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手脚的关节冷到作响,整张脸有如被灼烧般疼痛,肚子饿到肠子都要打结的地步,高江洲却用咕噜咕噜沸腾著的愤怒能量硬是压下这些感觉。</p><p>自从他躲进距离公园约两公里远、正在进行拆除作业的废弃大楼后,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六小时。日期跨越零时变成了十二月七日星期六,所以今天跟明天应该不会施工才对。只要在这里休息两天,就会恢复到可以行动的地步吧。</p><p>原本似乎是仓库的废弃大楼的一楼内,每一个角落都有寒风灌入,水泥表面裸露而出的地板跟冰一样冷。高江洲用骯脏蓝色塑胶布代替棉被裹住身躯,一点一点地舔著逃走时在自动贩卖机买的保特瓶果汁。</p><p>如果是平常的话,就算别人拜托他也不会喝加入高果糖浆的清凉饮料水,现在却只能依靠它。在脸庞被烧焦的情况下连便利商店都不能进入,而且既然明白有奇怪又危险的家伙在跟踪自己,能像原来那样行动自如前,有必要安安分分地待在这个隐蔽的场所。</p><p>要尽量睡眠让身体休息才行──虽然如此心想,不过只要脑袋放空,愤怒之火就会立刻试图燃烧。</p><p>「……安静(Tranquilla)……冷静(Calmato)……」</p><p>高江洲没有动口地如此低喃,他放弃睡眠,勉强自己静静地动脑筋思考。</p><p>期待已久的骨头飨宴先被拥有透明硬壳的小鬼打扰,接著又被会瞬间移动的小姑娘袭击。虽然勉强咬断小姑娘的电击棒,却无法在两人身上弄出半点伤痕,只能像条败犬一样逃走。</p><p>──在那个状况下,这样做是上上策。</p><p>就算到了现在,高江洲的理性仍是如此判断,但在情感上却怎样都无法赞同。</p><p>取得最强猎人鲨鱼之力的自己,不是被选上的存在吗?不是咬碎所有事物的傲慢捕食者吗?</p><p>──不,这绝不是悲惨的败逃。</p><p>除了高江洲以外,还有其它眼球持有者存在。眼球赋予的能力因个体不同而有差异。还有,恐怕有一些家伙有组织性地猎杀著眼球拥有者。</p><p>为了仔细检讨这些新情报重新拟定计画,自己只是暂时保持距离罢了。就像食人鲨在可悲猎物周围缓缓盘旋一样。</p><p>小鬼似乎是没咬成的少女的熟人。先把他放到一旁,那个瞬间移动的小姑娘似乎一开始就知道高江洲是眼球持有者,所以才袭击而来的。然而,她是如何掌握高江洲的位置?这一点却不得而知。</p><p>如果高江洲一直遭到跟踪,那把少女拉进置物小屋前应该就会遭到受到攻击才对。可以藉由眼球之力进行追踪的话,早在几个小时前小姑娘就会出现在这栋大楼吧。</p><p>小姑娘,或是小姑娘的同伴的追踪能力如果有某种限制的话,或许应该趁现在移动到更远的地方才对。然而以这张脸孔,回到在新都心的饭店租借的房间当然用不著说,就连抵达停放在饭店停车场的马莎拉帝都有难度。</p><p>如果只有嘴巴周围烂掉的烧伤,还可以用口罩之类的东西遮掩吧。然而,大概是因为口腔遭到强烈电击之故,有如鲨鱼般变形的颚部没有恢复原状。能不被路人发现成功移动到这栋废弃大楼,就已经是奇迹般的幸运了。</p><p>之所以判断瞬间移动的女人是某组织的一员,理由正是那个电击棒的性能。</p><p>在军武系杂志的广告里或是网路上贩售的电击器,经常跃动著「超高电压几十万伏特」这一类的文宣。虽然看起来的确强大,但实际上对人体会造成危险的并不是电压,而是电流──也就是安培。</p><p>用变压器提升电池电压的电击器,电流量也会成比例地调降至一安培以下,就算外表看起来会喷出华丽的火花,却几乎不会对人体造成严重的伤害。</p><p>然而,那个小姑娘持有的电击棒恐怕使用了大容量的专用电池,而且以大安培数的电击在高江洲嘴巴内造成了严重的烧伤。那种物品当然没有在日本的市面上贩售,只能从国外进口,或是从黑市的通路购买改造品。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介女高中生可以轻易取得的东西。