显太重的手环上，嵌着和圣罗的眼珠子同样颜色的紫水晶花饰。那是我在对她宣誓的时候送给她的。

我看着圣罗握着闪闪发光的透明手环，倔强地咬着嘴唇，便用温和的声音低声对她说：

「我是圣罗一个人的老师喔。」

圣罗惊讶地抬起头。

我注视着她惊讶的脸孔：心中充满和当初发誓时同样神圣的心情，对她说：

「因为只有你会称呼我夏尔老师。」

我做为古兰德的替身，当上了国王陛下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并努力依照我自己的方式想要扮演好这个角色。

到现在我觉得每个孩子都有各自可爱的地方，而身为老师的我也希望能够帮助每个学生。

但即使如此，圣罗仍旧是特别的。

城堡内只有圣罗知道我的秘密。称呼我「夏尔老师」而不是古兰德的也只有圣罗。

活个事实感觉就像有一团亮晶晶的光芒在我体内，让我感到开心。

『夏尔老师。』

她羞涩而喜悦地这样称呼我的声音，为渺小的我赐予价值。

我——夏尔·道伊——能够成为艾伦国第一公主圣罗的家庭教师，感到无比的先荣。

我温柔地继续对红着脸说不出话的圣罗说：

「所以你可以任性地要求我。你有那个权利。」

圣罗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渐渐地又僵硬地低下头，左手握着右手的手环，扭扭捏捏地说，

「夏尔老师，我、我……我感觉老师好像只在意龙树哥哥和伊莉的事情，但其实……」

小小的肩膀缩得更小，声音脆弱而沙哑。

「其实我……」

在这个时候，传来了女孩子的哭声。

第二回　　这个心情是恋爱还是奇怪？

「呜哇啊啊啊啊啊！」彷佛要贯穿耳朵的哭声似乎是从建筑外面传来的。

我和圣罗一起到庭院，看到满身泥巴的女孩子蹲在花坛，扑簌簌地掉下眼泪放声大哭。她细细的手臂紧紧抱着和她一样被泥巴弄脏的大兔子玩偶。

是波拉萝丝公主！

站在花坛旁边的是惊慌失措的龙树王子。

「怎么了？」

我连忙跑过去。龙树王子更加慌乱地说：

「我在走廊上看到波拉萝丝公主，想要为上次的事向她道歉，所以就追上去。没想到她开始逃跑，不肯停下脚步，最后她绊到花坛边缘就跌倒了。」

运气不好的是，花坛刚好浇了大量的水。

波拉萝丝公主整张脸扑倒在柔软的泥土上。当龙树王子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她却在花坛中爬着四处逃窜，然后再度扑倒，白皙的手脚和脸部像上次一样沾满泥巴，嚎啕大哭。

「我、我只是想要道歉而已。」

龙树王子已经完全失了分寸。他原本想要道歉，可是却害得年幼而脆弱的女孩子再度满身泥泞而大哭。他大概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吧。

这时波拉萝丝公主仍旧抱着兔子布偶，哭到浑身颤抖。当龙树王子想要把她带离花坛，她又激动地摇头，屁股坐在泥土上往后例退。龙树王子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他大概只是认真地想要帮助波拉萝丝公主离开花坛，但是他横眉竖眼、噘起嘴唇的表情看起来却很像在生气。

「公主！」

这时波拉萝丝公主的三位侍女同时奔过来。

「唉呀，公主，怎么又……」

「没关系，请别哭。看，你的朋友侬侬也在担心喔。」

最年长而体型丰满的女性抱起波拉萝丝公主。公主边啜泣边依偎着她。

「很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

另外一名侍女礼貌地对我们低头道歉。

「公主非常怕生。今天我们原本受邀参观城堡，但是她看到骑士团的训练时，因为害怕刀剑长枪，似乎因此而想要独自回家。我们稍一不注意，她就消失踪影，所以我们刚刚正在四处寻找她。真的很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

「不，我才应该道歉。我又害公主跌得满身泥巴。」

龙树王子也想要道歉，便走向侍女抱起的波拉萝丝公主。

然而波拉萝丝公主看到他走来，又哇哇大哭。

「唔！」

龙树王子发出呻吟，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侍女把波拉萝丝公主带走之后，龙树王子相当沮丧地问我：

「古兰德……请你老实回答我。我的长相该不会可怕到让小女孩都害怕吧？」

「没这回事！龙树王子长得相当英俊！」

然而龙树王子却垂头丧气地说：

「该不会因为我是王子，所以城堡里的人都没有提起过我长得像恶鬼一样？可是小孩子却很诚实……」

「请不要想得那么负面！龙树王子真的长得很英俊、很帅气。对了，就来问问和波拉萝丝公主同样是九岁的圣罗公主吧。圣罗公主，你哥哥是不是很英俊、很杰出、很令人自豪的哥哥呢？」

圣罗听到我问她，便以冷静的表情和口吻说：

「就一般人的角度来看，我想龙树哥哥的长相应该可以称得上五官端正。」

「没错吧！看，九岁的圣罗公主也这么说，所以请打起精神。」

「真正的问题——」

圣罗淡淡地继续说：

「与其说是脸部造型，不如说是表情和气质的问题吧。」

「表情、气质……？」

龙树王子认真地盯着自己的妹妹。

圣罗指着龙树王子的眉间，说：

「像是眉毛的角度、眼睛睁大的样子、还有嘴角——龙树哥哥在摆出认真的表情时，看起来好像在生气，也好像很霸道。」

「啊！」

龙树王子露出惊愕而受到冲击的表情，好像在说「原来如此！」

「怪不得波拉萝丝公主那么害怕！果然是因为我这张脸的问题！对于未来的国王来说，面相凶恶到让周围的人感到恐怖，那是一大问题。唔，一定是我心中的傲慢表现在脸上……」

「请、请等一下：」

我急忙插入兄妹二人的对话。

「龙树王子或许不擅长像父王席撒尔国王那样摆出和蔼的笑脸，可是一定也有很多人喜欢执着认真的表情啊！」

更重要的是……圣罗！你自己还不是因为冷冰冰的气质让人很难亲近！难道你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同病相怜的哥哥、说些好话吗？

不，圣罗或许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外表。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她稍微注意一下人际关系！

像这种事情，或许也是我身为圣罗的老师应该慢慢教导她的。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龙树王子。

