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第六话「明年的计划」—Lucky Girls—

我的名字叫苏，是一辆摩托车。

我被设计成能够放在小客车后车箱随身携带，是有点特殊的摩托车。我的车体原本就很小，当龙头跟座椅折叠起来就变得更小巧。不过，速度并不怎么快。

骑乘我的主人叫芙特，性别是女性，年龄十七岁。蓄有一头至背部的黑色长发。

历经风风雨雨好不容易抵达这个国家的我们，开始在这里生活。而且又发生许多事情，让芙特变成有钱人——但是她对照相愈来愈有兴趣，目前正从事接受委托帮人拍照的工作。

而芙特（Photo）这个昵称就是从摄影而来的，她以前并没有名字。

这是在某个明明就日历上来看已经算是夏天结束，可是太阳一出来还是热到毫不留情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

有人来到连树上的浓绿叶子都显得刺眼的白杨大道照相馆，委托拍照。

虽然芙特基本上对于拍照工作的委托都会爽快接下——

「…………」

不过只有这一回，她犹豫了。

远道来访照相馆的办公室——虽然这么说但也不过是一栋屋子里的客厅的人，是一名穿着背后印有大大镇名的运动外套男子。

看起来还不到二十五岁的他，自称是距离这里有半天左右的车程，名字则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镇公所职员。

地方政府的公务员，是要来委托拍什么照？

他所陈述的详细委托资讯是这样的。

在那个城镇，每年都会在广阔的户外会场举办音乐的节庆活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音乐节」。

这个国家中，讲好听是「乐坛新秀」，讲不好听就是「还不出名」的音乐家们会从四面八方齐聚一堂，在一个舞台上轮番演奏。

包括一小段演奏与镇长等人致词的前夕活动，以及连续两天从早到晚在主舞台的活动在内，举办期间有三天。

在这段期间，从周围的城镇及都市或者是更远的地方，会有大量旅客蜂拥而至。有些旅客会住在城镇的旅馆，不过绝大部分的人会因为房间不够而搭起帐篷欣赏演奏，餐饮等小吃之类的摊贩生意也很兴隆。

这活动也颇有历史了，算起来这一届是第二十三届。

也有许多人是因为在这个音乐节中演唱而受到众人瞩目、人气窜升，最终成为知名歌手、知名音乐家。

在最后一天的尾声，知名人士也会以特别来宾的身份参与演出，作为压轴。

平常情况下很难抢到票的人物会来，而且还可以用非常便宜的入场费就看得到，嗯，是会很有人气的啊。

因为据说三天加总起来会有数倍于城镇人口的旅客来访，是满了不起的。对小城镇来说，这是一年一度要拿出真本事应对的战场。就是跟字面一样的「倾全镇之力的一大活动」。

对方就是委托芙特拍这活动的照片。

尽可能的拍摄舞台上跟观众席的状况，并作为记录保存。当然媒体也应该会来，但这委托跟他们是两回事。城镇保有照片的使用权利，会将它们运用在宣导杂志或者是明年音乐节的介绍上。

直到去年为止，一直都是这个城镇中的照相馆大叔以志工身份入场拍摄，但很不幸的是他突然闪到腰，完全没办法工作了。

好像是在音乐节的摄影练习过程中，因为抱着耗费巨资新买但也更沉重的摄影器材而发生的憾事。还请他多保重。

就这样，对方在距离开演还有几天的这个时间点，突然来找芙特商量了。

「恳求您，一定要答应！我试着找了邻近城镇的摄影师，可是因为太赶都没办法，找着找着就到这里来了。虽然说规模已经变大，不过还是城镇的活动，经费全都是用税金支出，所以我们可以支付的报酬绝对谈不上多……」

面对低头鞠躬的男子，芙特这么说：

「不是的，报酬之类的其实是还好——」

不，一点也不好。

既然都好好拍了，钱就要好好拿啊。

我沉默着。芙特继续说：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拍摄，如果要拿着必要的器材到处跑……能不能好好完成三天期间的工作，多少会有些不安。」

「的确，闪到腰就恐怖啦。」

「苏！」

哎呀，我被骂了。

正因为芙特是从小就没去上学不眠不休的工作，而且虽说时间不长但连「奴隶」都曾经当过，所以我认为她不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要比这一带的同龄女性要来得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要她连续三天拿着好几款沉重的照相机跟镜头到处跑，还要持续拍摄，是相当辛苦。

「那么！如果我说给芙特您配个助手的话不知意下如何？」

这个年轻男子如果在这里被拒绝的话，大概也没脸回镇公所了吧。他很拼命的恳求着。

「虽然这是我私人的秘招，不过在我的表姐妹当中，有个很有力气的年轻女性！她在高中一直在玩摔角，而且也曾拿到冠军！体力和体格都没有话讲！」

哦，这家伙说不定还满管用的。

「是什么样的人呢？还有，她有那样的空闲吗？」

「其实她在毕业以后，不管什么工作都做不久，就回到老家的酪农场，现在是这个……没在工作，也没在念书就是了……」

哦，这家伙说不定还满没用的。

记得这样的人，在某个国家是叫作「尼特族」什么的吧。这个词汇，在这个国家也适用吗？算了，这种事情无所谓。

好了，芙特要怎么做呢？

如果照一般的看法，像这种真相不明——不对，是不知道来历——好像没什么差啊，算了总之就是那种「好像很没用」的助手，就算收了反而只会让事情更麻烦而已。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这时候应该就会明确拒绝了吧。