</p><p>小姑娘才刚消失结果又出现的移动能力当然也很厉害,不过该注意的反倒是那个武器。因为这也表示小姑娘背后存在著某个组织。那恐怕是复数眼球持有者所属,以排除其他眼球持有者为目标的极危险组织。</p><p>没错──很危险。</p><p>就算被十名职业格斗家包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如果是眼球持有者集团的话,那状况就不同了。实际上那个小姑娘是以毫厘之差持续闪躲著常人应该来不及反应的快速攻击,还让自己遭到激烈的反击。她不但因为眼球之故而让身体能力有所提升,而且肯定也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战斗训练。如果那种敌人再多一人的话,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吧。</p><p>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好?</p><p>首先要尽早治好伤势,离开这座城镇。</p><p>然后是收集情报。可能的话就抓住那个小姑娘,或是组织内的其他成员,再逼迫对方吐出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之后再一个一个猎杀。在被选上之人只剩自己前,无论花费多少时间都要一直杀下去。</p><p>然而,在那之前。</p><p>高江洲暂时忘却烧伤的痛楚,让宛如鼬鲨般仍然很尖锐的牙齿叽哩叽哩地互相磨擦。</p><p>在那之前,只有那个小鬼──</p><p>最初妨碍自己用餐的那个小鬼,看样子似乎跟小姑娘的组织无关。因为他看见高江洲变形的脸时不但很惊愕,甚至还说出「为什么要杀她」的天真台词。</p><p>既然如此,伤势痊愈后至少还会有一次机会袭击他。</p><p>虽然明白在这座城镇停留得愈久,风险就会变得愈高,不过只有放小鬼一马这件事高江洲办不到。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因为那个带壳的小鬼就只是从正面否定高江洲进化的存在。</p><p>小鬼的攻击力远远不如瞬间移动的小姑娘吧。虽然因为大意挨了一拳,但招式本身就只是外行人的动作罢了。只要有所察觉,就能轻易闪开。</p><p>然而,问题是防御力──不可视之壳恐怖的硬度。</p><p>「…………咕噜噜……」</p><p>光是想起这件事,仍然变形著的嘴巴就有如野兽般发出低吼声。</p><p>试图将小鬼的脖子连同硬壳一起咬碎时,传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硬度,而且那种感觉至今仍残留在牙根深处。</p><p>那完全不是咬东西时的口感。只要被鼬鲨模式的高江洲啃咬,无论是何种物质至少都会有所弯曲才对,小鬼的铠甲却连一微米变形的感觉都没有传过来。</p><p>三个月前,红色眼球从天而降潜入下颚,不久后真正的牙齿推开假牙长出来时,高江洲欣喜若狂。</p><p>他啪啦啪啦地啃咬了一整个啤酒杯的冰块。</p><p>贪得无厌地吃了硬邦邦的义式腊肠。</p><p>尽情咬碎了有如石头般的硬脆饼(Biscotti)。</p><p>新的牙齿,似乎愈是咬硬物就会变得愈强壮。可以将丁骨牛排连骨头一起啃咬下去时,高江洲领悟到自己被赋予的特权。</p><p>那就是咬啮。以优越者之姿,以捕食者之姿在夜间都市优雅地一边游泳一边打猎,尽情品尝美味的骨头。</p><p>就是因为这样,高江洲非咬啮那个小鬼不可。</p><p>就算是眼球持有者也无所谓,高江洲无法咬啮的人类绝不能存在于世。下次一定要将小鬼连同那个讨人厌的壳一起咬碎。为了达到目的,必须尽快治好伤势才行。<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本不算什么。