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小夜美之章第七章

四周被发霉的墙纸所包围的厕所，是我的心灵唯一能稍稍喘息的地方。

或许是这几年都没有好好地使用过吧，换气扇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不畅快地转着。

跟正在准备料理的小夜美说了一声，我就跑到厕所来了。

虽说裤子还穿得好好的。

在这里的话，能够集中精神考虑事情，而且……那东西也不会来看我。

在偷偷看我啊，人偶……

红色、平板而无表情的脸……

从一个接一个的窗户那里监视着我，不断地……映入我的视界角落。

我走动的话，那东西也会在家的外壁移动。

然后就把身体移动我能看到的地方……一声不响地，从窗子外看着我。

涂得赤红的脸，正嘿嘿地冷笑着，想将我逼上绝路。

它正等待着。

我将背后背向它的时候。

噗噗噗噗噗————。

我的口袋微微的震动了。

这让人毫无准备的震动，差点让我吓得心脏都跳了出来。

用手把震动着的金属块拉出来，只见液晶上出现了一夜学姐的名字。

我想，这是她第一次打电话给我。

电话的另一边，到底是哪一边呢？

我抱着这样的疑问，把按钮滑向了通话一侧，从听筒里单方面地传来了千夜学姐的声音。

「能接到这电话，表示时雨君还活着啊。——等等，你没有必要出声说话！！如果被小夜美察觉到我打电话给你的话，我想你的立场会变得更糟了。」

其他人的声音，没想到竟然能让我感到如此安心。

单方面地，千夜学姐继续说话。

「和我分开之后，我从窗口看到你和小夜美同学一起回去了。气氛好像不普通，大概之后……会到了小夜美同学的家了吧。时雨君，你……现在在小夜美的家没错吧？」

我没能回答。

我想，我要做的事情还真是全被千夜学姐看破了啊。

「我想增加了一两个人的话，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让我感到非常唐突。

无视混乱中的我，她继续说着。

「呐时雨君，冥婚仪式那时那个监牢啊，曾经是创造出诅咒，并让其收缩的东西。什么吊唁空袭而死掉的人，并将其镇住……那些都是弥天大谎。那只是让人不接近那个场所，并加固这种意识所作出的借口而已。」

用吓人的语调，千夜学姐继续说着。

「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为什么这地方的权力者，这么热心地信奉这种仪式？」

我僵直了，什么都说不出。

听筒的另一头继续传来，一如既往地冷谈的、千夜学姐的声音。

「那个监牢的深处，是尸体处理场。将麻烦的对方干掉之后，就到将其砌到那个地方。就算被人发现、找到了人体的一部分，也能用这是空袭被烧死的人之类的借口诡辩过去。看来那个监牢里，有着别说是人体蛋白，就算是人骨也能分解掉的微生物生存。那些绿色的粘液，大概就是了。所以将尸体扔到那个地方的话，肉片也好，骨片也好，都不会残留下来的。」

这话题展开的太过，我的头脑完全跟不上，只能颤抖着干干的嘴唇。

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只能，倾听着，从千夜学姐口中说出的那恐怖的真实。

这个地方的权力者，在城毁之后还是残存下来。对外来者怨恨着，在心中发誓总有一天要报仇的，而走到了一起。

这个誓言不仅仅是挂在嘴上的而已，他们不满足于只是那样子。

为了凝聚成一个牢固的整体，不会出现背叛者和内鬼，必须要共有一个秘密。于是强行要求各家各户里头，都弄出一个生祭来。

那就是作为生祭的花嫁。

这不是从其他地方传入的风俗。

为城里被残酷地杀害的武士们奉上花嫁。

一年一次，家家都被强行要求向死者奉上姑娘。奉上的花嫁当然是被杀掉了。

为了巩固关系，而用了这种血的方法。

大家相互都承担了痛楚，于是更为团结了。相互监视以及自己牺牲的观念也变得更坚定，持续统治了这块土地几百年。

然而，这个风俗也因日本走向近代化而变质了。

人口流动开始频繁，这一地域的村子也减少了不少。就算对波浪一样涌过来的外来者进行诅咒，也只能杀掉几万人之中的几百人。

权势者的权力开始衰退，加上战后回收土地，连地主都当不成了。

呵呵，时雨君……是不是觉得现在在上历史课？

不好意思了，时间不多了。接下来就挑重点说了。

山下坂的空袭，有几百人死去了。

神社里头的洞穴，是炸弹直击后的防空壕的旧址……

但是啊，真的是那个地方，有炸弹落下去了吗……？这到现在为止，都是一个谜团。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炸弹有没有落下去的场合。

重要的是从那时开始——

战后，为了封印那个洞穴里游荡着的死者，而进行了冥婚仪式。

这是跟以前的做法不一样，用不杀掉花嫁的方法……冥婚。所以在民俗资料馆的史料里头也有几行的记载。

这是为了将这地域一带四散的权势者的后代重新凝聚起来，再一次取回那时的力量。是表面上的呢——

内里就不是这样了。

那个洞穴里，因空袭而死掉没有收殓的遗体，有数百具之多。随随便便地接触的话，想帮他们入土的话……就会被作祟。将这样的迷信流传起来，使得谁也不会靠近那个洞穴。

然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将政敌咒杀之后，就将其砌到那个洞穴里头……明明因为空袭而被烧过，但是那墙壁却非常漂亮……很新是不？