「我明白了！既然您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了，我会尽全力试试看的！」

嗯，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人。我就知道。

外勤工作，就此定案。

数天后。

音乐节的第一天，也就是前夕活动举办当天的上午，我们来到了那个城镇。

当然是芙特驾驶小型卡车，把摄影器材跟我放在车斗上。

虽然我们是在黎明时分从白杨大道的家中出发，不过路很顺畅，抵达的时间比想象中还早。

在吃过稍嫌早的午餐后，芙特将卡车停在镇公所，背着里头装了两台照相机跟底片的背包，跨坐在我上面。

两个大大的照相机收纳箱，如果留在卡车上怕会被偷，于是她先交给镇公所保管。要我带着那些东西行驶是绝对没办法的。

在秋老虎的闷热晴空下，我们行驶在四周可见地平线的宽广道路上，前往音乐节会场。

这个城镇是以酪农业为主。在平坦的大地上，四处都是整片收割过却依然青翠茂盛的牧草地。在那里，有一座附设大型扩音器的壮观舞台。

虽然那似乎是只为了这音乐节而暂时性搭设的舞台，不过以舞台的标准来说是相当的气派。舞台宽三十公尺、从地面起算的高度是两公尺，虽说是以钢骨组装再铺上厚厚的木板，却是有用水泥打好地基的。

我还在想这块巨大的水泥在一年的其他日子里究竟会用来做什么的时候，就听说它会成为大水槽；接着在我想用这大水槽是要来做什么的时候，就知道它原来是牛的饮水场了，原来如此。

在舞台的上方，有以粗钢管组装而成的顶棚，还有装置齐全的照明设备，甚至从附近的电线杆拉了粗电线过来。

在舞台的周围，应该是在做最后确认的作业吧，有许多人满头大汗赶工整备。有人在做后方装饰的收尾工程，有人在确认乐器的位置，有人则在测试那些乐器是否发得出声音来。

在舞台的后方，则围了好大一圈铁丝网，许多卡车跟公车并排停在那里。似乎这边是用来当作放置器材的地方，还有就是工作人员与演出者的休息场所了。

在舞台的正面，也就是「观众席」上并没有座椅。观众在长着短短的牧草地上席地而坐，或者就这么站着。

有趣的地方是，他们刻意运用了斜坡。

与舞台距离越远的地面，其坡度也随之缓缓上升；这样一来，就成了自然的高层座席。这是个就算在前面的观众激动到站起身来，坐在后面的人也看得见舞台的策略。

整个区域可以让相当多的人进来，就算所有人都坐下来也可以坐上几千人，不对，一万人也绰绰有余吧。

周围的牧草地也特别对外开放。在观众席区域以外的场所，这段期间特别允许人员自由进入并从事露营活动。

可是本来牧草地是「栽种牧草的田地」，就算没有栅栏也不是可以踏进去的场所。应该说真不愧是倾全镇之力的音乐节吗。

此时已经有客人进驻，帐篷就像花朵一样在翠绿中到处绽放。

绳子拉出空间作为通道，在通道旁边则设了许多临时厕所，甚至还拉了临时的自来水管。

在面朝道路与通道的摊贩区域，正为了赚大钱——不，为了让客人吃好料而迅速进行准备工作，已经有几家在营业中，打算填饱肚子的人们正在排队。

虽然是这样的地方，不过我们还是得到了在演奏以外的时间发动引擎行驶的许可。

「照相记录员」。

将这臂章围在左手臂上的芙特骑着我走走停停，拍了照后又继续移动。

「好有趣的风景呢。人可以把这里填到密密麻麻的真厉害。」

芙特好像很开心的说。

刚才在镇公所，有人让我们看了「闪到腰的大叔」过去所拍的音乐节照片。

虽然第一天跟第二天没有那么多人，可是每年一定都会办在假日的第三天就相当热闹了。观众席就是跟字面一样的「填满了人」，密密麻麻的。

「真美好的经验呢。」

芙特好像很开心。

「那是很好，不过接下来可别忘了补充水分糖分跟盐分啊。只要感到有一点点累，就算很想拍照也要休息啊。」

不过我比较在意的是芙特。

接下来的三天期间，要在还算满热的天气下拍摄一整天，是相当辛苦。毕竟芙特这家伙只要沉迷在拍摄中，就会忘了很多事啊。

「嗯，我会注意的，谢谢你。而且，有很多地方也可以请助手帮忙。」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而这位助手，好像马上就会过来了。

我们这边是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不过关于我们这边的资讯应该已经传达给对方了才对。很小的摩托车跟少女摄影师，这种组合是不会看错的吧。

「对不起……是芙特、跟苏吗？」

你看，来啦。

芙特转过头来。

「对不起……我是负责帮忙工作的，叫伊莱莎……」

看到的是一个以虚弱的声调出声说话，有些驼背的年轻女子。

只是块头很大。

这个叫伊莱莎的女生如果用一句话来说明就是——

「看起来会输的大猩猩。」

大概是这样吧。

当然因为会被芙特骂，这种事我不会说出口，不过我也不知道摩托车的口长在哪里就是了。

伊莱莎的年纪很轻，比芙特大一点，差不多二十岁。牛仔布连身工作服搭配红色方格纹衬衫的打扮，让她感觉上就是个典型的农家小姑娘。

包在那身衣服下的体型，真的是很威猛。

身高比芙特高了大概两个头，虽然这个国家的女性有很多是高个子，不过伊莱莎除了个子高，还有满身肌肉。

她的手掌很大、手臂很粗、肩膀很宽、胸脯也很厚。我的意思并不是像女性那样的丰满，是胸肌很厚实。

应该说真不愧是前摔角选手吗，那个男子所说的那句话，所谓「体力和体格都没有话讲」的宣传文句好像不是假的。

可是，她怎么看都好像很弱。

我指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在以女性而言剪得又短又齐的褐发下方的那张脸，简直就像是饱受惊吓的小动物一样，跟那眼角多少有些下垂的两只眼睛也很相衬，对我来说她看起来真的很不可靠。不对，由谁看来都会这么觉得吧。驼背更加强了那种孱弱的气息。

