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第七话「转折点」—Turning Point—

<p>这个国家只有笨蛋。</p>

<p>但就算这样，它在经济与社会层面都取得成功，也真的很理所当然的，真的像一个优秀的人类一样行动著，不对，横行著。</p>

<p>为什么它会成为一个让笨蛋轻易成功的社会，我实在不能理解。</p>

<p>更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p>

<p>连我都察觉到了啊。</p>

<p>不，不对。</p>

<p>所有人都是笨蛋。因为国民是笨蛋，所以成功者也是笨蛋。</p>

<p>所以，像我这样的少数聪明人，总是「把他们当笨蛋」──也就是觉得不公平。</p>

<p>既然这样，这个错误的国家就非破坏不可。</p>

<p>这就是已经察觉的我的义务。</p>

<p>这个国家的元首，是笨蛋。</p>

<p>总是只会嘴炮。明明只会讲一些不痛不痒，实际上什么也没办法的话，却不知为何很有人气，所以他才当上总统。这就是所谓民主主义的弊端。</p>

<p>我从新闻节目听了几次总统的演说，也几乎读过了有关总统的书。可是不论演说还是书，都是毫无价值的垃圾。</p>

<p>就这样，该执行或是该完成的事都拿不出办法，多数人却支持他的行动。因为他们也是什么也看不清的笨蛋，所以说当然也是很当然。</p>

<p>所以我要把这个笨到极点的总统给杀了，为了让这个国家更好一点。</p>

<p>我可能会被逮捕，但无所谓。我想在法庭上，认真严肃的发表动机。</p>

<p>终究我的正确会被认可，国民们也会察觉到，真正犯错误的人是谁。</p>

<p>我的刑罚应该相当轻，或许还会判处缓刑。</p>

<p>算了，台面上要无罪或许没办法，但这样也好。我就堂堂正正的服刑，以「讨伐笨蛋总统，拯救这个国家的男子」的身分活下去吧。</p>

<p>我掌握到总统要来我住的城镇访问的情报。</p>

<p>这家伙明明是笨蛋又不工作，只有在到处玩乐的时候才会积极。</p>

<p>当然我知道「访问」并不是单纯的旅游，不过笨蛋总统的演说不但浪费时间、也没意义，实质上就是在玩乐。</p>

<p>总统到达广场的那一天，我没去学校。这是人生十五年来，第一次的翘课。</p>

<p>虽然不是假日，我还是随口告诉老师身体不舒服。就算把真正要作的事说出来，我也不认为笨蛋老师会声援我、或是理解我。</p>

<p>我离开家假装去上学，穿著制服就往广场方向走去。那里事先设置了一座非常大、迎接笨蛋都嫌太大的演讲舞台。浪费纳税的钱。</p>

<p>我从家里，把最长最坚固的菜刀带出来，准备在总统登上讲台的时候从旁边跳出来，对准肚子给他一刺。为此，我还特别把布卷成一团，练习刺了五次。</p>

<p>可是，我被一群笨蛋组墙挡住了。</p>

<p>为了听总统的演说，一大早就有非常多人涌进广场来。</p>

<p>原本打算站到讲台最前面的我，发现已经没办法这么作。就算跟他们说让我走到前面去，这群笨蛋也当作没听见。</p>

<p>笨蛋总统完全不知道自己偶然捡回一条命，得意忘形的说一些又笨又没有办法的话。本来我打算直接把菜刀扔出去，但因为失败机率太高就放弃了。</p>

<p>因为看笨蛋的脸听笨蛋的声音很烦，这一天我就回家了。</p>

<p>我改变主意了。</p>

<p>笨蛋总统就算不杀，总有一天也会消失，没有杀的价值。</p>

<p>要杀更该杀的人才对。我思索著，直到看电视时才想到，这个国家最近最红的女歌手，这家伙最该杀。</p>

<p>这个女人年龄跟我差不多，却被捧成什么「国民美少女歌手」，赚得很大。</p>

<p>这家伙上过的音乐节目，我都看过。她出的唱片，我在零用钱许可的范围里尽量买来听。有刊登她照片的杂志，我也尽可能地试著搜集。</p>

<p>然后我确定了一件事。</p>

<p>如果要我说的话，这家伙是个无可救药的丑八怪。歌唱得一点也不好，我只要练习就可以唱得比她好。她的舞蹈，看起来就像奇怪的仪式。而她所唱的歌曲，也都是些哎呀恋爱怎样那样的，歌词没有一点意义。</p>

