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第十六章我在牢里的生活

第一回　今天的探监时间到此为止

我采用不太正规的方式回到艾伦国之后，已经过了整整十天。

我现在穿著男装，住在之前亚妮丝被怀疑偷窃迪克，菲尔摩尼雕像时被囚禁的城堡高塔最高层的牢房。

我在罗曼西亚城堡的客厅追著古兰德穿过门的季节是在隆冬，还没有过年，但这里却已经进入春季，洒在庭院的阳光也很温暖。

国王一家正在庭院享受下午茶时，穿著脏兮兮的洋装、戴著护具的我和穿著诡异黑袍的古兰德跌落在他们面前。

蒂娜后来对我说明，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地点，是因为回到艾伦国的点就设置在那里。

她说艾伦国原本是七扇门之一所在之地，保留著圣遗物与遗迹，因此比较容易做出这样的点。

既然如此，那应该先告知我一声吧？

如果我预先知道，就可以想办法不要让古兰德的脸被看到，或是想出种种对策。

不过结果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席撒尔国王朝著坐在草地上的我们走过来，美丽的脸上泛起优雅的笑容。

——欢迎来到艾伦国。初次见面，古兰德小姐。

他对古兰德这么说。

他不是对我说话，而是看著古兰德。

——为什么会有两个古兰德？这是怎么回事，父王！

——这个人也是古兰德？那这个古兰德是谁？

双胞胎公主兴奋地高声问。抱著婴儿铃七公主的王后显得不知所措，在她旁边的真王子呆呆地看著我们。龙树王子苍白著脸用强烈的口气说：

——父王，原来您早就知道了！

这时圣罗站起来，冲到我面前。

她指著我，用僵硬的表情喊：

——这个人是假冒古兰德的骗子！请把他一辈子关在牢里，不要放出来！

在那之后，我就没有踏出这里一步。

来探监的海穆嘲讽我：

「你被判终身监禁关在牢里，我原本以为你会消瘦憔悴，没想到气色这么好，两颊也很有光泽。而且你好像胖了一些嘛，夏尔。」

「王后他们一直送点心食物过来，而且我又没办法好好运动。」

在牢里走路景色也不会变化，徒增空虚的感受。我试过伏地挺身，但因为太辛苦，做五次就放弃了。而且在牢里伏地挺身或仰卧起坐也觉得满寂寞的：

结果我醒著的时候都在吃东西或躺著看书，再加上熄灯时间很早，睡眠时间也增加了，当然不可能瘦下来。

海穆赞叹地说：

「没想到你神经还满大条的。你刚到艾伦国的时候随时都在担心害怕，一直问怎么办、怎么办，还吵著要我赶快找到古兰德。」

我从铁格子后方瞪他。

「轮不到你来笑我。没想到你和席撒尔国王是一伙的。」

当我们跌到城堡的庭院时，席撒尔国王既不惊讶也不犹豫，直接对古兰德说话。

那是因为他知道古兰德是「真的」。

我当初成为古兰德替身、被黑心外交官强迫穿上女装、送到艾伦国的时候，席撒尔国王在城堡大厅首次见到我，兴致盎然地一直打量著我。

他还特地凑上前跟我握手。

也因为如此，我才会相信双胞胎公主说「父王对古兰德一见钟情！」「古兰德是为了当我们的继母才来到艾伦国吧？」之类的大谎言。

从那时候开始，那个难以捉摸的国王就已经发觉到我不是古兰德·道伊了。

怪不得他嘻皮笑脸，一副很愉快的样子。

海穆老早就一五一十地对席撒尔国王说出古兰德·道伊失踪的事情。

——英明的陛下应该已经发现，那个人不是古兰德·道伊，而是她的弟弟。

狡诈的外交官大概也已经计算到，席撒尔国王反而会因此而产生兴趣。

知道真相而容许的国王也很夸张。他一定乐在其中。

这时我才想起亚妮丝曾经陶醉地说，在我的欢迎派对上「国王和海穆大人很早就退到别的房间，度过亲密的时光」。

当时他们一定是在密室中针对我缔结协议。

实在是太邪恶了。

我在罗曼西亚对龙树王子和吉尔曼坦承我不是古兰德的时候，内心还对海穆感到有些抱歉，但现在歉疚之心完全消散了。

——这是迫不得已的对策。我本来还提心吊胆，担心席撒尔国王不愿意接受我的计画。

海穆虽然如此辩解，但我才不会被骗。而且从头到尾感到提心吊胆的是我。

「你还威胁我说，被发现就会被判绞刑。」

「即使没有被判绞刑，不是也已经被判终身监禁了吗？」

海穆似乎恢复平时的活力，一改先前闷闷不乐的表情，爽朗地回答。

「不要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你应该已经要求维斯多利亚政府协助，把我从这里放出去吧？」

「不可能的。表面上，到艾伦国当家庭教师的是古兰德小姐。我们没办法救出不存在的人。」

虽然没有期待……我还是感到大失所望。

接著我抬起头，谨慎地问：

「你见到古兰德了吗？」

海穆恢复严肃的表情，回答：

「是的。」

「她怎么样？」

「她很平静。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沉静的古兰德。在职场上看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紧闭著嘴巴，即使沉默也带有让人紧张的氛围。」

原来如此。

在外面的古兰德原来是那样。

古兰德在维斯多利亚有国宝的称呼，兼任数不清的职务，而且都执行得完美无缺。

但是她本人并不想要那样的荣誉，也一点都不快乐。

如果古兰德从事那些烦人的工作是为了养活我、守护我，那么我应该好好反省。

我一直成为古兰德的负担……

就在我沉浸在感伤时，海穆说出意外的消患：

「席撒尔国王似乎每天都到古兰德的房间拜访她。对国王来说，和古兰德谈话应该是最佳的乐趣。他连政务都不管，一直待在古兰德的房间。我向古兰德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表情和口气都很冷淡，不过她似乎也在和席撒尔国王谈话当中纡解心情。」

