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五章赛希莉与裘莉叶

「好想死。」我们八成是在同一个时间点想到同样的事吧，我和赛希莉同学在无预警的状况下异口同声地说。现在，我和赛希莉同学跪坐在一个类似休息区的空间，低垂著头（顺带一提，这边也是在榻榻米上放著沙发和桌子）。我们两个心中都充满了悔恨——这一点不用特别说出来，我们也心知肚明。「算、算了啦，这也是没办法的嘛！一切都是酒精的错嘛！你、你们两个都算是遭到了不可抗力的因素影响呀。」爱拉同学对我们投以安慰的笑容。没错，我们最后似乎在露天浴场昏倒了。除了我和赛希莉同学以外的三人，把我们抬了出去（顺带一提，据说帮我换衣服的是蕾伊学姊）。我恢复意识之后，记忆也逐渐恢复了。而赛希莉同学似乎也想起了她在露天浴场做出的行为。看来我们两个都不是会失去记忆的那种人，而是隔天冷静下来后，一想起来就会后悔不已的那种。我们端正地跪坐著，而在我们面前的，是三名受害者。「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两人一起深深鞠躬。「是、是说，是我在分飮料的时候弄错了，所以一切都是我不好啦！」「不，都是因为我点了酒的关系，爱拉并没有不好唷。」「不，爱拉和蕾伊都没有不好。而黑彦……也没什么不好。赛希莉大人则有一点点不好。」她们三人都体贴地安慰我们（不过希尔吉丝同学对赛希莉同学稍微严格一点就是了）。即使如此，赛希莉同学似乎仍然自责不已。不知道是因为刚泡完澡的缘故，还是酒还没完全退的关系，她的脸颊微微地泛红。「但我丑态毕露也是不争的事实。真的很抱歉。」赛希莉同学看起来真的深深地反省了。当然我也一样。「我记得我好像对大家出言不逊，非常抱歉。」「呜呜……话说回来，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赛希莉同学将手放在榻榻米上，肩膀不停颤抖，看起来像是丢脸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时——我们忽然四目相接，于是两人瞬时脸红。这时的气氛令人羞赧又难以言喻。应该说是尴尬。毕竟我们两个都还有记忆，所以那份尴尬可不如平常。「刚、刚才失礼了，黑彦。」「我、我才要道歉。」「呃，这句话由我来说，好像有点那个……不过，请你别介意我在那种状态下所说的话唷？」赛希莉同学战战兢兢地抬起视线，看我一眼，又垂下视线，反覆好几次。「好，我会尽量忘记的。」我苦笑著说，赛希莉同学显得相当消沉。「请你尽量做到。」我们的反省时间就到这里结束。接下来是自由时间，按照预定计画是各自回房，想睡的人就睡，想熬夜的人就熬夜。「那个，赛希莉同学。」我叫住了和希尔吉丝同学走在一起的赛希莉同学。女生们好像打算先回房间一趟。我也因为担心吉克，所以打算先回房间——不过……「我想去看看裘莉叶同学的状况。」听说她身体不舒服，我其实一直都很担心。「裘莉叶的状况吗？这样啊……现在先别去可能比较好。那个……我觉得再过一段时间比较好。」「这样啊。」是说，仔细想想，的确是这样没错呢。毕竟就算我去看她，她的状况也不会变好，倒不如让她好好休息。「我知道了。那我今天就先回房去了。明天见啰？」「是啊。明天见。」「明天见。」「好，晚安。」我和赛希莉同学她们道别后，便回到了男生房。◇裘莉叶躺在床上。距离赛希莉她们由于当初预约的混浴时间到了而离开房间，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当时裘莉叶决定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留在房里休息。赛希莉在离开的时候体贴地把水晶灯关上，因此房里很暗。唯一的光源，大概就是从窗外洒进房里的月光吧。裘莉叶虽然告诉她们自己身体不舒服，但事实上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心情、吧。」她这么自言自语后，很自然地笑了出来。裘莉叶心想「这一定是自嘲的笑吧」。之所以宁愿撒谎也不去浴场，是因为她怕见到黑彦会尴尬。话虽如此，但黑彦应该不会这么想。只是自己单方面不想见到他而已。「我到底在做什么啊。」裘莉叶的银发散乱在床单上。她捏起发稍玩弄著。于是，原本凌乱的思考，便渐渐地聚焦在一件事情和两个人物上。过了不久，她玩弄头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有人来了，开门的声音接著传来。「我回来了〜」是爱拉的声音，她们好像洗完混浴了。爱拉应该是顾虑到裘莉叶吧，还刻意压低了声音。裘莉叶转了个身，静静观望著。跟在爱拉之后进房的是蕾伊和希尔吉丝，从她们的态度看来，刚才应该很开心吧。那就好。不过，等了很久，赛希莉却还没回来。裘莉叶抓住薄棉被，坐了起来。「啊，裘莉叶。