「波拉萝丝公主就如她的侍女们所说的，只是太怕生了。她来到异国的城堡，心情一定也很紧张吧。绝对不是因为龙树王子长相的问题。」

「是吗……」

龙树王子似乎仍旧感到怀疑。接着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古兰德，我还是想要好好地向波拉萝丝公主谢罪。可以请你拜托她们让我会见波拉萝丝公主吗？」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我摆出笑脸一口答应，不过圣罗却用冷淡的眼神看着我。

◇◇◇

我询问女官长，得知波拉萝丝公主已经换好衣服，正在城堡的某间客房享用下午茶。

当我走在前往客房的走廊上，跟在我身边的圣罗冷静地低语，

「从目前为止的状况来判断，波拉萝丝公主应该是因为害怕龙树哥哥而逃跑……你们在森林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哥哥一走向前她就逃跑，老师对她说话她就紧紧抓着老师，对不对？」

「咦，那时候你也在场吗？」

听到我的疑问，圣罗梢稍脸红，没有回答。

她一定又是从某个地方偷看吧。

我姑且不去追究这点，又说：

「波拉萝丝公主抓着我，是因为我和她的侍女一样，都是成年的女性吧？」

雎然我其实是个男的。

因为我是大人又穿着裙子，和她的侍女们「相同」，所以她才会向我求助吧？

我们聊着这样的话题到达客房，告知侍女我们唐突来访的目的是因为担心波拉萝丝公主的情况，她们便恭敬地让我们进去了。

波拉萝丝公主端坐在铺了白色桌布的圆桌前，拿着花卉图案的茶杯喝茶。

她似乎洗过身体，也换上新的衣服。淡金色的头发轻盈地垂在白皙的小脸上。她的眼睛很大，显得相当纯真。她的气质端庄，就像是深闺里的大小姐，非常可爱。

公主的右边——刚好在太阳直射的座位——坐着兔子的布偶。布偶似乎也刚洗过，还是湿的。

「午安，波拉萝丝公主。我是在艾伦国的城堡、担任国王陛下孩子们家庭教师的古兰德·道伊。这位是艾伦国第一公主——圣罗公主。」

「初次见面，我是圣罗。」

我们打了招呼，波拉萝丝公主也在侍女的引导下站起来，稍稍拎起礼服的裙子娴淑地鞠躬。

接着她羞涩地用还有些稚气的细小声音打招呼：「我是从欧兰德来访的波拉萝丝。很荣幸见到你们。」

在侍女邀请之下，我和圣罗也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喝茶。

波拉萝丝公主的个性似乎很内向，几乎不会主动开口，但也不算极端怕生。当我对她说话的时候，她会努力点头，也会羞涩地用稚气的口吻慢慢地告诉我们，兔子的布偶叫做侬侬，是波拉萝丝公主最要好的朋友。

原来她其实满正常的，是个端庄贤静的可爱女孩。

看样子即使把龙树王子带来见她应该也不要紧。之前一定是因为时机太不凑巧吧。

正当我这么想而感到安心的时候，侍女宣告有新的客人来访。

吉尔曼拿着粉红色蔷薇花束，一脸不情愿地出现了。

「哇，古兰德……」

他看到我连忙把花束藏到背后，拉高嗓门说：

「这、这是那个……不是我选的，是臭伯父要我拿来的。」

接着他用粗暴的动作把花束递给波拉萝丝公主说：

「这是伯父要送给小公主的礼物。顺带一提，卡片上的文字也不是我写的，是我伯父兴致昂扬地写的。」

波扎萝丝公主面对伸到她面前的粉红色蔷薇花束，突然猛地站起来，把椅子都推倒了。她跑向坐在布偶侬侬另外一边的圣罗，抓着她的肩膀躲在她身后。

圣罗睁大了眼睛。

波拉萝丝公主脸色苍白，眼中噙着泪水，不断发抖。

「我，我什么都没做！相信我！古兰德！是这个小鬼公主每次看到我的脸就会害怕地哭出来，我真的什么都……」

吉尔曼紧张地高喊。

他的声音似乎让波拉萝丝公主更加害怕，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哇啊啊啊，怎么又来了！饶了我吧！」

吉尔曼把蔷薇花束丢到桌上抱着头。侍女们连忙拜托他：

「公主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很抱歉，吉尔曼先生，请你今天先回去吧。」

「古兰德，我是无辜的！待会见，古兰德！」

吉尔曼边呼喊边离开房间。

「……我实在是太惊讶了。」

圣罗仍旧一脸茫然地低语。

波拉萝丝公主好像在让圣罗背负一般，双手环抱着她的脖子紧紧依偎着她，边颤抖边啜泣。

「我自认在给人的印象与好感度方面比哥哥更加恶劣，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抓着我向我求助。这世界上果然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师。」

才九岁的孩子不应该有这样的自觉吧……

可是我也很能明白圣罗惊讶的理由。同时我心中也产生了疑问。

波拉萝丝公主那么害怕龙树王子和吉尔曼，但是对圣罗非但不畏惧，反而还依赖她。我也想起了她同样地害怕贾斯顿长官。当贾斯顿长官把脸接近她，她就哭得更厉害：

龙树王子、吉尔曼和贾斯顿长官不行，我和圣罗可以。

从这样的观察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波拉萝丝公主怕的是男人！

◇◇◇

「真伤脑筋。我该怎么对龙树王子说明呢？」

我离开圣罗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盘腿坐在床上呻吟苦思。

我虽然了解波拉萝丝公主回避龙树王子的理由了，但问题还在后头。

龙树王子希望能够为了害波拉萝丝公主满身泥泞而向她道歉。

但是排斥男性的波拉萝丝公主只要一看到龙树王子就会害怕，或许又会嚎啕大哭。话说回来，我又不能叫龙树王子男扮女装，唔唔……

当我正搔着头的时候，有人敲了房门。

咦？亚妮丝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工作吧？

「古、古兰德！是我……可以进去吗？」

伊莉！

我连忙站起来打开房门。

伊莉满脸通红地站在我面前。

我邀请她进入房间。她没有坐下就急忙开口说话：

「今、今天很谢谢你……那么认真地鼓励我！古兰德，你一直都裉亲切，不过今天我感到特别高兴。」

是因为我告诉伊莉说她很可爱吗？伊莉尴尬地游移着视线，说：

「那种话，就连家人和亲戚都没有对我说过，让我觉得内心痒痒的。可是既然古兰德对我说了，我就想要努力看看。」

她垂下眼睑羞涩的表情不仅可爱，还很性感，让我怦然心动。

「我单方面向吉尔曼挑战，被古兰德指责『身为骑士已经输了』之后，就一直觉得自己怪怪的，感觉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二心跳常常加速，脸也会发烫，还会觉得不安……我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伊莉抬起头，脸颊比刚刚遗要红。