在数百具遗骸里头，埋多一两个的话，是不会暴露的——他们都是这样想的吧。但是，这种事开了头之后，就无法停下来了。

咒杀开始逐步升级。杀人无法停止……这才是诅咒啊。

那墙壁的另一边，到底有多少人被埋在那里……真是无法想像啊。

就这样，那些家伙就取得这地域的支配权了。

谁也不敢违抗。知道秘密的瞬间就被杀掉，变成墙壁的另一边的住民。

但是你和小夜美同学，运气真好，于是成为了例外。

你们是参加了冥婚的家族的孩子，真是太好了呢……

不然的话现在已经……呼呼，请不要那么生气哦。话说回来。

将尸体埋到洞穴的墙壁里头啊，是有理由的。

为了让尸体自己消失掉而当成失踪处理，这是一个理由，然后……还有一个是，为了完成诅咒。

你是否知道蛊毒这种东西呢？

蜘蛛、蜈蚣、毒蛇……将这些有毒的生物封在一个壶里头，让它们共噬……一般认为最后剩下来的，就是拥有最高生命力和浓缩了所有毒的生物。传言用这毒和魂魄的话，什么样的人都能杀掉。

被埋在墙壁的尸体会流出绿色的粘液，就好像尸体的肉和骨头都在溶化似的。

被埋的第二天，就会连骨头都不剩地消失了。

真是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尸体处理场了。

然后那些溶掉的肉和骨就会混合，浓缩，形成某种特殊的石头。血一样红的，诅咒之石。

那石头让想杀的人持有的话，连灭族的事都能做的到。被逼殉情、流行病、火灾、强盗……总而言之，能引起不幸的事件或者事故。

被回收的遗体当然……也是拿去砌墙了。那些尸体，可是下次诅咒发生的原材料啊。

诅咒这种东西，只靠胡乱地祈愿是没效果的。

能连锁的系统，才是重要的。

小夜美的家族……呼呼，你已经明白了吧？

我将耳朵远离了一点听筒。看着天花板。而坏心眼的一夜学姐的语言，还是从听筒里不停地传过来。（译者：不是千夜学姐？）

诅咒……诅咒，到底是什么啊……

「总是诅咒诅咒的，你是不是已经厌烦了呢？那么，我就告诉你答案吧。微生物产生的红色结晶呢，是被称为红色麦角的东西。是中世纪欧洲称为黑之爪（ergot）的变异体，能人工引起精神异常的，非常恐怖的结晶。使人疯狂之后，就能引起相互厮杀。实际上的魔女裁判啊，也有传言就是麦角所引起的。这结晶变质，硬化后的东西，是落到脚边的红之爪哦。如果使用红之爪的话，杀人什么的就那么简单了啊……」（译注：ergot，麦角。）

我把视线投向左手的无名指。戒指闪闪地发出红黑色的光芒。

这个戒指，是用所谓的红之爪所做成的吗？

「从科学的角度来对一直以来的咒杀，还有小夜美同学家所降临的事件进行说明的话，就是我以上所说的类似的方法所造成的。但是我是没法相信那些东西。所谓的诅咒，应该是无法用科学说明道清的东西才对的。时雨君，现在到底打算怎么办？怎么样度过这个危机？」

一夜学姐开玩笑般地向我质问。

「我相信小夜美。使人疯狂的结晶也好，诅咒也好，人偶也好……什么鬼东西过来都一样。我会守护小夜美，而且是绝对的。」

哧哧地，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笑声。

「这样子才是时雨君呢，真是让人着迷。这边现在啊，正在关闭监牢，试着遮断诅咒。但是就算怎么快马加鞭，也要到早上才能完成。这段时间，就请你好好加油了。活下来，再见面吧。」

「是吗……麻烦你了。」

千夜学姐目中无人地笑了。

「呼呼，真是长夜漫漫呢……你今后，每当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会想起今天发生的事的呢。就好好努力吧，我可爱的时·雨·君——」

噗的一声，通话切断了，之后是传来通话切断的机器声。

我马上将手机使劲放进口袋，把手放在了嵌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可恶，拔不下来。」

想着把它就这样冲到厕所下水道里去，但是戒指被手指的关节所阻碍，完全拔不出来。

我摇了摇头。

已经没有迷茫的时间了。

我站了起来，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因为接下来有不得不直接从小夜美口中问出的事情。

* * *

「时雨……在哪里……？」

柔弱的声音，在走廊传来过来。

灰暗的走廊的深处，小夜美的影子在彷徨着。

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上，小夜美就安心似的用脸摩擦着我的胸膛。

小夜美的身体好温暖，让我的心冷静了下来。

但是——

这份温暖——

使得从窗子一直盯着我、无机质的人偶其存在——

所拥有箭一般的视线，其冰冷更加突出了。

红色的人偶从视界消失的瞬间，我和它四目相对了。人偶空空如也的眼睛看着我，弯起了嘴角。

这是最后的晚餐也说不定。

在这个家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小夜美了。

小夜美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起居室，向我表示饭已经做好了，饭菜的香味在四周飘荡着。

荧光灯的灯光全部都调暗了，只剩下在风中摇曳着的蜡烛般淡淡的光芒。

也放了几个旧时代的煤油灯在四周，就像黑暗中的几只萤火虫一样发着光。

「好慢啊，时雨。爸爸和妈妈都说等得不耐烦了哦。」

我看向起居室深处的餐厅的时候，不由得发出了悲鸣。

我的手紧紧握起，连指甲都陷入肉里了，拼命抑压着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

放满了小夜美手制料理的餐桌旁边，有一个红色的人偶坐在那里。

就像五年前一样光景。

不……错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偶就只有一具，空着的椅子还有3张。其中一张是为我而设的话……

人偶——在哪里？

还有一具人偶在哪里——？

就算我拼命地转动眼睛，还是看不见另一具红色人偶。

将我的动摇完全无视，小夜美静静地对我说。

「坐下吧，时雨。」

就像被蛇盯着的青蛙一样，我屈服于恐怖之中，坐在了椅子上。

「啊啊，是了……不叫爸爸过来可不行。」

从小夜美口中出现爸爸这个词语。

背上，有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流过。是冷汗。

感到了视线。

我抬起了就像没油了不怎么能动的头，拼命地忍耐着恐惧。

仿佛发出了唧唧地声音，我把视线放到了天花板。

天花板的一角……我的正上方，有一具人偶，张开四肢粘在上面。

视线相合，人偶微笑了。

这是平板而无表情，眼珠也好，口也好都没有的人体模型的脸。表情什么的，明明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现在人偶正在笑着。