你身体还好吧？」爱拉满脸担心地问道。「嗯，好像已经没事了。我可能只是因为不太习惯这种地方，所以比较疲劳吧。」裘莉叶这么回答，同时对自己谎称身体不舒服的事感到愧疚。「欸、欸，裘莉——」「那个，爱拉。」两个人的声音几乎重叠。「咦？嗯，什么事？」爱拉本来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却把发言权让给了裘莉叶。裘莉叶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提出了问题。「……赛希莉怎么了？」是不是只有赛希莉留下和黑彦独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就应该继续乖乖躺在这里吧。就在裘莉叶这么想的时候——「其实我刚刚想问裘莉叶的，也是这件事——」这件事——是指什么事呢？就在爱拉转头往后看的时候，希尔吉丝便往前跨出一步。「有个自称洛齐亚的男人说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跟赛希莉大人说，于是就把她带走了。」「……你说什么？」爱拉她们面带疑惑地互相对看了一眼，接著又转向裘莉叶。「那个洛齐亚，我记得就是裘莉叶说的偷窥可疑份子对吧？可是……他说他和裘莉叶就像亲戚一样，只是刚才在男浴池凑巧遇到，就莫名其妙遭到你迁怒，还被说成是偷窥狂……」这个说法其实并没有错，所以很难否认。「然、然后，这个人说他有一些关于裘莉叶的重要事情想说，于是赛希莉便表示听听看也无妨。」洛齐亚为什么要找赛希莉？裘莉叶内心涌起一阵不安。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带责备，问道：「没有人阻止她吗？」蕾伊也出来帮她说话。「可是喔？最重要的是赛希莉本人说她想听听那个人要说什么，不肯退让。因为我们很担心，所以一开始我们还提议那我们也一起去，但是赛希莉似乎不想让我们知道那件事，因此她说她想单独和对方谈。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对方好像先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悄悄话……」蕾伊和希尔吉丝似乎都觉得自己有某种责任。「我、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马上去找她？」爱拉著急地问大家。「我去找。」「裘、裘莉叶？」裘莉叶滑出棉被，迅速地整理好凌乱的旅馆睡衣。她穿过爱拉等人，走向门口。「赛希莉可能会和我错过，先回来这里，所以爱拉你们留在这里等就好。那个人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很危险，所以由我来想办法。」裘莉叶丢下这些话之后，便用力打开门，夺门而出。「那家伙——」裘莉叶想起洛齐亚的脸，愤恨地咂了声嘴，在走廊上狂奔。这栋建筑物很大，不过赛希莉的外型非常亮眼。所以应该会有很多目击者才对。_裘莉叶决定先前往人多的地方，询问有没有人看到疑似赛希莉的人物。不出所料，目击者的确很多。或许应该归功于裘莉叶努力挤出笑脸来询问吧，几乎每个人都很乐意提供资讯。中间遇到几个看起来像是花花公子的贵族男性向她搭讪，但裘莉叶完全无视他们。裘莉叶依照目击者提供的资讯，到处寻找赛希莉。最后，她终于在这栋建筑最角落的地方，发现了独自倚著栏杆、眺望著风景的赛希莉的背影。赛希莉站在建筑外面一个彷佛露台般的空间。四周没看见洛齐亚的影子。裘莉叶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一阵夹杂著土味和草味的风吹来。「赛希莉。」裘莉叶唤道，于是赛希莉转过头来。「——裘莉叶？」栏杆的另一头是枝叶茂密的树林，从树林间的缝隙，可以隐约窥见王都的灯火。这个空间摆著木制的桌椅，而目前在场的只有赛希莉和自己。这里之所以没什么人烟，可能是因为位在建筑物的最深处吧。其实刚才在前往这里的途中，裘莉叶就发现一路上的人愈来愈少。而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赛希莉和不见踪影的洛齐亚，到底在做些什么呢？裘莉叶仔细地确认四周。「洛齐亚呢？」「他刚才已经进去里面了。你没遇到他吗？」「没有……」裘莉叶回头望向玻璃门。洛齐亚可能是有意识地避开自己吧。忽然间，裘莉叶觉得她彷佛被洛齐亚玩弄在股掌之间。这感觉真差。「那你没事吧？」洛齐亚为什么要和赛希莉接触？比起找出洛齐亚身在何处，更重要的应该是先问出洛齐亚的目的。赛希莉倚著栏杆，脸上挂著一如往常的微笑。「看来他说他和裘莉叶是旧识，看来并不是说谎的。也就是说，他也是第6院的人？」裘莉叶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啊。」