<p>把这种歌录成唱片竟然每次都能卖，这个让笨蛋歌手和笨蛋公司很好赚的世界，绝对是错误的。</p>

<p>这家伙明明讲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每个星期却能上广播节目开讲。只要在广播电台前面等，她一定会出现。记得曾经看过粉丝就这么等，拜托她签名的光景。</p>

<p>我转乘公车，前往远方的首都。</p>

<p>听说首都因为治安恶化，警察临检随身物品的次数频繁，所以我没有从家里带菜刀出来，而是在抵达首都后，在一间小文具店买了美工刀，还买了签名板和笔。</p>

<p>只要趁拜托签名的时机靠近并一口气偷袭，区区一个女人应该很容易解决才对。</p>

<p>我去广播电台的后门，找到其他粉丝们等待的场所，加入他们当中。这些人都是一群仪容不整的男子，人数大约有几十人吧，而且都是一些好色的笨蛋。</p>

<p>接下来等了数小时，广播节目的时间结束，女歌手终于从后门走出来。粉丝们也像看见食物撒在面前的动物一样，一齐集体行动。</p>

<p>混在这些人当中接近真是太简单了──在我这么想的一瞬间，一群强壮的男子陆续张开双手，挡住了我与粉丝们的突击。</p>

<p>我丢下签名板，准备从包包里掏出美工刀，却在挤成一团的人群中碰到了某人的手臂，刀子就这么掉了。我连忙寻找，但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找不到。</p>

<p>女歌手则站在疯狂叫嚷要签名的粉丝面前，说：</p>

<p>「对不起……今天以后，我就不能在这个场所为大家签名了……谢谢大家。」</p>

<p>她深深的一鞠躬，就坐进了车里。</p>

<p>笨蛋女人没有杀成的我，这一天也没有能回家，因为已经没有公车坐了。</p>

<p>无事可干的我，深夜在公园里发呆，结果被警察问话，就这么被带到警察局。</p>

<p>因为不能说我是来杀歌手的，所以我撒谎说自己大老远来要歌手的签名，而笨蛋警察们就这么相信了。</p>

<p>不过他们还是跟家里联络，要我在局里的长椅上睡，再把我送上早班的公车回家。本来心想父母亲会狠狠骂一顿──父亲却说：</p>

<p>「想不到你竟然喜欢那个歌手到那个程度……算了，这次就不追究，下次请事先跟家人讲过以后再去。没拿到签名，很可惜吧。」</p>

<p>怎么会这样，不但被误会，还被同情了。</p>

<p>想说的话没办法说，确实很可惜，不过在这里争吵也没用。于是我表面上还是很坦率的点个头，说声是。</p>

<p>我改变主意了。</p>

<p>又丑又逊的笨蛋歌手，人气只是一时的，总有一天会过气，也会从大家的记忆当中消失。这种人，我不需要去杀。</p>

<p>比她愚蠢又难以容忍的人，随便找都有。</p>

<p>对了，旅行者。</p>

<p>我家靠近城墙，旁边就是旅馆。许多出境前，或者是刚入境的旅行者，都住在这里。</p>

<p>那些家伙大部分都很吵。不论是入境后举办对他们来说是久违的宴会，或者是出境前的宴会，大多会闹到大半夜。没品的噪音乘风扩散，连我家这边都听得到。</p>

<p>然而，因为那些旅行者砸钱让这个城镇富裕起来，讲话抱怨的人很少。</p>

<p>不过我知道，这些笨蛋旅行者没有生存的价值。</p>

<p>虽然先前并没有意识到旅行者是这样的，既然已经察觉到那些家伙是笨蛋，我就不能放过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向国内宣扬我的正确。</p>