「可是，一直找古兰德倾诉烦恼也不会有任何进展。而且我下个礼拜就预定要回到欧兰国了，所以我想要在那之前先向吉尔曼道歉。虽然说他大概已经忘了是为了什么事情，也许还会感到困惑。」

伊莉的口吻非常坚定，怀着强烈的决心。

「是吗……你下个礼拜要回国了啊。」

我带着有些寂寞的心情低语。

伊莉也同样显得很寂寞地回答「嗯」，然后又换上开朗的表情说：

「然、然后，如果我能够好好地为当时的事情向吉尔曼道歉，在那之后……我希望能够告白。」

「呃，这个就……」

我原本还沉浸在感伤的心情，突然全身冒出冷汗。

告白是指恋爱的告白吧？她想要对吉尔曼说「我爱你」？哇啊啊啊，这就有点……

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长篇大论地告诉她不推荐吉尔曼的理由？可是讨厌男人的伊莉终于尝到初恋的滋味，我还是想要好好守护她的恋情。

「那、那个，伊莉……」

「虽然说即使我告白了，也一定无法如愿，但是我还是想要在回到欧兰国之前传达自己的心意。」

「唔唔。」

我还是没办法告诉她我反对吉尔曼。在伊莉心目中，吉尔曼应该是侧强壮又帅气的青年骑士吧。

「请、请加油，伊莉。我会支持你的。」

唉，我竟然还说出要支持她。

伊莉很女孩子气地红着脸低声说：

「嗯，我会努力的。谢谢你。」

说完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跳到床上呻吟。

唔唔唔，我希望事情发展顺利，却又希望不顺利。

不过说实在的，吉尔曼最近也稍微变得正常一点了。如果是像伊莉这样有自己强烈意志的女孩，即使吉尔曼做了蠢事，应该也会确实阻止他。这样想两人或许还挺相配的。

「啊啊啊啊，可是我的心情好复杂啊！让伊莉和吉尔曼在一起，太可惜了～～！」

正当我在床上挥舞手脚的时候——

「古兰德小姐在吗？」

贾斯顿长官没有敲门就突然闯了进来。

哇，他来干什么？

我急忙下了床，整理了头发和衣服，堆起笑脸问：

「贾斯顿长官，怎么了？你今天的太阳穴格外紧绷啊。」

「我听说你和波拉萝丝公主喝了茶！」

贾斯顿长官开门见山就是一副要吵架的口吻。

「呃，是啊。我和圣罗公主去向她打招呼，聊了一会儿天。」

贾斯顿长官怀疑我是维斯多利亚皇国派来的间谍，再加上维斯多利亚皇国与欧兰国交恶，因此他或许在怀疑我会对来自欧兰国的波拉萝丝公主心怀不轨。

不过假设我真的是间谍，也不可能藉由欺负那么小的女孩子得到任何好处吧。

「后来吉尔曼是不是也到场？」

「是的。他还拿着粉红色蔷薇花束。」

「你是故意的吧？」

「啊？」

「你知道吉尔曼在那个时间受邀参加波拉萝丝公主的茶会，才厚脸皮地硬是要参加吧？」

「什么？」

我惊讶地倒退。

「那只是偶然。我根本不知道吉尔曼会来。」

可是贾斯顿长官以更加凶狠的态度说：

「别说谎！波拉萝丝公主是吉尔曼的未婚妻！你想要拆散两人也没用。今后请你不要再插手做多余的事情！」

「未婚妻？」

这回我反而凑向前方喊。

吉尔曼今年几岁？大概二十岁吧？波拉萝丝公主才九岁——这不算是犯罪吗？不过话说回来，贵族之间的婚姻常常会出现很夸张的年龄差别，所以两人如果只是订下婚约的话倒是极有可能的。那么吉尔曼口中的萝莉新娘果然是波拉萝丝公芏吗？

「哼！不论你如何死缠烂打，也不可能敌得过九岁的青春美少女。」

贾斯顿长官看到我目瞪口呆的反应似乎很得意，冷笑着转头离去。

拜托，这根本不是敌得过敌不过的问题。一般而言，九岁的女孩子根本不是二十岁男性的恋爱对象吧？

我了解到最近吉尔曼越来越憔悴的理由，正是因为被伯父贾斯顿长官强迫接受不合其意的婚事，不免有些同情他。

不，更重要的问题是伊莉！伊莉爱上了吉尔曼！

——如果我能够好好地为当时的事情向吉尔曼道歉，在那之后……我希望能够告白。

我想起伊莉说这句话时差赧而认真的表情，不禁抱住了头。

伊莉好不容易决定要坦诚面对自己的感情。

如果她在告白之后，发现对方已经有了未婚妻，而且那位未婚妻今年才九岁，是跟她来自同一国家的贵族千金……

这样的情节实在是太悲惨了。

「我该怎么办啊啊啊！」

干脆别让伊莉去向吉尔曼告白吧？

这一来，她只会带着爱上异国帅哥骑士的甜美回忆回国。与其知道真相而受到冲击，这样是不是对伊莉来说比较幸福呢？吉尔曼和波拉萝丝公主即使要举行婚礼，也应该是好几年后的事情。到那时候，在伊莉心中，吉尔曼也只是美好的回忆了吧。