（译者：插图可是什么都有……）

——啪嗒！！

人偶从天花板掉下来，发出了声响。

咔啦……咔啦……

令人发寒的声音响起，人形就这样爬着向椅子进发。

然后红色的人偶就坐到了椅子上，手脚放松……手脚无力地垂下去了。

「大家都到齐了。我开动了！！」

明明是这么疯狂的餐桌，小夜美却十分高兴的样子。

「时雨，『我开动了』呢？」

「……我……我开动了。」

我在这恐怖的光景面前，痉挛一般露出了微笑。

是极度紧张状态让脸颊的肌肉都痉挛了而露出微笑，还是说，变得奇怪的脸上神经已经无法区别恐怖和笑了呢，这我就无法得知了。

小夜美的精神，退回到五年前了。

面前不停地进行着过家家的行为，并且越演越烈。

咔嚓咔嚓地，食具和勺子碰撞发出声音。

她从手边的碗里掬了一勺南瓜汤，送到人偶的口。

「是爸爸，啊—♪」

对方是人偶。

眼也好鼻也好口也好都没有。砰地响起了干巴巴的声音，勺子在人偶口的位置被弹开，汤沿着脖子流了下来。

她徒劳地往返着手。

「好吃吗，爸爸？」

人偶的脸上涂满了汤，而小夜美却一脸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我看着她那副非常幸福的笑容，一股不能自已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那喜欢的身姿，让我感觉到身体被切碎一样的痛苦。

小夜美是用这种方式来排遣寂寞的啊？

平板而无表情的红色人偶。

不……错了，那是作为她双亲的东西。

说得起劲的小夜美，其话语，让我的耳朵非常疼痛。

把眼睛静静闭上的话，就会觉得这是非常快乐的家族会话。

可能存在也说不定的未来，就在这里展现着它微弱的残火。

浮上脑海的，是和她以及她的双亲一起吃饭的光景。

小夜美的脸变得通红，而我也少许有点……害羞。

看着这样的我们，她的父亲在一旁推波助澜。

如果能有这样的饭局，会是多么的美好啊。

但是，已经太迟了。

她的双亲也好，那个时候的小夜美也好……现在都已经不再了。

轻轻地张开双眼，现实无情地展现着。

身上流满了冷汗。

静静地室内，只有食具相碰的声音回荡着。

我不再顾虑，向小夜美询问。

「我啊，大概直到几岁都来你家玩？」

停下了把汤送到人偶口中的手，小夜美思考着。

「嗯—，幼儿园的时候，好像没怎么来过。然后是……小学的低年级经常来吧？」

与贴在软木留言板上的照片的年代对上了。

虽说生下来就在同一间病房内，我们两个变好是在成为小学生之后吧。

「我来玩什么的？」

「双六之类的，还有是利用这整座房子来捉迷藏之类的吧？」

「是吗，捉迷藏啊。这个家能藏起来的地方貌似真是非常多的呢。」

比如说将人类大小的人偶隐藏起来的空房间之类的地方。

我在心中，有点自嘲地笑了。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因为我是完全没有来过你家的记忆。」

毫不畏缩地，小夜美继续答话。

「是吗，那是……时雨忘记了吧。」

捉迷藏吗。

如果曾经利用过整座房子、进行了大规模的捉迷藏的话，我也应该是了解房屋构造的。

但是，我却对这房子一无所知。

只有那个蝉鸣的夏天我所进入的玄关，以及人偶坐着的起居室而已。

……蝉。

对了，蝉这里有个问题。

我被拖去做广播体操的那个炎热的早上，我想我那时是去过小夜美家的。

然而，真正留在印象中的那一次上门拜访时、我所听到的蝉鸣声，并不是蛁蟟的叫声。（译注：好像跟前文有点不对应，但是跟开头是对应的……）

而是「呜——嘤——呜——嘤——」地，极富特色的呜蜩的鸣声，这种蝉，只在夏末鸣响。

看来我的记忆某处，存在欠片。

从小夜美拉着我的手去做广播体操的那一天，到我记忆中的去拜访她家的那一天，中间隔开了很多天。

而在那些隔开的日子的某天里，我目击了她手刃双亲的事。

五年前的夏天。

有着忧姬遇到事故，失去身体健康的那一天——

也有，我对小夜美产生恐惧心的那一天。

那个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照片中小夜美和我，然后同忧姬之间所出现的鸿沟，也是从那个夏天开始产生的。

每当想打开这记忆的门扉，都会像被黑云笼罩一般。

记忆正嘲笑着我，不断地违背我想一探究竟的意思。

记忆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忧姬曾经这样说过。

记忆是靠着那份意识来保护我的安全的。

「时雨好像忘掉以前的事了，那么从现在开始跟我创造新的回忆吧。」

小夜美劝诫般的话语，被我打断了。

「——我想回忆起来啊！！」

回过神来，我已经放任自己的感情，拍桌大叫了。

「别用什么新的回忆来糊弄我，我已经受够了！！五年前的那一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是想回忆起这件事啊！！」

小夜美一丁点害怕的影子都看不到，反而冷冷地看着我。

被感情趋势的我，继续叫着。

「你是知道的吧，小夜美！！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要糊弄我！！对于你来说，双亲的话题就——」

小夜美猛地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时雨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哦。」