</p><p>高江洲一边想像自己潜藏在海底的岩石掩蔽处,一边专心地忍受著寒意跟痛楚。</p><p>***</p><p>熟睡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做到。</p><p>实本来睡得就很浅。因为他染上了只要作的梦稍稍开始带有恶梦的色彩,就会硬是让自己清醒的习性。</p><p>他明白这是无意义的努力。之所以容易作梦,是因为身体明明在睡觉,大脑却处于清醒状态──也就是所谓快速眼动睡眠之故,所以不想作梦的话,就应该要确实地熟睡。重复浅眠的话,迷途进入恶梦的机率也会相对地提升。</p><p>虽然明白这种事,但梦这种东西就是无法自己控制。</p><p>「…………呼……」</p><p>叹了一口气后,实摸索床头板抓起闹钟,接著将它拿到眼前。</p><p>凌晨一点。如果是平常的话,就算是实此时也已经坠入梦乡了。</p><p>明天──不对,今天是星期六,不过实的高中是隔周休二日制,所以很遗憾地是上课日。四个小时后就得起床去晨跑,虽然实也觉得有了那种体验,就算今天暂停晨跑也无所谓,不过每日的习惯被打乱也令他气恼。</p><p>放回闹钟后,实连头部都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中。闭上眼皮时虽然感受到微微睡意,不过在快要静静坠入梦乡的瞬间,却又觉得远方似乎传来野兽吠叫声而忽然睁开眼睛。实不只一两次实际走到窗边,透过微微开著的窗框缝隙确认外界气味。</p><p>实不断说服自己咀嚼者应该不晓得这个家才对,然而「那个鲨鱼男没有躲在前方道路的阴暗处抬头凝视房间的窗户吗」的疑念却挥之不去。</p><p>──我害怕的大概不只是那个男人的存在。</p><p>实一边蜷缩侧躺的身躯,一边如此思考。</p><p>昨晚发生的事,是来到这个城镇后拚命试著守护的平稳生活即将崩坏的前兆。所以自己才会感到如此不安。</p><p>自从那个球体……「第三只眼」潜入体内的那一天起,这个崩坏就已经开始了吧。然而,实到今天为止一直没有正视事实,而且还加以否定。十公里慢跑的时间出现异常进步,连撞上脚踏车都毫发无伤的怪异现象,都被他用「怎样都无所谓」这一句话给打发了。</p><p>然而,由美子这名少女的话语却毫不留情地击碎实的世界,试图将它的模样改变到再也无法复原的地步。</p><p>──「红宝石之眼」会袭击杀害人类,这股力量就是为了跟他们战斗而存在的武器……?</p><p>──就算在这瞬间,也有人被鲨鱼男般的怪物狙撃,而我有义务要守护那些人……?</p><p>实在被窝内微微摇头,试图用苦笑蒙混过去,但嘴角却僵住没有要移动的意思。</p><p>正要被咀嚼者袭击的箕轮朋美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实如此心想。如果自己的力量在救她时有帮上忙的话,应该要感到高兴才对。</p><p>然而,这种情感不过是回避了她在自己眼前被残酷地杀害的事态,也用不著产生讨厌回忆这种利己安心感的附属物罢了。结果跟过去公园之前,在便利商店把五圆交给正在困扰的男孩子的那时一样。朋美如果是相貌跟名字都不晓得的陌生人,就算在实不知道的地方被咀嚼者袭击杀害,实也只会产生好危险吶,真可怜呢的想法吧。</p><p>──没错……只要能守护我周围的小小世界就足够了。</p><p>由美子或DD她们隶属的组织要在哪里战斗又要守护谁,都跟自己无关。快点抓到咀嚼者,然后看是要杀掉他或是进行手术就行了。</p><p>──我已经受够了。</p><p>身边有人死去的事也是。那个记忆一而再、再而三地钻刺胸口的事也是。实受够了一切的一切</p><p>突然,实有如从床上弹起似的撑起身躯。</p><p>「不在这里,我不在这里,不在任何一处。」</p><p>他低声唤道,就像是在诵念咒语。