「是吗……那就好。」

捉摸不定的国王或许对古兰德来说是很有趣的谈话对象。

赛尔加溪谷的战争结束后，我奔上山丘抓住古兰德的手，当时古兰德也握住了我的手。

光是这一点，对于现在的我就已经足够了。

在那之后我就被送到牢里，所以没机会和古兰德说话。

古兰德默默地看著我被送到牢里。她的眼神似乎仍旧感到犹豫。

所以我大概还要等一阵子，才能以家人的身分和古兰德说话。

圣罗也是——

「我要先回维斯多利亚一趟。希望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被绞死。」

「如果我真的死了，就要变成鬼去找你！」

◇◇◇

海穆离开之后，王后今天也带了大量物资过来。

「这是中午的烤鸡三明治、香草沙拉、豆子番茄汤。还有饭后点心的布丁，三点的点心是布莉欧面包的法式吐司、红萝卜蛋糕、加了草莓果酱的巧克力饼乾。我还替你带了在图书馆借的新书、洗好的被单和毛毯、鹿皮拖鞋、狐狸毛围巾、扑克牌、纸上游戏……」

「……王后，你带太多东西给我了。」

我非常感谢她每天带美味的正餐与点心给我，但是分量实在太多了。如果全部吃光，肚子就会变得很撑。

这里好像也不需要鹿皮妥协和狐狸毛围巾……而且姑且不论图书馆的书，一个人玩扑克牌和纸上游戏很无聊吧？

空间不大的牢房堆满了王后送来的物资。床上的棉被、毛毯和被单都是最高级的材质，地上铺著毛皮地毯，墙上挂著王后带来的画，而王后带来的可爱花瓶中也插了春天的花朵。

要不是有铁格子，根本不能称为牢房了。

「我已经有是够的东西了。看，房间里也堆满东西，太豪华了。」

「可是我想到老师在这里很不方便，就感到很痛心……」

王后显得很沮丧。

真王子抓著母亲的裙襬，一脸忧虑地呆呆望著她。

「即使老师不是古兰德·道伊而是个男人，你对孩子们的付出也不会改变。可是竟然把你关在这里。我一再拜托国王陛下把你放出来，但他却不肯听……还说身为父亲，偶尔听从女儿任性的要求也是应该的。」

王后低下头，越发显得歉疚。

「……很抱歉。是我伤害了圣罗。」

我再度因为罪恶感而心痛。

我本来想要在圣罗十岁生日时回到她身边。

但实际上却过了三个月。

——这个人是假冒古兰德的骗子！请把他一辈子关在牢里，不要放出来，

我在这里的期间，脑中一再浮现圣罗指著我高喊时僵硬的表情与紧绷的声音。

她努力咬紧牙关，苍白的脸颊神经质地绷紧，好像快要哭出来一般。

王后面带愁容地说．

「圣罗说要把老师关在牢里，其实不是出自真心的。她一定害怕老师又会跑到别的地方。老师不在的这段期间，她每天都很沮丧，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她现在也是大白天就窝在房间里制造某种药，还说不想吃饭……」

王后垂下睫毛。

真王子轻轻碰了一下母亲的手，她便稍稍微笑，摸摸他的头。

「圣罗也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会继续劝她。所以很抱歉，请再忍耐一会儿。」

我反而因为害王后劳心而感到抱歉，勉强挤出笑容说：

「没问题。这里的生活其实还满舒适的。」

接著我改变话题：

「对了，来救我的客人原来就是王后常提起的『社长』和他的养女。」

更纱公主和织绘公主称他为「社长」，因此我才得知真相。

王后口中的社长是独自一人从料理到接生都能包办的万能的人。

那也难怪。

他正是号称天才始祖的奥菲尔特。

他也曾和蒂娜到牢里来看过我一次。

他在赛尔加溪谷时因为戴著兜帽，我没有看清他的脸，现在才发现他是个震慑人心的美男子。他的年纪比国王还大，全身散发著锐利的气息……

梅勒迪斯之民给人的印象通常是浅金色头发、浅缘色眼睛、容貌纤细的神秘民族，不过他只有眼睛与头发颜色符合一般形象，原本应该是柔和的颜色在他身上却显得很强烈。

而且他与其说是来探监，更像是来侦讯我。他问我在另一边发生的事情以及和雷德谈话的内容，中间还好几次喝斥我：

——快说！

——海兹·哈尔，你太急躁了。用那么可怕的表情逼问，夏尔会害怕。

蒂娜指责他，他便摆出不高兴的表情。

王后说过社长的命令是绝对不容反抗的。我现在可以理解，如果被那么可怕的声音怒骂，一定没有人敢违逆。

蒂娜如果就是王后提到的社长的养女，年龄似乎不太对，不过应该没错吧。

另外我也从雷德口中得到消息。

「王后，原来您的老家是在门的另一边的异界。」

王后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点头。

「是的。我的故乡是名叫日本的国家。」

她以充满爱怜的声音说。

王后从头告诉我当时的情形。

社长原本是守门人，因为拍摄所谓「宣传影片」的摄影棚失火，紧急来到这里的世界进行摄影。

「本来这种事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但多亏如此，让我认识了国王。」

这一点之前在喝茶的时候也听过，不过现在我知道王后来自异界，感想也就不一样了。

社长破坏规定的事迹败露，被取消守门人资格，就这样留在另一边的世界。

取代社长成为守门人的，就是杰拉德爵士和他的家人。

雷德先前曾说过，「我爸会成为门的管理人，也可以说是因为阿雪。如果她没有来到这个时节和席撒尔国王结婚，我大概还在继续寻找樱吧。」原来是这个意思。

王妃感伤地说：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社长和蒂娜了。不过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