「初次见面！我是芙特！这是我的伙伴苏！」

快活打了声招呼的芙特，明明年龄跟身高的数字都比较小却还比较有精神。

「伊莱莎！从今天开始的三天期间，要请你多指教！」

「啊、好、好的……」

虽然芙特就是一如以往的平常模样，不过伊莱莎却被这股气势压倒，露出很想从这个地方逃走的表情。

真的没问题吧？这位大姐。

不过算了，基本上只要让她拿行李就好了。

从结论开始说吧。

「没有她在会不会比较好啊……？」

「苏！不可以这么说！」

我又被骂了。

现在是夜晚。

是前夕活动结束之后的深夜时分。墙边的时钟告诉我，马上就是新的一天了。

我们在镇公所分配的一个旅馆房间里面。虽然是个只有床跟书桌的超狭小房间，但是比虫子很多的帐篷要好多了。

穿着睡衣的芙特，正在书桌上清理照相机。

从今天下午开始到晚上，伊莱莎就担任芙特的助手。我在观众席旁边的工作人员席上一直看着她们——

不过嘛，伊莱莎就是迟钝。

她帮芙特将里头满满装了摄影器材跟底片、非常沉重的铝制照相机收纳箱，轻松地以双肩扛起来四处搬运，这点真是非常感谢。她的肌力真不是盖的，这点很棒。

可是，除了这点以外就完全不行了。

想勉强跟上动作迅速的芙特却追不上的她，有好几次是身体或包包撞到了他人，而且每次都要道歉。

芙特拜托她准备的必要镜头，她会拿错。即使花了再久的时间，哪个要搭配什么，她都记不住。

为了要能够中途不间断地拍摄，芙特曾经试着亲切仔细的教她更换底片的方法，可是她弄了好多次都还是完全没办法熟练。

结果她就把底片给搞坏了。虽说在拍摄前弄坏的是还算好，不过在开始拍摄以后，连芙特拍好的照片也全部报销了。到最后，更换底片的工作就全部由芙特来做了。

她去洗手间休息一下却把芙特所在的位置给忘了，有好一段时间回不来。芙特在这段期间，一直没办法从照相机收纳箱旁边离开。

而她的最后一击，就是太紧张到手滑，把装好望远镜头的照相机本体掉到脚下的事了。

幸好掉下去的地方是柔软的土壤跟草皮，器材没有损坏真是太好了。

如今芙特正死命的用小刷子将卡在这玩意细部的土砂清掉。说真的，这个时间她早该让自己疲累的身体横躺在床上了。

勉强自己做多余工作的芙特，这么说：

「伊莱莎已经用她的方式努力帮我了。要是她不在的话，我不可能拍那么多各式各样的照片呀。」

「这样啊。明天她应该会记取今天的失败经验并加以活用吧。」

虽然我是说了这样的话，但在内心当中，我一点都没有这么想的意思。

而在第二天，虽然音乐节的正式活动是开始了——

但芙特在这一天还是很辛苦。

伊莱莎迟钝的地方还是没有变，这该不会是她天生就具有的特质了吧？总觉得她的能力，还达不到那种经过提醒就会改进或者是变好之类的等级。

我非常理解她就业之后工作都做不久的理由了。雇主也一定很辛苦吧。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就有形形色色的人演奏形形色色类型的音乐。

有人演奏这个国家当中人气牢不可破的乡村音乐，有人则演奏年轻人中流行的摇滚乐，还有人演奏昔日流传的古典乐曲，或者是以无伴奏合唱团的形式开唱，也有组成打击乐团开场的。

那真的是非常的热闹，观众也愈聚愈多。在这个时间点，入场人数就已经比去年同期还要多得多了。

芙特的脖子上挂着两台分别装上望远镜头与广角镜头的照相机，在舞台下方区域灵巧的穿梭拍照。

因为伊莱莎跟着会让整体的动作无法迅速，于是芙特让她在舞台旁边待命。如果无袖外衣口袋里的备用底片没了，芙特就会跑回她那边去。

然后就靠自己迅速更换底片，再把一些底片塞进口袋里，又开始到处跑。

哎呀哎呀，我愈看愈觉得那真的是非常的辛苦。因为天气晴朗炎热，芙特果然汗流浃背了。

到头来，伊莱莎达成的任务等级，就是照相机收纳箱的看守人员程度而已。坦白讲如果是这种工作的话，就算是我停在舞台旁边也应该办得到吧。

可是芙特连怨言也没有，她一面以开朗的笑容向伊莱莎道谢，一面在大热天当中流着汗水四处奔跑、狂拍照片。

当然，伊莱莎本人也应该明白这样的自己有多没用吧。

每当芙特从自己的身边离开，本来壮硕又厚实的身体就会缩成一团，而且整个人也显得无精打采。

我在聆听歌唱与音乐的同时，也一直看着这样的伊莱莎。

音乐节的第二天，以活动的标准来说是平安无事，而且盛况空前的结束了。

在太阳西沉的时候，我跟芙特回到房间里。

「我回来、了……」

芙特把照相机收纳包跟照相机收纳箱搁在地板上，整个人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她几乎一整天都不顾一切的活动、不顾一切的工作，也难为她了。