可是我该怎么阻止伊莉？她是那么积极地想要告白。

我在床上打滚了好几次，害得我头昏眼花。

结束工作来玩的亚妮丝看到我摇摇晃晃的模样，惊讶地问：

「古兰德，你怎么了？」

「亚妮丝！假设你向初恋情人告白、却因为对方和九岁女孩子有婚约而被拒绝，或是你完全不告白也不知道对方有九岁未婚妻就告别初恋——哪一种对你的打击比较小？」

「啊？」

亚妮丝听到突如其来的问题，睁大了眼睛，接着用认真的表情说：

「这个嘛，如果是我，即使会受到打击，还是想要告白吧。」

说完她突然惊觉：

「难不成是夏尔有个九岁的未婚妻？你说夏尔在羊毛工厂打工、忙到没办法见面，其实只是不想让我受伤而阻止我见到夏尔的藉口吗？」

她咄咄逼人地追问。

「不、不是啦。跟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听人说起这样的例子……真的没什么。」

亚妮丝听到我否定，摸了摸晃动的大胸部，说：

「呼～还好。我想到夏尔抱着九岁的可爱未婚妻笑咪咪的模样，心脏差点要停了。」

你在想像什么画面！

不过，这种事情果然会造成几乎让心脏停止的冲击……唉……

◇◇◇

次日早晨。

我为了让睡眠不足而朦胧的脑袋清醒，在庭院中边散步边思考着伊莉的问题。

对了，还有龙树王子该如何向波拉萝丝公主道歉的问题！不过那个女孩子是吉尔曼的未婚妻，如果意外地和龙树王子情投意合，搞不好又会演变成麻烦的局面。唉，早晨的阳光好刺眼！

正当我感到全身无力，却在喷水池前方碰到伊莉。

「啊，古兰德。」

「哇！」

伊莉看到我，露出爽朗的笑容。

「吉尔曼在这个时间会到森林里练剑。我现在就要过去向他道歉。」

「现在？」

我惊讶地反问。

「你、你等一下。不用现在马上就去吧？」

「不，我觉得今天早上应该会很顺利。能够在这里巧遇古兰德，也算是一个好兆头。」

伊莉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等，等一下！」

我再度叫住了她。

「我、我听说吉尔曼今天早上改变主意，要在骑士团宿舍后方练习的样子……」

「咦？真的？」

「大、大概……」

我暧昧地低声回答。

「那我就先去宿舍那里找他吧。谢谢你，古兰德。」

伊莉走向森林的反方向。

我用双手拉起裙摆，冲向森林。

不好了～！

我得在伊莉告白之前，先叫吉尔曼隐瞒波拉萝丝公主的事情才行。

我知道这是多管闲事，身为凡人的我也无从判定让伊莉知道公主的事或不让她知道，何者才算是「正解」。

可是我还是不希望伊莉受到伤害。讨厌男人的伊莉难得的初恋，我希望能够让它有个美好的结尾。

「吉尔曼！」

我看到吉尔曼挥舞着巨大的剑，便呼唤他的名字跑向他。

「关于波拉萝丝公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贾斯顿长官说公主是你的未婚妻，应该没错吧？」

我气喘吁吁地问他。吉尔曼一开始有些慌张，但逐渐显露出喜悦的表情。

「呵呵，原来你在吃醋啊，古兰德。」

他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

「啊啊？」

我瞪大眼睛。吉尔曼突然抱住了我。

「你终于意识到对我的爱了！我不会和波拉萝丝公主结婚。为了你，我宁愿抛弃家族！干脆我们现在就去教会举办婚礼……」

哇啊啊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吉尔曼老是对我说「我爱你」或「我只属于你」之类的，简直就像打招呼般习以为常，害我都忘了吉尔曼迷恋着我。

在教会举办婚礼？别开玩笑！身为男人我怎么能穿新娘礼服呢？

「吉尔曼，听、听我……」

我正要说出「听我说」的时候——

「住手！」

我听到悲鸣般的锐利声音。伊莉以凶狠的表情冲撞我们之间。

「呜哦！」

「哇，伊莉！」

她抓住我的身体，把我用力扯离吉尔曼身边。她的双手似乎传递着激烈的愤怒。

她不是去骑士团的宿舍了吗？未免太快了吧？而且还被她看到吉尔曼搂着我的场景。

这不是九岁未婚妻等级的问题！她倾诉恋爱烦恼的「女性友人」和她喜欢的对象一大早就在森林幽会——这是天大的背叛。

「伊莉，别误会！这是……」

我拚命地要辩解，但伊莉却背对着我，向吉尔曼深深鞠躬。

咦？

我和吉尔曼都目瞪口呆。

「上次我突然拿枪攻击你，还把你敲昏了，真的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已经在反省了。」

伊莉以确实而诚挚的口吻说。

她道歉了！

之前她总是发不出声音，满脸通红、或是因为紧张而说些不该说的话，但现在却如此爽快地说出来了。

「呃……哦。」

吉尔曼露出困惑的表情喃喃说。

「嗯，反正我也不是执着这种小事情的小气男人……」

「还有，不要碰我喜欢的人。」

「啊？」

「伊莉……？」

我和吉尔曼同时呆住了。

伊莉喜欢的人不是吉尔曼吗？可是她却叫吉尔曼不要碰她喜欢的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伊莉再度以脚跟旋转，重新面对着我。

接着她红着脸对我说：

「我决定在向吉尔曼道歉之后就要告白。我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心情——我一开始以为就如你所说的、我爱上了吉尔曼，但我现在明白不是这样的。」