就如平凡的我代替天才姐姐成为国王一家的家庭教师。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这就是人生吧。

随著母亲一起来的真王子也专注地听著王后的话。

临别的时候，真王子给了我一张河马图画。

「谢谢。我会挂在墙上。」

我向他道谢，他仍不发一语，再度抓著母亲的裙襬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我把图画贴在墙上。

「唔唔……他的画技似乎又进步了。」

这张独特的河马图画连细部都描绘得很仔细，让我不禁发出赞叹。这时更纱公主和织绘公主也来玩了。

「老师好！」

「刚刚母亲是不是来过？我猜她一定会带来很多点心，所以就过来了。老师一个人吃不完，让我跟织绘来帮忙吧！」

两人开始称呼我为「老师」。

之前她们都叫我「古兰德」，不过在知道我不是「古兰德」之后就不能这么叫了。

她们大概觉得称呼我「夏尔」怪怪的，所以才称呼「老师」吧。

被关进牢里才被称为「老师」，感觉也颇奇特的。

除此之外，两人知道我是冒牌货之后，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

——古兰德竟然是男人，真令人惊讶！假扮成女孩子到外国当家庭教师，感觉好刺激！

——告诉我们更多细节吧！我跟更纱也想要扮成男生到外国当间谍。

她们缠著我要知道详细情形。

今天她们也因为觊觎母亲送来的餐点而来探监。两人坐在铁格子前面，边吃点心边问我问题。

「你是男孩子，却听我们说父亲决定选你当再婚对象，当时的心情如何？」

「你第一次穿上束腰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你一开始走路摇摇晃晃的，应该是因为不习惯穿高跟鞋吧？现在呢？」

「你觉得男生跟女生谁比较占便宜？」

「老师是男孩子，竟然能吸引到哈仑王子、龙树哥哥还有吉尔曼，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让男人爱慕的诀窍是什么？教教我们吧。」

「我发明了新的花绳技法。老师，你看。」

「卡蒂亚最新的恋爱情况很精采喔。听我说，老师。」

她们每天都来找我吱吱喳喳地聊天。

「吃得好饱喔。」

「我也吃饱了。老师，下回见。」

她们摇晃著两条马尾，相亲相爱地手牵手离开。

多亏她们的造访，让我连沮丧的时间都没有。

吉尔曼和龙树王子也常一起来探监。

「男孩子的你看起来真土气。英俊又杰出的我竟然会爱上这种窝囊的男生。可恶！啊，上次我花三个月薪水买来送你的手环，快还给我。」

吉尔曼到现在还絮絮叨叨地抱怨。

龙树王子则以严肃的表情说：

「我送你的戒指不用还给我。」

吉尔曼听了惊讶地转头看他，说：

「喂！你该不会……喂喂喂，这样不好吧，王子！以后的继承人怎么办？」

我也感到不知所措：

「龙、龙龙龙树王子！我我我也觉得，继承人还是跟女人一起生比较好。」

不，继承人只能跟女人一起生才对！冷静点啊，我！

龙树王子红著脸喊：

「别乱想！」

接著他忿忿地垂下嘴角，说：

「老师是男人这件事虽然给我很大的冲击，但是我向老师学习很多，所以感谢的心情还是没有变化。」

我听了大为感动。

他最初和吉尔曼一起来探监时也表现出同样的态度。

他直视著我的脸，以诚恳的口吻说：

——是你告诉我，国王并不需要是万能的。背著我跑马拉松的人也是你。所以不论你是谁，你是我的老师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我一直担心个性一本正经的龙树王子，发现自己的初恋对象是男人之后，或许无法重新振作起来，不过龙树王子比我想像的更为成熟。这一点让我感动不已。

吉尔曼懊恼地说：

「喂，王子，你少在那里装帅！古兰德消失之后，你大概有三天的时间都待在我房间的角落，抱著膝盖喃喃自语：『没想到古兰德竟然是男人。我竟然向男人求婚』。」

龙树王子转头瞪著吉尔晏，也回他：

「你、你才是！你一直用头去撞墙壁，说『骗人！我不相信！』」

「是哪一位王子在那边喃喃自语说『搞不好我只是在做梦』，然后用拳头打自己的脸，结果还流鼻血？」

「我才要问你，是哪一位骑士趴在地上哭喊：『我第一次认真爱上的对象竟然是男人！我连两人的孩子名字都想好了！』哭到地上都积了一滩泪水！」

唉，好像有种既视感……之前好像也听过类似的对话。好像是在龙树王子夜访卡蒂亚被发现的时候。

两人拌嘴一阵子之后，又说：

「不过我还是得庆幸，为男人失恋的蠢蛋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嗯，我也很高兴有人和我处于相同立场，可以彼此商谈。多亏如此，我才能恢复冷静与客观。我也曾经因为无法向波拉萝丝公主坦承自己是男孩而烦恼过。古兰德若是因为担心伤害对方而说不出口，那也无法责怪他。」

哇……我又开始感动了。

吉尔曼腼腆地说：

「对了，我去见过『真正的古兰德』。她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可是却是个大美女。她那冰冷的眼神只是瞪了我一眼，就让我感到背脊发凉。不过如果要问我说会不会因为你是男生就移情别恋、喜欢上长相一模一样的姐姐，好像又不是这么简单。追根究柢，我是爱上穿女装的你吧……哇啊啊啊啊，我怎么对男人说这种话！」