其实我是想让她好好吃点什么，不过今天跟昨天不一样的地方是还有时间，就让她睡差不多一个钟头吧。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虽然芙特疲惫不堪，不过总之她的身体没出现不良状况也没有受伤、没闪到腰，算是撑过来了。而且拍摄工作看起来也进行得颇顺利，当然在显影作业以前还不知道成果如何，不过芙特的技术是可以信赖的。

伊莱莎不管用这点就不去管了，只要明天也照这步调顺利结束的话就好了。

就在我看着芙特睡着时沉稳呼吸的样子并如此心想的时候，窗外远方的天空发出了亮光。

接着在数秒钟之后，可以听得见雷声。

我有种暴风将至的预感。

「喂，这种情况下会怎么样？活动中止吗？」

我向那位先前到芙特的店里来商量事情的男子发问。

「当然要办啊！要办！怎么会不办！」

他十分有精神的回答。

这名男子的脸颊比两天前还要削瘦憔悴，两眼底下还冒出了超黑的眼圈，他和镇公所的人都为了这场大型活动的幕后工作而忙翻天。

他在这两天应该也没怎么睡吧。

「最后一天！下雨也要冲！可以的可以的！大家一起精神饱满的来唱歌吧！」

拜此所赐，他的情绪嗨到好像嗑了毒品一样。如果现在说拍摄费用要加倍的话，说不定他还会答应下来。

不过我是没说啦。

音乐节最后一天，从早上就开始下大雨。

正确来说是从昨晚就开始下大雨，是雷声轰轰作响之后宛如水桶打翻一般的豪雨。虽然声响真的很大，但芙特一直睡得很沉。

在我硬是把芙特叫起来吃已经很晚的晚餐时，雨势一度有变小；不过等到早上起来一看雨势还是相当的大，就是所谓淅沥淅沥下个不停。

当我把「不可能会中止」这句令人感激的回答传达给芙特之后。

「当然我也会努力的！昨天我已经睡很久了！而且也不累！早餐也吃很多了！」

「果然你还是很强韧啊。照相机那边没问题吧？」

「我听说主要用的那台是专业机型，可以防尘防水，而且还装了防雨罩！拿这一台再把中望远镜头固定好就可以上了！只要注意更换底片就好！」

不光只有男子，连芙特的情绪也很嗨。我说你们啊，是勇于挑战困难的勇者喔。

「那就好。你这边呢？可别让身体弄湿了啊。」

「当然雨衣已经准备好了！橡皮长靴也是！」

「很好。那么，伊莱莎要怎么办？看今天那样，不用勉强她一起过来应该也可以吧？」

虽然我的说法有点严苛，不过是真心话。与其会变成阻碍，不如叫她高挂免战牌，让她放假会比较好。

结果芙特还是一如往常，以开朗的表情这么说：

「要决定这种事的人，是伊莱莎哦！」

在大雨当中，音乐节的最后一天开始了。

本来的话这应该是人最多的日子，然而大雨不但一直下，而且还让这几天的炎热变得有点扯的凉快——或者应该说是寒冷。

这样一来，旅客也是会裹足不前啦。跟我在照片上看到的去年景象相比，旅客明显变少，观众席上还有空位。

但也不是说因为这样气氛就热烈不起来，热情洋溢的演奏依然进行，穿着雨衣或是淋成落汤鸡就是爽的旅客们也相当有热情。

芙特也跟昨天一样活蹦乱跳的——呃其实这是夸张的形容啦，不过她是在舞台下方往来穿梭，有时候会钻到脚下都是泥的观众席当中进行拍照。

伊莱莎则在观众席跟工作人员席之间撑了把大雨伞，在雨伞下面看顾照相机收纳箱。

这一天，我也停到了她的身边。

我临时耍了点小心机，说是因为想近一点看演奏。其实是为了要在她抛下工作不管逃走的时候，我也可以来看顾照相机。当然这种事我不会对芙特说。

伊莱莎虽然想让我进到雨伞底下，不过照相机收纳箱还比较重要。摩托车就算湿了其实也没关系。

「我回来了！我马上就要走喽！」

芙特拍完三十六张照片就跑过来，在伊莱莎的雨伞下，一面注意不让照相机内部进水，一面迅速更换底片。

接下来她又一面淋着雨一面前往舞台。因为照相机就一台，而且也不用把底片带在身边，她四处行动的姿态比昨天轻盈了不少。

伊莱莎看着芙特那娇小却充满跃动感的背影，听着舞台上活力四射的摇滚乐手嘶吼呐喊的歌声——

「真棒啊……」

壮硕的她驼着背，喃喃自语。

「哪里棒？」

我一询问。

「芙特她正在『绽放光辉』……」

伊莱莎就悄声如此说，还略带哭腔。

「芙特她明明比我还年轻，却有照相这种专长……还以此为业……得到大家的认同……」

「算是吧。不过你也是有专长的吧？我听你表哥说，你玩摔角也很强喔？」

虽然我是要夸奖她的优点，不过在歌曲结束之后，一段只听得到雨声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终于，伊莱莎回答了：

「那只是因为……我从以前就是这种体格，所以人家硬要我去做而已……其实可以的话，我根本就不想摔……而且我有其他想做的事……我害怕去面对来瞪我的对手……一直以来都很想不干了。当我从学校毕业可以退社的时候，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是喔。」

不过这样子也能拿冠军还真是了不起呢。我保持沉默。

「可是，我的人生真的不是很顺……即使我开始工作，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一直出错被开除……」

嗯，这也难怪。

「我拼命努力的帮忙老家，结果被父母亲说：『因为牛会死所以希望你就别出手了』。」

被说成这样好像还满超过的。不过，我是能够理解。

「芙特她真棒啊……真棒啊……」

因为伊莱莎是以过于羡慕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如果只看现在的话，或许看起来是这样啦。」