「喂，你们在说什么？」

伊莉无视吉尔曼的呼喊，以充满紧张的眼神看着我，继续说：

「我会心跳加速，不是为了吉尔曼，而是为了古兰德。我站在吉尔曼面前脸就会发烫、还会紧张，也是因为我担心如果又道歉失败，你一定会觉得我很糟糕。」

伊莉，你在说什么啊～～～～！

可可可可是，你不是每次都红着脸用超可爱的表情一直谈着吉尔曼的事情吗？

你不是很认真地问我是不是和吉尔曼在交往，还很紧张地问我喜不喜欢吉尔曼，看起来就像是个恋爱中的少女……

可是伊莉喜欢上的不是吉尔曼，而是我？

我因为脑中国度混乱而说不出话来。

我是女孩子欸！

虽然说我其实是个男孩子，也很喜欢可爱女孩，可是我的外表是个穿裙子的女孩。没想到竟然会被伊莉告白。

「我、我也觉得喜欢上女人很奇怪，可是……我还是喜欢古兰德。古兰德说我很可爱的时候，我非常、非常高兴。我我我、我这样很奇怪吧？」

或许是因为我面部僵硬无法回答，伊莉的眼神逐渐蒙上哀伤的阴影。

不行，我得说些话才行。

可是我该说什么？我现在不是夏洛克·道伊，而是古兰德·道伊！

「喂，有没有搞错？古兰德是女人欸！身为女人的你怎么可能成为古兰德的情人呢？」

因为被忽视而发火的吉尔曼大吼。

伊莉吓得抖了一下肩膀，露出受伤而想哭的表情。但是她没有哭，相反地却以僵硬的笑容说：

「的、的确，身为女孩子却喜欢上同样是女孩子的古兰德，真的很奇怪、很恶心吧？对不起。」

她晃动着马尾转身跑走。

「啊，伊莉！」

「喂，等等，古兰德！」

我无视吉尔曼的呼喊去追伊莉，但是伊莉跑得很快，转眼间就不见了。

「古兰德，你该不会也要说自己喜欢女生吧？」

吉尔曼追上我，担心地诘问。我很想吼回去：吵死了！我最喜欢女孩子啦！但是这么做只是把怒火发泄在他身上。追根究柢，伤害伊莉的是我。我感到内心刺痛，低着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喂，等等！你为什么不说话啊～～～～？该不会……真的是这样？你是同性恋？所以才一直拒绝我的求爱吗？古兰德～～～～！」

跟随在后方的吉尔曼一直焦虑地呼喊。

◇◇◇

这天的课上得乱七八糟。

我一直在发呆，连双胞胎公主和龙树王子都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尤其是龙树王子还担心「是不是因为我拜托要和波拉萝丝公主对话，造成古兰德的负担」。

「没这回事。关于波拉萝丝公主，很抱歉我的能力不足，可以请你再等一会儿那？」

「那倒是没有问题……」

「谢谢。」

待会儿我再去联络波拉萝丝公主的侍女，讨论该怎么做才能让波拉萝丝公主不害怕和龙树王子对话。

至于伊莉的事情……怎么办？

当我又陷入沉思，有人拉了拉我的裙摆。我低下头，看到平常老是睡眼惺忪地捏黏土或画画的真王子，双手捧着黏土塑像递给我。

「……给你。」

这个身披盔甲、双手各拿着一把长枪的威武战士该不会是敏蒂亚公主吧……嗯～

虽然不太适合做为摆饰品，不过想到平常都在发呆的真王子都关心我而鼓励我，我差点要为了自己的无用而掉眼泪。

我怀着感恩的心情收下黏土工艺，回到房间。

我在中途的走廊上再度被圣罗叫住。

圣罗在上课时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可是她似乎也在替我担心，手里捧着一篮菜豆给我。

「……这是我从厨房要来的。因为老师……好像很需要，所以我分你一半。剥完丝之后，请送回厨房。」

她小声地说完，担忧地注视我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匆匆跑走了。

竟然让学生替我担心……我真是个没用的老师。

我感觉身上的洋装和束腹似乎比平常更沉重也更紧，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

我蹲在床的角落，剥着一条条菜豆丝，心中又想着伊莉的事情。

我不可能告诉伊莉我是男孩子。而且伊莉喜欢的是身为女孩子的古兰德。

但是古兰德不能成为伊莉的情人。那么该怎么做才是对伊莉最好的方式呢？

我怀着焦虑的心情剥着老是断掉的菜豆丝，突然听见——

「夏尔，你终于被革除家庭教师的工作、下放为厨房的帮佣吗？」

这个假惺惺的和善声音，来自把我送到艾伦国当古兰德替身的维斯多利亚黑心外交官——海穆。

「我在百忙当中设法抽空来看你，没想到你却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粗俗的欧兰国公主有机会夺走龙树王子未婚妻的宝座。为了这世上最美丽的维斯多利亚皇国所有女性的名誉，你可不能输给欧兰国的公主。你必须绞尽一切女性魅力来迷惑龙树王子的心才行。」

「我是男的，哪有可以绞出来的女性魅力！」

我对于照例讲些不负责任言论的海穆感到恼火，继续剥着菜豆反驳。

「这就请你硬着头皮也要绞出来了。目前艾伦国的第一同盟国是我们维斯多利亚，可是如果他们从欧兰国替王储迎娶王妃，对我国来说是不太乐见的情况。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让龙树王子迎娶我国门当户对的公主成为王妃，藉此强化两国的关系。即使无法如愿，也不能让欧兰国出身的女性成为王妃。所幸龙树王子似乎对夏尔情有独钟，所以请你好好诱惑他，破坏他和欧兰国公主的婚事。」

「老师勾引学生才是天大的丑闻，对维斯多利亚的名誉会造成莫大的伤害吧！而且虽然我很不想让你如意，不过敏蒂亚公主不可能跟龙树王子结婚的，你放心吧。听说敏蒂亚公主下个礼拜就要回到欧兰国了。」

「哦，看来鲨鱼杀手公主无法虏获龙树王子的心。虽然说这个可怕的绰号广为流传，不过她本人却是个挺不错的美少女。」

「敏蒂亚公主是美少女？你说这话……太酸了吧？」

海穆听到我吐槽，反而诧异地问：

「咦？敏蒂亚公主不是身材苗条的可爱女孩吗？去年公主的弟弟诞生时，我曾经带着皇帝陛下的赠礼参加庆祝宴会，对于传闻与本人的落差感到很惊讶。我相信她将来一定会成为更美丽而具有魅力的女性。」

敏蒂亚公主哪里苗条又可爱了！如果海穆是真心这么说，那么他最好要去看眼科医生——我正想要继续哇槽，忽然想到一件事。

去年，公主的弟弟诞生……？

伊莉也曾经提过类似的事情。

她原本没有兄弟，因此努力要成为继承人，但去年弟弟出生之后，父母亲突然就开始谈起她的婚事，还要求她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伊莉该不会是……