他苦恼地抱头大喊。

龙树王子向他吐槽：

「看来你比较危险吧？吉尔曼。」

吉尔曼怒吼：

「不对！」

接著他又瞪我，红著脸咆哮：

「听好！我知道你是男人之后，对你的感情立刻就烟消云散！」

后来龙树王子又跟我提起圣罗的事。

她一直窝在房间里，似乎在制造某样东西。

她不愿跟任何人说话。

「对圣罗来说，不管是古兰德或夏尔，她应该都希望『老师』留下来。大概是因为真正的古兰德出现，无法再像过去一样，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整理自己的心情吧。对圣罗来说，老师是『特别』的。」

听他这么说，我感觉一阵心痛。

龙树王子和吉尔曼边吵架边离开之后，我盘腿坐在豪华牢房的毛皮地毯上，思索著圣罗的事。

现在是不是还独自一人关在房间里？是不是像我刚到艾伦国时那样，以冰冷忧郁的眼神排拒周围的一切？

「我是不是……无法得到你的原谅？」

并不后悔拋下圣罗去追古兰德。

当时如果没有这么做，我就会完全失去古兰德的线索。

但是这并不能做为破坏与圣罗的约定、伤害她的藉口。

如果圣罗希望的话，我愿意永远待在牢里。

不过这真的是圣罗真心的希望吗？我待在牢里，圣罗就会感到满足吗？

我怀著黯淡的心情陷入沉思。

◇◇◇

次日，席撒尔国王来见我。

神采飞扬地说：

「听说你的姐姐曾经到世界各地旅行。实在是太令人羡慕了。和古兰德小姐交谈，就会让我感受到异国空气而兴奋。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亲眼见识广大的世界。我实在等不及那一天的到来。」

「很高兴看您这么开心……」

国王欣喜的表情简直就像少年一般，让我忍不住酸了一句。

他听了却以若有所指的口吻说：

「没这回事。我可爱的女儿一整天待在阴暗的房间里做些可疑的实验，害我非常担心。难得听到珍奇的故事也无法好好享受。圣罗在罗曼西亚的时候，我还写信告诉她，希望她回到艾伦国能够亲吻我的脸颊说『我最爱你了，父亲』。这样的话，我就会成为最宠她的父亲，愿意实现她的一项愿望，做为和好的象徵。可是她不仅没有说『我最爱你了』，反而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在平常，我大概会在心里偷偷吐槽说，．可是你怎么还是一直待在古兰德房间聊天。不过此刻我却感到有些心痛。

「很抱歉。」

我深深低下头。国王这回以感伤而温柔的语气低声说：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而且我感到很庆幸，当初来到这个国家的不是古兰德小姐，而是你。夏洛克·道伊。」

「咦？」

我抬起头，看到国王以感谢的眼神看著我。

「海穆向我坦承你是古兰德小姐的双胞胎弟弟时，曾经这样告诉我：『和天才的姐姐相较，凡人的弟弟或许更能够让大公主敞开心屝。』所以我才决定接受这项安排。对圣罗来说，最适合的教师或许不是古兰德·道伊，而是她的弟弟。」

——我之所以请你来，也是为了圣罗。

圣罗赠送小提琴乐曲给母亲的拉娜之日——

国王看著圣罗和其他兄妹一起接受母亲拥抱、高兴地脸红的模样，曾经对我这么说。

他请万能天才古兰德·道伊到艾伦国当孩子们的家庭教师，最大的理由是希望能够找到理解圣罗的人。

圣罗的周围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位天才，也没有人能够和她站在同样的高度对话，因此圣罗一直感到孤单。

——古兰德·道伊是为了大公主圣罗而请的家庭教师。

国王陛下当时的话让我感到相当自豪。

——古兰德小姐不是靠著让万物屈服的奥菲尔特银笛，而是靠著小孩也会用的雪莉铃打开圣罗的心屝。今后请你继续用雪莉铃帮助那孩子吧。

我当时以非常率直的心情说，「这是当然的」。

我想起当时的心情，感到非常激动。不过我也想到当时这位老奸巨猾的国王已经知道我是冒牌货了！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

不过席撒尔国王注视著我的眼神中浮现的感谢仍旧是真诚的。他以温暖的声音继续说：

「结果证实非常正确。你让那顽固而怪癖的圣罗变成能够表达自己情感、孩子气而任性的普通女孩。身为父亲的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谢。谢谢你，夏洛克·道伊。」

「可是你还是不愿意把我从这里放出去吧？」

席撒尔国王听到我的问题，优雅地微笑回答：

「我是个很宠孩子的父亲。」

◇◇◇

亚妮丝是在这天晚上来见我的。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见你。我当初被关在牢里感到不安的时候，我很高兴『夏尔』来见我，所以我本来也想早点过来的。可是因为我得透过守卫的情人的弟弟的朋友的女朋友的关系，所以花了一些时间。」