我忍不住说溜了嘴。不过我也不知道摩托车的嘴长在哪里就是了。

「只看现在……？」

当然，伊莱莎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这个嘛，就是那个啦。那家伙在过去也曾经遭遇过各式各样的事情啦，不过这我就不能说了。」

这才不是可以说的事。

她从一出生就一直受人使唤，又被发自内心相信的人当作支付费用卖掉以买进宝石，当奴隶的时候饱受他人的虐待，还差点为了某个蠢屁孩的考验仪式惨遭杀害，这些事怎么可以说。

所以，我只把可以说的事说出来：

「芙特也曾经遭遇过各式各样的事情，也有过悲伤的回忆跟难受的经验。不过，因为她尽可能的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彻底，就结果来说得到超级的幸运，拥有现在的生活，才有你所见到的那绽放光辉的芙特。」

「是这样吗……？那么……只要有幸运的话，我也可以改变吗？那份幸运……什么时候会来呢……？」

呃，可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表达的是不要一直怨叹，为了掌握有朝一日突然降临的幸运，你要去一点一滴的把行动累积起来啦。

看着向我投来求助视线的壮硕女人，我不负责任的直接说了：

「谁知道呢，我毕竟不是本周的幸运道具不可能会知道啊。说穿了，我当时完全察觉不到芙特的幸运是什么时候到来的，那到了让我惊奇不断的程度。就算是你，也没办法啦。」

「是吗……」

伊莱莎低着头说。

感觉雨势又要更大了。

中午过后，即使雨从淅沥淅沥到哗啦哗啦下个不停，音乐节依然继续下去。

即使如此，状况还是非常糟糕。因为过大的雨在顶棚形成水滴落下，而且不时会有风突然吹进舞台里来的关系，以大小提琴等木制乐器为主的乐团，原本照既定时程表是要演奏四曲才对，但只奏了一曲就中止演出。他们似乎很遗憾地的流着眼泪，退到舞台边缘。

那些人对这一天应该也是期待已久，一定也练习了很多次吧。

因为演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所以本来的话能在旅客很多的最后一天演出应该是很幸运才对，结果运气这么差的事情就发生了。

可能是终于忍不下去了吧，离去的旅客也增加了。

毕竟观众席的脚下位置已经是湿淋淋又黏糊糊的，也有些地方出现了因为来不及渗入土壤而积成的大水洼，已经成了连要好好坐着都没办法的状态。

即使这样还留下来的人们，应该是像镇公所的大哥那样的自然嗨，或者是不论如何都想看到那位据说会在傍晚压轴登场的知名女性歌手，也可能是两者都有吧。

那位乡村音乐歌手在十二年前还只是个喜欢唱歌的单纯家庭主妇，就是在这里歌唱以后，就红到本国人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我们也在收音机当中听过她的歌好几次，芙特一直很期待能拍摄她。她应该不至于因为下雨就不登台了吧？

在舞台上的下一群演出者，将马口铁制的垃圾桶并排在一起敲打，开始打击乐团的演奏。

如果用那些东西的话，就算下雨似乎也没问题。他们发出来的声音有节奏明快的韵律，让原本因为淋雨而嗨起来的观众们更加狂热。

正当我飘飘然的沉浸在那韵律中的时候。

「芙特她……会不会有点晚啊？」

伊莱莎突然说话了。

「嗯？这么说来，好像是这样呢。」

为了更换底片，最慢两首歌曲过后也会回来的芙特，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回来。

我虽然留心看着舞台周围，可是这边的前方被最前排的狂热观众们挡住，怎么样就是找不着她。

「我很担心！我要去找她！」

就在伊莱莎想要将雨伞随手一抛。

「呃慢着慢着，这样我会更担心。」

我则如此说的时候，芙特拖着自己的脚回来了。

「啊哈哈……我摔倒了……」

芙特以非常不好意思的表情护着右脚行走，从脚沿着身体到手臂，整个右半边都沾满了泥土跟草叶，连脸也被溅到了。

她手上拿的那台装了罩子的照相机，似乎是没有坏。应该是她牺牲了自己的身体也紧抱在怀里守住了它吧。

「你、你、你、你没事吧？」

伊莱莎一面将雨伞向前伸过去一面说。因为这么一问，芙特这家伙应该就会回答「我没事」，所以我换了别的问法：

「喂芙特，你痛的地方在哪里？只有右脚吗？」

「嗯～虽然撞到的右手肘也很痛，不过那边已经完全没问题。只是脚在扭到的时候痛得没办法动，疼了好一阵子。在我一段时间不动以后是可以走路了，可是即使到现在只要稍微往旁边动一下就会揪心的痛。」

芙特一面回答一面在照相机收纳箱上坐了下来。因为箱体很坚固，所以当椅子用也没问题。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芙特讲过她讨厌将屁股坐在器材上，也几乎不会去做这种事，由此可知她的脚伤程度有多严重。