小夜美的脸已经失去生气，映着我的双眼就像嵌在人偶上的玻璃珠一样。

假装不知的她的表情就像人偶一样，变得无机质。感觉她迅速地失去了人类的温度。

「冥婚的时候啊，真是好高兴啊。那个时候，我感到爸爸和妈妈了。呐，再一次举行结婚仪式吧。这次不是假装的，好好地举行结婚仪式吧。」

她想在冥婚仪式上，为那一缕希望，赌上一把吗。

就算那是暂时性的，无法实现的愿望也……

「你召唤出来的，不是双亲。是恶魔。」

小夜美静静地摇了摇头。

「就算是恶魔，也没关系。因为人，总有一天是要死的。」

小夜美看着虚空，这样说着。

「比起生，死了才是更漫长的。」

这是小时候交换的，令人怀念的约定。

『呐，死了的话就举行结婚仪式吧。』

小夜美用毫无生气的双瞳看着我。

那副姿态，和小时候的小夜美重叠了。

她伸出了小指头。

我将那小指头，拨开了。

「死后才来白头偕老什么的，我才不要。这样的，只是过家家而已。」

小夜美的脸色，豹变了。

煤油灯的照耀下，她的脸色迅速地变得非常险恶的。

「拿出勇气来啊，小夜美。不要被死人依凭住啊。你所追求的，不是青梅竹马，也不是结婚对象，而是自己能自由操纵的，人偶啊。快点舍弃吧，那种扭曲的欲望。」

「你说『青梅竹马』这个词真是说得轻松啊——」

小夜美低沉的声音，震动着空气。

「为了维持那个关系，你以为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啊！！人是会变的，顺着年月的流逝，新的朋友和女孩子一个个的出现在你身边。你以为我是抱着怎么的心情看着渐走渐远的你的啊！！」

情绪激动的小夜美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

无处发泄的怒火，五年间的寂寞以及愤慨，她将这一切向我宣泄了。

「就算多么痛苦，多么辛苦我也——。我也，不得不继续在时雨面前当青梅竹马这一角色。不得不扮演着一点都没有变、明朗的小夜美。然而你是怎么回事啊时雨！！你还要我在此之上变成什么样子啊——！！」

心里头，已经下定了决心。

就算面前的墙壁有城墙那么厚，我也把它打碎。

「什么青梅竹马啊！！什么不会变的关系啊！！小夜美，你只是和不会流血，不会流泪，连温暖的心都没有的人偶玩过家家而已！！这样下去，这种扮演游戏会有尽头吗？你是打算，将周围的人都变成跟你一起玩过家家的人偶吗！！」

「不要……再说了。」

小夜美细细哽咽着，眼边聚着的泪水，眼看着越来越大，快要沿着脸颊流下。她的表情也扭曲了。眼瞳中混杂着悲伤和后悔的神色。

我继续大声说着。

「这里只有我和小夜美你而已。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我才不会让其他的谁触摸到！！」