身为女仆的亚妮丝要来这里会见被囚禁的我，一定很困难吧。

想到这里，我就觉待有些鼻酸。

亚妮丝即使看到变回男孩子的我，也没有显得惊恐，仍旧很正常地跟我说话。

她已经知道古兰德是「男生」，而且是「夏尔」。

亚妮丝成为古兰德的好朋友，又表白说她爱上了夏尔，可是我却一直在欺骗亚妮丝。

我感到呼吸困难。

「亚妮丝，对不起。」

我双手抓紧冰冷的铁格子，挤出谢罪的语词。

我最不希望被你知道。

我也不想让你看到被关在牢里的这副德行。

我希望永远是你的好朋友古兰德，以及你爱上的普通男孩夏尔。

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

我紧握铁格子而变得僵硬冰冷的手突然感受到温暖。

亚妮丝丰润的手掌贴在我的手上。

亚妮丝隔著铁格子温柔地对我摇头。红色的头发柔软地随之摇晃。

「别这么说。当我知道古兰德就是夏尔，我想起自己说的蠢话觉得好丢脸，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可是见到面之后，这些都被我拋在脑后了。」

柔软而温柔的手连铁格子一起握住我的手。

温暖的手。

温暖的笑脸。

眼睛泛著泪光的亚妮丝温柔地对我说：

「太好了。古兰德……不，夏尔。你能够安全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我心里充满了感动。

我一直在骗你，可是你竟然能够像这样对我微笑。

亚妮丝的手增加力道，说：

「希望你能够早点从这里出来。这样的话，我们就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了。其实我本来想要拿我烤的面包过来，可是来不及，所以等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再给你吧。」

「……嗯。」

我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点点头。

亚妮丝告诉我她不能待太久，跟我道歉之后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在那之后，我在熄灯的牢房里裹著王后替我带来的柔软羽毛棉被思考。

小小的窗户透进寂寞的月光。

我骗了大家，但没有人责难我。他们都原谅了我。

我感到高兴，但也感到愧疚。

今后我该怎么办？

身为「古兰德」或「夏尔」，我能够做什么？

我最珍惜的两个女孩在我进入监牢之后一次都没有来看我。

像月光一般在伸手无法触及的高处、眼神冰冷、处事笨拙而孤独的高傲女孩们。

古兰德能够和国王谈话，应该已经恢复一些精神了吧？

圣罗在阴暗的房间里做什么呢……

◇◇◇

次日早晨，我吃了王后送来的早餐，盘腿坐在毛皮地毯上发呆。

今天要做什么？要不要努力尝试伏地挺身……毕竟海穆也说我胖了。坐牢还发胖，感觉有点丢脸。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守卫通知我说有人要来见我。

会是谁呢？这个时间，龙树王子他们应该在上课……

踏著冰冷的步伐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和我长相相同的女孩——古兰德·道伊。

第二回　　因为我不知道……

「古兰德！」

瞪大眼睛，跑到铁格子前方。

古兰德以僵硬的表情看著我。

她的头发整齐地扎起来，绑著缎带，身上穿著洋装，简直就像我在当家庭教师的时候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她真的是古兰德。

古兰德在我面前。

古兰德来见我了。

她的表情虽然僵硬，但冷冰冰的感觉消失了，甚至看起来有点紧张。就好像圣罗想要到我身边时偷偷斜眼看著我的表情和举止。

我忍不住笑了。

「你终于来见我了！」

古兰德的肩膀微微晃动。

她移开视线，冷淡地回答：

「……海穆说夏尔变胖了，气色也变得很好。看样子你真的过得不错。」

「海穆那家伙！我才没变多胖！古兰德……你是不是变瘦了？」

「我本来就差不多这样。」

「那就好。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睡得好吗？」

「……他们不问我的食量就一直端食物过来，我也不能不吃。晚上也睡得很熟。」

「那就好。」

「……」

古兰德仍旧没有看我，陷入沉默。

我一直看著她，她终于开口说：

「你拿下眼镜了。」

「嗯，我的视力本来就没问题。之前只是因为对自己的脸没自信，也不喜欢别人老是说我和你是双胞胎、长相一模一样、却完全没有不凡的魅力，所以才会用眼镜遮住脸。」

来到这里之后，我主要在变装时才会戴上眼镜。

不过今后也没有必要了。

古兰德瞥了我一眼，接著又移开视线沉默不语。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接著我对她说：

「对了，听说国王常常到你房间跟你聊天。」

她也简短地回答：

「……是啊。」

然后她又淡淡地说，

「席撒尔国王可以说是贪婪与好奇心的化身。他有太多想要知道、想要看到、想要确认的事情。我向他提出忠告说，知道一切之后只会感到空虚，但他却说『我不同意这样的看法』。」

——不论得到多少知识，都会不断出现更多想要知道的东西，不是吗？

席撒尔国王爽朗地回答。他优雅的脸上带著微笑，眼中闪烁著少年般的光芒。接著他又若有所思地说．

——我在年轻的时候也自以为已经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奥秘，冷眼看著这个世界，但是自从遇到王后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连一个少女的心情都不知道，常常感到困惑不已。我了解到自己还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

——而且即使结婚十年以上，直到现在还是会有新发现。明明已经爱到无法更爱的地步，还是会更爱她。

最后一段根本就是在放闪。

古兰德感到无言，但谈了一场改变世界的恋爱的艾伦国王却说：

——古兰德小姐，你最好也谈一场恋爱。只要谈了恋爱，即使不到异界，你感受的空虚与闭塞感也会立刻消散。你心中会充满疑问与困惑。

古兰德臭著一张脸说：

——我走遍世界都没有遇到对象。

国王竟然说：

——是吗？那么要不要再次尝试前往异界？也许你命运中的对象就在那里。对了，要不要留在我国开发通往异界的门？如果你没办法自由使用门，乾脆就自己做一扇可以自由使用的门。或许很疯狂，不过却很浪漫。如果你愿意的话，艾伦国愿意资助所有费用与环境。

那个人真是的！

忍不住皱起眉头。

就算他自己和来自异界的王后坠入爱河，也没必要在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时候又来怂恿古兰德吧？