「原来如此。那个人身上的确散发著一种奇妙的氛围，现在说他是第6院的人，我就能理解了。他和你不一样。」「……所以你没事吧？」「放心。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应该说他讲话的态度和措辞都很绅士呢？他说，他怕要是他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后裘莉叶会来找他算帐。」「这样啊。」但是洛齐亚来接触赛希莉，绝对不可能毫无目的。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时，裘莉叶想起了爱拉的话。爱拉说，洛齐亚表示他想和赛希莉说一件关于裘莉叶的重要事情，所以才和她接触的。「你们谈论的是关于我的事吗？」「对，我们谈的是关于裘莉叶的事。我们一下子就谈完了。」裘莉叶觉得赛希莉的态度有点奇怪。没错，感觉上她好像在生什么闷气似的……会不会是洛齐亚对她灌输了什么想法？一阵风吹来，轻轻地扬起赛希莉的头发。月光下的她，看起来宛如不属于这个尘世的人，只有她身上那件和自己一样的旅馆睡衣，才勉强将她的存在与现实世界连结——这就是裘莉叶的感受。总之就是，很美。赛希莉垂下睫毛，注视著木头地板，接著缓缓地开口：「那个洛齐亚说……等你们解决了一个叫做诺伊丝的人的事情之后，你就会离开这间学园。」裘莉叶皱起眉头。他对赛希莉说这种话，到底是为了什么？接下来，赛希莉对她投以质问的眼神。「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就像你听到的，我来到这所学园的目的，本来就是找出诺伊丝。如果达到了目的，离开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那希比加米的事怎么办？他说三年后要来找已经有所成长的黑彦一决胜负，而你不是有责任看著黑彦成长吗？」也许是因为赛希莉提到了黑彦的名字吧，裘莉叶的回答稍微延迟了一点。「当然，就算解决了诺伊丝的事，我也会继续陪黑彦练剑，直到他变得和我一样强。毕竟是那家伙让希比加米把矛头从我们转向他的，我当然会负起最基本的责任。」赛希莉的腰倚著栏杆，慢慢地将双手盘在胸前，接著摆出一副在推量著什么似的表情，静静地等著裘莉叶继续说下去。裘莉叶垂下视线，接著说：「只是那家伙成长的速度非常惊人。我想应该是因为禁咒的力量吧，他的成长速度很不寻常。我能做的，顶多只有陪他练剑……毕竟我也只有这个长处。」赛希莉低著头，默默地注视著地面。裘莉叶继续说：「我预估，那家伙大概不出一年就会追上我了，所以我根本没有必要待在学园三年。我的任务很快就会结束了。」「任务结束吗？」赛希莉的声音中带有什么感情，令人难以判断。裘莉叶微笑。「没关系。就算我不在，那家伙也能靠自己找到继续前进的方法。而且还有学园长在呀。那个能力优异的学园长，一定会帮他想出帮助他变强的方法。说不定还可以透过你哥哥，拜托圣树骑士团的索久特团长来锻炼他。那个男人很强。」赛希莉依然低著头，视线也依然紧盯著地面说道：「所以……你要支持他喔。因为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只有你了。」裘莉叶——看见赛希莉的表情，内心吓了一跳。她的脸上甚至隐约可见愤怒的神情。裘莉叶心想：莫非——我说错了什么话吗？「赛希——」「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要离开学园呢？」她的语气中带有责备。「我、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我达成目的和责任——」「你现在说了责任两个字对吧？」赛希莉静静地注视著裘莉叶，双手缓缓抱胸。这名被称为宝石的少女，浑身散发出冷酷的气息。「那么——」赛希莉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态度强硬地说：「你打算怎么负起让相乐•黑彦喜欢上你的责任？」裘莉叶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听懂这个问题的意思。「什、么？」错了吧。那家伙对我的感情——是尊敬。也就是弟子对师父的景仰之类的感情吧？所以这和他对你的——」忽然间，裘莉叶注意到赛希莉的肩膀在颤抖。她似乎在压抑著即将爆发的情绪。「……么……都……懂……」「你说什么？」赛希莉咬紧牙关。「你果然什么都不懂！」「赛希、莉？」赛希莉抬起头，走向裘莉叶，在裘莉叶的面前抬起下巴。她脸上的情绪令人难以捉摸。那清澈的蓝色双眼，直视著裘莉叶。下一瞬间——一声清脆的声响，响遍了寂静夜晚里的露台。过了一下子，裘莉叶才感受到脸颊传来的灼热感。如果她想闪开，其实是闪得过的。但她没有闪躲的意思。