</p><p>正要满出来的记忆浊流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流向,再次落入意识的深渊。</p><p>继续在黑暗中自问自答很危险。这样会藉由记忆体验八年前的那一夜,活下去的力量也会被夺走。就算是为了典江──还有为了若叶,自己不能再次自杀未遂。</p><p>实回头望向微微发光的闹钟指针,从刚才到现在时间只过了十五分钟。</p><p>明天只有半天课,就算熬夜也勉强撑得过去吧。至于慢跑──就跑五公里吧。</p><p>实今晚已经放弃睡眠,点亮床头的读书灯后,从堆在床头板的精装本中随手抽出一本书。</p><p>***</p><p>用右手轻轻抓搔嘴巴周围后,变色的皮肤碎屑啪啦啪啦地掉落。</p><p>烧伤的痛楚变淡许多,不过这回却被猛烈的麻痒感折磨。用手指甲卯起来狂抓整个脸庞的想法强到难以忍受。</p><p>然而,这股麻痒感就是伤口渐渐痊愈的证据。就连只要动一动痛到有如被灼烧般的颚部关节与肌肉,如今都只剩下绷得死紧的感觉。埋在下颚里的眼球怦咚怦咚地激烈脉动,可以感觉到它正用全力试图再生受伤的部分。就这样治疗下去的话,只要一天烧伤就会变得没那么显眼了吧。</p><p>「……拜托你啰,伙伴(pagno)。」</p><p>以沙哑声音如此低喃后,高江洲横躺在水泥地板上。</p><p>新陈代谢急剧地进行著,却必须付出肉体持续消耗大量能量的代价。高江洲从训练服上面试著触碰腹部,原本就已经很少量的脂肪几乎完全被削除了。</p><p>空腹这种阶段早已过去,有如用钢铁制老虎钳束紧胃部般的感觉周期性地袭击而来。宝特瓶果汁早已喝乾,早知道就在装著七种道具的腰包里塞一根能量棒……一想到这里,高江洲不由自主想像起巧克力的味道,胃也跟著大疼特疼起来。</p><p>高江洲看了看了左腕上的沛纳海表,时间总算到了凌晨两点。现在离黎明还很远,就算太阳升起,这也不是可以去购物的脸庞。</p><p>事到如今,就算是煮过头的宽扁面好像也能吃下一大盘。这么一说,那间店的介绍报导得在星期一前交稿才行。电脑放在饭店里面,所以高江洲当然没办法写原稿。或许应该寄封简讯给编辑部吧,不过为了不被追踪到电波讯号,放在腰包里的智慧型手机已经拿掉电池了。有机会的话,要打公共电话说一声自己会晚交稿才行……</p><p>「…………荒谬至极。」</p><p>他如此低喃,在喉咙深处咯咯咯地发笑。</p><p>美食评论家这种头衔随时可以舍弃,反正这也是「那个女人」加诸在高江洲身上的诅咒之一。</p><p>话说回来,肚子饿了。</p><p>果汁虽然已经喝乾,不过宝特瓶底部或许还有小水滴般的量残留著。高江洲从包裹身躯的蓝色塑胶布内伸出右手,摸索著应该滚落在附近的宝特瓶。</p><p>然后,指尖触碰到了某个小东西。</p><p>高江洲捏起那东西拿至脸庞前方。那是一个直径约两公分左右的六角螺帽。用指头擦掉尘埃后,就算在黑暗中它也散放著钝重光辉。之所以没生锈,是因为它是不锈钢之故吗?</p><p>茫然地眺望著螺帽半晌后,高江洲缓缓将它放入口中,在舌头上滚动著坚硬又冰冷,带有金属味的块状物。</p><p>…………甜的?</p><p>没这个可能。</p><p>然而,口腔中确实感受到微微的甜味。那是让他有点怀念,又感到奇妙罪恶感的甜味。</p><p>滚滚滚,滚滚滚。高江洲时而用牙齿轻咬,一边专心舔著它。</p><p>没错……这是糖果的甜味。又大又圆的黑糖球的味道。</p><p>躲在衣柜里,专心一致地舔著某人给自己的黑糖球。要在被发现前快点舔完才行。可是,用咬的就太浪费了。同时怀抱著喜悦与焦急,满足感与罪恶感,一边喀啦喀啦、喀啦塔啦地在嘴里滚著糖球。</p><p>衣</p><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柜的门扉突然被用力拉开。</p><p>──你在吃什么!</p><p>是歇斯底里的尖锐声响,是那个女人的声音。</p><p>被拖出躲藏处,嘴巴也硬是被撬开。有著白粉香气的手指拉出被唾液弄湿的黑糖球。