芙特先把照相机拿下来放到另一个收纳箱上，正将雨衣上头的泥土拍掉时，我如此问道：

「很好。说到右脚，你可以前后移动吗，慢慢来就好。」

「这没问题，可是只要往旁边动一点点就会揪一下很痛。」

「我知道了，是扭伤吧。虽然看起来是没有到韧带断裂的地步，不过你就别再四处奔跑了。硬撑下去会恶化，在你往后的人生会复发喔。」

「咦～！我还有摄影工作没有完成啊！在这之后，还有地方妈妈合唱团、中年男性管弦乐团、地方民谣演唱，还有担任最后歌手的那个人！」

因为芙特在闹脾气，我就很严肃的说了：

「你的脚跟摄影，哪一个重要？」

「摄影！」

「脚啦。」

「只要不走路就不会恶化了吧！我只要回去舞台前面，在那边待着不动继续拍就好了！」

「所以我说，你这么回去是不行的。你可以走到那边去都不摔倒吗？更换底片要怎么办？」

虽然我对芙特的干劲还满认同的，可是这时候不能退让。

用扭伤且疼痛的脚，在每踏一步都泥泞不堪的土地里行走，根本就像是在说：「神啊请一定要让我的脚恶化，就算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好好走路也没关系」啊。

「…………」

芙特沉默下来了，她的内心一定在挣扎。虽然她如果坦率放弃的话就好，不过她不是那种人，这种事我是最清楚的。

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在我烦恼的时候。

「那就这么办吧！」

伊莱莎突然叫出声来。

「我来扛！」

「咦？」「咦？」

芙特跟我异口同声。

这么说来我甚至把这家伙认定是完全靠不住的人了。不好意思啊，毕竟你直到刚才为止一直都是那样啊。

「我来背着芙特走！而且，我还可以用双手拿着收纳箱走！等我走到舞台前面，就请芙特坐在那边继续摄影！」

「可、可以吗？」

「只有芙特一个人而已，很轻！必要的话，我可以扛起三个人给你们看！」

伊莱莎如此说完，便放开了手上的雨伞，双手往坐着的芙特腋下一伸，轻轻将她举起来。就像把小孩子「举高高」那样，而且她真的举得很轻松。

「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苏，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就算我阻止你也会做吧？我不会阻止的啦。

「好啊，就交给助手了。只不过，你要时常护着右脚啊。」

「我知道！谢谢！——伊莱莎，就拜托你了！」

「在这之前，我要先包扎！」

伊莱莎轻柔的将芙特放下来摆在收纳箱上，再把雨伞拿起来。

她从怀中取出毛巾来，以将雨伞持续夹在腋下的姿势熟练的由上到下扯裂成两半；然后把这个刚做出来像绷带的东西，在芙特脱掉长靴及袜子的右脚上，一圈一圈的紧紧缠绕。

才一下子，限制脚踝往左右偏移的包扎作业就完成了，而且还端端正正的缠绕到让芙特可以再穿上长靴。真不愧是她。

「好厉害！我舒服很多！伊莱莎！谢谢！」

「不、不用客气！」

这个女的，也有派上用场的地方。

只要像这样不断把行动累积起来，伊莱莎的人生开展时刻一定也会到来。

我悠哉悠哉的如此想着。

伊莱莎背着芙特，双手拿着照相机收纳箱，往舞台方向走去。她的力量还满强大的。

正当我觉得这样一来应该是可以安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伊莱莎又马上回到我所在的地方来。

「那么再来就是苏了！」

「咦？」

她一下子就轻松把重量有四十公斤以上的我环抱在腋下开始搬运。这家伙，真的很有力量呢。有让我吓到。

「喂，要干嘛？」

「呃，我在想苏会不会也想要近一点看。毕竟舞台前面还有空间，苏很小也不会挡到观众的视线。而且如果芙特想要勉强做些什么的话，就请你好好骂她。」

什么嘛这家伙，不是很机灵吗。

「是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请带我到特等席去。」

「是！」

我被轻松的搬着，来到了舞台的正前方。

加句闲话好了。这幅大只女搬运小巧摩托车的景象，在因为演出者进行更换而闲闲没事做的观众们当中大受好评。喂喂，这不是余兴节目啊？

在舞台跟观众席之间，有条宽约五公尺的通道。虽然眼前的舞台有两公尺高，不过嘛还算是可以看得到吧。

在拉起来的围绳正后方淋成落汤鸡的年轻观众们，因为接下来的地方中年女性合唱团入场的关系，情绪再度热烈起来。

我说你们，平常是会听什么合唱团喔？或者应该那么说吗，你们的妈妈是有登场喔？

在吹进舞台上的雨滴将那些仿佛是用家里头的窗帘做成的（实际上应该不是吧）礼服打湿的情况下，合唱团唱出了高扬的歌声。

「很赞哦！很赞哦～！」

芙特则小声怪叫着，开始拍照。

「好漂亮！妈妈好棒！」

这家伙的情绪也相当嗨啊。虽然我有些傻眼的看着她，不过即使只能待在那个地方还是可以继续摄影，或许是会让她很开心啦。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拍了好一阵子的她可能觉得那个地方的取景角度已经没办法满足自己了吧，这么说：

「伊莱莎！背我！我要移动！」

啥？

「是！明白！」

你也不要跟着起哄啊。

大只女把芙特一下子背在背上行走，在舞台前方左右行动。

接下来芙特充分享受各种取景角度的拍摄工作，又回来更换底片。在伊莱莎刻意撑得低低且小小张开的雨伞底下，芙特把底片换好，又回去拍照。

真了不起。芙特的热情虽然还是老样子，但是回应这份情感的伊莱莎也很了不起。

我就随你们高兴吧。

在雨中，音乐节继续进行。

先是地方妈妈合唱团，再来是中年男性管弦乐团，然后是地方民谣演唱。

芙特让伊莱莎背着，拍个不停。

每当她们来到观众面前，观众都会给予声援。

下午也过了一半，好啦，最后的演出者要登场了。

担任司仪、一身燕尾服淋得湿漉漉的男子，以开场白鼓动观众的情绪。

按照他的说法，十二年前的她还是个没没无闻的一介主妇什么的，而在那之后的活跃大家也都已经知道之类的，这一回即使在全国巡回演唱会的百忙当中，她依然爽快承诺要在这场音乐节中演出哇啦啦的，讲了一堆有的没的。