裘莉叶抚著自己发烫的脸颊，看著赛希莉，顿时语塞。因为蓄积在赛希莉眼角的泪水，眼看著就要夺眶而出。她的表情确实足以令人无法言语。「你到底要让我悲惨到什么程度，你才会高兴？」悲惨。听见这个词的瞬间，裘莉叶觉得自己的心中似乎出现了一种和以往不同的感情。「……什么叫悲惨。」说出口之后，裘莉叶才察觉自己的声音里混杂著怒气。但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因为——始终在品尝著悲惨滋味的，一直都是自己啊。事实上，就连决定离开这间学园，也是因为……「……一直觉得悲惨的，应该是我。」「你哪里——」「是我！」裘莉叶不由自主地大声吼道。但这些话一旦脱口而出，就像溃堤一般停不下来了。「我比你优秀的，顶多只有剑术罢了！可是你却拥有许多我所没有的东西，不是吗！？如果有一百个男人，一百个人全部都会选你！所以——」「所以你错了。」赛希莉阴沉的声音打断了裘莉叶倾泻而出的话语。裘莉叶不耐烦似地粗声说。「到底是哪里错了……」「纵使有九十九个男人选我——相乐•黑彦也一定会选择裘莉叶•贝尔斯汀。」裘莉叶惊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赛希莉不甘心地扬起嘴角的表情。「对他……相乐•黑彦来说，裘莉叶•贝尔斯汀这个人，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不只是我，就算和其他的人相比也一样，他对你的感情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说那是尊敬——」「打从一开始，他对你的感觉就是对异性的好感！」这次换赛希莉大声地说。赛希莉抓住自己的右手臂，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感情似的。「因为黑彦自己也没有自觉，所以你可能很难发现吧。」赛希莉的表情黯淡。「那个时候我不是说了吗？」那个时候——赛希莉口中的那个时候，应该是指她们在图书馆门口被学园长说教之后的事吧。裘莉叶想起了当时的情景。「那个时候？难不成从那么久以前……？」「我早就知道自己追不上黑彦对你的感情了。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至少能靠近他，所以我对黑彦表明了自己的心情。可是现在的黑彦最需要的——」赛希莉转身背对裘莉叶。从她的侧脸窥见的，是一种悔恨。「虽然很不甘心，但就是你。」赛希莉在胸前紧握拳头。「洛齐亚所说的话，我其实都有同感。相乐•黑彦的力量，大多源自于《求助者》。当《求助者》成为他的动机时，他就能发挥比平时强大好几倍的力量。但是，假如他和这个《求助者》之间的关系被切断，那么他的心就有可能再次停止。」「怎么可能。那家伙才不是那么软弱的——」裘莉叶说到一半，便停下来重新思考。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眼泪。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可能就感受到他心中的某种《软弱》了吧。不，正是因为如此，当时她才没有扔下他不管。在圣遗迹里去找他的时候也是一样；黑彦背对著她、独自离开的背影，看起来相当脆弱。从蓝哥布林群之战生还的时候，黑彦也只是拚命地压抑著自己的恐惧而已。「这样啊。」他的眼中永远都有别人。为了某个目的、为了某个人而努力的黑彦，总是生气勃勃。自从他认识了许多人之后，他就朝著更好的方向不断变化。和刚见到他的时候相比，现在的他已经有著明显的不同。他正在慢慢成长为一个可靠的人。不只是战斗能力，心理层面也一样。然而在此同时，裘莉叶却仍然无法抹去心中那股模糊的不安。正因为看过几次《软弱》的黑彦，所以在裘莉叶的眼中，黑彦有些时候看起来像是在勉强自己。他可能并不是个内心本来就《坚强》的人。他只是一心想要变强——想要改变而已。为了某个人。而——裘莉叶望著自己的手心。「他力量的来源……就是我们吗？」「那个叫做洛齐亚的人还这么说：『要是失去了裘莉叶•贝尔斯汀，相乐•黑彦就几乎百分之百会变得毫无用处。』他还说：『对于现在的黑彦来说，唯一不可取代的，就是裘莉叶•贝尔斯汀了。』」「没那种事吧。」「可是否定这件事的，只有你一个人喔？」「那是——」「总之，我并没有打算放弃黑彦。」赛希莉用一种已经下定决心的爽朗表情说，接著抬头望向夜空。「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他心中无可取代的存在呢？」「赛希莉，我——」「不行吗？」赛希莉虚弱地笑了笑。「我们两个人一起永远待在黑彦的身旁，这样不行吗？」「我们两个人？」