<p>下手的目标只要是旅行者，谁都可以，这么一来下手也方便。</p>

<p>这些一进安全的城墙里面就精神放松的旅行者，只要出乎他们意外地冲过去，应该就能偷袭</p><p>成功。而且那些人身边，也没有警卫。</p>

<p>我把菜刀藏在包包里带著，在旅馆前面走来走去假装散步，没有被任何人怀疑。</p>

<p>不过，我一直找不到机会。</p>

<p>那些笨蛋家伙的入境与出境时间并不固定，所以一直遇不到他们刚好从旅馆移动到城门的机会。就算遇到了，如果是数个比自己还高的男子走在一起也不好。就算第一击可以得手，最后一击有可能被强制阻止也说不定。</p>

<p>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有耐心地等著，等到快发疯了。没错，我等了三天。然后，机会来了。</p>

<p>笨蛋旅行者有一个──就只有一个人悠哉悠哉的从旅馆出来。</p>

<p>是个穿著黑色夹克，戴著帽子的旅行者。</p>

<p>很年轻，让我很惊讶，看起来年龄和我一样，正用双手推著后轮左右与上方都堆满行李的摩托车。</p>

<p>骑这种缺乏平衡感又载不了很多行李的摩托车出来旅行，真是个笨蛋家伙。一定是连四轮车都没有的穷人。</p>

<p>而且明明很年轻却不去学校去旅行，正是愚蠢之徒完全没有思考未来的具体证明。这种笨蛋家伙，没有生存的价值。</p>

<p>时间是日正当中，附近没有人，正好是下手的时机。</p>

<p>我的计画是这样，假装路过从后面接近，默不作声的突然袭击。我后面没有可以目击的人，非常完美。</p>

<p>我慢慢的靠近。这个旅人就这么背朝著我，悠哉悠哉的戴著手套，完全没有警觉心。</p>

<p>我当然没有砍人的经验，但又怎么样。这种笨蛋人类，死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踌躇的必要。我有这个决心和意志。</p>

<p>来到差三步的距离，我向前猛冲。为了砍对方的脖子，我从包包取出菜刀攻击过去。</p>

<p>看著天空。</p>

<p>我仰躺著倒地了。</p>

<p>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p>

<p>头猛烈的疼痛，跟被割破一样的疼痛。</p>

<p>青色的天空，刺眼般的明亮。我就像是刚起床一样，脑袋转不过来。</p>

<p>天空，和位于高处的太阳，都被旅行者的上半身遮盖住了。</p>

<p>就是一团黑影，看不到脸。</p>

<p>我会死在这里吗？</p>

<p>还没有纠正这个笨蛋国家，就死在这里吗？</p>

<p>如果是这样的话，对这个国家，不对，对这个世界而言，会是多么大的损失啊。</p>

<p>不过算了，能够跟这个又笨又无可救药的世界说再见，这样也好。</p>

<p>我消失以后，就让这个世界非常后悔去吧。唯一能纠正错误的人类不在以后，到底会带来多么大的损失，就让这个世界知道自己悲惨的下场吧。</p>

<p>视野终于愈来愈暗，蓝色的天空也从边缘开始变黑。</p>

<p>虽然没什么感觉，但我的身体一定从某个地方大量失血。大概再过几秒，我就死了。</p>

<p>我听到附近有声音，明明意识正在失去，却听得特别清楚。</p>

<p>「奇诺，你真温柔。现在这个状况，你杀人也算正当防卫啊。」</p>

<p>「我不需要去杀他，汉密斯。这个人杀我的方式太拙劣也太迟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作什么呢……？」</p>