我把真王子送给我的「敏蒂亚公主」黏土塑像举到海穆面前。

「敏蒂亚公主是不是长这样？」

海穆立刻回答：

「这是大猩猩还是黑熊？敏蒂亚公主是亚麻色头发、海蓝色眼睛的苗条美少女，绝对不会错。即使她整整一年暴饮暴食，也不可能变成这种模样。」

「果然！」

第三回　　那一定是仅此一次的……

翌日，我向席撒尔国王提议，在敏蒂亚公主回国之前举办派对。

藉由这场派对，我希望能够让敏蒂亚公主觉得来访艾伦国是有意义而美好的历程。

席撒尔王听我说完之后，露出优雅的微笑同意：

「听起来挺有趣的。我会请敏蒂亚公主务必参加，做为拜访我国的美好回忆。」

好了，接下来有得忙了。

我走出席撒尔国王的房间，思索着派对前必须完成的工作清单。

接下来的几天比我预期的还要艰苦。我跑遍城堡拜托事情、确认工作进度、并调度不足的物件和必要的东西。

我也请亚妮丝和圣罗帮忙。

「交给我吧！」亚妮丝开朗地答应。

「……我知道了。」圣罗有些欲言又止地以复杂的表情接受了。

这段期间内，我没有和伊莉说过话。

伊莉似乎在回避我，一着到我就板起脸，往反方向离开。

我看到伊莉低着头快步离开的样子：心中感到刺痛。

我想要举办一场让伊莉也能玩得开心的派对。

这样的心愿越来越强烈。我振作起精神，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

不久之后，派对的日子来临了。

◇◇◇

到了黄昏日落前不久的时分，亚妮丝等女仆双手拿着礼服、鞋子和化妆道具到敏蒂亚公主的房间。

以下的内容是我听亚妮丝和其他女孩子说的。

「国王陛下吩咐把今天的服装送来。我们也奉命要帮忙换衣服。」

伊莉表示没听说这件事也没有必要更衣而拒绝，但她们却群集到她身边说：

「来吧，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得加快脚步才行。」

接着就如我刚到艾伦国时体验的，她们脱下她的衣服、解开她的头发，把蜜粉扑到她的脸上。

「等、等等……我、我只是个陪侍，和我无关……」

穿着女仆制服的可爱女孩们不理会她的抗议，迅速俐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她们把她解开的头发梳里整齐，编入缎带和花朵盘起来，并在她因羞耻而颤抖的苗条身躯上穿上束腰，用绳子绑得紧紧的，最后替她穿上礼服。

礼服的颜色和伊莉的眼珠子一样是蓝色。宛若海浪泡沫的雪白蕾丝札禅服的腰间和袖口优雅地晃动。

她的双脚穿上银色的舞蹈鞋。

采集白海中的珍珠在她的喉咙和耳垂闪烁着清纯的光芒。

「哇啊，真漂亮。」

「真的！就家海中妖精一样。」

女仆们也纷纷赞叹。伊莉红着脸颊，以困惑的表情听她们的赞美。

「这种打扮……我……」

这时双胞胎公主和圣罗也来了。

「我们来迎接你了！我是更纱。」

「我是织绘。我们带你到会场吧！」

「……请往这边走。」

更纱公主和织绘公主穿着相同的薄纱短裙，背上戴着以透明材质的布料做成的透明翅膀，头上戴着花冠，脚上穿着有绳子的凉鞋，就像是童话故事中天真无邪的妖精。

圣罗披着黑色的连帽斗篷，手中拿着顶端呈螺旋状的木杖，看起来也像是出现在童话故事的魔法师。

饱受双胞胎骚扰的伊莉反射性地露出警戒的态度，但双胞胎迅速抓住她的左右手，再加上圣罗以充满威严的眼神催促她，使她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伊莉在圣罗的引导下，被双胞胎公主牵着手，走过烛光照亮的长走廊，到达大厅。

大厅的门打开，射出刺眼的光线。头上戴着角、背上背着翅膀、或是身穿雄壮盔甲的人们鼓掌迎接伊莉。

席撒尔王穿着南国风的薄衣裳，头戴金色叶子的王冠，打扮成妖精王的模样。他和打扮成妖精女王的王后并肩坐在大厅后方的王座。王后怀里抱着额头上点了星型印记的婴儿铃七公主，旁边则是穿上驴子布偶装的真王子，睡眼惺忪地抓着王后的裙角。

站在真王子旁边的「女孩子」穿着长达脚踝的郁金香状蓬蓬裙，头上绑着缎带，黑发垂到肩膀下方。「她」皱着眉头、双手握紧拳头，好似在强忍着羞耻。

伊莉似乎发现到这个打扮成欧兰国民间故事中前往妖精界旅行的传说少女——艾莉亚——的可爱女孩就是艾伦国的王位继承人——龙树王子。

「不会吧？」

她小声地嘀咕。

妖精王高声宣布宴会开始。「今天是化装舞会。请大家忘记平时的身分，尽情地跳舞、狂欢吧！」

「化……化装舞会？」

会场掀起一阵欢呼，并开始演奏热闹的舞曲。

男性向女仕邀舞。广场中央有好几对奇装异服的伴侣开始跳舞。

伊莉此时心中想必充满了不安与困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或该怎么做。

我缓缓走向她，说：

「海蓝色眼睛的美丽公主，可以请你和我跳一支舞吗？」

伊莉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把头发放下来，在后面绑成一条马尾，身上穿着袖口有刺绣并露出蕾丝的长上衣及裤子。

伊莉目不转睛地盯着「打扮成男孩子」的我，屏住气息颤抖着嘴唇。

「……你是古兰德？」

「是的。」

我露出微笑。

「今晚我就是你的王子。」

我伸出手，伊莉也胆怯地把自己的手掌放在我手上。

当我温柔地握紧她的手，伊莉好似要咽下涌出的情感般停止呼吸并眯起眼睛——

在此同时，站在伊莉旁边以冰冷的紫色眼睛仰望着我们对谈的小魔女，则哀伤地垂下视线。

对不起，圣罗。

只有今晚，希望你能够原谅我牵起别的女孩子的手。

今晚的我是伊莉的王子——古兰德。

虽然我根本不是当王子的料，也不太擅长跳舞——

不过今晚我绝对不能踩到伊莉的脚。

我得扮演完美的王子来取悦公主。

我们来到大厅中央，缓慢而谨慎地开始跳舞。

伊莉说过她没有在舞会跳过舞。就如她所说的，她的动作僵硬，舞步也怪怪的。

但她还是努力跟上我的带领，不断羞涩地抬头瞥视我。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和古兰德在跳舞。」

她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从来就没有人邀请我跳过舞。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其实大家都想要邀你跳舞。只是因为你脸上不高兴的表情好像在表明自己对跳舞没兴趣，所以他们怕你拒绝，才不敢开口邀请你。其实你只要稍微笑一笑，男人们就会排队请你跳舞了。」

「骗人。」

「我才不是在骗人。看，现在大家不是都看着你、感叹着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公主吗？」