「我并不想要黑彦只爱我一个人，因为我相信这样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而且……最近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感觉非常舒服愉快。」裘莉叶也有同感。虽然她始终抱著一种因为复杂的情绪而产生的顾虑，但是她也知道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很快乐的。「我也会等三年。」「三年？」「黑彦的回答——我决定也要等三年。」三年后，也就是黑彦和赛希莉从圣露诺史蕾德学园毕业的那一年，同时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将是希比加米和黑彦决斗的那一年。她的脑海中或许浮现了黑彦和希比加米的约定吧。「所以，裘莉叶，你也愿意等三年吗？」「…………」「我知道这只是单纯的拖延时间而已。或者是即便我们不想，离别有一天也可能会自己来临。但是我觉得，因为拖延而得到的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将会是一段非常宝贵的时间。」赛希莉沉稳地笑著，那是一个彷佛会勾人的笑容。男人看见这个笑容，一定全都会被迷倒吧。「我知道这种想法非常自私，我知道这只是我任性的要求。可是现在的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她的声音里带著决心和觉悟。世上的事情实在很难预料。「最后请让我确认一件事情——裘莉叶喜欢黑彦对吧？」一阵凉爽的风吹来。裘莉叶用手压住被风吹散的银发。过了几秒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烫，但仍然拋开迷惘，将这句话说出口：「——嗯，我喜欢他。」赛希莉的脸上浮现一个充满慈爱的笑容。「我总算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了。」她用极为柔和的语调这么说。深呼吸之后，她轻轻敲了敲门。走廊上没有半个人。或许是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吧，客房附近的走廊上鸦雀无声。裘莉叶站在黑彦的房门口。过了半晌，房间里好像有人在走动。「我是裘莉叶。」「啊，裘莉叶同学？」裘莉叶再次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接著说：「黑彦，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回到房间之后，我一直难以入眠，只是躺在床上发呆。吉克似乎就一直睡下去了，现在正躺在床上规律地吐著鼻息。今天他还招待了那位寡妇，可能真的累了吧。室内的水晶灯已经熄灭，房里很暗。除了偶尔出现的脚步声和东西碰撞的声响之外，四周都很安静。就在我躺著发呆的时候，有人敲了敲房间的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一边心想，同时一边下床，走向门口。「我是裘莉叶。」「啊，裘莉叶同学？」隔了几秒后。「黑彦，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我开了门，在走廊上黯淡的水晶灯光下，只见穿著旅馆睡衣的裘莉叶同学站在那儿。「抱歉，在这个时候来找你。」「你的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嗯，我已经没事了。」她看起来不像不舒服。不但如此，甚至还显露出一种很清爽的感觉。总之确定她的身体没事，我就放心了。「你说有重要的事？」裘莉叶同学望向房内，视线停留在吉克身上。「吵醒他就不好了，我们能不能换一个地方说话？」我默默地跟著裘莉叶同学走在走廊上。重要的事……会是什么事呢？我们抵达的地方，是建筑物最角落的一个像是阳台的空间。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就没看见别人的身影。裘莉叶同学走到栏杆旁，背对著我，靠在栏杆上。接著她转过头来，默默地对我招手。她的意思好像是叫我过去。我走到她的身旁，将手臂放在栏杆上。眼前是一片树林，视野并不好，顶多只能在枝叶的缝隙间看见王都的火光。我们沉默了一阵子。裘莉叶同学可能是在衡量开口的时机吧，所以我决定安静地等她开口。裘莉叶同学那充满光泽的银发，在夜风下摇曳著。凉爽的微风轻轻地拂上我的脸庞。「欸，黑彦。」裘莉叶同学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我之前曾经说过，等解决诺伊丝的事情之后，我就会离开学园对吧？——为了完成我自己的目标。」「……是的。」「可是，我打算离开这所学园的理由，其实不止这个。」