然后我把桌子翻起，砸向红色的人偶。

滑落的食具砸向地面和墙壁，发出惊人的响声。

然而只是这样子，是无法阻止人偶的。

嘎嗒嘎嗒地，倒了的桌子在震动。

人偶，开始动了。

嘎嗒——嘎嗒嘎嗒——嘎嗒——

叽地，桌子被抬了起来，人偶的手和脚展现了奇妙的动作。

发出了本来不应该听到的，木头之间的摩擦声。

人偶站起来了。

叽叽叽叽……用木片做出双腕弯曲，这手腕前端的五根小木头也曲了起来。

人偶抬起沉重的脚，前进了一步。

叽……砰……

我向小夜美大叫。

「跟我来！！小夜美————！！」

我拉住小夜美的手腕，开始跑起来。

这家伙，不是人偶。

我要救她。

绝对要让她离开这个家。

「你是人类。所以跟我一起来！！」

「——我不要。」

小夜美冷酷得让人感到恐惧的视线，向我刺来。

喀哒喀哒地，我感觉这个家正在骚动着。

雨点滴滴答答地叩响了屋顶，那水声的静谧宛如暴雨将至的宁静。

皮肤就像被冷水擦过一般，鸡皮疙瘩一片接一片地长了出来。

叽……砰……

人偶在我们争吵的时间，也继续向我们逼近。

——已经，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除了狂奔下去，毫无他法。

强行拉着小夜美跑出了起居室，来到了走廊。

昏暗的走廊，以及沾满灰尘的墙壁在视界里流动。

我跑到了楼梯，上了二楼。应该还有还没调查过的房间的。

走廊深处，有两个房间。

哪一个？

我仔细地深入观察，走廊留下的足迹。

叽……砰……

背后传来了，人偶上楼梯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了。

我瞪大眼睛，沿着足迹寻找。

——最里面的！！

然后就这样飞奔到最里面的房间前，而小夜美发出了悲鸣。

「时雨——那边不行！！」

无视她的悲鸣，我拧上了门把手。

——咔叮，尖锐地金属音响起，我的手只徒劳地划过了空气。

上锁了。

叽……砰……

砰砰——。

人偶，走完楼梯了。

声音，紧随着我的背后迫近而来。

「给我打开开开开开——————！！」

我心一横，一脚把门蹴开了。

木料发出破碎的声音，紧接着，红得发黑的灰尘飘了起来。

有一股干干的铁臭味。

低吼的风摇动着窗户，大粒的雨滴开始敲打着这个家的外壁，发出沙沙的声音。

突然一道白光直射进我的视网膜中，一瞬之后，被闪电照亮的屋内景象映入了我的眼帘。

整间屋子释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彩。

就像是草率地将红色的油漆泼到墙上的一般，墙壁上染有不规则地红黑色痕迹。

我面前的是门的碎片，还有一张杂乱倒地的椅子。

轰隆轰隆轰隆——！！

雷光再次一闪，贴在房间里的大量的画被照了出来。

墙壁就像那个时候一样，贴满了小夜美画的那个世界的画。

「你到底想干什么？」

冰一样的手腕，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小夜美明朗的笑容上，落下了阴影。

阴影将她的脸一点不落地覆盖住了，简直就像戴了一个面具一样。

「时雨在别人的家里胡作非为，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手腕开始施力。

「别人家的2楼是不能擅自进去的，小时候没有人教过你吗？」

心脏冻结了。

「时雨，跟我约好的了吧？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不再掩饰不快感的小夜美。

「是约好的了吧？也勾小指头了——时雨，现在是打算背叛我？」

雷光一闪。那一瞬间将小夜美的脸映得青白，也将她身后蠢蠢欲动的物体也勾画出了形状。、

我一直以为，人偶是盯着小夜美的东西。

而且，是依凭在小夜美身上的，我是这样想的。

但是，那想法好像错了。

小夜美的视线的前方，总是有我的存在。

也就是说，被盯上的……从一开始……就只是我一个人。

为我留下的选项，已经就只剩下一个了。

拿起朽坏的椅子，我把它高高地举了起来。

全部都破坏掉吧——

这样的人偶，这样的家，还有这样异常的——小夜美，所有的这一切全部。

「你，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啊时雨。我求你了，住手啊——！！」

悲痛的请求，从背后刺穿了我的心脏。

「你给我听好了，那些并不是你的爸爸和妈妈。是诅咒的人偶！！」

小夜美流着泪，摇了摇头。

「并不是诅咒！！也不是人偶！！因为他们养育了我啊！！」

我……

「就算我多么辛苦，就算我多么悲伤，都会一直在我身边！！」

停下了动作。

小夜美慢慢地靠近了我。

「人类真是让人讨厌。每眨个眼，都会向丑陋的大人靠近。」

小夜美的心现在在颤动着。

一副已经觉醒的样子，用置身事外的目光远远看着周围的所有事物。

从她的言语中，能感受到一种憎恶。

「能是纯粹的小孩子，真的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或许这就是神给予的，人生最后的光辉也说不定。所以我啊，想让所爱的人，停止在保持着那个美丽的姿态的时间里。」

这就像是想从夜空中摘下星星一样。

保持在小孩子状态，这谁也做不到。

人啊，谁都会在不经意间就成长起来。

没错，小夜美，你也是。

「我已经，对只是青梅竹马——感到厌倦了。小夜美，我喜欢你。所以，想守护你，不想让你流泪。」

小夜美将我举起的椅子轻轻地拿走了。

用一只手轻轻地摸着我的脸，然后再耳边轻轻地说。

「我好高兴啊，时雨……但是那句话，是不是真心的？」

「我发誓要守护小夜美。我还发誓，要让小夜美……你一生幸福。」

小夜美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能相信时雨了……」

呜呜呜呜呜呜地，风低吼着。

风从窗子的间隙中穿了进来，装饰了房间的、那个世界的画，在空中飞舞着。

那是在死者的世界，活得非常幸福的家族画。

现在就像要将我的性命，切下来一样。将这个瞬间切下来，封闭在画中。

「这是只说不干呢，你就是这样背叛我，舍弃我的。真是讨厌啊时雨，那样子做。我发现时雨在说谎了。在欺骗我……所以我会让『我们手牵着手，永不分离』这一愿望成为现实……」

她把夹在腰和裙子之间的，布包着的东西拿出来了。

慢慢地解开布，把名为菜刀的铁块显出来了。

小夜美从一开始……就预想着我会背叛吗……

「动手吧，小夜美。但是我的心是不会变的。」

小夜美用混浊的眼睛看着我。

「时雨也……要成为家族的一份子了……」

她毫不犹豫。

在放下的椅子的座面上，将我们的手掌重叠，然后举起了菜刀。

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

向着握着的手掌，菜刀砍了下去。我只是沉默着，一直握着小夜美的手。

（译者：好一个手牵着手，永不分离）

锐利的铁块，将皮肤还有肌肉切开。尖锐的疼痛在背上驱驰。

然而我还是继续握着小夜美的手。

让我将爱这种东西的证明，在死和痛苦之间给到小夜美吧。对方不是把命搭上这种究极的证明的话，这家伙——是不会相信的。

小时候的小夜美，握着无机质的人偶的手，并将其放到脸颊上的光景在我脑海里复苏。我眯起了湿润的眼睛，笑了起来。

尸体不会说话，感情也好，拒绝也好，都表达不出来。变成人偶一样的姿态的话，小夜美将会初次……学会爱人。

我现在不得不下决定了。

变成人偶单方面接受小夜美的爱，还是——

「死掉的话，肯定就会分开了。和喜欢的人分开还会高兴的人，到底存在在哪里——。那样子的，是幸福——？这样子除了不幸，就没有其它了。」

小夜美的表情一瞬间变青了。

——啪！！

接连不断砍下来的菜刀。

鲜血已非常厉害的势头涌出来，使得我扭曲了脸。

但是我们的羁绊，单单靠诅咒这种鬼东西是切不断的。

我已经决定要接受小夜美的全部了。

「怎么样？痛吗？时雨。我的心好痛啊。被人背叛，居然是那样的痛。」

「痛啊。非常痛啊。但是这种伤痛，为了小夜美我能忍耐下来。我为了小夜美的话，什么样的痛苦都能忍受下来。这就是这份痛苦，告诉我的。这可不是半桶水的感情，你了解了吗？」

小夜美冷冷地看着这样的我，砸了下舌头。

「时雨所说的『喜欢』的话语，完全不能相信……」

我摇了摇头。

「你说谎。因为小夜美你，不是在哭泣了吗？」

我用非常痛、正在流血的手掌，紧紧地握住小夜美的手。

一瞬间，小夜美的脸变得阴沉。

「我……才没有……哭泣。」

「血在流。我和小夜美的泪之血。心像是要裂开一样，哭泣着吧。」

小夜美是打算放弃一切吗。

不相信其他人，不和其他人理解，直接就把对方变成人偶来支配。那样的话，不是跟舍弃了心一样吗。

我感觉到她冻结的心门开了一条小缝了。

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小夜美，就算双亲不在了，也不是你变弱小的理由。之所以变弱小了，是因为你自己的心。