实际上的确也是如此。每当伊莉扬起裙摆旋转着舞步经过别人面前，就会听到有人在说：

「她是哪里的公主啊？」

「真是漂亮的小姐。」

除此之外也听到有人在讨论：

「那个男的好像有些面熟。」

「咦？那不是古兰德小姐吗？」

「古兰德小姐竟然穿起男装！」

「哦，还挺适合的。」

「看起来真的像个男孩子。」

在大厅角落，嘴里戴着利牙、披上披风打扮成吸血鬼伯爵的海穆板着脸瞪我，好像在警告我：「你做得太过火了，夏尔。」

如果在平常，我一定不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但是我希望至少能够稍微回报爱上我的伊莉。

她初恋的对象竟然是身为女孩子的古兰德，她一定为此感到烦恼而混乱吧。

伊莉自己也知道会被拒绝。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表达心意。

虽然身为女孩子的我无法成为你的情人，也无法告诉你我其实是男孩子——

伹至少在今晚，我要成为你的王子。

伊莉在我怀里用湿润的眼睛仰望着我，低声说：

「我原本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是当你说『身为骑士，你已经输了』的时候，我的心跳变得好快。从来没有人像那样指责过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意着你。」

伊莉的视线没有离开我，彷佛是要一辈子记住以男孩子的打扮搂着她、带她跳舞的我。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持续盯着我。

「我是个讨厌鬼，可是你却听我倾诉心事与烦恼。我是头一次碰到像你这样的人。我越是看着你：心跳越是加快。当你夸奖我……很可爱的时候，我的心脏好像都要迸裂了……」

伊莉的声音在颤抖。

「我心想，怎么办？我……爱上女人了。」

也感觉一阵心痛。

「对不起，伊莉……我不是男孩子。」

如果我以男孩子的身分与她相逢，又会如何发展呢？

伊莉是否仍旧会爱上我呢？

我是否能够接受伊莉，和她成为一对情侣呢？

大厅的烛光在摇曳，彷佛是照亮短暂梦境的魔法之光。

伊莉每次旋转，蓝色礼服的裙摆就会像波浪一般扩散。

扬起的裙摆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我们周围跳舞的人们也都像是梦之国的居民。

头上戴着兔耳朵、手里抱着兔子布偶、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孩子跟在侍女的背后，目瞪口呆地望着会场的情景。

她染红了脸颊盯着四周，似乎有些畏惧，但又受到强烈的吸引。

这时穿着郁金香裙、头上绑着缎带、具有勇者的灵魂前往妖精界旅行的女孩——龙树王子——走向她。

擦身而过的人们轻声说：

「唉呀，龙树王子好可爱。」

他听到了咬紧牙关、满面通红。

双胞胎妖精嘲讽他，

「龙树哥哥在星祭的时候明明发誓过再也不要穿女装了。」

「他该不会是喜欢上男扮女装了吧？」

他颤抖着幼小的双肩怒叱：

「闭、闭嘴！」

然后直线走向戴着兔耳朵的女孩子面前。

白色的长耳朵晃了一下。波拉萝丝公主退后几步。

她抱紧了好朋友兔子布偶，怯生生地看着龙树王子。

这个男孩子曾经两次追逐逃跑的她，每次见面时也总是摆出好像在生气的可怕表情。

但是今天在她面前羞愧地咬紧牙关的，却是穿着裙子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以粗暴又认真的态度对她说：

「上次……还有上上次……我突然叫住你，害你吓得跌了满身泥巴，真的很抱歉。」

兔子的耳朵又抖了一下

这个人是为了向我道歉而特地过来的吗……？

她小小的脑袋里或许正产生这样的疑惑。

龙树王子绷紧了肩膀与脸庞，似乎担心她会再度逃跑或是哭出来。

片刻之后，波拉萝丝公主的脸上绽放起羞涩的笑容。

如白雪般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她稚气的脸上。

龙树王子看到波拉萝丝公主首度对他露出笑容，惊讶地瞪大眼睛。

抱着兔子布偶、戴着兔耳朵的波拉萝丝公主面对说不出话而只能发出呻吟的龙树王子，只是一直温和地笑着。

我边和伊莉跳舞、边看着青涩的两人三舀不语而扭扭捏捏的模样-心中感到痒痒的喜悦。

太好了……

龙树王子似乎成功向波拉萝丝公主道歉了。

我的嘴角也露出笑容。

伊莉抬头看着我，同样露出害羞而喜悦的微笑。

「我真的好像在做梦一样。」

「没错，伊莉，这是一场梦，所以你的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伊莉的蓝眼珠闪烁着甜美的光芒。

「那么，我有一项请求，古兰德。」

「什么请求？」「我希望你别叫我伊莉，叫我咪莉吧。」

或许这才是伊莉真正的昵称。

伊莉与咪莉。

两个名字听起来很像。

「好的，咪莉。」

我仔细地发音，明确地称呼这个名字。这时咪莉露出至今为止最幸福的笑容。

「我好高兴。」

不知不觉当中，在大厅跳舞的只剩下我和咪莉两个人。

在众人瞩目当中，咪莉蓝色礼服的裙摆与海中泡沫般的白色蕾丝轻轻飘扬，她就像海中女王一般地跳舞。

国王陛下离开王座，随同抱着铃七公主的王后一同走周来。戴着驴子布偶的真王子仍旧懵懵懂懂地抓着王后的裙角。

音乐停止了。咪莉仍在我怀中，把脸转向国王与王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打扮成妖精王的席撒尔国王对咪莉露出和善的笑容，并且以响彻会场每一个角落的宏亮声音问：

「敏蒂亚公主，你在敝国玩得还愉快吗？」

咪莉显得相当惊恐。

我为了让她安心，紧紧握住她的手。

会场中掀起波涛般的惊叹声。

「她才是敏蒂亚公主？」

「敏蒂亚公主不是那个手臂跟圆木一样粗的巨无霸公主吗？」

「原来她才是真正的敏蒂亚公主啊？」

「呃，那个，席撒尔国王陛下……我……」

咪莉的声音在颤抖。席撒尔王一副掌握全局的态度，悠然地对她以及大厅里的所有人宣布，

「让我重新介绍——这位是来自欧兰国的客人——敏蒂亚公主。为了让敏蒂亚公主能够毫无顾虑地参观我国，才会特地请她假扮成公主的随从。看来她似乎玩得很愉快，这是最重要的。」