好久喔。可是，观众的情绪一点一点的被炒热起来了。

在异样的热烈气氛当中。

「终于要来了呢！」

芙特在伊莱莎的背上显露狙击猎物的眼神，拿着照相机摆出类似手持步枪的架势。

「请说吧！我会努力行动的！」

伊莱莎也充分聚精会神。可能是因为动来动去很热的关系，她已经脱掉了雨衣，就算衬衫淋得湿漉漉也在所不惜。

接下来乐团开始现场演出前奏，那位歌手也现身了。

牛仔裤搭配高筒靴，衬衫上垂下来的流苏仿佛可以用来扫地，头上则戴着白色的牛仔帽。这位打扮很像西部牛仔的四十多岁金色长发女性。

「大家～！我回来了喔！」

在开口第一句之后，还加了一声会让人以为扩音器要坏掉的尖叫，才出声歌唱。

虽然她这首歌词是「坐着长途公车去见心爱的那个人吧这样那样」的代表曲，我也在收音机当中听过，不过她的歌唱真的充满热情。现场的演唱还是比唱片好太多了。

当然，在这边耐心等候的观众们情绪也非常热烈。

他们忍受豪雨到这个时候，其中有些人连内衣裤都淋到湿漉漉的，都算值得了。仔细一看，人比刚才又增加了，应该是有人回来了吧。

如果要问芙特的情况是怎样的话。

「右边！」

「是！」

虽然不知道这么讲好不好，不过她正跟伊莱莎搭档在舞台前方急急忙忙的左右行动。她们四处奔走，继续摄影。脚上的伤势什么的，大概都完全忘了吧。

虽说出了各式各样的状况，但今年这场音乐节似乎会以大成功作结了。

我悠哉悠哉的如此想着，可是事情并不是那么从人愿。

第一首歌以大喝采划下句点，紧接着开始第二首歌的前奏。

这首歌应该说是乡村摇滚乐曲吧，在节奏十足又有气势的旋律开始奏出之后，这位歌手不顾自己也会淋湿，来到舞台前方激烈一跃。

虽然我心想这举动还是别做比较好，但在我传达这件事之前，她就已经先跳了。

果然接下来，她在着地时脚滑了。整座舞台上的木板，只有舞台前方的那一区是湿淋淋的啊。用那种平底皮靴去跳，这个是一定会滑的。

歌手一屁股跌坐在舞台上。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还算好，但她跌坐的地方太不好了。而且她在跳跃前也助跑过头了。

她滑向舞台前端，像冰上溜石一般的滑过来。啊，这会掉下去，头会先撞到舞台下面，事情会变得相当糟糕。

就在我想到这里的这一瞬间，歌手已经飞出舞台边，在重力的牵引下坠落。

坠落得非常迅速，观众连发出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然后——

「喔？」

她在空中被稳稳接住了。

接住她的人是谁，也就不用多说了。

是背上背着娇小摄影师的大只女。

可能因为芙特很希望拍照时对方就在眼前的关系吧，伊莱莎当时是正面朝向这位歌手的。

因此，她将身体向右扭转九十度，以宛如抱公主一般的姿态在空中接住了冲着自己滑下来的女子。

背着芙特，还能够承接一个坠落的成年女子，而且还可以稳稳站立。

「好厉害啊。」

我不禁将老实的感想脱口而出。至于口长在哪里就别问了。

「哇喔！接得好！」

漂亮获救的歌手透过麦克风喊话让全场都听得见。而在观众当中，则响起了仿佛要让大地崩裂、甚至让人以为会将大雨震退的喝采声。

芙特从伊莱莎的背上跳了下来。那家伙，明明我告诉过她别用脚了。不过算了，也没办法。

芙特一面护着右脚一面从伊莱莎身边离开，持续「啪嚓啪擦」的拍摄那两个人。

「就这么直接上舞台！」

我呢，则用只有伊莱莎听得见的声音这么说。

虽然伊莱莎对我这突然传到她耳边且指向性强的声音应该是吃了一惊。

「咦？——嗯，好！」

不过她还是以抱公主一般的姿态走向舞台边的阶梯，沿着那里重重踏步登上台去。

在喝采声中，她将歌手搬送到舞台的正中央。

在她慢慢让歌手的脚先落地之后，歌手透过麦克风叫唤着：

「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虽然很危险，不过有很厉害的小妹妹救我所以没有事！」

在非常热烈的气氛中，伊莱莎将背驼起来正准备要回去——

「请等一下救命恩人！我想向你道谢！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结果歌手一个转身绕了过来，把麦克风伸到大只女的面前。

「咦？啊？呜……？我、我叫、我叫伊莱莎。」

歌手把麦克风抽回去，这么说：

「谢谢你伊莱莎！你最棒了！」

看着那明亮的笑容，伊莱莎那湿淋淋的脸也绽放出笑容来了。

伊莱莎对再度伸过来的麦克风说：

「是、是、是我的荣幸！我跟这个城镇里的几乎所有人一样，都是你的大粉丝！能够抱住你，我很开心！我时常一个人唱你的歌！能够再度来到我的城镇，真的很谢谢你！特意创作并演唱『那个小镇的夏天』给我们听，真的很谢谢你！」