</p><p>──这种东西!吃这种东西!这不是砂糖块吗!</p><p>──吃砂糖的话,牙齿会溶化喔!</p><p>吃砂糖的话牙齿会溶化。这是从久远以前就一直被唠叨著,有如诅咒话语般的词句。</p><p>高江洲在不知不觉间有如幼儿般将身体缩成一圑,一边坠进记忆的死水之中。</p><p>高江洲晃的母亲是有名的教育&料理评论家。她出了好几本与饮食教育有关的书,也频繁地出现在各类媒体上。</p><p>在电视上看到的母亲既漂亮又温柔,正是一副理想母亲的模样。然而晃却几乎不记得自己被母亲夸奖过。命令、禁止。命令、禁止。这就是从母亲口中所能得到的所有话语。</p><p>记得双亲应该是在晃五岁时离婚。</p><p>晃记得父亲很温柔。他是在公司工作的上班族,可以称之为兴趣的习惯只有在假日打小钢珠而已。他会说「不可以跟妈妈讲喔」,然后让晃吃自己拿来的巧克力或是零食。</p><p>离开家的那一天,父亲也给了晃很多零食。晃把那些东西很珍惜地藏在自己房内的衣柜深处的秘密箱子里。</p><p>位于元麻布的大房子里,只有晃跟母亲还有女佣人。就是从那时开始,母亲开始变得会歇斯底里大声叱责晃。</p><p>进入小学就读的同时,晃也被迫参加国小升国中的补习班,不久后还追加了游泳班跟英语会话教室。晃完全没时间游玩,他在七岁生日时说自己想要掌上型游乐器,却被爆怒的母亲拧了耳朵,甚至痛到让他觉得耳朵要被扯掉似的。晃虽然会念书,在班上却无法融入同学之中,连一个朋友都没有。</p><p>母亲沉迷的不只是教育。她让女佣人制作以自己的饮食教育理论为基础的菜单,严禁晃食用除此之外的食物。</p><p>养育小孩的基本就是健康的牙齿跟健康的骨骼,总之给小孩子钙质就对了──这就是母亲主张的见解,所以餐桌上总是济满了小鱼跟海藻。甜食完全被禁止,餐后一定要刷牙十分钟以上,甚至叫自己带牙刷组去上学。晃偷偷舔糖果被母亲发现时,受到了比他想要游乐器时还严重的处罚。</p><p>为何母亲如此重视牙齿呢?</p><p>因为她要在自己的书与杂志报导里刊载晃的照片。</p><p>自己是如何正确地养著小孩,自己的理论有多么了不起──晃被用来当成夸耀这些事情的题材。讽刺的是,牙齿洁白到会发光的晃受到了主妇层的欢迎,在八岁时甚至拍了洁齿粉的商业广告。</p><p>不久后,母亲的主张中甚至追加了「咀嚼力培育脑部」的理论,餐点也做了更进一步的改良。饭是糙米饭或是五谷饭,鱼是可以连骨头一起吃的鱼乾,蔬菜则都是硬茎。连点心也变成只有盐豆跟昆布乾,还有小鱼乾。每次吃饭时,母亲都会对晃说「咬一百下再吞下去」。</p><p>──好好咬喔,小晃。咬吧,咬吧,再咬吧。</p><p>──吐出来就要被拧耳朵喔。来,咬吧。咬吧,咬吧,咬吧。</p><p>──小晃要连……的份一起努力才行喔。所以再多咬一下,咬吧,咬吧咬吧咬吧。</p><p>就算到了小学高年级,晃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也仍然没有半颗蛀牙。</p><p>晃发现自己有某个习惯,是在六年级暑假结束时的事。</p><p>是磨牙。无论是上课时,在自己家里念书时,还有放学时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晃染上了用力让牙齿互相磨擦的习惯。</p><p>就算有心想停止,却怎样都停不下来。特别是想到母亲时,颚部就会擅自僵硬,牙齿也会叽哩叽哩地发出声响。</p><p>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晃如此心想,可是他并不知道。过度磨牙是很不得了的疾病。</p><p>重度磨耗症。</p><p>是牙齿不断互相磨擦,导致珐琅质出现异常磨耗的疾病。</p><p>总算换好的永久齿磨损到象牙质裸露而出的地步,晃因为太痛而变得无法好好刷牙。在学校他偷懒没刷牙,连在自己家里也只是假装有刷牙蒙混过去。</p><p>如此一来,变脆弱的牙齿立刻受到了细菌的侵犯。