小夜美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那双眼睛，还是冰冷的。

「……切手掌这么小的事，就想着能证明自己的心？真是天大的玩笑呢。」

说完她用菜刀向重叠着的手掌刺了下去，然后将联系着我和小夜美的菜刀拔了出来。

血柱喷了出来，将天花板和地板染得通红。

疼痛在奔驰。然后钝痛和温暖的血液感触传到了皮肤上。

「红线什么的，哪里都看不见呢。果然时雨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

菜刀上的碎肉和神经碎片一点点地掉了下来。

用制服的下摆擦了擦菜刀之后，她把菜刀对准了我。

「果然时雨的话，全部让人无法相信。如果你真是爱我的话，就希望你能证明，就算是地狱也会和我一起去，我是可以的哦，时雨。就算是地狱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在地狱的深渊，时雨是不是真的会守护我……一起去确认一下吧……」

小夜美话音刚落，人偶也再次动了起来。

叽……砰……

「听我说小夜美！！如果你到了死者之国的话，我也会去把你攫走带回来的！！幽灵也好，恶魔也好、就算是死神——我也会全部揍飞把你带回来这个世界！！」

「只会说些漂亮话呢。爱我的誓言和自己的性命……哪一边都想保住什么的，你不觉非常自私自利吗？我们啊，死掉的话就能相亲相爱了。任性一次，就应该足够了吧。在地狱里头，我会再向时雨问多一次的。」

一副非常沉着的样子，小夜美把菜刀举起来了。

而在我身后，人偶正站在那里。

已经无法逃跑了。

她的嘴唇微微动着，和我接了下吻。

「我们啊，死掉后肯定就能相亲相爱了哦——」

我被小夜美抱住，然后在耳边说了这样的甜言蜜语。

之后我被推开了。

这是为了将菜刀准确地插进我的胸口吧。

之后的动作逐帧播放般地，让我看得非常清楚。

小夜美手中握着的菜刀，其润湿的光辉，映出了我胆怯的脸孔。

「放心吧，时雨。我马上也会追随你去的了——两个人一起，去黄泉国度吧——」

已经要到此为止了吗。我放弃地闭上了眼睛。

我张开了双手，毫无防备地将胸口对准了小夜美。

然后我被推倒了。

我紧紧地用牙齿咬着嘴唇，等待着终结的到来。

刷地，空气割裂的风压吹到了身上。

以小夜美的腕力的话，应该能让我死得非常痛快的。

「————？」

什么也没发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开了眼睛，面前有一个影子。

红色的、干巴巴的、裸露的木头映入眼帘。

小夜美挥下的菜刀，深深地插进了人偶的胸口。

人偶做出了行动，在那瞬间，冲进了我和小夜美之间。

「为……什……么……？」

小夜美的瞳孔，一下子变窄了。

人偶握住插进胸口的菜刀，然后把它折断了。这就是人偶的最终。

「烛台倒地，只是因为地震的原因吗——」

我看着跪下来的人偶，这样喃喃自语。

将火焰暂时消掉的，并不是忧姬做的炸弹……而是偶然爆发的未爆弹。

人影确实将杉树弄倒了，如果不弄倒那个的话……我们就会被爆风吹飞了吧……

「你——莫非——」

人偶什么也没回答。

就像丝线切断的操线人偶一样，手和脚四散地落到了地上，然后不再动了。。

「莫非，一直在帮助我——？」

我跪了下来，向着人偶的身体伸出了手。

人偶的头和身体还勉强地连在一起。

但是那，也只是维持了几个瞬间而已。

人偶一点点地腐烂，变成了木屑。

崩坏的速度相当快，伸出的手腕，也赶不上去触摸它了。

想将碎片收集起来，让它重新组合，但是捞起的时候，变得如同沙粒般大小的人偶碎片，从手指间掉落了。

而且在掉落的时候，沙子也溶于空气中，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不，错了——

这不是好好地留了下来吗。

「爸爸，不希望我到黄泉之国吗？」

向着虚空，小夜美这样问着。

这问题，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了。

「爸爸……为了救我……而牺牲了？五年前……那个时候……也是一样。」

就像丢了魂似的，小夜美整个人软瘫了下去。

我紧抱着小夜美的肩膀不放，向她大喊。

「我们之间还有血的红线联系着。为什么你，一直总是选择变得不幸的道路啊。就算面临怎么样的逆境，我不是也会这样子站在小夜美的面前吗！！相信我吧！！无论何时，无论面对怎样的伤痛，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的！！」

小夜美将身体靠到我的胸膛上了。

她伸出手，与我的手掌重叠。

「时雨的手，好温暖。」

斗大的眼泪不停地流出来，小夜美这样说。

「如果死掉的话，这流出的血也好，眼泪也好，全部都会感觉不到的吧？那还真是……非常寂寞的事……」

她用力握着我的手掌。

「变成家族，或许是非常困难的事也说不定……我总是会那样想……为什么我们，一个人就没办法活下去呢。一个人的话，就会感到非常寂寞而无法忍受……和其他人在一起的话，就会伤害到那个人……」

小夜美用哭肿的双眼看着我。

「现在的我，能感受到时雨的温暖了。所以，还……活着……」

不断涌出来的眼泪，划过小夜美的脸颊，落到了手掌上。

和喷出来的血液混在了一起，就像淡淡的葡萄酒一样滴到了地面。

「我……一直很害怕小夜美……」

五年前那一件事以来，我就对小夜美感到非常害怕。

竖起高墙，比谁都要推开小夜美的人，就是我。

「明明我是最不得不支撑你的人……但是因为恐惧，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我逃跑了……」