要是真的发明出连结异界和这里的门、可以随便来去自如，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骚动！

「古兰德，你该不会接受这项提议了吧？」

「没有。只是……」

「你打算接受？」

把头凑向前，不小心撞到铁格子。

「……我不知道。」

古兰亿低声回答，然后低下头。

咦？怎么搞的？

该不会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会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不是万能天才古兰德吗？

感到惊讶无比。

仍旧低著头，不太有自信地继续说：

「海穆也问我……你没有逃亡而继续留在这里，是否可以看作是你本人的意志呢？他脸上带著那恶心的笑容问我……我陷入沉思，然后说我不知道，他就瞪大眼睛。」

——你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

古兰德有些懊恼地告诉我，海穆说了这句话之后一直诧异地盯著她。

她还说，她应该把早餐面包附的奶油和草莓果酱涂在那张脸上。

不过我可以理解海穆的心情。

我也不敢相信古兰德会有不知道的事情。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今后想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做。」

古兰德低著头，焦躁地咬著嘴唇，看起来就像为了未来志向烦恼的普通女孩。

不过这样的古兰德感觉也很新鲜。

嗯，这样也不错。

非常好。

我温和地说：

「那么你就花时间好好地想想看吧。」

古兰德抬起头看著我的脸。

她以非常认真的表情说：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跟你讨论自己的问题，而你给了我建议。」

「啊，好像是。」

「夏尔反抗我、夏尔来迎接我、夏尔拉起我的手——这些也全都是第一次。」

和我相同的脸。

但却是不一样的脸。

此刻凝视著我。

我也直视著她，回答：

「嗯，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回去吧——当我这么说并伸出手，古兰德也握住了我的手。

尝时古兰德的手指有些发抖。

我心中想著：我一定要带古兰德回去，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回去。我边祈祷边紧紧抱住她，在光芒中坠落。

我当时强烈地感受到古兰德是我珍惜的家人，也是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没错，我和古兰德是不同的人，无法回到总是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时候，但这并不代表诀别。

即使改变了，也不代表离开。

我绝对不是不需要古兰德了。

古兰德一定也感受到我内心的想法。所以那时候她才会握住我的手。

古兰德轻声说：

「夏尔，你长大了。」

她的声音中带有寂寞。

但除此之外也包含其他情感。她温和地说：

「你到这个国家之后变了。」

我们隔著铁格子很认真地谈话。或许这样的谈话也是第一次吧。

「是啊。我过到了很多事情。」

「除了席撒尔国王之外，王子、公主、骑士和女仆都来看我。双胞胎公主对我很有兴趣，王后则是很有礼貌地对我打招呼，说『令弟真的很照顾孩子们』。抓著王后裙襬的小王子一点都不怕我，一直盯著我看。至于那个骑士，被我瞪了一眼就显得惊慌失措，和他一起来的王位继承人还吐槽他说：『冷静点，你不是很擅长对付女人吗？』」

哈哈哈……简直就像亲眼看到这幅景象。

吉尔曼如果得知他之前在街上和祭典遇到而看呆的「美女古兰德」其实是我姐姐，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还有那个胸部很大的红发女仆……夏尔，你很喜欢她吧？」

「啊？这、这个……」

我说不出话来。

亚妮丝也见了古兰德！天啊……

古兰德以冷静的声音说：

「你不用隐瞒。她是个善良、爽朗又亲切的女孩，正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羞赧地笑著说：

「嗯，对呀。」

古兰亿仍旧以平和但有些寂寞的表情看著我，说：

「她告诉我，夏尔很担心自己失踪的姐姐……还有，她说城堡里的人都喜欢夏尔。」

古兰德暸亮的声音平静地回响在石头环绕的走廊和室内。

「夏尔，你在艾伦国真的受到大家的喜爱。」

我再度感到胸口充满感动。

「嗯。」

我看著古兰德的眼睛，很诚挚地回答。

他们让这样的我当老师，并且仰慕我，让我非常感谢……又感到胸口很难受。

古兰德问我：

「夏尔，你今后打算做什么？」

「我……」

我已经决定了。

进了牢房后，我有许多思考的时间。

也能和大家好好谈话。

面对古兰德，也能像这样进行姐弟之间的谈话，了解古兰德的想法。

我想著唯一没有来看我的女孩，说：

「古兰德，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

间奏　　圣罗～停止的时间

夏尔老师不是古兰德·道伊这件事被大家知道了。我和夏尔老师之间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从这时起，我就找不到「答案」了。

应该有更正确的答案才对，但我一开口却说出最愚蠢、任性、孩子气的语言。

夏尔老师明明已经依照约定回来。

我明明觉得只要夏尔老师安全回来，即使我只是代替古兰德也没关系。

可是夏尔老师回来的那一天，我却把夏尔老师关到牢里。

因为家庭教师「古兰德」虽然可以留在城里，但是「夏尔老师」一定会离开。

只有这一点我无法忍受！绝对不行！

即使被夏尔老师讨厌，我也希望把老师留在城里。所以我才会大喊：

——请把他一辈子关在牢里，不要放出来，

我真的太愚蠢了。

父亲命令士兵把夏尔老师关在城堡高塔的牢房中，到现在还关在那里。

母亲、龙树哥哥和织绘想要说服我，拜托父亲把夏尔老师从牢房里放出来，但是我假装没听到。

——圣罗，老师不是刻意要骗你们的。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对呀。那个好好先生的老师怎么可能从事间谍或诈欺那些困难的事情。而且老师非常珍惜圣罗姐姐。这点圣罗姐姐应该最清楚吧？