<p>「谁知道。要不要乾脆问他本人看看？」</p>

<p>「这样的话，我花这种时间也没意义。好了，出境吧。」</p>

<p>你说什么……</p>

<p>开什么玩──</p>

<p>我在医院醒来了。</p>

<p>听说，我变成大字形躺在路中间昏迷不醒，被路人通报送过来。</p>

<p>我的头侧面多了一块小伤痕，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脑震荡。</p>

<p>医生问我知不知道原因，我说了谎，告诉他是脚滑摔倒。</p>

<p>那个叫奇诺的旅行者，早就出境消失了。就算问城门守卫，也不知道对方去哪里。</p>

<p>我不会忘记那家伙最后说的话。</p>

<p>什么叫「没有杀的价值」！</p>

<p>竟然说我是没有价值的人！</p>

<p>开什么玩笑！</p>

<p>你才是没有生存价值的旅行者啊！</p>

<p>这种垃圾，竟然说我没有价值！</p>

<p>开什么玩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p>

<p>下次再到这个国家来，我绝对，不计任何代价，也一定要杀了你！</p>

<p>为了能杀你，我该怎么作才好？</p>

<p>只要能杀你，我什么都会作！我什么都作给你看！</p>

<p>为了计划更有效的复仇方式，就算是念书学习我也作给你看！</p>

<p>为了下次不输给你，我会锻炼身体！</p>

<p>为了更了解旅行者的生态，下次遇到那些家伙我会彻头彻尾去问，把他们的思考方式都抢过来！</p>

<p>为了能问到旅行者，我会去旅馆打工，增加知道旅行者的机会！</p>

<p>要让那些家伙对把我当笨蛋这件事后悔！</p>

<p>我改变主意了。</p>

<p>只不过──我不再焦虑了。</p>

<p>为了总有一天的到来，我宣誓要复仇。</p>

<p>为了向这个充满笨蛋与错误的世界，证明我的正确与价值。</p>

<p>「您说，『转机』吗……」</p>

<p>「是的。我们制作这系列专访，是认为：『不论是哪个人，都会有一个重要的转机，去大幅度的改变人生方向，就像是改变自己的人生观点一样』，所以我们的节目标题叫『关键点』。对老师而言，什么是带给您转机的那一瞬间呢？」</p>

<p>「虽然您是这么说……转机，啊……嗯……」</p>

<p>「老师您从十八岁出道至今，持续笔耕不辍已经二十年，是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人不知道的畅销大作家。特别是您透过对旅行者的取材，将外界对这个国家外显形象的观点赤裸裸描写出来的处女作『我、旅、今』，已经好几次拍成电影，这回更是第三次确定要改编成电视剧了。」</p>

<p>「托大家的福，我暂时不用担心饥饿了。大家对我想到什么就随手写下的作品如此厚爱，对于这个国家的每个人，我只能不断的深深鞠躬。」</p>

<p>「您又太客气了。那么老师您有过什么样的『关键点』呢？真的只要灵机一动想到的也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您说出来，就会有很多人认为那一瞬间就是重要的转机！」</p>

<p>「说的也是……嗯……如果勉强要说的话……」</p>

<p>「要说的话？」</p>

<p>「嗯……」</p>

<p>「等一下──您应该不会是刻意让我乾著急吧？」</p>

<p>「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p>

<p>「那么，可以让我们举几个可能像是转机的事件吗？」</p>

<p>「好的，这样我就得救了。」</p>

<p>「比方说十年前，老师娶了那位曾风靡一整个世代的国民美少女歌手，作您的妻子对吧？」</p>

<p>「是的，嗯，我很幸福。」</p>

<p>「现在两位也是公认的恩爱夫妻，不过听说老师年轻的时候就听过她许多唱片，是忠实粉丝；因为她担任老师原作的电影女主角而相识，之后有一段时间持续稳定交往，最后成功达阵！怎么样，这算不算是最大的转机？」</p>

<p>「这个嘛，在我的人生中，这确实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件，不过……」</p>

<p>「不是吗？那么，总统亲自表扬您的时候呢？当时您才二十岁吧？第二部作品就得到文学奖，那时候喜爱看书的总统甚至还邀请您一同用餐。」</p>

<p>「这个嘛，该怎么说呢……话说回来，那个人会继续连任总统多久呢……他还是很有人气……真的很强势……」</p>

<p>「虽然这也是个好问题，不过让我们先忘了它吧老师！转机！我想知道老师的转机！」</p>

<p>「这个……我是这么想……」</p>

<p>「喔喔，『您是这么想』？」</p>

<p>「转机……其实我不认为有这种东西。所谓契机并不只有一个，而是一种连锁反应</p><p>。一切事情都有意义，一切事情都互相有关联。我过去曾经想什么，当时我又作了什么，为什么会失败，之后我又想了什么，希望了什么，为此我又作了什么──这一切都与我的现在有关联。」</p>

<p>「您这么说，反而就换我们困扰了……」</p>

<p>「可是，我也只能这么说了……那不然这样吧！现在这个瞬间，也就是我被问到：『转机是什么？』的这一瞬间，就是一个转机，也就是让我得以察觉到：『以前没有这种东西，以后应该也不会有』的这一瞬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