裘莉叶同学注视著茂密的树丛，露出沉思的表情。「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存在，那个，怎么说呢……好像会成为一种阻碍。不——」裘莉叶同学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缓缓地摇头。「我只是想把眼光从悲惨的自己身上移开罢了。也就是说，我想要逃走。而今天，我总算承认了这一点。」「悲惨？裘莉叶同学？」裘莉叶同学又强、又漂亮、身材又好、又懂得交涉、又会做饭……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地很善良。她身上根本就没有足以让她觉得自己悲惨的要素啊。而且——「刚才你说你会成为阻碍，是指阻碍什么事呢？」「这个嘛，很多啊。光是因为我来自第6院，就可能引来很多麻烦事，更重要的是你和那家伙之间——」「至少我从来不曾觉得你是一种妨碍啊。不但如此，我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甚至总是会想，要是现在裘莉叶同学在我身旁该有多好——」我觉得我的耳朵在发烫。「因为对我来说，裘莉叶同学……是个很特别的人。」抬起头一看，裘莉叶同学的脸颊也红了起来。我知道这些话很令人难为情，但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有你，我才能有今天。当然，玛奇娜小姐、赛希莉同学和蜜雅小姐……其他的人也都给我很多支持，但是对我来说，裘莉叶同学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存在。」「无可替代的存在、吗？」「就算裘莉叶同学离开这所学园，这一点也绝对不会改变。」我低下头。「老实说……就算诺伊丝的事情解决了，我也希望你能够继续留在学园。」我一直在想，到底有没有理由能将她留下来，结果却想不到任何好方法。我是不是应该乾脆跪下来求她试试看？只要诚心诚意地拜托他，说不定就能打动她的心。不，可是这么一来，或许只会造成裘莉叶同学的困扰而已。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你该不会一直在思考要怎么把我留在学园吧？」「……嗯，是啊。」裘莉叶同学发出「呵」的一声，笑了出来。「裘莉叶、同学？」「你不用再思考了。」也就是说——她是在暗指她的决心绝对不可能动摇吗？裘莉叶同学温柔地眯起了双眼。「因为我决定留下来了。」「咦？你说什么——」「我决定留在圣露诺史蕾德学园，直到三年后。」决定留下来。她刚刚说她决定留到三年后，没错吧？「你、你说的是真的吗！？」「是啊。」裘莉叶同学带著爽朗的表情点点头。「当然，前提是我可以继续留下来。毕竟我不能算是正规的学生。」「可、可是，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因为我找到留下来的理由了。」裘莉叶同学望向玻璃门。「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呢？既然能改变裘莉叶同学的决定，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是说，咦？「那你要告诉我的重要事情，莫非——」「是啊，我就是想说这件事。所以，还有三年——」裘莉叶同学说，她的头发随著缓缓吹来的风飘扬。「可以让我继续待在你身旁吗？」……这种事根本没有必要问啊。「应该是我拜托你才对。」「这样啊。谢谢。」「不，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老实说，我实在欣喜若狂。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起。「对了。」「嗯？」「我可以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吗？」「就是你啊。」「……咦？我？」「是你给了我理由。」这是怎么一回事？理由是我……但以结果来说却要归功于赛希莉同学？「然、然后啊，黑彦？有关我刚刚说的理由，我、我，那个……对、对你——」她的咬字忽然变得不清楚。「喜——」「喜？」她突然别过头去。接著，嘴唇紧闭的裘莉叶同学，脸变得愈来愈红。她微微睁大了眼，眼神游移不定。她是不是有点慌张？「裘莉叶同学？」「在、在紧要关头的时候……原、原来会这么令人难为情啊，告、告、告——」裘莉叶同学迅速地摀住自己的嘴巴。「赛希莉那家伙，当时就是、抱著、这种心情——」「那个……你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呃，所以……黑、黑彦，喜欢——」「咦？」