对伊莱莎来说，她应该是竭力用真心把当下想说的这些话全都说出来了吧。

若是要她在说完这些话以后就从自觉不适合待的舞台上面下来，她可能会心想如果有必要就从两公尺高的地方直接跳下来吧。

不过，歌手并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哇啊伊莱莎你真棒！我也一直把这个城镇认定是心灵的故乡！『那个小镇的夏天』当然就是指这个城镇呀！我说，反正机会难得，就算只有开头几句也好，要不要一起唱呢？来个无伴奏合唱！感觉会很舒畅的哦！」

这搞不好是那位歌手因为先前嗨过头而不小心把事情搞砸，为了挽回自己的失态而刻意耍帅的举动也说不定。

不过，这是个机会。

「咦？不、这个——」

唱吧！

我没说出来。

虽然说出来也可以，但我刻意没说出来。

就唱啦！

所以我用想的。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至于摩托车的心长在哪里——这个已经无所谓了吧。

声援伊莱莎的不是我，是观众们。

「唱呀～！」

一个激动女子的尖锐欢呼声成了导火线，带动观众们不断发出「唱！」的叫唤。看起来他们并没有那种让素人在这种地方受辱的不良意图，单纯是因为情绪嗨起来而提出这样的要求。

唱吧！

我再度这么想。

「我、我没办法啦……！我这个素人怎么能在这种舞台唱歌……」

对于伊莱莎的内心挣扎，歌手将麦克风递近她手边并答道：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这里就是『这样的舞台』对吧？」

「呜……是、是的……那、那么，只唱一点点、只唱一点点可以吗？只唱开头几句！」

伊莱莎在这番话中似乎将她的紧张心情传达出来了。

「OK大家！伊莱莎要唱了哦！」

歌手露出微笑，将麦克风让给了救命恩人。

接着，伊莱莎手持麦克风站在那里，麦克风看起来变小很多。芙特拍下一张照片。

然后，她大大的吸了一口气——

轰！

我觉得这个状声字最适合了。

伊莱莎在麦克风前面用力唱出来的那一小节，既有威力，也有破坏力。

那种体格的人如果认真唱歌的话，那音量是不同凡响。

而且不光只有音量而已，从声调节奏到发音，一切都非常的美妙。那并不只是大叫出声而已，是非常漂亮的歌声。

伊莱莎很会唱歌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没怎么帮到芙特的忙，只是在看守照相机收纳箱的伊莱莎。

我观察到她的嘴跟舞台上的歌手一起动。

虽然伊莱莎一定以为谁也听不见，可是如果小看摩托车的听觉可就让我困扰了。只要将意识集中起来，听取那么点声音根本不用花什么力气。

然后。

『这家伙，很会唱歌呢。』

我就一直这么觉得了。

伊莱莎继续歌唱。她只唱了那首歌曲的主歌，稳稳唱完了。

那位歌手的歌声是高扬且清澈，然而伊莱莎的歌声是沉着且浑厚，所以听起来不像是模仿。乍听之下相似，但她唱出了不同的美妙。

观众们在聆听的时候一直目瞪口呆——

而当伊莱莎唱完歌并把麦克风拿下同时轻轻点头鞠躬的时候，比她救到歌手时还要盛大的喝采声沸腾了全场。

在舞台上的歌手也一样目瞪口呆。她虽然说过要一起唱，可是插不进来。

她没有拍手。

取而代之的是，她回身向后，对自己的乐团团员们使了个眼色、挥动手臂。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暗号。因为乐团开始演奏的曲调，跟接下来应该要演唱的歌并不一样。

没错，是「那个小镇的夏天」的前奏。

「咦？」

这回，轮到本来要把麦克风还回去的伊莱莎目瞪口呆了。

歌手把麦克风拿在手上，但她并没有凑近自己嘴边，而是将它保持在两人之间的位置。

「从现在开始要正式来喽！」

即兴、壮烈、庄严，而且非常非常美妙的二重唱结束了。

在令人感到连雷声也无法匹敌的喝采终于沉静下来之后。

「好厉害！你真的好厉害！伊莱莎！看到你，就让我回想起十二年前的我！为什么你今年没有登场呢？」

歌手以激动且急促的声调这么说着。

「咦？咦？咦？」

刚唱完歌精神还处在迷离状态的伊莱莎，将头左摇右晃。我则对她直接说：

「因为你有这份工作吧？」

「因、因、因为我有幕后的工作！是镇公所委托我的！」

「这样啊！真遗憾！可是很重要呢！所以我才得救了！那么，明年呢？明年呢？」

我再一次。

「当然会登场吧！」

直接对她说了。

伊莱莎吸了口气，用不输给歌声的大音量，向全世界宣言：

「当、当、当——当然会登场！」

「太棒了！伊莱莎，我不会忘记今天的事！加油！」

「好的！」

虽然分不清是泪还是雨，不过芙特清楚拍下了伊莱莎用湿淋淋的笑容叫喊的那一瞬间。

在日历上早就已经结束的夏天，终于有了真正结束的感觉。

白杨大道的空气，也逐渐变得像秋天了。

将窗户敞开让凉风吹进来的客厅里，坐在椅子上的芙特把绷带从右脚上解下来，将它卷成一卷，先暂时放在书架上。希望不会再用到它。

桌子上排列着照片。

虽然是在我看不到的角度，不过是什么样的照片我全都记得。

挥汗辛勤准备的镇公所人员。

在前夕活动中以紧张的表情发表演说的镇长。

第二天的演出者们。

隐约看得见雨滴的第三天。

还有，伊莱莎的笑容。

芙特露出笑容对我说：

「明年，也要去哦！」

「好啊。」

我回答。

然后，我问了件重要的事：

「助手要怎么办？」

（插图p263）

第二十二卷 第六话「明年的计划」—Lucky Girls—

第二十二卷第六话「明年的计划」—Lucky Girls—