我甚至连回过头去看也做不到……连最后残存下来的人也抛弃了小夜美，于是她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红色的人偶，并将它们作为双亲来看，以保持心的平衡。

那是多么辛苦的事情，多么辛苦的五年啊……

我对自己的不中用从心底感到非常耻辱。

把脸埋在我胸口的小夜美，左右摇了摇头。

「不，时雨，只要现在还在就可以了。」

这个满是灰尘的家，就是小夜美的所有。

风暴摇动着这个家，她内心也如同这个房子一样，被摇动着。

「告诉我吧，小夜美。五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和妈妈——」

肩膀颤抖着，小夜美张开了沉重的双唇。

「我的双亲啊——被人杀掉了啊……」

接着小夜美用差不多要听不见的声音，述说着五年前的过去。

道德败坏的双亲。

但是周围的人们都说，身居高位的双亲，是可敬的、值得骄傲的。

实际上，确实也有很多仰慕我双亲的人。

然而，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善良、匡扶正义、支援弱者。

那些只是表面上的。

他们赚取金钱的手段非常肮脏。

在世人看来，他们是在向弱者伸出援手，其实那些行为举止全是伪装出来的。

他们找来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集于一处，全部关进只能从外侧打开的房屋之中。

而当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候，就会整屋整屋地把人卖掉。

一直以来，他们都在非法领取着社会福利金。

即使到了现在，我一想到当年是靠那样的金钱过活的，就会脊背发寒。

关在那间屋子里的人，就连痛快求死也办不到。

食不果腹，在粪尿之海中迎来生命的终结。

实际上在门的内侧，是有非常多的抓痕的。

然而——当地方政府的职员上门了解情况的时候，据说那些人表现出来的都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那是因为他们同时还集中了很多「演员」的缘故。

他们制造出了很多、只活在纸上的、用于敛财的「机械」。

为了不留下把柄，似乎还雇佣了不少顶包的人。

一切都不由自己亲自动手，只是从赚取的钱中进行克扣。

所以……就因为盘坐在那样的生活之上

崩坏也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他人什么的只是让自己发家致富的消耗品，他们就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认为的。

为了能让这过分的不正当长期被允许，妈妈选择去进行冥婚的仪式。

而爸爸就进入了那个监牢里，把土墙破坏了。

然而里头连人骨都没有剩下，只有人体形状的空洞。

这变成了把柄，于是爸爸被掌权者威胁了。

这种非常不正当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

最后，爸爸和妈妈被杀掉了。

在我和时雨的眼前呢——

就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就像虫子一样被杀掉了。

那个时候我深切地认识到。

啊啊，人啊，居然那么简单就被杀掉了。

这些，明明打算全部都忘记的……

但是和时雨一起进入了那个地方的时候，又全部想起来了……

真是讨厌，命运。

总是总是，在坏的地方转个不停。

弱小的人，心也是弱小的。

不变……强的话，就会被简单杀掉。

所以我下了决定。我将倒向，杀人的一侧。

我，在那天就决定好了——

* * *

啪嚓，水花猛烈溅起。

那是在血红水洼中、有人倒下的声音。

大大的影子，变成血块倒下了。

那是映在年幼的我的视线中的、某个成年人的身影。

我还牢牢记着，那个夏日……

只不过，一直以来都装作忘记了而已。

年幼的小夜美正用极其冷漠的眼神，凝视着、倒地不起的……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紧紧地抿住嘴唇，在下一个瞬间、她已经奔跑了起来。

电闪雷鸣——用与之不相上下的速度，她狂奔着。

挥下了手臂。

细碎的悲鸣，紧接而来。

筋骨折断的声音、血肉飞散的声音、以及紧随其后的——悲鸣声——。

也不知道挥落了几次，她手臂的曲张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很快、沉寂便支配了四周。

小夜美将杀害自己双亲的凶手，变成了一堆肉块。

活用她的腕力的话，这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吧。

她已经从受害者演变成了杀人者。

舍弃软弱的自己，斩断内心的迷茫。

从这一瞬间开始，小夜美为换得强大的内心，入手了孤独。

杀人一方的人，是非常孤独的。

吧嗒。

我听到了水滴的声音。

吧嗒吧嗒，水滴飞溅的声音。

在惨白的房间中，一溜血红的水洼向四周蔓延。

水之所以会飞溅起来，是因为有人的双足交替摆动着，在其中行走。

纤细的足连接着一位年幼的少女，她正用十分冷漠的表情看着我。

「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好好相处地生活在一起？为什么只靠言语不能传递所有的感情？」

在年幼的她的身边，已经变了形的布娃娃一动不动地散落四周。

在这幅毫无生气地蔓延着的、不寻常的光景之中，唯有小夜美拥有着生命。

「今后，就只有时雨和我两个人。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下去吧。」

小夜美一步、又一步地向我走近而来。

每走一步，溅起的水珠活蹦乱跳地，沾到了我的脸上。

我用手腕一拭，这正在由红转黑的液体，给我留下的、唯有粘稠的令人不快的触感。

「呐……时雨……」

年幼的小夜美，向着我的脸庞、伸出了手。

「不，不要！！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拒绝了她。

从那一天起，我和小夜美之间就产生了难以填补的鸿沟。

就因为「杀人凶手」……这样的一句话。

令她的心脆弱地崩坏掉了。

这甚至让她坚信起来，那从河堤上捡来的，被暴走族使坏而涂成红色的人体模型是自己的双亲。

* * *

暴风雨开始变小了。

从窗子向外看向远方，只见远处的山的另一侧开始有阳光渗出。

小夜美用纱布压住我的手，然后用绷带开始帮我包扎。之后她继续说。

「那之后，身为孩子的我是不可能处理得了的了……所以，我拜托了时雨的父亲，进行善后……因为跟冥婚仪式有过关系，要隐藏东西也是非常简单了。因为……只要把东西埋进那个监牢的墙壁就可以了。」