裘莉叶同学像是感到混乱似地，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的女生，是、是怎样的女生？」「什么？」「所以……你喜欢怎样的女生啦！？」你干嘛过度反应，又突然说出这种话啦，裘莉叶同学。而且说完之后还垂头丧气的……嗯，爱拉同学虽然在马车里问过我，但我倒没想到裘莉叶同学也会问我喜欢的女生类型。不过，这或许正是一个绝佳的表现机会。我一定要好好地回答。「比方说像裘莉叶同学这样的人之类的？」「——！不、不要用特定的名字回答啦，笨蛋……」裘莉叶同学不知为何满脸通红，同时朝我的胸口戳了一下。她生气了吗？嗯——我上次回答「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将自己的魅力百分之百发挥出来」之类的答案时，似乎没有切中要领，所以我才会回答「裘莉叶同学」，而我的意思是她平常就已经很有魅力了。「那……大概是温柔的人吧？」我对爱拉同学也是这么回答，这应该是个安全答案中的安全答案了吧。事实上，只要别人对我好，我就会立刻被吸引了……裘莉叶同学带著气呼呼的表情将视线投向我。「怎么，你希望我对你温柔一点吗？」「呃，对啊……」「哼、哼——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爱撒娇啊。」「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如、如果你想撒娇，对我撒娇也没关系唷？」裘莉叶同学半眯起眼，一脸娇羞地望著我。嗯——这个嘛——「对、对了……所谓的撒娇，可以到什么程度啊？」「嗯——这个嘛。」裘莉叶同学竟然用双手抬起自己的胸部。「总之，你要不要先揉揉看？」我差点跌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咦？不是吗？我听赛希莉的母亲说，男人永远都想对女人的胸部撒娇。呃，这种行为就像婴儿的动作一样，很令人安心不是吗？」「你在说什么啊！」「我的胸部还算大，应该很好揉喔？而且也还满软的。」裘莉叶同学开始揉捏起自己的胸部。「你为什么能带著认真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唔，对她灌输奇怪观念的，看来是赛希莉同学的母亲啊。我、我最憧憬的人竟然……「嗯，所以黑彦你想要怎样撒娇？我现在心情很好……所、所以让你撒娇一下也无妨喔？我不太清楚让人撒娇的方法，如、如果你有什么请求，就告诉我吧。」「裘莉叶同学，我也是男人。如果是别人就算了，但是你一直说这种话……到时候会一发不可收拾喔？」「……又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玻璃门猛然开启，而打开门的——竟然是赛希莉同学。「刚刚的对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裘莉叶同学冷冷地注视著赛希莉同学。「赛希莉，你是不是比预定时间稍早了一点？」「预定时间是什么意思？」「喔……因为赛希莉好像也有话想对黑彦说，所以我们约好了一个时间，等时间到了，赛希莉就过来这里。」裘莉叶同学望向玻璃门。「我刚才讲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玻璃门被打开，有人在外面偷听。」「你、你明明知道我在，还故意讲那种话……裘莉叶，你这个人——」「你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唷，赛希莉同学。」没错，她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才被抓乱的一样……这时，赛希莉同学用双手把头发弄得更乱，彷佛承认一切都已经被看穿了。「呜，而且我的出场方式糟糕透顶。我本来打算带著《呵呵，看来你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嘛？》这种感觉，潇洒地出现的。」「赛希莉同学，你没事吧？你看起来怪怪的耶？」「我才没有怪怪的！没礼貌！」「生气会长皱纹喔，赛希莉。」赛希莉同学恶狠狠地瞪著裘莉叶同学。「只有我是不会长皱纹的！是说，裘莉叶，刚才那是怎样！？你根本没讲出最重要的话，而且还若无其事地开始进行甜蜜的诱惑！？」「我只是觉得刚好有机会可以实践你母亲的教诲——」「你那种行为，已经一脚踏进花痴的境界了！什么叫做『总之，你要不要先揉揉看？』啊！」「可、可是你的母亲说：『你的胸部可以成为一种强力的武器，如果有机会的话，就让他揉揉看没关系唷。』啊——」「那个女人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对你灌输这种观念！」「赛、赛希莉……？」看见露出本性的赛希莉同学，裘莉叶同学不禁哑然失色。