大厅再度掀起一阵骚动。

「原来如此。」

「原来国王他们都知道了。」

「之前听说她是鲨鱼杀手公主，大家都把她想像成威猛魁梧的公主，所以看到那个公主只觉得果然就如传闻一样，完全被骗过去了。」

「没想到真正的敏蒂亚公主长得这么美丽。」

这时一名钢铁般巨大身躯、穿着军服的男人出现，表情严肃地在席撒尔王面前跪下。

这就是先前号称是敏蒂亚公主的男人。

「你也辛苦了。让重视荣誉的欧兰国骑士穿上女装，真的很抱歉。不过你扮演鲨鱼杀手公主演得很棒。」

「不敢当。」

装成敏蒂亚公主的男人以只有男人才可能发出来的低沉嗓音回答。

咪莉要求他穿上女装假扮成公主，大概是为了要破坏这场婚事吧。

这个男人穿上女装时诡异到了极点，简直就像是怪物，但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个诚实而稳重的武士。

我想起他的女装扮相——没错，男扮女装看起来本来就是那样。也因为他的外表太过夸张，反而没有被怀疑……话说回来，适合穿女装的我才算异常吧？

身为处在同一立场的人，我对这名骑士产生同情与共鸣，另外也稍稍有些羡慕，希望自己能够像他那样有男子气概。

真是辛苦你了。

席撒尔王是从什么时候发觉到真相的呢？

当我请求他举办化装舞会、并提出伊莉或许就是敏蒂亚公主的猜测时，这位美貌的国王丝毫没有惊讶的反应，只是愉快地问：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要举办化装舞会吗？」

他既然招待儿子的未婚妻候补人选到城堡，一定事前就得到有关真正的敏蒂亚公主容貌的报告。当他看到与报告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巨无霸公主，大概也猜到七八成了。或许他还特别命令见过敏蒂亚公主的家臣保持沉默，并愉快地旁观事情的发展。

这个令人摸不透的国王非常有可能稀松平常地做出这种事。

假的敏蒂亚公主和真的敏蒂亚公主。

两人站在一起公开事实，使得艾伦国的人们也相信这是一场由席撒尔王主导的大手笔惊奇剧。

慌张的咪莉也恢复冷静，换上感激的表情，轻轻张开裙摆跪在席撒尔王面前。

她以平和的声音说：

「艾伦国是很迷人的国家。我很喜欢艾伦国以及在艾伦国遇见的人们。我绝对不会忘记。」

这段话纯朴而充满了诚挚的心意，让我深受感动。大厅里响起温暖的掌声。

低着头的咪莉脸上也绽放出温柔的笑容。

◇◇◇

化装舞会的两天后，波拉萝丝公主和咪莉依序回国。

当波拉萝丝公主来到城堡道别时，龙树王子以认真的表情向她保证：

「我一定会写信给你。」

波拉萝丝公主面对男孩子打扮的龙树王子并没有哭出来，只是羞涩地点点头。

看着这样的两人，席撒尔王问身旁的贾斯顿长官：

「这两人还挺合适的。不知道波拉萝丝公主是否已经有了封象呢？」

贾斯顿长官显得相当惊惶，勉强堆起笑脸说：

「不，我我我我没听说。毕竟波拉萝丝公主才九岁，应该还没人向她提亲吧。说实在的，她和龙树王子年龄相仿，真的是很理想的公主。」

敏蒂亚公主和龙树王子的婚事告吹，对于亲欧兰国的贾斯顿长官应该是非常不满意的结果。不过如果能够促成同为欧兰国富裕贵族之女的波拉萝丝公主与龙树王子的婚事，对他来说也是很好的发展——他的态度还真是浅显易懂。

这一来，吉尔曼与波拉萝丝公主之间的婚事也会恢复为白纸。

吉尔曼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他知道陪侍伊莉才是真正的敏蒂亚公主时，曾惋叹地说：

「原来那个傲慢的暴力女人才是真正的鲨鱼杀手公主！喂，古兰德，你该不会跟我说你要和那女人一起去欧兰国吧？我被那女人单方面仇恨又被亏得一无是处，实在是太倒霉了！臭伯父又硬是要我接受九岁的萝莉新娘，然后那九岁萝莉不仅不喜欢我还怕得大哭，真可恶！这世上的女人应该更珍惜、更娇宠我这个帅哥才对！」

波拉萝丝公主回国之后，很快地我们又在城堡的庭院送别咪莉。

穿着洋装的咪莉虽然表情开朗，但眼中却泛着泪光。

「我想我不是喜欢上女孩，而是喜欢上了古兰德。古兰德，你是我的初恋对象。谢谢你在派对中和我跳舞。」

她从马车窗户伸出双手握住我的手，对我道谢。

她娇小的手掌和手指大概是因为勤于练剑而长满了茧，有些硬。

不过她的手很温暖，就和她的眼睛一样有些湿润，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为了鼓励这个既强硬又软弱、直率而不擅表达——而且喜欢上我的可爱女孩。

双方的手缓缓地松开。

马车开始前进。咪莉从车窗探出身体，亚麻色的头发随风飘扬。她的双眼紧盯着我。

她的脸颊上滚落一颗宛若海底珍珠般的泪水。

「下次我会爱上和古兰德很像的男孩！」

车轮辗过地面的声音随着满满的思念逐渐远去。

咪莉，我也喜欢你。

我也真心觉得你很可爱。

限定一夜的我的公主。

咪莉的身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之后，我感到宛若失恋般怅然的心情。

为了给自己打气，我喃喃自语：

「好了，我也该振作了。」

我转身要回房间准备上课。

这时我看到圣罗悄悄地躲在庭院的雕像后方。

她用童稚而脆弱的眼神盯着我，迟迟不肯离开那里。

「圣罗。」

我微笑着呼唤她，她便拚命跑过来，双手紧紧环抱住我的腰，小小的头贴在我的胸口。

「其实，夏尔老师抛下我不管，我感觉……很寂寞。」

她用沙哑的声音说。

「所以，这个礼拜请让我独占夏尔老师。让我一直陪着夏尔老师吧。」

圣罗率直地对我撒娇。

一股暖流从胸口扩散到我的全身。

我摸着小小的头和细而柔软的银发，笑咪咪地回答：

「嗯。」

第四卷 第十章 骑士之国的公主们 后篇

第四卷第十章骑士之国的公主们后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