是因为眼泪已经流光了吗，小夜美毫无表情地，只是继续说着。

「然后把我父母的失踪申请书提交上去，这样这个禊也就完了吧。确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之后是时雨的双亲，支援着我的生活费。以『大家都跟冥婚仪式有联系，那表明很久以前是亲戚之类』的名目进行的。所以我才不想浪费。因为那是时雨你们重要的钱……」

我抱住了小夜美。

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我粗暴地大叫。

「『支援着我的生活费』也好，『不想浪费』也好，不要再说那么悲伤的话！！小夜美的生活，就让我来支撑。我绝对，会让你幸福的。」

小夜美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已经不再是人偶般无机质的，而是湿润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我也是，想帮上时雨的忙啊！！一直一直，都想和你在一起啊！！」

她的手掌不再流血，于是也回抱着我。

「那么，就不要再一个人承担一切了。我绝对会守护小夜美的。」

小夜美在我的怀中抽泣着。

轻轻地点了点头。

* * *

「真是的，你生命力和小强有得比啊。」

午后在校门前的通道上，等着我们到来的千夜学姐，向我们搭话了。

暴风雨就像说谎一样的过去了，连一片云都没有的青空包围着我们。

那之后的我们，被破门而入的忧姬发现了。

担心的忧姬虽说想侵入小夜美家，但是暴风雨将门和窗子都弄歪了，貌似直到天明才能进来。

但是我想这里头会不会有其它更加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暗中活动呢？

因为，这次的事是……我和小夜美不可逃避，为了成为大人所必须承受的痛。

在那之后和忧姬分开了，一早上都在医院接受手术。

伤有点严重，缝了很多针。

看了我们的手掌一眼，千夜学姐好像就察觉到大部分的事了。

「只是这样子就结束了，真是太好了呢。我还为你绝对被小夜美分了，现在正在放血呢。」

「别说些不吉利的话啊。」

确实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

变成人偶的我，被小夜美一生一世地爱着。

但是，这样寂寞的结局又会有谁得到幸福呢？

小夜美吃惊地不停眨眼，看看我，又看看千夜学姐。

「小夜美同学？」

「是……施。」

突然间被千夜学姐叫了一声，小夜美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们可是我撮合的，因此你可得好好地支撑这个废柴啊。知道了吗？」

「嗯……学生会长大人？难，难道……又惹你生气了……？」

小夜美对千夜学姐的认识，还停留在会因大发雷霆而完全变个人的层次。

是认为说明这些复杂的事感到很麻烦吗，只见千夜学姐有点不高兴地把头转到一边去了。

「我还没有听到你的回答。『是』还是『不』？」

「——施。」

小夜美的声音跑调了。

「啊啊，对了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我啊，在找东西。那么强力的、诅咒般的结界，可能是因为它所造成的……」

在家中，有没有捡到什么可以穿戴在身上的东西？千夜学姐向我询问。

穿戴在身上的东西……莫非，是指红戒指？

我非常在意地看向左手，但是那里只有一层层卷着的绷带，根本就没有戒指。

向小夜美询问，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肯定是在见到忧姬，然后在去医院途中这段时间里，丢失了吧。

千夜学姐有点遗憾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明明是你的东西，却把它弄丢了。」

「弄丢了？为什么时雨君会知道是我弄丢的？」

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个戒指，一夜学姐冥婚的时候……那么，莫非，这个人和一夜学姐并不是共享记忆的？

「嘛，算了。耐心地找就是了。」

千夜学姐哧哧地微笑的同时，宣告午休结束的铃声也响了起来。

「——那么，告辞了。加油吧，年·轻·人——」

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千夜学姐离开了。

我向着她的背影说。

「呐，是你……帮助了我们？」

她连头也没转过来地回答。

「不，那是你们羁绊的力量。」

随着温暖的风，千夜学姐离去了。

「学生会长大人，也有那样的一面。」

看来，小夜美领悟到学姐就算不是大发雷霆也会有那样的一面了，只见她有点感叹地说。

「那样子，不是很普遍吗？平时可是在披猫皮。」

「是那样子喵—」

看着远去的千夜学姐，小夜美发出呆呆的一声。

「不过，这样我还有点放心了……呢。」

「？」

「就算是怎么样的人都好，仅凭他的表面是无法判定他的全部的。肯定，会有很多东西瞒着其他人的。会将那些隐藏的东西表现出来、只有在面对自己亲近的人的时候。」

小夜美的语气带着热度。

情绪也高涨了似的，声音也响亮了起来。

「据说，相互拥有的秘密，可是宝物来的。」

像是对我这句无意中说的话十分喜欢的样子，小夜美的眼睛闪闪发光。

「啊，时雨。偶然也会说些好话啊！！这样的宝物，好想拥有很多啊。是了，首先……」

这样说着，小夜美用自己的手指沾上了自己的唇，然后把手指向我的脸伸过来。

她的指尖吻上了我的嘴唇。

嘴唇，感受到小夜美的温暖传递过来了。

间接接吻。

我越想越觉得害羞得不得了。

「啊，时雨脸红红的～♪」

「笨，笨蛋！！还不是，你做了这么羞耻的事。」

「我只是将手指戳到你的唇而已。」

「戳之前才是问题。我说的是戳之前！！」

「什么啊—时雨。你有意见？」

「多的很啊笨蛋！！，那个啊，得好好地……继续下去！！」

小夜美哧哧地微笑了。

「我—才—不要！！」

然后她转身就跑，我向着逃走的她，追了上去。

悠然中缓缓流转的日常。

我对这理所当然的日常，感谢这。

每向着小夜美的背影跑一步，我的左手手掌就一阵痛。

这份痛楚，肯定是躲不开的吧。

因为这份伤痛，可是我和小夜美联系着的，证据。

小夜美结局

下卷继续。

第三卷 小夜美之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