「啊、不……刚刚我只是一不小心气昏了头啦，呵呵呵……」赛希莉同学虽然露出一抹充满气质的微笑，但看起来相当痛苦。「先、先别管这个了！你也一样，黑彦！你说一发不可收拾，又是什么意思！？」赛希莉同学接著把矛头指向我。「因为对方是裘莉叶同学。」赛希莉同学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唔，竟、竟然回答得这么乾脆……」「对了，刚才裘莉叶同学说赛希莉同学也有事要跟我说……」赛希莉同学吐了一口气，像是要让自己的心情沉淀下来。「嗯……这个嘛。」赛希莉同学一边整理浏海，一边说：「我是想告诉你，上次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决定等三年。」「上次那个问题是——」「嗯，就是我向你表白的事。」……怎么讲得这么随便。赛希莉同学迅速地用手把凌乱的头发整理整齐，接著站在我的面前。她有点尴尬地嘟起嘴，抬起视线望向我。「所以接下来这三年，你要继续让我喜欢你唷？」唔……这个表情太犯规了。突击也很成功。不过——这个时候，我应该正面回应才行吧。「我知道了。我会继续努力，让赛希莉同学更喜欢我。」赛希莉同学露出了微笑，将一只手轻轻握拳，再用手背抵住我的胸口。们的预定计画，好好地告诉黑彦。」「唔……可、可是——」「什么『可是』，快点。」赛希莉同学有点强硬地把裘莉叶同学转过来面向我。「是说，我、我已经说出来了啊。」「真的吗？」赛希莉同学讶异地问。「我、我的意思应该已经确实传达了才对。所以这样就可以了吧？」「不行。」「～～」裘莉叶同学看起来很困扰。意思啊……这时候或许该由我出面收拾场面吧。我得轻松而帅气地拯救裘莉叶同学。「你不用说也没关系唷，裘莉叶同学。我都知道了。」两人瞪大了双眼望著我。接著，裘莉叶同学彷佛得到了救赎一般，眼睛发亮。「你、你看，赛希莉，他说他都知道了。」没错，她的意思已经确实传达给我了。综合裘莉叶同学的行为举止，要察知她的意图，根本就是轻而易举。「裘莉叶同学——」不过，说的也是啦。要从女孩子的口中说出这种话，确实很困难呢。「你对男生的心情很有兴趣对吧？尤其是男生对异性的喜好。」我直指出核心后，不知为何，她们两人的表情便僵住了。过了几秒钟后，耳边传来两声无奈到极点的叹息。「欸，裘莉叶，其实他是故意的吧？」「不，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黑彦本来就是这种人啊。」「可是，事情总该有个限度吧？你相信吗？在这种场景之下耶？已经聚集了那么多的线索耶？」「其实我也有点意外。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觉得非常遗憾。」「啊〜我已经没兴致了。我们回房间躺吧，裘莉叶。」「对啊。黑彦可能已经不行了。」不行！？裘莉叶同学，你说的不行是什么意思！？「对啊，已经不行了。好吧，那就解散啰〜」赛希莉同学，那种完全放弃的态度到底是怎样！？我只不过是绝妙地说出了真相，不是吗！？为、为什么她们两个的态度忽然出现变化？——这下真的不妙了。咦！？我刚才好像听见了许久不见的禁咒王的声音喔！？是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听见！？「你也早点睡吧，就这样吧。」裘莉叶同学转过伸去，挥了挥手。「裘莉叶同学，你要不要和我热切地讨论世界和平！？」「嗯〜……我没兴趣耶。我要睡了。走吧，赛希莉。」「好〜裘莉叶。夜还很长，我们女生来好好聊一聊吧？」「好啊。」啊啊啊啊啊！这几天以来我害怕不已的幻想，竟然快要成真了！？「赛希莉同学！你、你要把你喜欢的男人一个人丢在这里吗！？」「这么迟钝的黑彦，我以后都不管了。」已经离去的赛希莉同学回过头来，对我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超可爱的。「——这不是重点！你们两个怎么了！？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是说，咦？她们两个人……怎么都在笑？她们的笑容，并不是看不起人或嘲笑人那种恶意的笑容。该怎么说呢。她们投向我的——是一种非常温暖的笑容。她们两人的表情都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魅力，让人情不自禁地为之著迷。如果硬要用言语来描述的话，或许应该说，那是一种彷佛可以包容一切的微笑吧。「哼……明天见了，黑彦。」「呵呵，明天早上的早餐，我也会帮你拿喔？」这时的我，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两人所深深吸引。

第三卷 第五章 赛希莉与裘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