——圣罗，你应该早就知道老师是替身了。

只要一见到面，大家都会跟我提起这件事，所以我就关在房间里，不去餐桌用餐。

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愚蠢。

我因为不想离开夏尔老师才硬把他留下来，可是却害怕看到夏尔老师失望的表情或悲哀的表情，所以当大家都去见了夏尔老师，我却迟迟不敢去见他。

我有时候会偷偷走到塔的附近。

我会从底下仰望高塔上的窗户，想像夏尔老师在那里。

夏尔老师不知道有没有生我的气。默

我想像夏尔老师难过的表情，胸口就感到很痛苦。我用左手紧紧握住夏尔老师送我的紫水晶花饰手环，低下了头。

听说古兰德也还没有去见过夏尔老师。

古兰德一定也感到犹豫。

可是古兰德是夏尔老师的姐姐。这一点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当夏尔老师不再是古兰德·道伊、并离开城堡之后，我跟夏尔老师之间的关系一定会改变。

夏尔老师或许会把我给忘了。

这一点就如同世界陷入黑暗一般可怕。

我无法想像没有夏尔老师在的城堡。

光是等待夏尔老师的那段时间就已经够煎熬了。我络对不可能再承受同样的时间。

我会因为呼吸困难而死！

所以就算是以囚犯的身分，我也一定要把夏尔老师留下来。

夏尔老师说过，我是他特别的学生，所以可以向他提出任性的要求。他说我有这样的权利。

——我是圣罗一个人的老师。

当我紧握著手环低下头时，夏尔老师曾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因为只有你会称呼我为夏尔老师。

所以我可以向他提出任性的要求。他以非常温柔的表情对我说。

我现在就是在行使这项权利。

可是我真的能够把夏尔老师永远关在牢里吗？

我坐在常常和夏尔老师聊天的庭院喷水池旁边，紧握著夏尔老师送我的手环，以沉重的心情思考。这时我听到爽朗的声音。

「太好了。我正在找你，圣罗。」

浅金色头发、浅绿色眼睛、长得比我矮、看起来比我年幼的女孩，对我露出成熟的笑容。

她是母亲的旧友，蒂娜·艾迪娜。她虽然看起来年纪很小，但表情却很像大人，并且用成年女性的口吻说话。

蒂娜和社长都是母亲回忆往昔时常常提及的人物。两人都是梅勒迪斯之民，过去曾是通往异界之门的守门人，现在则住在母亲的故乡。

带回夏尔老师的正是蒂娜和社长这两人。

蒂娜很活泼外向，在我回国的时候已经和更纱与织绘打成一片，而且似乎也想要和我交朋友。她和夏尔老师一起回到这里之后，曾经好几次试图和我说话。

不过我都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板著脸离开，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话。

可是她现在又来找我说话。来几次都没用。

如果我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檬和夏尔老师谈话，那么我今后就不打算和任何人说话。

我紧紧握住水晶手环低著头。蒂娜又开朗地说：

「那条手环真漂亮。」

我当然沉默不语。

「你总是握著它。是你的护身符吗？」

「……」

「这种东西最好要好好珍惜。」

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珍惜。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戴著。

我紧闭著嘴唇，这时她又用成熟的语气说：

「我们要回到另一边了。在那之前，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

「其实，我已经十九岁了。」

我抬起头看蒂娜。

我眼中的蒂娜是个表情很像大人的小女孩。

可是母亲谈起的故事中的蒂娜也是个小女孩……所以当我听到蒂娜其实已经十九岁，也不会感到太惊讶。

我只对于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小孩子的模样感兴趣。

蒂娜温柔地看著我，说：

「这是真的。我是在六岁的时候被海兹·哈尔收养，开始住在一起。我从那时候就停止成长了。」

蒂娜说，她不是自然停止生长，而是自己停止的。

她是凭自己的意志这么做的。

「海兹·哈尔原本要和梅勒迪斯的大公主玛尔·达娜埃结婚，成为下一任的长老，可是玛尔·达娜埃却和雷德的父亲杰拉德爵士结婚了。所以海兹·哈尔才会讨厌雷德。真是会记仇！」

蒂娜笑了一声，又说：

「海兹·哈尔成为守门人之后，抱著一颗破碎的心，在另一边独自生活。后来我就主动上门，对他说：『我是你以前染指过的女人生的孩子。你得负起责任，让我住在这里。』」

蒂娜若无其事地说出当时的台词。

接著她又露出感伤的神情，说：

「事实上，海兹·哈尔只是我母亲以前热恋的对象，不是我父亲……海兹·哈尔即使知道事情真相还是让我成为自己的家人。不过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对海兹·哈尔更深刻的感情。」

蒂娜眼中浮现某种强烈的渴望。我屏住呼吸看著她。

蒂娜喜欢社长。

不是做为父亲，而是做为男性的对象。年纪差距比我和夏尔老师更大的对象——

「我每天听母亲提起海兹·哈尔是多棒的一个人，就像听摇篮曲一样，所以在遇到他以前就爱上了他。认识他之后，我更加无法挽回地爱上他。我知道海兹·哈尔之所以收养毫无血缘关系的我，是因为我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孩……所以为了能够永远和海兹·哈尔在一起，我就把时间停止了。」

我再度屏住呼吸。

「结果就是『这样』。」

蒂娜淡淡地微笑。

我眼中的蒂娜是个像大人一般的小孩……

为了喜欢的人而停止自己身体的时间，不再成长——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但蒂娜却办到了。我感觉到发自体内的颤抖。