蛀牙同时从四处冒出,并且以猛烈的速度进行。</p><p>然而,别说是去看牙医了,晃甚至无法找母亲谈这件事。如果知道自己有好几颗蛀牙的话,不晓得会受到多激烈的责骂与处罚……光是想像这些事,晃就恐惧得全身冰冷。</p><p>杂志跟书本的摄影,晃说自己想集中精神应付升国中的考试,所以暂停了一阵子。不过其实他是因为疼痛之故,所以根本无心念书。就算坐在书桌前,也只是一股脑地忍受著激烈痛楚,连睡都睡不好的日子就这样持续著。塞进脑袋的汉字跟公式,跟牙齿一起被变异链球菌溶解,一个接著一个地消失。</p><p>第二学期的期末考结果凄惨无比,发下来的答案卷晃实在无法拿给母亲看。晃将它藏在衣柜的秘密箱子里。</p><p>老师分数好像改得很慢──这个藉口只撑了三天。</p><p>母亲觉得很可疑,所以在晃面前彻底搜寻了房间,然后在衣柜深处找到了老旧的仙贝罐子。母亲对大声哭喊不行打开的晃怒吼,一边打开盖子,结果在里面发现一捆答案卷,而且批改在上面的分数大大低于平均值。</p><p>母亲脸色苍白手也在发抖,她将视线望向箱子底部后,在那儿的是晃从自幼便离开家中的父亲手中拿到,就这样珍藏起来的巧克力跟口香糖,还有黒糖球的空袋子。</p><p>母亲立刻变脸。双眼紧紧地向上吊起,犬齿裸露而出,感觉连头发都竖了起来。鬼的样貌就在那儿。母亲把晃拉倒在地板上,硬是撬开他的嘴巴。</p><p>一看到晃因为重度磨耗症与蛀牙而破烂不堪的牙齿,母亲的喉咙迸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粗哑又咕噜咕噜黏在一起的声音,甚至像是野兽的咆哮。</p><p>母亲走出房间,然后又立刻回来。晃由于过度恐惧之故而仍然张大嘴僵在原地,母亲用拿在右手中的钳子紧紧夹住他的门牙,然后大声叫道:</p><p>──不是说过吃砂糖牙齿会溶化的吗────!</p><p>高江洲一边发出闷响一边弹起身躯。</p><p>他有半晌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在一片漆黑之中忙碌地环视四周后,他才想起自己潜进废弃大楼的来龙去脉。细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他将盖在身上的蓝色塑胶布拉到脖子周围。</p><p>有几年不曾梦到那个女人了呢?高江洲用运动服袖口擦拭额头上有如瀑布般流出的冷汗,然后把手指插进嘴里确认牙齿好好地长在里面。</p><p>没事的,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p><p>因为六年前从大学毕业的那一天,高江洲就已经让她体会到自己有多么受到儿子的憎恨。高江洲全盘继承了母亲的知名度与社会地位,以美食评论家之姿出道。而且隐瞒了大部分牙齿都是人造物的事实。</p><p>由于在成长期被外行人以粗暴方式拔牙之故,齿槽骨仍然残留著伤害,所以不是用人工植牙,只能使用部分假牙。高江洲一直担心害怕自己是无法咬硬物的假牙评论家一事总有一天会曝光,不过这种日子也在三个月前结束了。从在上天赐予的眼球寄宿在肉体之中,全新的真牙齿推开假牙长出来的那一天起。</p><p>…………没错。</p><p>虽然已经无法啃咬母亲,却还存在著应该啃咬的人。<span id="chapter_last"></span><p>,接著把人绑在诊疗台上一颗一颗拔掉牙齿,再有如汽水糖果般喀啦喀啦的啃咬。因为高江洲已经没必要在深夜的诊疗室付出额外费用维护口腔健康了。</p><p>然而,在那之前要先处理带壳的小鬼。</p><p>小睡片刻之际,烧伤的治愈过程进展了不少。不可思议的是,高江洲也不太觉得饥饿。简直就像口中的不锈钢螺帽有养分渗出来似的。<span id="chapter_last"></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