「圣罗，你也想要把自己最喜欢的老师关起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吧？」

听到她这句话，我的肩膀抖了一下。她不是在责备我，而是以温柔劝告的口吻对我说：

「我已经开始了，所以只能耐心等待海兹·哈尔把我当成情人而不是女儿的那天来临，但那是很难受的事情。或许他永远只把我当女儿看待，那么我就一辈子都是这副模样。」

一辈子……都是小孩子的模样？

她为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停止时间，就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圣罗，如果你得把自己心爱的老师监禁十年、二十年，你不会后悔吗？」

我无法回答。黑暗的阴影在我心中扩散，就像针一般从内侧刺著我的心。

蒂娜笑了笑，说：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最后要做选择的是你，而且这副模样的我也没办法对你多说什么。不过我还是希望阿雪的孩子能够幸福。」

她爽朗地说完，又很孩子气地对我挥挥手说：

「拜拜。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还有，那副手环别弄丢，要好好珍惜唷。」

她打开飘浮在空中的闪耀的门，轻盈地跳入散发刺眼光芒的门内。

我因为光线太强而闭上眼睛。当找再度张开眼睛，只看到喷水池的水持续流著，门和蒂娜都消失了。

留下来的我脑中好几次回荡著蒂娜的声音：

——你不会后悔吗？

——那是很难受的事情。

为了永远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蒂娜停止时间，让自己保持小孩的模样。

如果我继续关著夏尔老师，一定也会永远都是个孩子。

夏尔老师永远是我的老师，而我永远是夏尔老师的学生，九岁的女孩子。

我的时间已经停在九岁。我还没有庆祝十岁的生日，也还没有接受礼物。

自从夏尔老师消失的那一天起，我就拒绝成为十岁。

父亲之所以能够听从我任性的要求，是因为我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只要我仍旧是小孩子，就可以继续行使对夏尔老师提出任性要求的权利。

我一直祈祷为了老师能够早点成为大人。

可是如果成为大人就会失去老师，那么我乾脆不要……

这样真的好吗？

我又听到蒂娜的声音。

我从喷水池旁边站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当个小孩子或是成为大人，但我的双脚自动走向夏尔老师所在的高塔。

在遇见夏尔老师之前，我没有任何「不知道」的事情。

「正确答案」并不需要思考，打从一开始就显现在我面前，我只需要读出它就行了。

像那样看透一切的感觉是很可怕的。我厌恶自己不论看到如何丑陋、冷酷的答案都能冷静以对的态度。所以与其和大家在一起，我宁愿独自一人看书或专心研究，心灵才能感到比较安宁。

我的世界非常狭隘而孤独。

——我来当你的伙伴。

当我哭泣的时候，夏尔老师抓著我的双手、看著我的脸，以坚强的口气这么说。

——我不是天才，我也「看不到」，但我无论何时都是你的伙伴！随时可以听你说话！随时可以帮助你！所以你想说什么话就说，想做什么事就做吧！

夏尔老师依照他的承诺，真的成了我的伙伴。

他替我在右手手腕上戴上紫水晶花饰手环，说这是他成为我的伙伴的象徵。

当我感到嫉妒、故意忽视夏尔老师、对他口出恶言、或让他害怕的时候，他也不会拋弃我，一再说我是特别的学生。

他说我是他现在最珍惜的女孩，他绝对不会讨厌我。

碰到困难的问题，也要一起解决。

他愿意陪我玩幼稚的游戏，称赞我制作的苹果派和饼乾很好吃。当我恳求他，还会把头放在我的膝盖上，让我替他挖耳朵。

——依照约定，我今天会听你的任何愿望。尽管说出来吧。

——还是依照顺序，慢慢长大吧。

——我期待你能够随著年龄增长拓展自己的世界。

夏尔老师总是纵容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我越来越接近高塔，我的心跳也更快了。

夏尔老师会原谅我吗？

到达高塔之后，我感到非常害怕。我趁守卫不注意溜进里面，每爬一层阶梯就觉得背脊冰冷，冒出冷汗。已经到达最上层了。我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开门。

这是装了铁格子栅栏的房间。毛皮地毯上放著皮拖鞋并堆叠了几本书，还有绘画与花朵装饰。但是我没有看到夏尔老师。

「老师……」

我茫然地看著铁格子内，接著我连忙转身奔下楼梯。

怎么办！因为我把夏尔老师关起来，老师觉得我很可怕，所以就逃走了！

我冲出塔的时候，守卫惊慌地对我喊叫，但我没有停下来，继续奔跑。

我在庭院中四处寻找夏尔老师。

我完全无法思考从哪里找比较有效率、夏尔老师会选择什么样的逃跑路径等问题，脑中只想到夏尔老师不见的事实而一片黑暗，只能盲目地寻找夏尔老师的身影。

夏尔老师！

怎么办？怎么办？夏尔老师！怎么办？怎么办？

我因为跑了太多路而喘不过气来。

汗水不断冒出来，双脚感到无力。更重要的是脑袋好像坏掉的时钟，不停地旋转。

我应该找哪里？到哪里才能遇到夏尔老师？或者他已经不在城堡里了？

我前往夏尔老师原本使用的房间。

这里现在是古兰德的房间。

或许他是和古籣德一起离开的。那么夏尔老师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我觉得心脏好像从左右两侧受到挤压般疼痛。

我打开门，房间里没有任何人。

我听说古兰德也一直待在这间房间里。父亲每天都会到这里和古兰德谈话。

可是她却不在这里！

夏尔老师果然是和古兰德一起离开了，

我像断了线的人偶一般瘫坐在原地，我站不起来了。

这时后方传来声音。

「圣罗。」

我回头看到男孩子打扮的夏尔老师站在我面前。

第七卷 第十六章 我在牢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